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外邊的雨淅淅瀝瀝的停了又下,下了又停,春雨後特有的清爽芳香盈滿整室,杯子裏的熱茶早已涼了,但架上掛著的玄黑外衫仍在滴水。

聽到她說他是騙子後,司望溪漠然的望著她,好一會兒才調整好情緒:“小玉,我沒有騙你。”

“你就是騙了,你就是騙了!”

白爾玉畢竟還隻是個孩子,而且還是個被寵壞的孩子,她懂得一些做人的道理,卻又不懂一些做人的潛規則,她的愛憎分明直接表達在了臉上,此時此刻,單純隻是因為覺得他背叛了她,所以有些受不了。

司望溪驚詫的看著她,不是驚詫她的質疑,隻是驚詫她的態度,她似乎對自己過於認真了。看著她脖子紅紅的,臉紅紅的,連著耳朵也紅紅的,最後連那雙活靈活現的大眼睛也紅紅的。

這麽看著她,就有些慌亂了,他再三重複自己沒有騙她,又急於解釋些什麽。

“你說我騙你的話,你總得給我些理由吧。”

白爾玉看著他的表情無比認真,不像是在欺騙自己的樣子,一時之間對自己的懷疑開始動搖了,她支支吾吾的問他:“你,你先告訴我,你哪來這麽多錢啊?好像用都用不完似的。”

司望溪笑了,笑的特無辜:“之前不是說過嘛,有最後一點防身錢,而且也不是用不完,其實已經用完了,其實我知道你還在懷疑什麽,本來我不想告訴你的,其實先前我是去了一趟銀號。”

“銀號?”

就是昨天路過的那個門前站了個大銅獅子,連牌匾都是用金子鑲邊的地方?

白爾玉又急了:“你不是說你沒錢了,你還去存銀子。”

司望溪這時的表情特尷尬:“不是存錢是取錢啊,之前有跟父親到這邊來做生意,大約呆過半年吧,為了生意上的事方便開了個戶頭,裏邊還有些錢。”

他這麽一解釋,便什麽都說的通了,也難怪他對這邊這麽熟悉,連哪個犄角旮旯有好吃的,哪條僻靜小路是捷徑都知道的一清二楚,此時白爾玉覺得自己特討沒趣,看著他還是毫無責備的樣子望著自己笑,她自己慚愧到穀底去了。

她又想對剛才的失控,或者不信任道歉,但發現“對不起”三個字是那麽難以啟齒。

倒是司望溪體諒她的難處,他當她是任性的小妹妹,哪會認真的跟她較真。

然後司望溪神色慘淡的說:“不過小玉,可能我陪不了你幾天了,等天稍微晴一點,我就準備離開這裏。”

白爾玉聽到他說要離開,又是一驚,剛才的事便拋棄到九霄雲外。

“你要到哪兒去?去投靠你大伯嗎?”

沒想到司望溪竟搖頭了:“我不想去投靠我大伯,不自在,具體去哪我現在也不知道,走一步算一步吧。”

“那我以後怎麽找你?”

“你要來找我?”司望溪眼睛一亮,一副難以置信的表情。

白爾玉也怔了一下,微微的側過身子,然後手指絞著發梢的頭發說:“你好像很不想再見我的樣子。”

“那怎麽可能,”司望溪向前一步,將她拽過身來:“好小玉,別生氣,這樣吧,我可以給你寫信什麽的,等我穩定下來,就接你去玩兒。”

“你又不知道我住哪兒?”

“不會不知道吧,你們幫不是挺大的麽?”

白爾玉聽他這麽一說便釋然了,的確是她雖找不到他,他還是可以輕易找到自己的,不過想到要分別得事,她還是蠻難過的,最主要的原因還是因為跟他待在一起開心,她還沒玩膩歪。

不知道怎麽搞的,白爾玉這才發現他們靠的很近,不,不是很近,是太近了,她若是一抬頭就能觸到他的下巴。

他的下巴上有一個小坑,她好奇的拿手指去戳了戳那個坑,然後又戳了戳自己的下巴,然後發現他有的她沒有。

於是她就問他:“為什麽你臉上有三個坑,而我隻有兩個?”

這三個坑前兩個是指司望溪臉上的酒窩,後一個自然指的是他下巴上那個。司望溪也不知道怎麽解釋,想了想說:“大概是小時候被狗咬的吧。”

白爾玉倒沒懷疑他那套說辭,反而點著頭說:“我覺得真好看,回去我也讓狗給我咬一個吧。”

司望溪嚇了一跳,趕緊攔住她:“一般的狗,咬不出這個效果的,而且女孩子臉上咬個坑就不好看了。”

白爾玉倒是對他說的話毫無置疑,看了他一會兒又問:“為什麽你臉上沒有胡子?”說完,又拿手去摸他的脖子,摸他的臉,司望溪張了張口還未出的了聲,又被白爾玉插口打斷:“所以你才長的不好看啊,要是有了胡子你就不是醜八怪了。”

司望溪臉僵了僵,被人誇獎長的醜長這麽大來還是第一次,他又想起之前她在成衣店還誇自己長的好看的。哎,也不知道她說的哪句話是真,哪句話是假了。

司望溪咳嗽了兩聲,然後目光落到桌上的皮影人身上,他揀起他們在她眼前晃了晃:“小玉,你想不想玩這個?我看一會兒還是會下雨的,我們也不能出去,玩這個好不好?”

白爾玉興奮極了,接連拍手,頓了頓又深仇苦恨著一張臉說:“我快餓掉半條命了。”

她吃東西的時候依舊毫無克製,而他還是少有動筷子,大部分時間都是在給她夾菜。

白爾玉鼓著腮幫子問他:“為什麽你老吃的那麽少?好像妖怪似的,不吃東西。”

後來一想,不對,妖怪應該吃的更多一點吧,因為她是妖怪。

司望溪笑了笑,抬手拈掉白爾玉臉上的飯粒:“那是因為你在吃的時候總是很全神貫注,根本沒注意到我,等你注意到我時,我已經吃好了。”

“是這樣嗎?”雖然她還是覺得有點不可思議。

正如司望溪所言,這雨是停不下來的,果然飯後兩人剛上樓,就發現窗外又飄起小雨來。

司望溪一邊搭架子,隻是很隨口的接了句:“隨風潛入夜,潤物細無聲。”

那句詩的確沒什麽水準,卻讓趴在**搖晃著腿的白爾玉露出傾羨的神色:“望哥哥,你怎麽什麽都會?你竟然會作詩。”

司望溪手隨意搭在布架上,又是踟躕著不知道該怎麽回答才好,雖然她是在誇自己吧,但總覺得這誇獎有點傻氣,默了默直接跳過這個話題:“小玉,快過來。”

白爾玉蹦下床,跑到畫布前正襟危坐,然後他把孟薑遞到她手中:“你做孟薑可好?”

“那你做萬杞良?”她恍然偏過頭去,撞到了他的鼻子,視線交接,這次她的目光無邪而澄澈,也未有一絲動情的慌亂。

司望溪說:“我不作萬杞良,我做秦始皇。”

白爾玉不高興了:“哪有秦始皇?”

“我說有就有!”

“我說沒有就沒有,”她一把從他手中拽下皮影人來:“我說你做萬杞良你就做萬杞良。”

司望溪頭大,哄小孩真是麻煩死了,於是有氣無力的嗯嗯的回答:“好吧,我做萬杞良,不過我話在先啊,我最討厭那種性子的人。”

“為什麽?”

“因為他太軟弱。”

白爾玉以為他指萬杞良會被抓去修長城是件無能的事,於是不以為然道:“那又不是他樂意的,誰叫他不躲在水缸裏,躲進水缸裏肯定就不會被抓到了。”

司望溪帶著怪異的眼神望了她一眼,徹底無奈了,根本沒辦法交流嘛。

雖然沒有鼓點,沒有配樂,甚至沒有看官,戲還是開演了。

畫布上孟薑婀娜,杞良儒雅,雖然時不時的,畫布上的那對夫妻還是會做出一些奇怪而詭異的動作,比如淩空一個大空翻什麽的。

那是因為白爾玉不聽使喚,一味拿著竹棍胡亂操縱,不僅胡亂不按張裏出牌,還亂念台詞,於是讓一直跟著她搭戲的司望溪終於忍受不了了。

到底是十幾年受的教育不同,他的良好教養多少讓他的個性有點吹毛求疵,忍無可忍時他將自己手中那小人兒扔到了一旁,拽過她的手,沒好氣的將頑皮的她圈在自己懷裏,在自己的指揮下行動小人兒。

然後他念一句,讓她就跟著念一句,那畫布上的美人兒儀態蹁躚,舉止動人,不再是做出些匪夷所思的舉止。

她在他控製下由動若脫兔變的離奇的安靜聽話,伴著他如笛聲般悠揚的嗓音,她糍糯的尾隨:“實指望鴛鴦交頸同生死,實指望蓮開並蒂結同心。”

笑語聲隱隱,融融暖意溶在這滿室清鮮中,即便當兩張笑盈盈的臉龐相對,其間似有春風流轉無限,也什麽都沒有可尋的端倪,那是隻是心稚未開時,不明白執手相對鏡前影成雙是一件多麽難能可貴的事。

然而再美好的事,多少還是有些瑕疵的,白爾玉隻是沒看到司望溪低頭時,凝望她手腕皓潔如霜凝,二十八顆黑色珠子在燭光搖曳下閃著橙黃的光澤,眼底的顏色明顯卻變的深沉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