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一早,寒羽便乖乖地到後山閉門思過。

說是思過,寒小爺哪裏能那麽老實,除了不能出門以外,樣樣都和在自己居處差不多,一天三頓都有人送來,想吃什麽就傳個信。

其實寒羽早已過了需要吃食過活的年齡,但總忘不了這口腹之欲。寒鋒也就由著他。因此寒羽對吃喝格外上心,把自己一身皮毛吃得油光水滑。

吃飽喝足,寒羽這滿身的精力無處施展,他一邊剔著牙一邊尋思:門是出不去了,但我可以往裏鑽呀。一想到這兒,寒小爺來了勁頭,決定往山裏頭去逛逛。

後山一片莽莽蒼蒼,山中間開了一處洞府,本是寒鋒以前修煉時辟的,雖然已久無人跡,但草木潤澤,靈氣氤氳,並無枯敗之象。

寒羽便往山洞裏走去,那山洞曲曲折折,有暗道向前延伸,竟然是通的。他掏出一顆夜明珠,一路向前。

寒羽自小沒少幹過獵奇探險的事情,因此膽子奇大,但沒想到自家後山中竟然還別有洞天。他心想:真是奇了怪了,怎麽從來沒聽哥哥提起呢,難道是有什麽隱秘故意不讓我知道?自己本來就在這兒禁足,可不要再惹出什麽麻煩才好。

想到這裏寒羽不禁有些退縮,但是轉念又一想,哥哥也沒說不能去後山山洞呀,應該沒有什麽吧,算了,去看看再說。打定主意後,寒羽往深處探去。

越往前走,越是幽深,隻有水滴不時從洞頂滴落下來,更顯得洞穴深邃,寂靜無人。

寒羽正覺沒趣,準備退回去時,隱隱見到前麵有光透出。他精神一振,往光亮處跑了過去。拐過一個彎之後,突然光明大盛,豁然開朗,竟來到了一處極大的石廳。

石廳似乎有一間大殿那麽大,四周石壁上有無數火把,大廳從上至下被金色字符覆蓋。那些字符如有生命般陣陣湧動,來往交錯,密密匝匝,絢爛至極,竟然是一座大陣。

石廳正中伏著一物,看不清楚,可是很顯然,這座大陣就是為此物所設。在這後山之中,有人掏空山體,設下大陣,隻為困住它。

寒羽一時有些躊躇,看這陣勢,中心之物必定大凶大惡,不是自己能應付的,如今看也看了,還是回頭吧。

正想著,突然聽到一聲如雷般的轟鳴:“寒鋒,既然來了就別走啊,我們好好敘敘舊。”

見那東西竟然開口說話,還叫出哥哥的名字,寒羽驚訝地轉過身來,就見中心那物緩緩立了起來,猛然睜開了眼睛。寒羽一時覺得如有電光閃過,刺痛人眼,好一陣緩過去,才發現那是一對燈籠大的眼睛!

它已經站直了身體,身軀龐大,寒羽隻能仰視。那怪獸猛地一抖身上的鬣毛,舒展身軀仰天就是一吼!一時間地動山搖,吼聲在山洞中來回震**,似要刺破人的耳膜。

寒羽連忙用手把兩隻耳朵捂上,閉上眼睛,蹲在地上,心想:我的乖乖,這是什麽呀?這麽厲害,難怪被關在這裏。

吼聲過後,一陣嘿嘿嘿的笑聲傳來,那怪獸開口說道:“這樣就受不了了?寒鋒,你真是越活越回去了。老子真是懷疑,當初你是怎麽把老子關進來的。”

嗯?是被哥哥抓住的,那還神氣個屁呀!

寒羽一下子來了精神,噌的一下跳了起來:“你誰呀?被我哥哥抓住還大言不慚,不嫌害臊嗎?”

那怪獸一聽此言,把那雙大眼又瞪大了一圈:“你哥哥?”說著,慢慢踱了過來。

那怪獸慢慢走到光亮處,身形完全展現在寒羽麵前,龐大身軀投下的陰影把寒羽困在其中。

就見它一身閃亮的皮毛,藍中帶紫,脖子上一圈鬣毛,三條尾巴甩在身後,身上不時有電光閃過,劈啪作響,竟是一隻威風凜凜的雷獸!

傳說雷獸是上古神獸,可口吐霹靂,腳踏風雷,無拘無束,從不屈服於任何人。虧得寒羽喜歡到處遊**,曾經聽人描述過雷獸的形貌,要不這會兒一時還認不出來。

為何這後山山洞裏竟有一隻?

就在寒羽納悶的時候,那雷獸還想靠近,可一時間金光大盛,竟是觸動了陣法,層層金色字符如沸水一樣翻騰,鎖鏈般牢牢地鎖住雷獸,將其困在其中,不能稍動。

那雷獸見不能動彈,無奈隻好伏下身子。

寒羽開始還有些害怕,見雷獸動彈不得,膽子又大了起來:“你是誰?為何認識我哥哥?”說著他又往前走了兩步。

雷獸睜著大眼,仔細打量寒羽:“你又是誰?”

“我是寒鋒的弟弟,寒羽。”“我怎麽不知道寒鋒有個弟弟?”

“哥哥比我年長許多的。”

“難怪,估計我被關起來的時候,你還沒有出世。”“那你是誰?為什麽被關在這裏?”寒羽好奇地問道。“我是誰?為什麽被關在這裏?”雷獸仰天大笑,“哈哈哈哈,回去問問你的好哥哥!”

“我哥哥?哦,那肯定是你做了壞事,才被我哥哥關起來的。”

“關是你哥哥關的,但是壞事嘛,就不一定了。”雷獸哼了一聲。

“我哥哥當然是對的,必是你做了壞事。”寒羽不服氣地說道。

“小家夥,膽還挺大。你可知道當年,在我麵前沒人敢這麽說話。”雷獸眼一眯,渾身的毛奓了起來,尾巴也劈裏啪啦直響,帶出幾道閃電。

寒羽卻是不怕,知道他掙不開陣法,隻是虛張聲勢,反而又進了一步,神氣活現地說:“你再會閃,還不是被我哥哥製服了,乖乖地關在這兒,沒什麽好說的。”

“說起你哥哥,那本事確實令人服氣,這我沒有二話。”“那不就得了,你乖乖躲在這兒,小爺我心情好就來看看你啊,不錯啦!”說著寒羽就勢還想去摸摸他的鬣毛。

“我原也想就這樣了,但是現在不同了。”

“嗯……”還沒等寒羽說完,那雷獸突然躍起,把寒羽摁在掌下!沒等寒羽反應過來,雷獸仰脖發出驚天巨吼,渾身閃電扯出萬道光芒,奔雷走電,洞中石礫紛紛如雨點般落下。

那金色的大陣隨之又起,層層鎖鏈鎖住雷獸全身。

但那雷獸越變越大,霹靂閃電也越來越強,眼看就要破山而出!寒羽被縛在他的一隻爪子裏,怎麽也掙脫不開,一開始隻覺得煩,怎麽誰都想把他摁在爪子裏?又一想:完了,闖下大禍了,指望那陣法能有點用,千萬別讓這禍害掙脫。

他心裏正在禱告,就聽得“哢嚓”一聲巨響,那金色的鎖鏈寸寸碎裂,雷獸脫困而出!

寒羽一臉慘白,心想:我怎麽這麽倒黴,禁閉也能惹出這樣的禍害來,哥哥知道了又要生氣了。這樣想著,小臉又白了一層。

那雷獸一朝脫出,風馳電掣般向外逃去,邊跑還邊說:“你小子來的還真是時候,我現在把你扣在手裏,寒鋒總要顧忌幾分吧。嘿嘿。”

寒羽一聽這話,臉上僅有的幾分血色也退沒了,心中懊惱不已,又擔憂著兄長的責罰,一顆心怦怦直要跳出來。

那雷獸抓著寒羽在手裏,本來一氣兒地狂奔,突然停了下來。前方一人負手而立,此時慢慢轉過身來,接過雷獸的話:“哦?

你是這樣想的嗎?雷霆。”一張棱角分明的臉毫無表情,接話人正是寒鋒。

“哥哥……”寒羽一見兄長,連忙開口喚道,又訥訥地閉了嘴。

“嗯。”寒鋒看他一眼,應了一聲,又加了一句,“莫怕。”

寒羽自知這次闖了大禍,怕再不是閉門思過這麽簡單了,但聽自家兄長這麽一說,底氣一足,頓時又活了過來。“我不怕。那什麽雷的,我哥來了,還不把小爺放了!”

雷霆不理他,隻對著寒鋒:“多年不見,你還是老樣子啊。怎麽,兄弟相見,不敘敘舊嗎?”雷獸一變,化為人身,原來是個粗獷的漢子,一頭藍紫色的長發隨風飄曳,如旌旗獵獵,煞是英武。

“如何,是你束手就擒,還是要我動手。”寒鋒並不答話,淡淡說道。

“束手就擒?笑話!我被你困了這麽多年,豈能再回去?”

“那你就哪裏也不用去了。”寒鋒眉峰一蹙。“為何?”雷霆聞言突然激動起來,“為何?我一直都不明白!

想當年我們兄弟在一起,自由自在,無拘無束!老子一朝稱王,天下無人敢逆!何等的暢快,何等的瀟灑,為何變成了今日的模樣?”雷霆越說越是激動,聲聲質問著寒鋒。

寒鋒卻麵色不改,並不接話。

“都是那個該死的天帝。”雷霆見寒鋒不言,接著憤憤地說道,“自從你結識了那天帝,一切都變了!你甘心助他稱帝,甘心受他驅使,為他征戰天下,再不顧兄弟們的死活。到頭來兄弟們死的死,傷的傷,隻剩下我,還被你囚在這裏幾百年!你說,你這樣做到底是為了什麽?”

“不為什麽,因為我厭倦了。我厭倦了無休止的征伐,厭倦了天下間吵吵嚷嚷。天帝他會結束這些,所以我幫他,就這麽簡單。”

“不要跟我說這些!我不懂,也不想懂!我隻知道你也可以結束這一切,自己當天帝!”

“不感興趣。”寒鋒仍是淡淡地說。

“你——”雷霆為之語塞,一時說不出話來。他原地來回踱著步,胸口劇烈地起伏,臉漲得通紅,顯然氣憤難耐,寒羽被他拉著東倒西歪。

突然,雷霆停住了腳步:“寒鋒啊寒鋒,這麽多年過去,你還是這副死樣子。好!既然無話可說,我們就拚個生死!”

“看在昔日情義,我讓你三招。三招過後,生死不論。”

“那我也放了你弟弟,我們誰也不欠誰。”說罷,雷獸鬆了手,寒羽趁機跑了出來,站在一旁。寒鋒負手而立,不再言語。雷霆見寒鋒這副模樣,騰一下又變成了雷獸。

雷霆氣極,見寒鋒不聲不響地站在眼前,有如當年站在千軍萬馬陣前,同樣的不動聲色,但舉手間,敵眾望風而靡,灰飛煙滅。又如往昔,寒鋒動手擒住他,也是這樣麵不改色。然後把他投在洞中,親設大陣,幾百年來不聞不問……這,這就是他曾經衷心擁護的人?這就是他一腔熱血追隨的人?雷霆不禁自問。他總也弄不清楚寒鋒到底在想什麽,以前是,如今仍是……算了!事已至此,多想已是無益,就讓數千年的情義在今日斬斷!

想到這裏,雷霆把眼一閉,騰身而上,飛至半空,居高臨下。霎時,烏雲翻滾,電閃雷鳴,有藍色的光球在他口中聚集、膨脹,終於隨著轟一聲巨響,滾滾天雷從天而降!雷獸之所以稱為上古神獸,就是因為可以隨心所欲地掣電布雷,而如今這已成為上蒼懲罰罪者的工具。

隨著滾滾天雷隆隆落下,如天罰臨世,雷霆好像吐出了一口濁氣,一口憋了幾百年的惡氣!

雷霆看著天雷轉眼落到寒鋒眼前,那人隻是一揮手,有如光壁的屏障聳然而起,輕而易舉就擋住了天雷。

“哼,就知道不會這麽容易。”雷霆鼻翼翕動,自言自語道。寒鋒站在屏障裏,並無動作,等著雷霆的第二擊。

雷霆見勢,調過身去,將三條長尾掃向寒鋒,但見那三條尾巴憑空耀出千道紫電,天地間異象陡生,本來因兩人爭鬥而如黑夜降臨的天地一時間亮如白晝!亮光瞬時照亮寒鋒的臉,眉山乍現,眸如寒星。那閃電如萬千花火突現,似金花吐蕊,銀蛇亂舞,流星馳火般奔來。

寒鋒的屏障轟然一響,在如流金綻放中顫了一顫,仍是無損。但同時寒風呼嘯,暴雪傾注,周遭一下氣溫驟降,凍徹骨髓。

雷霆見狀大吼一聲,鬣毛豎起,渾身雷電交織,身軀猛然膨脹了數十倍,如泰山一般舉身壓向寒鋒。寒鋒眼一凜,屏障內光華流轉,也大了數倍,狂風更強,怒雪更盛,迎上前去!

兩人施展勁力僵持,風吹雪舞,彌漫天地,夾雜雷鳴閃電,早已辨不了人影。方圓百裏,氣候陡變,冬雷陣陣,飛沙走石。又有雪片鋪天蓋地,他們兩兩相抗,互不相讓,氣流撕扯出滋滋聲響,生死隻在一線。

雷霆見狀,頂住風雪,強壓上前,指掌被兩人真元扯出的氣旋割裂,鮮血直流。但他毫不在意,仍舉身向前,誓要碾破寒鋒的屏障。不多時,雷霆的嘴角也有鮮血淌落。

“停步。你可知道,這樣撞上,再無生機。”寒鋒開口。“那又怎樣?大不了一死,反正我早就該死了!”雷霆咆哮道。

“現在撒手,我保你無事。跟我回去。”“我死也不回去!”雷霆說罷,施力下壓。

就聽得山崩地裂一聲響,兩股巨力相接,天地似乎都要為之震**,周圍山河破碎,大地開裂,一切灰飛煙滅。氣浪掀騰而出,把寒羽拍出老遠。待他回身再看時,塵埃落定,空中已無雷獸,隻剩下寒鋒臉色煞白立在原處,手裏一團紫氣氤氳。

寒鋒看著手中的那團紫氣,半晌無語。寒羽見氣氛不對,一時不敢出聲。

寒鋒回過神來,見寒羽在旁邊,問他:“你沒事吧?”寒羽連忙上前:“哥,我沒事。你還好吧?”說著上前打量寒鋒。

“我沒事。”寒鋒緩了一緩回答。“沒事就好。這是什麽?”寒羽好奇地問。

“這是雷霆的原魂。”“原魂?”

“剛才在比鬥中他用盡全力,耗盡真元,因此隻剩下原魂了。其實囚禁這麽多年,他早已不比當年,隻是逞強罷了。”

“哦,那還這麽厲害。哥,那你打算怎麽處置?”

“放他回原生之地,自然運化,千載後可重獲新生。”“啊?那哥哥你剛才放他走不就行了,為什麽又要打他?”

“出了寒號族,被人發現後早晚也是一死。還不如我親自動手,保他一線生機。”

“啊,為什麽?這才是哥哥你把他關著的原因嗎?還有哥,他說的那些都是真的嗎?”“不錯,他說的都是真的。你怎麽想?”寒鋒問寒羽。

“不怎麽想。我隻知道你是我哥,你做的都是對的,誰要敢惹你生氣,我就跟他翻臉!”

“哼,天下還無人敢輕易惹我,隻有你有本事讓我生氣。”“哎,哥,哥,我聽話還不成嘛,你消消氣,消消氣……”寒鋒拂袖而去,寒羽趕忙跟上,“哎,哥,再跟我說說當年的事啊。”

“當年……”寒鋒陡然站住,目光悠遠。寒羽緊跟上來,“說說唄。哥,說說唄,我想聽。”

“當年,我和你一般的年紀,不喜拘束。那時大荒的所有生靈都自在生長,雖然弱肉強食,但生機勃勃。可是不知從什麽時候起,巫族逐漸壯大,慢慢侵占了我們的領地。我雖然無意爭鬥,但為了寒號一族,不得不進行防衛,就這樣,身邊漸漸聚集了一些人,其中就有雷霆。隨著聲勢越來越大,這些人不再滿足於隻是驅逐巫族,而是要大荒的生靈通通聽命於他們,否則就直接滅殺。在此過程中,他們又開始彼此爭鬥,鬥得你死我活,我覺得沒意思,就離開了。”

“後來呢?”

“後來,我遇到了前任天帝,他告訴我一個道理:天地自然存在著規則,萬物都需遵循。”

“那哥哥你就信了嗎?”

“是的,我覺得他說得有理,就開始追隨他。”“那哥哥,你為什麽不向你的部眾說明呢?”

“我試過,沒有人聽,我也就懶得再說了。”“哦,那雷霆呢?”

“其他人都各有自己的盤算,隻是借我為旗號征伐他族。一見我誌不在此,就各自稱王。隻有雷霆一直跟著我,可是他心心念念都是我去當天帝,甚至還為此刺殺過天帝,我隻有把他關起來。”

“原來是這樣。”寒羽點點頭,“可是前任天帝呢,那他後來怎麽了?”“他在後來的鏖戰中與敵人同歸於盡了。現任天帝乃是他的親族。”

“那,那哥你就沒想過自己做天帝嗎?”寒羽小心翼翼地問。

“哼。”寒鋒轉過身來,睥了寒羽一眼,“天地寬廣,我把自己拘在那個位置幹什麽?”

“可……可是哥,你現在還是在為天帝征戰啊。”寒羽結結巴巴地問。

“現今這天下是前任天帝留下的,他為此奉獻了性命,我答應了要為他守住。”

“哦,哥,你放心,我以後一定好好修習,給你幫忙。”

“不必。我承擔這些,是因為我願意,我若不願,誰也不能強迫我。小羽你要記得,我寒號一族不為任何人、任何事斂翼。何時要飛,振翅就是。”

“是,哥,我記下了。”

之後,寒羽似有所悟,跟著寒鋒勤加修煉,大有長進。

其間,一年期滿,玄弘親自來寒號族接玄真回去。看到玄真穩穩地站在大殿裏,麵色紅潤,血氣通暢,玄弘不禁喜出望外,對寒鋒感激再三。

回去之後,玄弘仔細詢問了玄真平日的狀況,得知寒鋒果然每日不輟地為他輸送元功,又探得他經脈有固,不禁自語道:“他竟然真的肯耗損自己的修為為你疏通經脈。那你看寒鋒的身體可有什麽變化?”

“沒有什麽變化啊,與之前一樣。”

“這樣……我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