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從此以後不相見,亦不想念

周六參加何欽的婚禮,周日下午藍梔子便離開了老家。

周一收到一束寄到事務所的花,上麵留著一張卡片,落款人正是她之前所負責的離婚案件的男被告人。

藍梔子根據卡片給的地址來到醫院,推開病房門,看到躺在病**的女人,是離婚案件的女原告,她的頭發已經被剃光了,臉色慘白而憔悴,嘴唇幾乎沒有一絲血色,整個人看上去很虛弱。看到藍梔子時,她微微一笑,但笑得十分費力。

而她的丈夫坐在一旁悉心地照顧著她,手裏削著個蘋果。

如果藍梔子沒記錯的話,二審女方應該是判贏了,離婚成功了吧?

“我們又複婚了。”男人笑著說道。

“這是怎麽回事?”藍梔子坐到女人的身旁。

“她得了癌症,不想拖累我,所以提出離婚。她給我買那麽多的名牌衣服和名貴表,都是希望我趕快找到其他女人好忘了她,但是我怎麽可能忘得了她呢……”男人說著說著哽咽起來,眼眶紅紅的。

“真是對不起,讓你和白律師白費力氣了,打了場不必要的官司。”女人抱歉道。

藍梔子心裏亂作一團,好像說再多的安慰話也顯得蒼白而無力:“你的病……不能治好嗎?”

女人搖搖頭:“發現時已經是晚期了,早點離開其實也好,每天這樣真的太痛苦了,隻是我真的放心不下他。”女人顫顫巍巍地抬起手。

男人連忙握住她的手。

“等我走了,你一定要找個人照顧你啊。”女人握緊了男人的手。

男人搖搖頭:“我這輩子,除了你,不會有其他人。”

藍梔子在一旁看著,忍不住落下眼淚,她捂住嘴:“對不起,我真的控製不住……”

“咚咚咚!”

有人敲了敲病房門。

男人喊了聲“請進”。

門被輕輕地推開,白林間拎著水果走進來,放在病床旁的櫃子上。

“白律師,你來了啊?”男人站起來歡迎。

藍梔子連忙轉過頭去,目光對上正好低下頭看她的白林間,她哭得更厲害了,雖然很莫名其妙,弄得好像他欺負了她似的。

“哭什麽,生病的又不是你?”白林間瞥了她一眼,淡淡說道。那天晚上即便聽到她親口承認有未婚夫,他還是出於擔心陪了她一晚,又在她醒來前離開。

女人的直覺和第六感向來是最準的,病**的女人笑了笑,問道:“你們其實是相愛的吧?”

白林間和藍梔子不約而同地脫口而出:“不是。”

女人的笑意更深了:“感情這事情是瞞不住的,其實在一審的法庭上,我就看出你們倆應該是鬧別扭的戀人了。”她歎了口氣,“真羨慕你們啊,還能這樣好好地活著,因為對方而喜怒哀樂……”

白林間和藍梔子頓時沉默了下來。

“我和他也是繞了很大一圈才在一起的,上學的時候不能談戀愛,後來我轉了學,直到去年才遇見他,我們閃婚,卻在不久後我查出了癌症,如果早知道自己命不久矣,我在十八歲那一年,無論發生什麽都不會放開他的手的。”女人看著男人,目光裏滿是不舍,晶瑩的淚花在她的眼裏湧動,“我們真的錯過太多時間了。”

年少時總以為來日可期何懼車遙馬慢,轉眼錦色年華稍縱即逝,天寒地凍終將路遙馬亡。

藍梔子和白林間走出病房,在走廊上聽到了手術室門口的家屬們歇斯底裏的痛哭聲,令人壓抑至極。

“負責這個離婚案件時,你知道原告得了癌症嗎?”電梯裏,藍梔子忍不住問道。

白林間搖搖頭:“她隱藏得很好,甚至因為找不到任何離婚借口而謊稱自己出軌,並花錢找人PS了很多出軌證據。”

“也許有時候放手也是愛情的一種方式吧。”藍梔子感歎。

白林間突然轉過身來,認真地看著她:“如果有一天,我也得癌症了,你會為我停留嗎?”

藍梔子被他突然的問題問住,他的表情十分嚴肅,目光裏藏著期盼,他在等,在等她回頭,或者哪怕一個不離開的承諾。

藍梔子怔了怔,而後笑著掩飾心中的情緒:“你怎麽會得癌症呢?別這樣咒自己。”

“藍梔子!”白林間突然用力拽住了她的胳膊。

藍梔子尖叫了一聲,胳膊被他掐得十分疼。

“你幹嗎?”

“那晚你說想我到底是真還是假?或者隻是你結婚前的一次重溫舊情嗎?”白林間實在是討厭極了她這副雲淡風輕的態度,讓他覺得她一點也不在乎自己。

青春裏遇見她的那一年,讓他足足惦念了十年,可是對於她來說,就好像是一場已經風消雲散的笑話,他不甘心自己這樣被玩耍被戲弄被輕視,隻要關乎她的一切,他都會變得沒有安全感和患得患失。

“你不是已經有女朋友了嗎?我們不過是彼此彼此罷了。”藍梔子說出這番刻薄的話時就已經後悔了,可是她別無選擇,在她回國遇見白林間後,餘馨榮曾來找過她。餘馨榮卑微地乞求她不要再對白林間有任何的糾纏,說自己愛了他十年,追了他十年,終於水到渠成了。

餘馨榮的用情至深,讓她自愧不如,在她戴上莊濤的訂婚戒指時,她就已經背叛了白林間,現在又怎能不知廉恥地突然闖入其他人原本應該幸福美滿的生活?

白林間被藍梔子的話深深刺激到,他憤怒地甩開她的手,眼睛紅得可怕,像一頭正在燃燒的野獸。電梯到達一層,他頭也不回地走出去了。

藍梔子站在原地,淚水落了下來。

從那之後兩人似乎又斷了聯係,接下來的幾個月裏藍梔子拿下好幾起離婚案件的訴訟案,在法庭上她總是徐徐誘導對方步入她埋下的陷阱,然後適時亮出確鑿的證據,一舉攻破。

藍梔子成了事務所裏的紅人,大家給她封了個“律界女王”的稱呼,除此之外她的人緣也特別好,性格隨和,很容易跟大家打成一片,所有人都覺得她嘻嘻哈哈沒心沒肺的,十分開心。

可是隻有她自己知道,她越是笑得大聲放肆,內心就越寂寥孤獨。

她常常想起十年前那個一麵對人群就會緊張到差點休克的女孩,若是知道十年後的自己是這番模樣,會是什麽樣的反應呢?

工作之餘的生活很單調,每天都是事務所、公寓和食堂三點一線,藍梔子壓力大的時候就喜歡吃甜品,她辦公室裏有一抽屜的巧克力,總是吃完一波又一波,在吃到撐時她會跑到廁所裏吐出來,胃翻滾得難受,但她盡力不發出一點聲音。

這樣的生活總感覺無望且沒有意義,好像缺失了靈魂。

她並不喜歡這樣的生活,也不喜歡這樣的自己。

如果這世上有時間循環的話,她真想回到在三年一中的那一年,一遍遍地過,但可悲的是,這世間從來就沒有後悔藥。

藍梔子在處理完最後一份文件時,辦公室隻剩下她一個人了,窗外的天已經完全黑了,冷颼颼的風夾雜著雨水吹進辦公室裏,像一把掃帚將桌麵上的紙張掃得七零八落,她連忙去關窗,費了很大的力氣才終於將窗關好,但再看自己時,半個身子都被雨水淋濕了。

她冷得直發抖,雨夜和空無一人的辦公室,頓時所有恐怖的靈異畫麵在腦海裏浮現,她努力告訴自己沒什麽好怕的,又迅速拎起包包走出事務所。

走到樓下大廳時,才想起今天忘記帶傘來公司了,她在大廳裏找了一圈,最後還是保安給了她一把被客人遺忘的傘,不過很小,而且是遮陽傘。

眼看著雨稀裏嘩啦地下著,似乎沒有要停下的意思,且身上的衣服濕漉漉地貼著,難受至極,藍梔子在手機上叫車,半天也沒有司機接單。

最近的地鐵口距離公司隻有四百米,她想了想,還是打起傘衝進雨中。

剛走幾步,整把傘便被風掀了起來,她吃力地扯著傘把,騰出一隻手想把傘布翻轉過來,卻隻聽“哢嚓”一聲,傘骨直接被大風給吹折了。

索性將雨傘扔到一旁的垃圾桶裏,藍梔子掀起自己的外套蓋在頭上,朝地鐵口跑去,路過一個拐彎時,一輛白色的賓利疾馳而來,路邊的積水飛濺起來,落到了她身上。

藍梔子忍不住罵了一句髒話,但那輛車已經遠去了。

她咬牙切齒又無可奈何,隻覺得今天倒黴至極,她繼續往地鐵口跑去,沒跑幾步,隻見那輛白色的賓利似乎轉了個圈又行駛過來了。藍梔子張著嘴準備破口大罵一番,車子開到她身旁時速度卻放慢了,然後停了下來,車窗搖下,駕駛座上坐著的是一臉冷色的白林間:“上車吧。”

嗬嗬,原來剛剛這車子是故意的,藍梔子擠出一個難看的笑容:“不麻煩你了,白律師,地鐵口就在前麵。”

“已經十一點了,還有地鐵嗎?”白林間麵無表情地問。

藍梔子下意識地拿出手機去看,果真已經十一點了,她剛剛完全忘了地鐵也會到點停運這件事情。

她忍不住拍了拍腦袋,為自己的智商感到擔憂。

“上車吧。”白林間再一次說道。

有時候死要麵子是會活受罪的,藍梔子被雨水**了這麽久已經夠暴躁的了,她想了想,正準備打開車後座的門,卻發現是鎖死的。

“坐前麵。”白林間瞥了她一眼,“坐後麵弄得我好像是司機似的。”

“哦。”藍梔子翻了個白眼,打開副座駕的門,坐了上去。

她已經淋成了落湯雞,直接將副座駕的位置弄得濕漉漉的,她的身上還在不停地滴著水,涼風一吹更冷了,讓她忍不住打了個寒噤。

白林間伸手將車內的溫度調高,然後踩下油門緩緩地向前開去。

藍梔子縮成一團,一連打了好幾個噴嚏。

白林間皺了皺眉頭:“可別傳染給我。”

“明明是你非要讓我上你的車的。”藍梔子說著,又打了個大大的噴嚏。

白林間不再說話了。

藍梔子看了看車廂內:“你這裏有沒有毛巾?”

“沒有。”白林間幹脆利落地答道,他想了會兒,一隻手伸向車的後座位,將自己的西服外套扯了過來,扔過去,“用這個擦吧。”

“這不是你的工作裝?”藍梔子愣了愣。

“我還有很多。”

藍梔子看了看那件西服外套,是定製款的,從材料和質感來看起碼是萬元打底的,突然想起她曾經吃火鍋時將白林間的校服外套弄髒的事情,仿佛往事重演,一切都是那麽熟悉,相似的劇情,人的心境卻早已不同。

“弄髒了你幫我洗就行了。”身旁的男人說出和十年前幾乎一樣的話語。

藍梔子恍惚了一下,遲疑地點點頭,將西服外套披在自己身上。

白林間打開音響,放著悠揚的音樂,擋風玻璃上的雨刮器來回劃動著,車窗外是滂沱的大雨,藍梔子哆哆嗦嗦,隻覺得身體越來越沉,腦袋暈乎乎的。

“到了。”白林間將車停在藍梔子所住公寓樓的樓下,身邊的女人卻一點反應也沒,一動不動,他感覺有些不妙,於是伸手推了推,隻見她緊閉著雙眼,眉毛擰成一團。

白林間連忙摸了摸她的額頭,燙得厲害。

“你發燒了。”他替她解開安全帶。

藍梔子低聲呢喃了一聲“嗯”,意識有些模糊。

白林間下了車,將人從副座駕裏抱了出來,走進電梯裏,來到她所住的公寓門前,按了按門鈴,摁了半天也沒有人應答。

“你未婚夫不在嗎?”白林間問。

藍梔子又“嗯”了一聲。

“密碼是什麽?”

“10825。”藍梔子小聲道。

白林間一邊聽著她念一邊輸入密碼“10825……”,他怔了怔,8月25日正是他的生日,他忽然想起以前藍梔子有一次QQ被盜號了,那時候她用的是自己的生日,當時他還笑她傻,哪有人會直接用生日做密碼的,後來他發現她竟然把密碼改成了他的生日,自己雖然依然覺得她很傻,可是心裏卻很感動。

“嘀”的一聲,門打開了。

白林間將藍梔子放到沙發上,先幫她把濕掉的衣服脫掉,褪去西服和白襯衫後,便隻剩一件黑色的內衣,他內心一陣悸動,但很快讓自己冷靜了下來。他從衛生間裏找來幹毛巾,幫她把身子擦幹,然後將她裹在毯子裏,像卷壽司一般,放到臥室的**,蓋好被子。

白林間又拿來冷毛巾,敷在藍梔子的額頭上。

“水……水……”藍梔子虛弱地喊道。

白林間從飲水機裏接來溫水,將水杯遞到她的嘴邊,但她每喝一點,嘴角邊便灑下一大片,弄濕了枕頭。他想了想,自己喝了口水,然後低下頭,將水喂到她的嘴裏。

喂水的時候,他還忍不住伸出舌頭舔了舔她的嘴唇,將她幹涸的嘴皮潤濕。

喂完之後,他坐在她床邊,撫摸著她的臉,突然覺得生病的藍梔子真是可愛,手無縛雞之力,可以任由他肆無忌憚地端詳和輕撫。

他腹黑一笑,親了親她燒得通紅的臉頰。

每隔十分鍾白林間便給她換一次濕毛巾,反反複複過了兩個小時之後,她的燒才終於退下,沉沉地睡去。

白林間在她的公寓裏轉了轉,原本還想著她的未婚夫如果回來他要做何解釋,卻發現這個房子裏沒有任何關於男人的用品,哪怕一雙男士拖鞋也沒。

難道他們還沒有同居?他心生疑惑。

藍梔子就像個謎,猜不透也看不透。

作為律師的白林間即便擅長邏輯推理,也弄不明白她的動機和行為。他強迫自己不再去糾結於這些事情,便停止了思考,轉身走回臥室裏。

他爬上了床,躺在藍梔子的身邊,安靜地看著熟睡的她,直到自己看累了,眼皮子沉重地往下耷拉,終於睡去。

窗外,豆大的雨點仍劈裏啪啦地敲打著窗戶,風在雨中的呼嘯聲越來越大,屋子裏卻是溫暖而祥和的。

他仍記得和她相遇的那個盛夏,蟬鳴喧囂,好像夏天永遠也不會離開。

一夜滂沱大雨後,萬物被洗刷得格外明淨。

白林間醒了過來,他的臂彎處依偎著睡得正香的藍梔子,他忍不住低頭親了親她的額頭,戀戀不舍地躡手躡腳下了床,走到廚房裏,打開冰箱,卻發現上層空空如也,冰凍櫃裏倒是擺放著許多速凍食品。

他皺了皺眉頭,伸腿踢到冰箱旁的一個紙箱,裏麵全是方便食品,他的眉頭皺得更深了。

“怎麽那麽不愛惜自己的身體?”他歎了口氣,在外賣軟件上訂了早餐和一些肉類和蔬菜,然後淘好米,溫火煮粥,等粥差不多煮熟時,外賣也到了,他熟練地煎了兩個蛋,又切了點碎肉加在粥裏。

他回到臥室,正準備叫醒**的人兒時,接到了來自事務所的電話,說有個重要的委托人急著要見他,他隻好在桌上留了張字條:早餐做好了,你熱熱再吃。

白林間走出公寓,心裏仍有些放心不下。

回到律師事務所時,餘馨榮敏銳地看出他並沒有換衣服,她微微地有些不滿:“昨晚我給你發短信,你怎麽沒回?”

“我睡了。”白林間淡淡答道。

“我發的時候是十點。”餘馨榮撇撇嘴,但還是把這句話吞了回去。

白林間在事務所裏換上備用的衣服,去辦公室裏見委托人,整整一個上午他都心不在焉的,不停地來回翻看手機,生怕錯過藍梔子的任何短信。他想要問候她的身體狀況,又怕自己沒資格,太多管閑事,但又怕她再度發燒昏迷過去。

他的心七上八下的,午餐時間他婉拒了餘馨榮一起吃飯的邀約,開車往藍梔子的公寓而去,就在他上樓梯剛走到轉角處時,看見了一男一女兩個身影。

藍梔子倚在門旁跟莊濤說話,她的臉色看上去比昨晚好很多了,整個人似乎已經恢複了活力,兩人嬉笑著,莊濤停留了一會兒,離開了公寓。

白林間愣了愣,在莊濤往他這個方向走來時,他快速轉身進了電梯,按下一層的按鍵。他在電梯裏久久不能平靜,心如刀絞,他為她擔驚受怕了一個上午,生怕她吃不好,她卻轉身立刻投入了他人的懷抱。

“嗬嗬,真是可笑。”這些年來圍繞在自己身邊的鶯鶯燕燕不計其數,可是他從來都沒有動搖過,隻要那個人不是她,他絕不將就,可是她好像就仗著自己對她的愛,漫不經心地呼之即來揮之即去。愛她愛得如此痛苦,他也討厭極了如此卑微的自己。

白林間低下頭,將手機裏“藍梔子”的手機號拉黑。

從此以後,不相見,亦不再想念。

藍梔子送走莊濤,合上門的一瞬間便一下子癱軟在地上了,今天莊濤來事務所找她,發現她發燒請假後又急忙來公寓裏看她,她佯裝一副完好無事的模樣客氣地送走他,不讓他在自己的公寓裏多停留一會兒。

她已經虧欠莊濤太多了,這麽多年來他像個最好的鄰家大哥哥,傾盡他的財力和人力幫藍家的生意力挽狂瀾,甚至那時候父親因為在商場上得罪了別人被人設計陷害麵臨牢獄之災時,也是莊濤鼓動莊父庇護藍家。

她卻無以為報。

她曾經想過把自己給莊濤,所以在父母的催促下,與莊濤訂了婚,但幸福這件事情終究是無法偽裝的。莊濤知道她不快樂,於是他單方麵提出解除婚約,宣稱有了新的心上人,他背負了負心漢的罪名,這些年來卻一直默默地守護著她,她工作調動回國,他也跟著追來。

他一直在展示自己的真情,他相信終有一天會打動她。

藍梔子神色慢慢黯淡下來,她搖晃著身子站起來,看到桌子上白林間留下的字條和做好的早餐,心裏一陣暖,她抿嘴笑了笑,掏出手機給他發了“謝謝”兩個字。

藍梔子將瘦肉粥和煎蛋放進微波爐裏加熱,她慢慢地吃著,想起十八歲那一年,她常常去白家玩,白小白有段時間迷上了烹飪,非要拉著她和白林間一起研究食材,三人常常把白家的廚房弄得亂糟糟的,然後在白爸白媽回來之前迅速收拾幹淨,到後來做得多了,慢慢摸索出技巧,也能做出幾道菜。

後來去了美國,她每天忙著適應新環境和應對家裏的事情,忙得不可開交,做飯和家務活兒都是由請來的保姆負責。再後來她工作了,工作上的忙碌讓她對烹飪失去了興趣和動力,她已經很久沒有自己動手做菜了,餓了就拿方便麵或者速凍餃子解決。

藍梔子吃完後洗完碗,躺到**繼續休息,她看著手機,仍舊沒有收到白林間的回複。

是太忙了嗎?她心想。

生病的時候整個人變得特別嗜睡,藍梔子抱著枕頭暈乎乎地沉沉睡去,直接睡到了傍晚時分。她做了一個很美的夢,夢裏有個大大的中央廣場,洋溢著小孩們的嬉笑聲,半空中飄浮著七彩的熱氣球,天邊的太陽似乎在舉行隆重的告別儀式,火紅的晚霞染遍了整個天際。

她睜開眼睛,透過落地窗看到和夢裏很相像的那片霞光,西斜的紅日,在雲隙中移動,慢慢地下沉,投向遠山的懷抱。

藍梔子看了看手機,仍舊沒有白林間的回複,她覺得很奇怪,想打電話,又生怕打擾了他工作。無意間瞥到白林間還落在她這裏的西服。她抿嘴笑笑,又發了條短信:你的外套在我這裏,我洗幹淨了給你送過去。

她叫了上門服務,將外套送到幹洗店幹洗。

第二天,她又多請了兩天的假,這兩天裏她將屋子好好地收拾了一番,雖然公寓是租來的,莊濤當初提出要買下時被她拒絕了,但生活可不是租來的。

藍梔子恢複了飽滿的精神狀態,突然覺得做任何家務活兒都變得有滋有味,她開著震耳欲聾的音樂在客廳裏邊扭老年迪斯科邊拖著地,一邊哼著歌一邊抹桌子擦窗……

隻是她一直沒有收到白林間的回複。

回到工作崗位上的第一天下午下班後,藍梔子去取了幹洗好的西服外套,來到白林間的律師事務所裏。

“你怎麽來了?”餘馨榮看到她,心生厭惡和惶恐。

“我來給白林間還衣服。”

“他的衣服怎麽會在你那裏?”餘馨榮皺了皺眉頭,表情不悅。

藍梔子笑了笑,不打算避諱:“他落在我家裏的。”

“那你放在這裏,我一會兒幫你轉交給他,他現在正在開會,沒空見你。”餘馨榮努力讓自己冷靜下來。

“沒事,我可以等。”藍梔子抱著西服坐到沙發上,愛情是自私的,這一次她不想再逃避和退縮了。

“你明明知道我和林間已經在一起了。”餘馨榮捏了捏拳頭,咬牙切齒壓低聲音道。

“口說無憑,我要聽到他親口承認。”藍梔子微笑著看向餘馨榮,卻在下一刻,沸騰著的熱情被一句冰冷的話語澆滅。

“是的,我跟她在一起了。”白林間的聲音傳來,他走出辦公室,徑直走到餘馨榮麵前,低頭問坐在沙發上的藍梔子,“有事嗎?”

藍梔子呆愣在那裏,像一個可笑的小醜,像自導自演的獨角戲,從頭到尾隻有自作多情。她不肯相信地又問了一遍:“你們真的在一起了嗎?”

“嗯。”白林間伸手摟住餘馨榮。

餘馨榮先是有些吃驚,很快掛上了春光滿麵的笑容。

“哦,我知道了。”藍梔子抽了抽嘴角,將西服外套擺在沙發上,“你的衣服已經幹洗好了。”

她起身,沒再停留,直直地往電梯的方向走去。

藍梔子的身影一消失在電梯口,白林間連忙鬆開了搭在餘馨榮肩上的手:“對不起,剛剛的話你不必當真。”

“為什麽?”餘馨榮不甘心道。

“我跟她已經結束了,但跟你也不可能,我不想耽誤你。”白林間的聲音淡淡的。

“我已經甘願被你耽誤十年了,不介意再多一個十年。”餘馨榮很倔強。

“別那麽傻,喜歡一個不喜歡自己的人是很痛苦的。”白林間歎了口氣,走回辦公室裏。

餘馨榮鼻尖發酸,淚光瑩瑩的眼睛如掩映在流雲裏的月亮,她不會就此放棄的,至少白林間現在對藍梔子已經死心了,至少她離成功更近了一步,不是嗎?

藍梔子走在路燈下,越走越迷茫,她反反複複地回想著白林間剛剛冷漠的表情和冷漠的話語,明明她從他的眼神裏看不到任何一點對餘馨榮的愛,明明她的第六感篤定他仍舊愛自己,可是為什麽在自己打算不再畏縮的時候,他又毅然決然地抽回了曾經緊緊牽著她的手呢?

她心亂如麻,也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直到腳被高跟鞋硌得生疼才停了下來。她坐在路邊的階梯上,脫掉高跟鞋,腳背已經被勒破了皮,腳趾也起了好幾個水泡,她閉上眼睛,覺得茫然無助極了。

一輛黑色的車在路邊停靠,莊濤從車上走下來:“梔子,你怎麽了?”

藍梔子睜開眼睛,看到眼前的莊濤時有些失望。

“我正要去你公司找你,結果就看到你坐在路邊。”他低頭,看到藍梔子腳上的傷痕,半蹲下身子,“怎麽磨成這樣子了?”

莊濤伸出手,正要抱起她,卻被拒絕了:“我自己能走。”

藍梔子被攙扶著坐上了車。

“你等我下。”莊濤跑向附近的商場,回來時手上多了雙簡潔大方的拖鞋,放在藍梔子的腳底下,“穿這個吧。”

“嗯。”她點點頭,將腳放在拖鞋上,恍然間又想起了白林間,想起十年前的那次郊遊,她被人推到小溪裏崴傷了腳,叫住了恰巧路過的他,他準備背她,卻被趕來的同學看到了。

想到這裏,她不禁笑了笑。

“怎麽了?”莊濤有些奇怪地問。

藍梔子搖搖頭。

“你啊,總是照顧不好自己,讓人怎麽放心得下,要不我出麵去跟總部說說,把你重新調回美國吧?”

藍梔子再次搖搖頭:“我在這裏過得很好。”即便美國那邊有父母,但她與他們之間永遠像隔著一層紗,他們事業重新起步之後,又開始四處奔波,有時候即便同住一個屋簷下,自己一年才能見到他們一次,便是年夜飯那一天。

美國地廣人稀,下班後的金融街成了一片空巢,常常讓她感到很孤獨,她還是喜歡國內這種熱熱鬧鬧的氛圍。

“我那天遇到他了。”

“誰?”

“你放不下的那個人。”莊濤看了眼藍梔子,繼續說,“很偶然,就在星巴克,他跟我說,讓我好好照顧你。”

“然後呢?”藍梔子追問。

“沒有了,他就說了這句。”莊濤頓了頓,“你跟他已經徹底結束了嗎?”

藍梔子苦笑:“他其實早已經有了女朋友,是我打擾了人家。”

“如果他已經退出你的生命,那能不能把你身邊那個空的位置給我?”

“莊濤,你知道的,我……”她想說她並不愛他,卻被莊濤打斷了:“沒關係的,我可以等,我不想放棄。”

“我不值得。”藍梔子臉色沉了下來,她寧願回國後從來沒有與白林間重逢,這樣她就能抱著遺憾與期許躑躅前行,她現在才明白,她是如此害怕他屬於另外一個人。

藍梔子低頭看手機,將白林間的聯係方式刪除了。

從此以後,一別路寬,各自歡喜了吧。

莊濤將人送到公寓樓下。

藍梔子下了車,他也跟著下了車,走到車的後備廂前:“梔子,你過來一下。”

藍梔子走過去,莊濤打開了車的後備廂,他按下手中的遙控器,後備廂裏懸掛著的粉白色的繡球燈亮了起來,後備廂裏鋪滿了紅色的玫瑰花,玫瑰花的中間放著一個精致的盒子。

“打開看看吧。”莊濤笑了笑。

藍梔子扯下盒子上的絲帶,盒子被打開,裏麵擺放著一個精致的火烈鳥蛋糕。

“今天是你的生日,生日快樂!”莊濤溫柔地看著她。

“我都忘了。”藍梔子對生日並不是很在意,但自從她認識莊濤後,每年生日他都會精心為她籌備一番,而他的求婚儀式,也是在她二十二歲那年的生日宴上。

“一起吃蛋糕吧。”莊濤把蛋糕從後備廂裏拿出來,又拎起一個紙袋。

藍梔子不好拒絕,隻好點點頭。

兩人一起上了電梯,來到藍梔子的公寓裏。莊濤將蛋糕擺放在桌子上,又從紙袋裏取出兩瓶紅酒和一些點心零食,看得出他十分用心。

莊濤將兩根“1”和“8”數字的蠟燭插在蛋糕上,點燃:“女神,十八歲生日快樂!”

藍梔子笑笑,莊濤總說她在他心裏永遠十八歲,他總是這麽暖,像太陽一般。

“趕緊許願吧。”莊濤說道。

藍梔子閉上眼睛,許的願望無非是“親人身體健康萬事如意”之類的,對於自己的愛情,她早就不再期盼了。

她睜開眼睛,吹滅了蠟燭。

“你的願望裏有我嗎?”莊濤微笑地問。

“我每年的生日願望都是關於家人的,你就像我的家人一樣。”藍梔子笑了笑。

莊濤微微有些失落,他知道藍梔子隻是把他當成兄長看待,但沮喪的表情隻是一閃而過,臉上仍保持著笑容。

藍梔子低頭切蛋糕,分了一塊給他。

莊濤在高腳杯裏倒好紅酒,兩人一邊吃著蛋糕一邊喝著紅酒。

藍梔子的酒量並不是很好,一杯紅酒下肚,就開始微醺了,臉蛋紅撲撲的,像塗多了腮紅。

“少喝點。”莊濤提醒道。

“我想喝醉。”除了那天在何欽的婚宴上喝酒,這麽多年來藍梔子一直活得很清醒,因為生活的變故太多,她必須讓自己保持隨時都不能倒下的能力,十年前父親生意失敗,到後來外婆離世,這些都讓她意識到沒有什麽事情是永恒不變的。

所謂榮華富貴所謂安樂常在,都會在一瞬間消然殆盡。

藍梔子又從冰箱裏拿了兩瓶啤酒,這是她上次在超市買東西時贈送的,她混著紅酒一塊兒喝,很快醉意便橫掃了意識。

她向後靠在沙發上,眼睛裏噙著淚水,亮晶晶的,如同黑夜的星星。

莊濤坐到她的身邊,將她手上的啤酒瓶抽走,她卻突然伸手環抱住了他的脖子,雙眸亮亮地看著他。

莊濤內心一陣心潮澎湃,他克製著自己不越界,即便當初她成為他的未婚妻以後,他也從未強迫過她。

藍梔子卻看著他哭了起來,讓他十分心疼,他終於忍不住低下頭吻住了她,沒想到她沒有拒絕,任由他吻著。

莊濤伸手去解開她襯衫的扣子,突然聽見她低聲呢喃著:“林間……林間……”

莊濤頓時停了下來,他頓了頓,把手收了回來。看著懷裏泛著晶瑩淚光的人兒,他幫她把衣服紐扣扣好,歎了口氣。

她的心裏終究有那個人,莊濤是知道的,他在美國的時候就知道,她總是有意無意地會提起那個人,有一次他在她手機裏看到了那個人的照片,他終於明白,原來自己早就錯過了她。

一開始他以為距離和時間終究會衝淡一切,他竭盡所能地幫助她,他等著她從回憶的泥濘裏走出來,沒想到那卻是一片沼澤,讓她越陷越深。

那天在樓下,當他看到藍梔子看那個男人的眼神時,他便知道自己已經輸了,他甚至惡作劇般地在那個男人麵前說自己和她已經訂婚了,隻為了激走對方,可是即便藍梔子和那個男人的關係已經徹底結束,她還是忘不了對方。

莊濤慢慢地從沙發上站起身來,將藍梔子抱到臥室的**,給她蓋好被子。

他在床邊看了她很久,終究還是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