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

從警局回到家,尹沉夏光著腳在客廳裏走來走去,拿著個小藥瓶子,自言自語:“我最近買了一瓶維生素C,那個藥廠挺實在的,把藥片做得非常大,我就是看中這點才買的,覺得很劃算。但是我每次吃的時候都會卡在喉嚨裏,要很多水才能咽下去。今天我不想被卡了,就把藥片掰成了兩半……”

“嗯,那你順利吞下去了吧?”沈希聲放下拖把,示意他坐到沙發上抬起腳。

“不,我被卡了兩次……”

沈希聲輕歎一聲,坐在他身邊,拿過他的藥瓶子放在茶幾上,問:“你想說什麽?”

默然了半晌,尹沉夏道:“林子涵不是犯人,他是放了炸彈,但那個炸彈不是他放的。”

換了別人,可能要聽暈了,但沈希聲卻聽懂了。

“他是說放的是假炸彈,但有人把假炸彈換成了真的,對吧?”

尹沉夏點頭道:“他是個好哥哥……子臣不該失去這麽好的哥哥。”

“好,我知道了,等會兒我就去警察局。”

給尹沉夏訂好午餐,沈希聲獨自一人出門,開車前往警局。方躍看到嘴角微翹的沈希聲,萎靡的精神頓時一震,帶他走進審訊室隔壁。隔著那塊大玻璃,他們能聽見、看見林子涵主動或不自覺表達出的一切信息。

“他認了罪,你們也找到了犯罪證據,還有什麽問題?”沈希聲望著他促狹地笑。

方躍不悅地回嘴,道:“你少消遣我,這案子疑點大了去了!雖然他承認都是自己做的,但動機呢?炸彈來源呢?這些,他都說不清楚。而且,林子涵的背景資料太好了,完美得毫無瑕疵,家庭幸福,生活順遂,一個好學生、好兒子、好哥哥……他為什麽要無緣無故弄個炸彈?報複社會,太扯了吧?”

沈希聲一臉正色地點頭,附和道:“嗯嗯,說得沒錯……既然疑點這麽多,為什麽不放了他?”

方躍瞪大了眼,滿臉的愕然:“兄弟,是你讓我去抓他的!而且他承認安放了炸彈,你又讓我放了他?”

沈希聲做無辜狀地攤手道:“誰讓你什麽也問不出來,他又不是凶手,留著他也沒用。”

方躍揮了揮拳頭道:“我拜托你認真一點兒行不行?”

沈希聲勾起嘴角,笑了笑:“好好,不逗你了。按照我所說的,你去問他幾個問題。真相很快就會浮上水麵。”

得到指示的方躍點點頭走了出去,招呼同事出來,自己坐到了林子涵麵前。

方躍沒有打開筆錄本,也沒有拿起筆,隻是死盯著他看。

“你弟弟沒能阻止炸彈爆炸,他很內疚你知不知道?”他問。

林子涵捏著紙杯的手抖了抖,說:“這不是他的錯,他什麽也沒做錯。我勸過他的,怎麽會……”

“他是‘夢見’啊!他將自己當成了拯救者,但是卻因為自己的一個小過錯害死了兩個人,怎麽可能不內疚!”方躍加重了語氣,卻放緩了語速。

林子涵抬起頭,搖頭努力反駁:“不!子臣沒有錯,他就算夢見了又如何,是我……”

“如果他知道了放炸彈的是你,該有多難過?”方躍突然拿起本子一拍,厲聲道,“你故意在傷害他!你想讓他痛苦,是不是?”

“不是,不是!我沒有!”林子涵掀翻了紙杯,咖啡流淌在他的指縫間,順著掌心滴落下去,就像此刻他眼角滲出的淚水。

方躍變得咄咄逼人起來:“他說自己夢見了那個凶手的背影,可是他醒來之後卻記不清了,所以沒能阻止那個人。他為此非常自責,覺得自己很沒用,再也救不了任何人!他說他沒用,他還是過去那個一無是處的林子臣!”

“不是,他沒有!他不是沒用,他不是一無是處!”林子涵激動地低吼著,雙手捶著桌子衝方躍喊道,“他根本沒有看到那人的背影,當然不知道凶手是誰!”

說完這句話,林子涵立刻意識到自己說漏了嘴,怔住了。

方躍用手指敲擊著桌子,故意長籲短歎道:“林子涵,不要再隱瞞了。你做了什麽就說什麽,不是你做的,何必承認?”

“我、我……”林子涵抱著頭嗚咽起來,無助地搖著頭,“你們會相信嗎?如果我說我做了個假炸彈放在那裏,隻是想成全子臣當英雄而已,卻不知道為什麽會變成了真炸彈,你們會信嗎?這麽荒謬的事情,誰會相信?”

方躍回頭對身後的玻璃牆擺了個“OK”的手勢,心裏一陣震動,等著林子涵痛快地哭了一場,繼續問:“你不說,怎麽知道我們不信?說吧,把事情從頭到尾說一遍。”

半個小時後,拿著筆錄的方躍走出審訊室,對著沈希聲疲憊一笑:“唉,沒想到會有這樣的哥哥,真是……讓我簡直不知道說什麽好。”

沉默了一會兒,他又感慨:“不過,真奇怪……我居然莫名覺得有些感動。沈希聲,尹沉夏不會也為你做過這麽傻的事吧?”

沈希聲忍不住失笑,說:“他可沒這種耐性,而且解決不了根本問題,林子涵很傻,卻也傻得令人心疼。尹沉夏跟他不一樣,但也是個好哥哥,在我眼裏……這世上最好的哥哥。”

“哎喲,我牙酸死了,要不要錄音,下次當禮物送給他?”方躍一掃之前的愁雲,隨口開起玩笑來,一把將筆錄拍在他背上,“照這樣看來,雙胞胎的事應該是有人知道的,而這個人利用了他們,製造了爆炸案!可這個人的動機和目的又是什麽?”

“等抓到他的時候就知道了。”沈希聲打著哈欠衝他擺擺手,“我要回去了,昨晚做作業做到很晚,真是要命……”

方躍拽住他,說道:“好好學習你也得分時候吧?哎,你別走啊,你走了這案子怎麽辦,總得把真凶找到才行吧?你不能這麽不負責任!”

“負責?抓到真凶不是你們警察的責任嗎?別忘了,偵探是我的兼職,這位警官,我的主職是學生,才剛剛上大一,你要妨礙我好好學習天天向上?偶爾賺賺外快是不錯,但因為兼職而荒廢學業,本末倒置是不對的。”沈希聲伸出一根手指晃了晃,“不過可以給你一點提示,凶手一定是雙胞胎身邊的人。”

方躍啐了一口:“你就不能說具體一點兒嗎?”

沈希聲把鴨舌帽往下一壓,學著尹沉夏慣有的姿勢雙手插進褲兜,挑起一側嘴角,道:“等到你真的想不到辦法的時候再來找我吧。暫時不要讓任何人去探望林子臣,林子涵可以先扣押幾天,看凶手會不會按捺不住。”

恨恨地看著他消失在警察局門口,方躍轉著筆頭想:我怎麽忘了問,這小子是讀的哪個係?改天去E大堵他啊。

尹沉夏今天突發奇想,要沈希聲配合他做一個試驗。

不憑借任何推理,隻是讓心隨著感覺,在他在學校的這幾個小時感覺一下,自己是否會給他發短信,每次有這種感覺時就給他打電話。

沈希聲覺得有趣,答應得爽快,在確認了一下彼此的手機都有電後,開車去了學校。今天他要交一份作業,是入學以來的第一份作業,雖然現在所讀的這個係不是當初的第一誌願,但是秉承著凡事既然做了就要做好的人生準則,還是花費了不少心思。

兩堂課都是基礎知識課,很快便結束,沈希聲跟著其他同學交上了作業,正準備走時,四五個大膽的女生都圍了過來,也不拐彎抹角,直接要這位新同學的電話號碼。

沈希聲毫不猶豫地留下了尹沉夏終年擱置不用的某個號碼。

在食堂吃過午飯,因為還要上下午的課,午休的一段時間很不好打發。他不想跟其他同學去逛校園,便回到車上,把外套搭在臉上……睡午覺。

人剛一躺下來,沒有任何征兆的,他心裏就有一種格外強烈的預感,覺得尹沉夏也在想自己,於是迅速拿起電話撥通快捷鍵1。

手機很快被接起,尹沉夏的聲音聽起來有些興奮:“沈希聲,我剛剛給你發給了短消息。”

“真的?”沈希聲按下通話等待一看,果真接收到一條新短信。

兩人不約而同地笑了。

“這個遊戲好玩,不過以後最好不要天天玩,不然我會以為出現了靈異事件。”沈希聲把臉緊貼著手機說。

“那當然,不過會不會多試幾次就不靈了。”尹沉夏聲音裏帶著煩惱,“這樣吧,我們不要刻意把這當成試驗,順其自然好了。”

“行,不過我下午可能會很忙,大概是沒空想你了。”

兩人又說了幾句才掛了電話,不過剛掛線,沈希聲的手機又響了。他笑著接起來,打趣道:“哥,這麽快就又有心靈感應了?”

方躍戲謔道:“我說沈大偵探,你們玩什麽呢?”

“怎麽是你?”沈希聲反應過來,也不覺尷尬,問,“案子有進展了?還是你一夜之間換了腦袋,抓到凶手了?”

方躍磨了磨牙齒:“沒有!你不是讓我看著林子臣,不讓任何人探視他嗎?可有三個人非要來看他,我考慮了一下,還是放他們進去了。”

“喲,你是真的換腦了吧。”沈希聲笑,在他惱怒之前又趕緊道,“做得好,本來不讓他人來探視,就是故意說給他們聽的,那三個人你都查了?派人跟蹤了嗎?”

“嗬嗬,還用你說。第一個是林子臣的班主任,挺固執一老太太,很關心學生,給他送了一大堆吃的,還有學習資料。第二個是林子涵的前女友,和林子涵分手快半年了,以前和林子臣關係還不錯,想看望他這不奇怪。第三個是林子臣大學的輔導老師,四十多歲,很土的一個中年男人,表情一絲不苟的,看到林子臣就把他罵了一頓,說他拖累了他哥哥,有點不近人情。這個老師組建了一個研究小組,林子涵是其中的骨幹成員,所以平時對他的生活挺關心的,也見過林子臣幾次。”

方躍說完了便問:“怎麽樣,哪個是凶手?”

“你怎麽知道凶手就是這其中之一?”

“說老實話……我猜的。”方躍停頓一下,嚷嚷,“快說,你肯定看出點兒什麽來了!老子要抓住凶手,給拆彈組一個交代!”

“等。”沈希聲隻回答了這一個字。

“什麽?”方躍以為自己沒聽清。

沈希聲重複一遍:“等!知道破案的最高境界嗎?不是我們趕著追著去抓凶手,跟在犯人身後跑,而是引誘他來,自投羅網,暴露目標!”

“那就這麽幹等著?他會自投羅網,也要我們布下了天羅地網才行啊。”方躍十分心急,他可不像沈希聲和尹沉夏心裏有底,能夠那麽沉得住氣。

“好吧,我就再幫你一把。”沈希聲換上一副沉穩的音調,“你們隻需要做好兩件事,第一件是……”

半分鍾後,方躍神清氣爽地說了拜拜。

下午回到家已經是三點二十五分,沈希聲聽到屋子裏沒動靜,便輕手輕腳脫了鞋子,推開尹沉夏的房門一看——果不其然,大神更新完畢,看書看得睡著了。

抽出他手裏的書,沈希聲咋舌——但丁《神曲·地獄篇》。

沒有猜想他為什麽喜歡看這類書,沈希聲拉過薄毯蓋在他的肚子上,把枕頭塞到他腦袋下麵,才小心翼翼走出去,關了門。

夕陽落山時,尹沉夏在金碧閃耀的餘暉中被一陣香味給勾醒了。他揉著睡眼走到廚房,看清了鍋子裏的東西後,眼睛唰地一亮,驚喜道:“海鮮粥啊!你自己買了墨魚、扇貝、聖子做的?”

沈希聲點頭應道:“嗯……我身上髒,去客廳等著,很快就好了。”

看到他笑著走開,沈希聲這才從冰箱頂上拿下一本書,看了幾眼,嘀咕道:“也不是很難做嘛,以後都在家做好了,外麵吃那麽貴……”

尹沉夏打開電視看新聞。

沈希聲半刻鍾後端著海鮮粥走了出來,喊了沉思中的尹沉夏幾句他才反應過來,也不聽沈希聲說什麽,道:“超感知覺這種現象我是不信的,但是有些現象,科學也的確解釋不了。不過,超感知覺到底是什麽?如果指的是你不在我跟前,我卻能聽到你說的話,那肯定是荒謬的。但是可以確定的是,人類的DNA能夠決定大腦結構的生長方式,一些同卵雙胞胎具有心靈感應,可能是因為他們大部分的DNA相同,成長環境也相似,而且從小一起長大。大部分的DNA相同,使得他們的大腦結構相似……這樣一來,他們思維方式也就可能相似。”

將他的話消化幹淨了,沈希聲認同道:“所以,你相信林子臣和林子涵具有一定的心靈感應。其實說簡單點,他們並不會故意去猜測對方的心思,隻是相同的基因決定了他們可能具有相似的思維方式。思維方式一旦趨向於相同,子涵也就比較容易想到子臣在想些什麽,在某個時候會做些什麽。子臣做夢時可以和子涵對話,子涵問他什麽,他都會一一回答,還以為自己和自己在說話……這件事發生在同卵雙胞胎之間,一點兒都不奇怪。”

尹沉夏望著他,說:“親人之間也有這樣的啊,例如丈夫遇難,妻子會感受到劇烈疼痛,孩子出事,母親會在同一時間覺得心慌與焦慮。這些所謂的‘感應’看起來很神奇,其實並不是那麽玄乎。在同種環境下生活時間長了的人,大腦的磁場和對外界的感受力會無限接近,感情越好,思維方式越相似的人,相互‘感應’的能力應當會越強!”

又給他盛了一碗粥,沈希聲盯著他笑:“這麽說,這個案子結案時,要寫上超感知覺作為證據之一?”

“不行,太不科學……”尹沉夏攤手。

兩人又辯論了一陣,最後決定等到凶手被抓到再討論這個問題。

第二天,電視上播出新聞,Y市一家早餐店出現集體食物中毒。

第三天,電視上播出新聞,Y市東城某棟大樓的電子招牌掉落,差點兒砸中行人。

第四天下午四點多,沈希聲接到電話,聽見方躍在那頭氣喘籲籲地喊:“我在林子臣的病房裏……抓到凶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