Extra 03 江問

我出生的時候,爺爺給我取了個很有韻意的名字,問。

問什麽呢?

問世間情為何物?

可賦予我生命的父母在我三歲的時候就離婚了,他們本就不相愛,卻因為老一輩所謂的“父母之命”互相捆綁了七年,而這段沒有感情維係的婚姻,終究隻是一座墳墓。

他們離婚後,我被判給了媽媽。

媽媽是一個向往自由的人,她不喜歡任何的束縛和累贅,而當時的我就是她身上最大的包袱。

她跟我說過她想去戰地,想做一個偉大的戰地記者。

所以她走了,我被她扔給了舅舅。

我的舅舅是個很溫柔但又很堅強的人,即使全世界都不理解他,他也從來沒有放棄過。

他有一個愛人。

他們很相愛,也曾發誓要永遠在一起,可世俗的眼光永遠不會饒恕他們所認為的異類。

最後還是各奔東西。

所以,情到底為何物?

我七歲第一次摸球杆,就有一種莫名的歸屬感。顧景也說我天賦極佳,是打球的料,於是我跟著他學斯諾克。

後來他走了,舅舅把隻有十歲的我送到了英國。

我在英國待了整整七年,沒有回過一次家,沒有見過舅舅一次麵。我太想在Q-school上獲得好成績,然後帶著一身榮譽去見舅舅,所以即使有再多的思念,我也忍了下來。

可誰會知道,我連舅舅最後一麵都沒有見到。

比賽第一天,我就以4:0的好成績直接獲得了勝利,可我還沒來得及和舅舅分享喜悅,就突然得知他遭遇飛機事故,生死不明的消息。

第二天,我棄賽了。

舅舅走了,永遠地離開了我。

我的世界開始崩塌。

回國後,我第一次見到了我的姥姥、姥爺,他們兩鬢斑白,步履蹣跚。

我知道,即使當初他們唾棄、痛恨自己的兒子,現在終究也還是放下了。

葬禮上來了很多人,很多我不認識的人,當然也包括那個我已經毫無印象的爸爸。

他叫江盛,是個很厲害的醫生。

媽媽說過,我長得非常像他,的確如此。

一開始知道我還有個爸爸,我是很開心的。

在舅舅葬禮結束後,他把我帶回了湖南老家見了爺爺。爺爺是個很嚴肅的軍人,不苟言笑。但他好像很喜歡我,拉著我笑眯眯地問我要不要回家。

我以為爸爸會成為我新的依靠,就衝他點了點頭。

可事情的發展並非如我所願。

回到H市以後,爸爸就要送我去他安排好的學校上學,並告誡我不許再碰任何與斯諾克有關的東西。我不願意,和他大吵了一架,他就把我鎖在房間裏讓我反省。我用絕食三天來抗議,他終於生氣了,打開房門,對我拳打腳踢。

我才知道,原來他有暴力傾向,媽媽也是受不了被他虐待才離的婚。

但這些都不是我討厭他恨他的主要原因。

因為我一直不服軟,他就把我囚禁在家裏,不讓我和外界有任何聯係。每天待在一個狹小封閉的房間實在是太壓抑了,有一段時間我甚至想自殺。

直到那天,我聽見他說。

“你舅舅就是個變態,你跟著他遲早也會變成他那樣,我把你帶回來都是為了你好。你學打斯諾克能有什麽前途,不入流的小把戲而已。

“你媽也是個神經病,好好的日子不過,非要去當什麽戰地記者,我不讓她去,她就和我離婚,還說把你交給我就等於毀了你的一生。可現在,到底是誰毀了你,十七八歲的年齡不在學校上學,跑去打什麽破球。

“你也是個養不熟的白眼狼,把我的一片良苦用心都當成了驢肝肺。”

不管他怎麽打我罵我,我都可以忍受,我就是不能容忍別人說舅舅一句不好。舅舅從來都沒有做錯過什麽,他很勇敢很善良也很堅強。

他是這世界上最好的舅舅。

於是我第一次還手,打了江盛一巴掌。他像一頭發瘋的獅子,巴掌、拳頭都落在我身上,那一晚我疼到隻能趴著睡覺,但我並不後悔。之後的一個月,他依然把我關在房間裏。

突然有一天,他把我放了出來,帶我去了一趟以前的家。

房子很大很空曠,沒有一點人情味。

我對這裏沒有任何回憶,但這一切看起來都是那麽熟悉。

我的房間還是以前的樣子,蔚藍色的牆麵上裝飾著一些小孩子才喜歡的東西,床頭的櫃子上放著媽媽和舅舅的合照。

他在我耳邊說了很多煽情的話,但我一句都沒聽,最後他問我要不要去上學的時候。

我同意了。

可我不是被他說服的,我隻是覺得如果我就這麽任由自己墮落下去,遲早會變成他口中的廢物。

我不想這樣。

我不能就這麽認輸。

我還要拿冠軍給舅舅看。

江盛對我的答案很滿意,準備帶我回家。車子行駛到小區門口的時候,迎麵走來了一家人,女孩挽著她父母的手,男孩走在最後麵,他們不知道在聊什麽,都笑得很燦爛的樣子。

我不得不承認,當時我羨慕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巧合,那女孩竟朝我的方向看了過來。

我看清了她的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