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我們一定可以站在最高處

吳敏走後,宋知陸和阮空星並沒有立馬開始訓練。他們找了凳子坐下,鞋都沒有換。她坐在凳子上,用兩隻胳膊撐起自己的身體,仰頭看著白的讓人眼睛發痛的天花板。

她有一搭沒一搭地用腳踢著冰麵,刺起小小地冰花,發出細小的“哢噠”聲。阮空星忍不住吸了口氣,重新回想吳敏說的話。

六個月不到。

這麽短的時間意味著什麽呢?

她一個花樣滑冰單人選手,一個甚至連信任搭檔和配合搭檔都做不到、做不好的單人選手,將要站在賽場上,和一群跟著搭檔手牽手滑了幾年甚至十幾年的人競爭。

她忽然覺得自己沒有勝算。

自從轉了雙人滑,她就開始時常陷入這種令人不適的怪圈中。她一會覺得自己什麽都可以克服、什麽都做得到,一會又覺得自己完全不行。

因為花樣滑冰無疑是一個實力至上的項目,每一個跳躍、每一個蹲轉、每一次托舉都是實打實在冰麵上花了時間和精力好好練習的,沒有僥幸可言。她如何用六個月去戰勝別人的十幾年?

她問自己,你能做到嗎?

訓練時間的不足、比賽經驗的缺乏、和搭檔的配合默契度幾乎為零……她幾乎找不到自己的勝算在哪裏。

阮空星微微偏過頭,看了一眼宋知陸,卻見男生和她維持著完全相反的姿勢。

他坐在凳子上,半弓著腰,兩條胳膊屈起,將兩隻手緊握,抵著前額,像是在祈禱,或是為什麽事煩心又說不出口,好像將自己整個人都封閉了起來。

她沒忍住,長長的噓了一口氣,叫他:“宋知陸,你覺得我們能贏嗎?”

可他沉默著,一直沒有回話。許久之後,才從喉嚨裏悶悶的擠出幾個字來:“阮空星,疼嗎?”

阮空星,疼嗎?

這五個字像一把錘子,重重的錘在她心口。她哽了哽,忽然覺得很委屈,有股不知名的熱流一下從胸口湧進了鼻尖和眼眶,讓她一時間差點哭出來。

她連忙吸了吸鼻子,想說話可又說不出話,她隻得輕輕搖了搖頭又點點頭。許久之後,她才聽到男生沉沉的歎了一口氣,然後將自己的手落在她的頭發上,輕輕地揉了一把。

“疼就要說出來。”他這樣說道,“你不說出來,別人怎麽會知道呢?”

宋知陸居然在安慰她。

這是阮空星沒有想到的。

她詫異了一瞬,但這種情緒很快就被委屈頂了過去,很快消失不見。她終於無法再遏製自己的眼淚,幾乎是下一秒,眼淚就奔流而下。

阮空星手忙腳亂的拉一把自己過長的袖子,用袖子去擦眼淚,可眼淚不知道怎麽的卻越擦越多,像是被拉開了閘門泄洪一樣,要把所有的眼淚都在這一天流完。

其實如果沒有人問的話,她可能真的不會覺得自己有多委屈。

她不會跟別人比,她童年和少女時代失去了什麽,玩樂的時間、漂亮的裙子和發卡、少女時代的春心萌動甚至美好的初戀,她都沒有過。她曾以為自己不在意這些。

可不是。

宋知陸這麽一句話仿佛將她這麽多年刻意埋藏在堅硬軀殼下柔軟的心翻了出來,讓她一下就被刺痛了。

她於是改變了自己的姿勢,她弓下腰,蜷起腿,讓自己縮成一張拉緊的弓的形狀,努力用這樣的姿勢給自己了足夠的安全感和安慰。

這樣的姿勢恰好能將她哭的發紅的臉蛋遮住,好讓她不要顯得那麽難堪。

時間不知過了多久,她才打了個哭嗝,從臂彎裏去偷偷看在旁邊的宋知陸。

她本以為宋知陸會覺得不耐煩、會覺得她很矯情或是產生任何一切不好的看法,可他沒有。他的表情裏顯露出清晰明了的擔憂,他顯出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像是想要安慰她,但是又不知道怎麽張口。

她覺得有些搞笑,於是邊打了個哭嗝邊笑了一下,看起來滑稽極了。他這才放下心來,頓了幾秒後,她看到他張了張嘴,回答了她之前問的、但是沒有得到答案的問題。

“阮空星,”他叫,“我不知道現在的我還能不能說出這樣的話,但,希望我們可以拿到冠軍。”

宋知陸這樣回答她。

他看著她,顯出一副認真的神情來。他看起來也有些緊張,狀態並不比她更好一些,但這仍然讓她鬆了一口氣。阮空星頭一次有了一種自己在和別人並肩作戰的感覺,像是自己突然有了靠山、有了盔甲、有了後盾,可以放心大膽的往前走,完全不用考慮背後的安心。

這讓她最近緊繃的情緒放鬆了很多,甚至有那麽一秒,她都覺得自己隻要全力以赴就夠了,甚至可以不用去考慮結果到底是什麽樣、不去考慮如果拿不到冠軍應該怎麽辦。

她很快就把這種情緒收了回去。

比賽前如果不抱著必勝的決心,是一定不會得到第一名的。

這是她一直以來的堅定的想法。

體育運動也存在著發揮失常和超常發揮,在人過度緊張的時候可能會發生發揮失常這樣的事情,但過度放鬆也會導致同樣的結果,隻有保持適度的緊張狀態才能讓人精力集中,從而去得到一個穩定發揮甚至超常發揮。

心態是很重要的一環。

阮空星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終於感受到自己的心跳逐漸平穩下來。她坐在凳子上,聽外麵冰場裏傳來的他們的主題曲的聲音。

也許是現在的氣氛實在是太好了,她居然難得的讓自己完全進入了主題曲所講述的故事裏,讓自己的情緒也完全代入了進去。

愛、犧牲、逝去的愛。

這首短短的曲子分為三個部分,從甜美溫馨到悲愴激昂,最後再到沉吟般的一陣哀傷,都是用民樂器奏響的,很有風格,也很能體現出中國特色,並沒有像以往一樣用了常見的西方芭蕾舞劇的經典曲目。

很冒險。

她站起身,重新滑到冰場去。宋知陸並沒有跟上來,她一個人在冰麵上做亮相,擺姿勢,真像個帝王一樣,擺出冷酷不可一世的姿態來。

她揮動胳膊,滑動冰鞋,揚起滿地的冰花。

在整個舞蹈編排中,考慮到他們雙方磨合不足的情況,教練特地減少了托舉的動作,而是換了一種相互配合的方式,因此她和宋知陸有好幾組動作相同的跳躍和燕式旋轉,對體力和精力都是一種極大的考驗,在此之前她還沒有完整的、完美的完成一遍。

她的體力和技術固然優秀,但和帶有天生體力優勢的男性相比,仍有著無法彌補的天生的差距。

她重重的吸了一口氣,準備,跳躍,讓自己的身體完全舒展開來。她幾乎覺得自己成了故事裏的某一個悲哀的角色。

落冰。

沒有失誤!

她並不是第一次完成三周跳或是這個難度係數的動作,但卻是第一次在這樣大的體力消耗後。

在經曆了前半部分多個高強度動作後,在整首曲子的最後做這個動作無疑是一種更大的挑戰,無論是體力還是耐力。

她站穩在冰麵上,隻覺得自己的呼吸都快了不少,心髒瘋狂地跳動著,身體裏的血也在瘋狂地奔流,讓她幾乎有一種落淚的衝動,她站在原地,氣喘籲籲的,就連鼻子都發酸。

直到背後傳來宋知陸的聲音。

“你很棒,”他這樣說道,“阮空星,你真的很棒。如果是這樣的你,我想,我們一定可以站在最高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