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

出租車很快就到了案發地,卻沒能停在醫院門口,因為已經有一群媒體工作人員得到了消息,把這裏圍了個水泄不通。

沈希聲撥通了方躍的電話,得到了一個從後門進的提示。

走近七樓的嬰幼兒病區,一個頂著鳥巢頭,穿著休閑黑西服的警察站在警戒線外,與幾個看似是死者家屬的人耐心地解釋著。

一抬頭看到沈希聲,他連忙抽身出來,朝他揮揮手,喊道:“你可算來了,快進來看看!”

沈希聲還沒來得及介紹尹沉夏,就被他一把拽了過去。

尹沉夏緊跟在他們身後,觀察著周圍的環境,明亮的新生兒監護室外麵站著一男一女兩個醫生,而旁邊一個年輕女護士,正在做筆錄。

“今天有好幾個醫生輪休,隻有三個人在這個病區值班,一個是新生兒科主任,兩個女護士,其中一個中途請假回家了,現在正在趕來。所以實際上隻有兩個人值班,定時查房。那個男醫生是醫務部部長,是聽到消息最先趕到的醫院高層。護士長、院長等人還都在路上……”

方躍邊說邊走,示意同事讓讓地方,那意思是讓沈希聲直接進現場看。

幾個小警察從未見過沈希聲,但看到他傳說中的臉無疑不露出一副驚訝與欽佩的表情。

尹沉夏沒有跟著他們進去,就站在門口看了看,注意到病房有一前一後兩個門,然後轉身走到隔壁的醫務值班室,看了眼護士排班表,還有桌上攤開的藥品使用記錄本。

直到聽到沈希聲喊他,他才踏進這間單麵牆壁全是玻璃的新生兒監護室。

方躍一臉驚奇地瞅著他,衝沈希聲道:“你不是吧,這麽快就找了個帥哥助手?”

隨手給了他一記手肘,沈希聲淡淡道:“這是我哥,尹沉夏。兩個小時前,如果你動作快些的話,本該有一麵之緣的。”

反應雖然沒這兩人快,但也還稱得上靈敏的方躍隨機恍然大悟道:“啊,你就是那個成功與跳樓者談判的人!”

尹沉夏沒理會他熱情伸過來的手,而是看向監護室:十個新生兒暖箱分為五列,每個旁邊都擺放著監控用的儀器、備用的氧氣罐,最裏麵那兩個暖箱邊上,有兩個嶄新的儀器,格外顯眼。

沈希聲的目光順著他的動作看過去,皺眉把外麵的新生兒科主任叫進來,問:“為什麽隻有最裏麵那兩個嬰兒配置了這種最新的進口嬰兒監護儀?”

新生兒科主任名叫韓秀月,聽到他這麽問,立時臉色一白,支吾道:“這兩台監護儀是醫院剛買的。那兩個孩子,一個是市秘書長的孫子,一個是省委常委劉書記的女兒。”

聽到這話,三人均是眼神一沉。

“死因是什麽?”尹沉夏問。

“初步判斷,是SIDS,也就是嬰兒猝死綜合征……”剛當上新生兒科主任不過三個月的韓秀月緊緊攥著拳頭,聲音有些啞,見到沒人再問她話,目光在一個暖箱上停留了幾秒,腳步虛無地走了出去。

“怪不得隻有那兩個孩子沒事。”沈希聲語調冷冷地小聲自語。

這種最新的嬰兒監控儀,當嬰兒呼吸停頓二十秒時就會發出警報……如果所有暖箱都裝了這樣的儀器,這八個孩子應該都能救得回來。

他們在房間裏前後轉了一圈,看了一遍八個嬰兒的屍體:都還躺在暖箱裏,沒有被人動過,表麵看來他們都是麵部呈現青紫,四肢軟癱,未發現有任何掙紮的跡象。

尹沉夏和沈希聲的目光在暖箱的控製平台上掃過,又一連查看了其他幾個暖箱。

據護士說,她就在這間病房隔壁的值班室,如果嬰兒哭了,是一定能聽見的,但她卻一直沒有聽到有嬰兒哭。事發大約一個小時前她和韓主任還來查看過,當時所有孩子的生理特征都很正常,且都呼吸平穩,睡得很好。這些新生兒大部分是早產兒,有的剛出生幾天,最大也不過半個月有餘,大部分都是黃疸略高,沒有什麽嚴重的病症。

沈希聲低著頭在房間裏尋覓了一圈,又在牆角裏的一個櫥櫃前停留了片刻,抬頭看了看掛在密閉窗戶邊的空調,一言不發地走出門外。

尹沉夏也跟著他走了出去。

方躍有些疑惑地跟在他們身後,就見兩人在走廊上來回走動了一趟,探頭往其他病房裏都看了一眼。再轉回來時,聽見沈希聲道:“給我一份這層樓所有護士與看護的名單、他們的排班表、所有死去嬰兒的病例……”停頓了一下又說道,“如果你是及時並徹底封鎖了這家醫院,嫌疑人應該還在這層樓裏。所以從現在起,隻準進不準出,一個人也不要放出去!”

眾人皆是一驚。

這就是說,這八個新生兒全是被謀殺的!

“你知道凶手是誰了?”方躍低聲問。

沈希聲低下頭在他耳邊道:“還不知道,不過……如果凶手認為我已經找出他來了,而且走不了,你說他會怎麽做?”

原來是想引蛇出洞啊,厲害啊厲害。

方躍對於自己跟不上沈希聲的思維很是沮喪,他是在被派去M國學習時認識沈希聲的。那時正好遇上一件棘手的藏屍案,殺人凶手和凶器都找到了,就是找不到屍體,當時他跟著一位年長的M國警探去了現場,剛好遇到沈希聲,目睹他是如何在一個小時內從第二現場找到第一現場,手指一伸,警察便從他指出的位置將屍體從一堆沙子中挖了出來。

如今,他回國了,方躍是非常高興的,雖然自己在Y城還是重案組的代理組長,偶爾還要配合其他部門做援助,但這次案子如能快速解決,自己應該就能轉正了吧。

方躍立刻將這層樓加強了守衛,前後的消防通道都派了警員把守,把他要的東西都拿了過來,緊張的情緒卻又因為一陣**而提了起來。

警戒線外,得到消息的新生兒家長,一個個麵色驚惶要往裏衝,試圖與他們解釋情況的三個小女警,已經快要控製不住局麵了。

方躍頓時苦了一張臉,他最怕處理這種事情了。

“父母要看自己離去的孩子,是人之常情,沒有理由阻止他們,讓他們進來吧,沒關係的。”半天沒說話的尹沉夏開口道。

沈希聲也對方躍點了點頭,說道:“嗯,反正現場該取證的都取證了,你該相信你們鑒證科的水準。讓家長們進來說不定更好……凶手很快就會出現了。”

聽到這話,方躍放心了,知道沈希聲肯定能抓到凶手,他深吸了口氣,向那群接近於精神崩潰的家長走去。

尹沉夏走到沈希聲的身邊,輕聲道:“看來在我缺席的這些年裏,你身上的確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怎麽,你現在的業餘愛好是……偵探?而且,還很有些名氣?”

沈希聲心說你總算注意到這一點了,笑道:“哥你放心,我絕對不會遮蓋掉夏洛克在你心中的光芒的。”

深深地瞥了他一眼,尹沉夏道:“這個人的殺人手法很有些意思,沒有殺人工具,因為殺人工具是現成的,就是殺人動機有些令人想不通……”

“沒錯,不過……隻要他露出了馬腳,我們就有機會得到更多線索來推斷殺人動機。”沈希聲語調裏帶著濃烈的自信與篤定,說完便低頭去看那些取到的證物了。

尹沉夏沒打擾他思考,看到方躍已經帶著家長快步走進來,趕忙將沈希聲拉到一邊。與他寫作時的狀態有些相似,此時此刻的沈希聲仿佛是聽不到外界的任何聲音,不會受到任何人與事的影響。

病房裏,突然爆發出呼天搶地的嗚咽與哭喊聲。

激動的家長抱著自己孩子的屍體,呈現出不盡相同的悲慟,有的哭得快要昏厥,有的不可置信地看著孩子,臉色蒼白如紙,有的四肢不停抖動,趴在小小的孩子身邊,捂著嘴,無聲地流淚。

尹沉夏轉過臉來,提醒一旁的護士投入到新的安撫工作中去,但顯然這時的家長對醫院充滿了怨憤與懷疑,有兩三個家長抱著孩子衝出門來,對著韓秀月與那個護士破口大罵:“我的孩子為什麽會死?是不是你們害死了他!”

“是你們……是你們害死了她!”

群情激憤,方躍和其他幾個警察勉強能夠攔住他們。

突然有一聲怒吼從人群中響起:“韓秀月,你不是人!是你害死了我的兒子,就是你,你這個心腸狠毒的女人!你該死,你怎麽不下地獄!為什麽死的是我的兒子——”

一個麵容憔悴、蓬頭垢麵的年輕女人走了過來,淚流滿麵,她的雙手幾乎不能支撐住自己的身體,聲音卻擲地有聲:“韓秀月,就是你,就是你害死我的孩子!”

瞥見尹沉夏想要上前,沈希聲伸出手將他拉到身後,歎了口氣道:“韓主任不是凶手,她的孩子……也在這間房裏。”

沈希聲話音剛落,韓秀月一直強忍著的悲慟如決堤的洪水一般崩塌了,從高高的懸崖上衝刷下來,將她的整個肉身徹底擊潰。

看著她掩麵哭倒在牆邊,家長們都無法再口出惡言,指責下去。

當人們經曆痛苦,遭受同樣苦難的人自然而然會引發他們的同理心。

早就被嚇得魂飛魄散的那個女護士大著膽子說道:“韓主任……韓主任是高齡產婦了,一個星期前剛生下女兒,沒顧得上休息就來上班了!她、她是個好醫生!你們的孩子怎麽會是她害死的呢?嗚嗚嗚……我們是有看護不當的錯,但是……但是這位警察也說了,是……有人故意謀殺了這些可憐的孩子啊!”

“什麽?是謀殺?!”

“喪心病狂的畜生啊——”

“不,這不是真的,是什麽人要殺我的孩子?”

“殺人凶手到底是誰?”

尹沉夏擔憂地掃了方躍一眼,方躍瞬間會意,站到了沈希聲麵前,幫他阻擋那些隨時可能衝上前的家長們。

“凶手呢!你們警察找到凶手沒有?”

“到底是什麽人?”

“我要殺了他!”

人群裏又爆發出一陣更加激憤的叫喊聲。

沈希聲從容不迫道:“大家不要著急,凶手是跑不掉的。他必須要為自己犯下的罪,付出應有的代價!”

漸漸地,家長們總算安靜了下來。

方躍血液沸騰地等著沈希聲展開推理,卻見他一臉溫和地彎下腰,詢問那位痛斥韓秀月的女人:“這位太太,您孩子也遭遇了不幸嗎?”

她仰起臉,眼淚順著臉頰往下淌,目光死死地盯住他,淒慘喊道:“我的孩子——你死得好慘哪!你就躺在那冰冷的小**,再也不會笑,再也不會眨眼,再也不能看我一眼……”

而她身後,有幾位母親也隨著她再次哭泣起來。

“那麽,哪個孩子是你的?”沈希聲指了指新生兒監護室,臉上的神色盡量柔和,“在第幾個暖箱裏?”

不是所有父母都敢抱起自己孩子屍體的,剛才因為一時激動,很多父母都從自己孩子身邊走了出來,質問警察與醫生。而現在,有四個孩子身邊是沒有人的。

這個女人疑惑地瞧了沈希聲一眼,站起身來,往裏麵走去,在暖箱之內徘徊了幾秒,向其中一個孩子撲了過去。

“我的孩子,我的孩子!你再也看不到媽媽了……我真後悔,我真後悔……”

尹沉夏走過來,在沈希聲的肩膀上拍了一下,輕聲道:“已經夠了吧。”

兩人走出病房,對方躍說了幾句話,方躍神色猛然一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