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後的路程,兩人小心翼翼,盡量避開大道,以免遇到軍隊。姬承咬著牙走了兩天路後,雲湛在路邊見到兩匹顯然是在戰陣中走失的軍馬,便毫不客氣的牽了過來。

這一路前行,戰爭的味道越來越濃,時常可見遍地的斷肢殘體,以及被戰火毀掉的村莊。許多村寨還沒有被燒盡,黑色的濃煙直衝天際。大群的烏鴉盤旋在平原和丘陵的上空,尋找著可以入口的屍體。

姬承也漸漸看得麻木了,隻是策馬跟在雲湛身後。數日之後,兩人已經踏入中州地界,來到了殤陽關外。殤陽關地勢險峻,是扼守中州的重要關隘,史上發生於殤陽關的血戰不勝枚舉。兩人站在關外,眼看夕陽漸漸落下,遙想著昔年此地的風雲際會,心中都充滿了懷慕之情。

“這裏也許會重現幾百年前的場景,”雲湛感慨地說。

“希望它不會發生,”姬承回答。

當夜兩人在關外露宿,苦思混入城內的方法。姬承說:“早知道會跑到殤陽關那麽遠,我在城裏找朋友先定做假行牒了。”

雲湛說:“廢話,早知道你先把槍換個地方藏好,我們就不用著一通奔波了。”

姬承突然想起了什麽:“對了,你不是羽人麽?我們能不能飛進去?”

對方沒好氣地瞪他一眼:“我一個人沒問題,你的話,分割成幾塊,我一次一次的帶吧。”

兩人一籌莫展的過了一晚上,但第二天,他們的機會卻如此猝不及防的來臨了。

叛軍真的來到了殤陽關下。

兩人站在遠處的山坡上,看著叛軍的部隊如螞蟻一般集結著推進,緩緩逼近前方的關隘。高揚的旗幟散發著異乎尋常的血腥味,和濃重的金屬氣息一道在平原上彌漫開來。雲湛估計,這一支部隊至少有五萬人,而且很可能隻是先頭部隊而已。初升的朝陽之下,他們的鎧甲反射出令人膽戰心驚的光芒。

一陣陣奪人心魄的鼓點聲傳了過來,雲湛側耳傾聽了一會兒,告訴姬承,那是叛軍準備攻城的信號。

“他們真愚蠢啊,”雲湛說,“殤陽關易守難攻,城防堅固,怎麽可能被一支匆忙拚湊起來的軍隊攻破?即便是古時縱橫沙場的名將,也必須付出慘烈的代價才能攻克此關。”

果然如雲湛所說,叛軍的每一次進攻都不遺餘力,猶如洶湧漲潮的海水,但到了落潮時,殤陽關這塊礁石卻始終堅固的沉默著。密密麻麻的箭雨和擂石從關上傾瀉而下,一架架雲梯被從城頭推下來,一部部攻城車被潑上油燒毀,每一回合結束後,城牆下便會多出一片黑壓壓的屍體。

“他們根本就是在送死!”雲湛說,“難道還看不出來這樣的進攻根本不行麽?為什麽要不停的往前衝呢?”

姬承答不出來,事實上,他根本不敢看這樣的場麵。他再一次感到了胃部的劇烈翻騰。顯然,和嗜血好殺的老祖宗相比,他實在差的太遠。

“糟糕!怎麽可能?”雲湛突然驚慌的叫了出聲。姬承終於抬起頭,望向殤陽關,他也禁不住驚叫起來:

“城門!城門怎麽會打開了?”

但殤陽關的大門的確莫名其妙的洞開了。盡管距離遙遠,兩人也可以想象城頭絕望的驚叫聲和城下振奮的歡呼。叛軍們蜂擁而入,不久之後,關內燃起了衝天大火。

雲湛喃喃自語:“有內應……難道叛軍真的是不可阻擋了嗎?”

他也明白了為什麽叛軍會毫不停息的衝擊。他們不能錯過打開城門的那一刻稍縱即逝的時機,雖然,這樣的代價是成千上萬的死傷者。

牢不可破的殤陽關,就這樣十分冤枉的被攻陷了。現在,隻有整個王朝的戰爭機器全力運轉,才有可能阻止叛軍了。

其後的事情變得容易。兩人從叛軍死屍身上剝下衣甲,在城破的混亂中溜了進去,過關後繼續向著天啟城進發。出乎意料的是,盡管一路上所見到的反抗與殺戮從未少過,但在幾座被叛軍攻克的小城中,百姓卻仍然平靜的生活著,似乎一切都未曾改變過。

但到了此處,種族之間的隔閡卻突然出現了。叛軍以人族為九州之尊,各處的其他族人或被驅逐,或成為奴仆,有反抗的自然難逃一死。雲湛不得不在衣服裏堆上棉花,把自己的身形變得臃腫,以免被人看出是羽人。好在時近初冬,這樣也不會太熱。

正當姬承開始擔憂天啟城會不會也遭戰火荼毒時,他們又發現了盜槍者的行蹤。那一日兩人來到一處荒野,雲湛無意中看到,地上竟有一雙碩大的腳印,不由得心中一跳。他小心翼翼的跟隨著腳印而去,在腳印消失的地方仔細尋找,發現了一處被掘鬆的土壤。

二人合力挖開表麵的泥土,便看見了一居誇父的屍身。姬承看著那巨獸一般的雄偉軀體,止不住身上一寒,雲湛卻俯下身,將屍體頭顱附近的浮土全部撥開。

他指著誇父的殘耳說:“沒弄錯的話,在你家地窖下挖出大坑的,就是這家夥了。現在叛軍四處屠殺異族,帶著這誇父太招搖了,他們一定是下手滅口了。不過也好,看來他們就在我們前方不遠。”

姬承點點頭,胸中竟隱隱為這個盜槍主力之死升起一股無名怒火。

兩天後,兩人行到一座村莊,又見到一小隊叛軍的部隊經過,驚得村裏雞犬不寧。兩人對此早就司空見慣,早早的避到路旁,打算等叛軍經過之後,再另外覓路前行。

此時正是下午時分,天空中藍白分明,天氣不錯。姬承抬起頭望向天空,突然視線被某些東西所吸引。

那是一些模糊的黑點,在遠空中緩緩的滑行而過。隨著距離的拉近,這些黑點似乎飛得越來越快。

姬承抬起手,遮住刺目的陽光,又過了一會兒,突然驚呼起來:

“羽人!羽人!那是一群羽人!”

雲湛猛然抬頭,看著他的同類排成戰鬥的隊列,從空中迅猛的掠過,飛往叛軍們行進的方向。他趕忙猛抽一鞭,縱馬追去,姬承一愣,也連忙跟上。

他看到了一場過去從未見過的戰鬥。

羽人們在空中縱橫盤旋,居高淩下的射出利箭。地麵的人類一麵用盾牌遮擋,一麵徒勞的對空放箭,但他們所能收獲的,隻是一聲聲無奈的弓弦響罷了。天空中的羽人們,靈巧的閃動著身軀,那些從地麵射上去的弓箭,無一例外的落了空。

“難怪不得,羽人的數量如此之少,卻始終能成為人類君主的心腹大患,”姬承低聲歎服說,“從高空下擊,的確是難以防範。”

從數量而言,此時飛在空中的羽人大約隻有一百多名,地麵的人類部隊約有六七百人,卻仍然被射殺得七零八落,潰不成軍。不多時,地麵已經躺倒了將近一半的人馬,看來此戰勝負已經沒有什麽懸念了,姬承想。

然而,剛剛轉過這個念頭,局勢就起了變化。羽人飛行的速度逐漸變緩,高度也越來越低,漸漸進入了人類的射程。

“他們體力不行,”雲湛麵色慘白,緊緊地捏住自己的拳頭,“畢竟遠離戰爭太久了,不經受嚴苛的訓練,是不能保證長期飛行的。”

果然羽人們越降越低,人族的弓弩手此刻開始發威,特製的連弩激射而出的弓箭有如流星,轉瞬間便有數名羽人被射落在地。地麵的騎士們奔到羽人麵前,高高提起馬腿,奮力一踏,姬承便覺得心頭一顫,仿佛聽到一聲清晰的骨骼碎裂的聲音。

雙方陷入了混戰。相距很近,彼此的弓箭都能發揮相當的威力,但羽族人少,眼見局勢漸漸不利。

雲湛突然說:“你呆在原地,千萬不要動!”說罷,一提馬韁,催馬向戰陣衝去。

姬承想要阻止他,卻也知道自己無能為力,隻能呆呆的站在原地。

雲湛策馬衝向叛軍,遠遠的連發三箭,準確的射落了三名弓手。叛軍沒料到還會遭到地麵的攻擊,一時間陣腳有些亂。雲湛卻箭無虛發,趁此時機又連續射下幾名騎兵。對方不得不派出一支小隊去截殺他,他卻靈巧的駕馭著**的馬邊跑邊還擊,每拉一次弦,便會有一名敵人落馬。

天空中的羽人們見敵軍出現騷亂,士氣大振,重新占回了上風。

“哎唷,你輕點!”雲湛齜牙咧嘴的叫著。白天的那一戰,他的身上中了兩箭,雖然沒傷及要害,卻也流血不少。

姬承一麵笨手笨腳的幫他洗傷口,一麵笑道:“誰叫你那麽魯莽?不過你也真厲害,一個人就扭轉了戰局。”

雲湛微微一笑,痛苦的表情稍減。但很快的,一層陰雲籠罩了他的麵龐。

“他們最終還是難逃一劫,中州的羽族太少,很快都會淹沒在人類的鐵蹄之下,”他說。

姬承傷感的說:“他們當初來到中州定居,本來就是個錯誤。”

雲湛隻是出神的望著天空的星辰。

“星演天運,曜輔人寰……”他低聲念著,“星辰的運行與往日大異啊,難道……難道新的亂世真的無法避免了?”

他沒有注意到,姬承的眼中劃過了一絲疑惑之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