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離開成衣店後,他帶她去這城裏最有名的酒家吃雞。

“好多好吃的啊。”看著一桌子的酒菜,白爾玉的眼睛已經冒起了綠光。

“喜歡的話就多吃點,不夠的話可以再要,”司望溪將麵前的一疊蟹黃豆腐推到她麵前:“試試這個,沾一點醋的話,味道會更好。”

白爾玉拿起筷子,幾乎迫不及待,然而筷子舉到空中,又停了下來。

“怎麽了?”司望溪問。

“你怎麽對我那麽好,又是買衣服,又是買吃的。”

看來白爾玉還不是個傻子,知道無功不受祿這個道理,可是回頭再來看她剛才說的話,似乎比不問更傻。

司望溪麵上仍掛著笑,自己斟了杯茶,他說:“你忘了,你可是我救命恩人啊。”

白爾玉一想,這話有理,便再無顧忌,敞開肚子吃了起來。

正是晌午用膳的時候,酒家不多一會兒就座無虛席,這時看台後又陸陸續續出來些人到前台搭架子,拉白布,擺器具。

白爾玉還從沒看過戲,此時她嘴裏含著一隻雞腿,嘟嘟囔囔的問司望溪:“這又是在幹嘛?”

司望溪抿了一口茶水,告訴她:“戲班子唱戲呢。”

白爾玉“哦”了一聲後提前收住了話題,本來她是滿腹疑問的,但因她看到司望溪似乎對回答她的問題有點不上心了,於是也不好再追問。

很快那邊戲台子也搭好,白布後兩個薄薄的人影,逐漸清晰。

司望溪不算是愛看戲的人,但也看過不少,此時光看那人物模子,便是猜的八九不離十了,隨口說:“孟薑女啊。”

“什麽孟薑女?”

“你不知道?”司望溪似乎很是震驚,目不轉睛的看著她好久,當他從她臉上表情得到確定答案後,他又舉起杯子抿了一口茶:“還是有點意思的,你看看吧。”

此時,畫布上栩栩如生的一對畫片小人兒正相互擁抱著互頌衷腸。

一個低沉的男聲唱道:驚魂未定風雨重,

你我相會在風雨中。

今宵是情絲織成巫山夢,

栓住明月照碧空。

怕隻怕西風又送梧桐雨,

風卷落紅一場空。

緊接著的女聲唱:萬郎!

風雨同舟情意重,

你我相會在風雨中。

我不羨寶冠霞帔苦後榮,

但願得生死與共苦死始終。

郎君呀!

說什麽西風又送梧桐雨,

怎禁得並蒂蓮結並蒂蓬!

司望溪自是見怪不怪了,隻是一個勁的喝水。回頭再看他們那桌,雖說點了一桌子菜,他那副碗筷卻還是幹幹淨淨的,連摸都沒摸一下。

反觀白爾玉,望著那畫布上的人像很快便入了魔障,聽的如癡如醉。

這出戲隻唱到了分別那段就算唱完了,白布後的小姑娘提著銅盤出來要禮錢,原本稀稀拉拉的喝彩聲這才響亮起來。

倒不見得是真唱的好,司望溪已經看出不少公子哥打的是那唱孟薑的小姑娘的主意。這些紈絝子弟爭風吃醋的事他便是看的太多了,此時心中擔憂一來二去碰到不該碰到的人,惹上不該惹上的麻煩,於是結賬拉著白爾玉先走。

出了酒家走了很遠,他才回覺過來不對。

“小玉,怎麽了?”

白爾玉抿嘴一笑,卻笑的勉強,她現在一回想起孟薑和萬杞良就胸悶心慌加氣短。

司望溪看著白爾玉的神色,已經明白了大半分了,他伸出手去勾她眼角快要滑下來的眼淚,淡淡道:“那些都是假的,是為了賺取看官的眼淚故意杜撰的。”

“你是指現實中,沒有這樣的感情嗎?”

“是。”

“現實中沒有生死與共苦死始終,隻有夫妻本是同林鳥,大難臨頭各自飛。”

這次他說完,白爾玉沒有急切的再提問,然後隻是不說話了而已。

再然後,兩個人說話時的主導地位完全對調,以前是她問一句,他答一句,現在卻是他問一句,她答一句。

再後來天逐漸黑了下來,還淅淅瀝瀝的下起小雨來,於是兩人提早結束了玩樂,回了客棧,他送她到房間門口,揉了揉她的頭,眼中似有千言萬語,可是最後隻是輕輕歎了口氣:“好好休息。”

雨時小時大的下了一個多時辰才停下來,不過風還是很大,吹的白色窗紗恣意飄揚,白爾玉因為空氣悶,所以翻來覆去睡不著,此時已經快二更天了,她從**爬起來準備到走廊上走走。

這剛一出去,就看到一個黑色的人影飛快的從司望溪屋內閃出去。

白爾玉大吃一驚,趕緊衝上前去敲司望溪的房門:“望溪哥哥,望溪哥哥快開門。”

司望溪開門後看到白爾玉便開玩笑的問:“怎麽了小玉?該不是尿褲子了?”

“誰尿褲子了,是我剛才看到有人從你這裏……”

司望溪臉上的笑僵了一僵,很快又恢複過來,沒等她把事情全交代清楚,就一把把她拽進屋子裏。

“我出去買了點東西。”司望溪臉上堆滿笑意。

“大半夜的,哪兒的店家還賣東西啊?”

白爾玉被他一句話插開,完全忘記了剛才自己想說什麽,而司望溪將她領進裏屋,將一個放在桌上的皮箱打開。

一時五彩斑斕的皮影人偶竟露白爾玉眼底。

“這是……”儼然白爾玉驚訝的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你不是很喜歡麽?所以我把它買來了。”他雙手搭在她的肩上,把她按到凳子上坐著,又故作傷感唱道:“今宵是情絲織成巫山夢,栓住明月照碧空。怕隻怕西風又送梧桐雨,風卷落紅一場空。”

白爾玉咻的站了起來,麵色因激動而泛起潮紅,她指著他“你你你”半天,就是說不出個完整句子來。

司望溪抬起頭笑了一下,輕聲笑問:“你了半天,你想說什麽?”

此時白爾玉與他正麵相對,發現他原來沒穿外衫隻著了一件青衫,青衫上還有幾個墨黑點子,目光隨著墨點子的來源再往上移了點,又發現他的頭發還是濡濕的。

又見他眉宇間一股輕柔之氣,眼神溫和中夾雜著三分桀驁驕矜,心觸不及防的砰砰亂跳了幾下,於是剛才才想好的話,又忘詞了。

“我怎麽了我?”司望溪朝她走進了一步,同時抬高了手。

白爾玉一股血氣從腳底直突突的衝上腦門,橫著臉“啪”的一聲把他的手給打開。

她氣衝衝的問他:“你想幹嘛?”

麵對著驟然氣急敗壞的白爾玉,司望溪也是一臉莫名其妙,他伸出左手攤開在白爾玉麵前:“喏,頭發上有片羽毛。”

他的手很白,手指細長而幹淨,手掌中三條掌線兩長一短,深而清晰。

白爾玉看了他手一會兒,把那片羽毛從他手裏拿了過來,心下知道自己甚是沒趣,但又搞不清楚緣由。

她揉了揉額角:“我想我一定是沒睡飽,我要回房休息去了。”

司望溪原本是說要留她玩戲的,見她不在狀態,便很通情達理道:“我送你回房間。”

第二天依舊是瓢潑大雨,正是梅雨天氣,哪兒都是股濕漉漉的水汽味。

因為天陰沉沉的,又是這種梅天,白爾玉睡的發朽,等睡醒,嗯,等餓醒,已經是用午膳的時間了。

當然,她醒後第一見事自是去找司望溪,但跑進他房間後,裏麵整潔幹淨的就跟沒住過人似的。

“人呢?”白爾玉問門外經過的小二。

小二想了想才告訴她:“這個公子說他出去辦點事,很快就回來,叫姑娘你等著。還說姑娘要是餓了,就先用膳,不用等他回來了。”

然後白爾玉讓小二去做自己的事,自己則默默退進他房間,坐在桌前發愣。

司望溪剛從外回到客棧,店小二就告訴他那個小姑娘醒了,他快步上樓推開門,便看到她坐在桌前左右手各拿著一隻皮影人在發愣。

“小玉,吃飯了沒?”

白爾玉側頭看見他回來了,先是喜,然後馬上變作惱:“你走哪兒去了?也不帶上我?”

“去辦了點事。”司望溪彈了彈衣服上的水珠,然後側頭看後背發現衣服已經濕了一大半,於是開始脫衣服。

還好他隻脫了外麵那件衣服,裏麵穿的是一件緊身的白衣,不過衣領處別著一隻黑色的玳瑁夾子,白爾玉伸手想去摸摸,卻被司望溪不動聲色的閃躲開,繞到衣架子處掛衣服去了。

白爾玉看著他把那件黑色的外套搭在架子上,心裏正納悶,昨天他還穿的不是這個,怎麽今天又換了?於是開口問他:“你大清早出去,就去買衣服去了?”

司望溪當做沒聽見,轉過身又笑著問她:“想吃什麽?我帶你去買。”

這時白爾玉終於察覺到不對了,到底哪不對?這幾日吃的用的住的,全都是他給的錢,而且出手闊綽。一開始白爾玉就覺得奇怪,他不是被騙光了錢嗎?怎麽身上還有錢。司望溪的答案是這是之前藏著掖著的救命錢,默了默還補充一句,其實也沒剩多少。

白爾玉不知道他說的沒剩多少到底是剩了多少,光看他這幾日掏銀子時爽快的動作,白爾玉相信這個沒多少可能跟她理念上的沒多少差別有點大。

而且,他還不許白爾玉給錢,理由很簡單,他是男人,白爾玉是小丫頭,哪有他在還讓她開錢的緣故。拿人手短這個道理白爾玉還是很清楚的,拿他東西拿的多了,白爾玉心有岌岌。然而每當白爾玉麵露難色,司望溪就拿她救了他這事兒來堵她嘴巴。

他如今的樣子哪像是家破人亡的落魄少年,不論舉止用度都是富家公子的模樣,她警覺的站起來死盯著他,半天不說話。

“又怎麽了?從昨兒晚上起就有些怪怪的。”

對,還有昨天晚上,那麽晚了他房間裏怎麽還會有人出來,還有,他好像對這個城甚是熟悉,大街小巷都摸得清清楚楚。

這時白爾玉麵無表情的說:“你是騙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