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粉巷

燈謎又稱文虎,起初文人學士常在元宵花燈之夜,將謎條貼在花燈上,吸引過往行人猜玩,到後來謎風大盛,每逢上元佳節,猜燈謎成為京中雅趣,城內俠萃墨客更是樂此不疲。

秦無衣對此並無興趣,隻想安安靜靜走完這條古巷,步調閑慢細細品味那段殘缺的回憶,時光荏苒,粉巷還是當初的模樣,巷邊的彩燈依舊霓虹斑斕,隻是秦無衣已品不出六年前的心境,在這幽長的古巷中,剩下的隻有綿綿不絕悔意。

顧洛雪把秦無衣拉回到第一個攤位前,也把他從追憶的愁緒中拉回喧囂,還是沒有覺察到他臉上的黯然,興高采烈說道:“不是這樣走的。”

“那該怎麽走?”秦無衣茫然,擁擠嘈雜的人流讓他有些不適。

“從巷口第一個攤位開始猜燈謎,一直到巷尾,集齊十盞花燈。”

“這有何難,燈謎有難有易,選自己能猜中的不就能出巷。”

“這條粉巷可沒秦大哥想的那麽簡單。”顧洛雪躍躍欲試說道,“已經六年,還沒人能走出過粉巷。”

“為何?”

“六年前有人在巷尾留下一盞燈謎,至今無人能猜對謎底,據說那人還在燈內留下一樣東西,隻有猜對燈謎的人才能得到,就是這盞花燈每年讓多少文人墨客絞盡腦汁,粉巷之所以如此熱鬧也是因為此事,就連我阿爹入京時也來試過,可終是猜不透其中玄機,回去後為此一直耿耿於懷。”顧洛雪說到這裏看向秦無衣,“算起來,秦大哥上次來長安觀燈,剛好是這盞花燈出現,難道你就沒有聽聞過此事?”

秦無衣神情恍然,嘴中喃喃沉吟:“留下一樣東西……”

“秦大哥才情雙絕,洛雪自愧不如,但自古文無第一,洛雪不才想闖關粉巷。”顧洛雪一臉乖巧的笑著,“又擔心才疏學淺,還望秦大哥能從旁指點。”

“你一心想要入城原來就是為這事,你並非追名逐利之輩,想在這粉巷獨占鼇頭,也絕非是為了名動京師。”秦無衣苦笑一聲,“你阿爹若是知道,你處處爭強就是想要打敗他,不知道他該作何感想。”

顧洛雪拉拉他衣襟,習慣了被秦無衣看穿心思,也懶得隱瞞,笑嘻嘻問:“那你幫還是不幫啊?”

“幫。”秦無衣點頭,若有所思說道,“我也想知道,那人到底留下了什麽……”

顧洛雪頓時喜笑顏開,在攤位上挑選一盞燈謎,謎麵是“直出浮雲間”,猜一字,秦無衣在流杯樓見識過顧洛雪文采,雖是一介女流,詩詞卻英發爽俊,想來自幼受名師教導,才情與劍術同樣不輸須眉。

顧洛雪思索片刻便猜出謎底,用的是破字法,直字取頭,加在雲字間,胸有成竹提筆在花燈上寫下一個去字,商販點頭稱是,取下花燈相贈,顧洛雪旗開得勝,更是信心大增,帶著秦無衣擠進第二個攤位。

她仰頭觀燈時,秦無衣突然停下腳步,巷口樂女的歌聲被渾沉的念詞淹沒,一群跳儺舞的人穿巷而過,上元節有跳儺舞的風俗,以求五穀豐登,國富民生。

每個人臉上都戴著凶悍威猛的麵具,秦無衣側頭看了一眼,那些人戴的麵具頭上長雙角,兩眉倒豎如火,眼窩深陷,鷹鉤鼻子,獠牙咧嘴,即便猙獰可怖,但在今夜卻無人驚詫。

這行人奇裝異服,口中念念有詞,引來巷中遊客讓路觀望,本來就不寬敞的巷子變的更加擁擠,秦無衣卻埋下了頭,像是在聆聽什麽,再抬頭時,眼色中已多了一絲殺意。

這是他獨有的天賦,總是能在第一時間覺察到危險。

他聽出有人的腳步太輕,全然沒有儺舞的豪邁,輕到像發現獵物準備出擊的毒蛇,正慢慢接近顧洛雪。

而獵物還渾然不知,全神貫注仰頭思索著如何破解燈謎。

秦無衣鎖定了那些與眾不同的腳步聲,目光停留在正脫離儺舞隊伍的那人身上,緩慢逼近到顧洛雪身後,在抬手的刹那,秦無衣貼了上去,動作比那人更快更輕,穩穩扣住那人手腕時,摸到衣袖中暗藏的利刃。

那人一驚,還未來得及回頭,就感覺一把如同鐵鉗般的手鎖住咽喉,哢的一聲,秦無衣毫不猶豫扭斷那人脖子,頸骨清脆的斷裂聲淹沒在盛夜的喧鬧中。

秦無衣完全沒有驚動身旁的人,把屍體放在牆邊,誰也不會在意元夜的街邊多了一名倒地不起的醉漢。

一個、兩個、三個……十九個。

秦無衣側耳甄別那些帶有殺意的腳步聲,很明顯這群人的目標是顧洛雪,事實上秦無衣一直都在等幫顧洛雪解決麻煩的這一天,隻是沒想到會是在今夜,水泄不通的遊客讓粉巷變的擁擠不堪,人群中隱藏著十九個刺客,他們占據天時地利,可以從任何地方出其不意對顧洛雪實施突殺。

顯然今晚這場刺殺是經過精心策劃,想要保護顧洛雪最穩妥的辦法是立刻退出粉巷。

顧洛雪就是在這時轉過頭,手裏已經拿著第二盞花燈,燭火映亮了她洋溢笑容的臉,燦爛而光明,發現秦無衣凝重的神情有些詫異:“秦大哥,怎麽了?”

相同的深巷,相同的時間,相同的承諾……

秦無衣突然感覺這條粉巷就如同自己宿命中的劫數,即便過了六年,他再次回到曾經的原點,依然與當年一樣,他必須做出選擇。

是退回去,還是走下去。

秦無衣到嘴邊的話又咽回去,燭火的陰影將他隔絕在光明之外,或許這就是他與顧洛雪之間的距離,他注定是潛藏在陰暗中的人,而顧洛雪身上還有他早已放棄的美好和希望,那是秦無衣最或缺的東西,他不想顧洛雪和自己一樣失去。

“下一盞。”秦無衣嘴角露出笑意,聲音和他表情一樣堅定,他選擇了走出粉巷,有對六年前虧欠的彌補,也有為了兌現向顧洛雪的承諾。

顧洛雪滿心歡喜點頭,轉身又沒入人流,秦無衣的笑容讓她感到踏實,可她卻沒留意到那笑容中的深邃,就在她轉身的那刻,秦無衣臉上的笑意凝結成刀,銳利的雙目泛起陣陣寒意。

秦無衣緊跟在顧洛雪身後,拍在前麵人的肩膀上,那人轉身,同樣也戴著麵具,秦無衣身子貼的很近,像是不經意的擦肩而過,但奪下的短刃已刺入那人胸口,然後迅速靠向一側穿窄袖袍衫的男人,雖是尋常百姓打扮,但他的注意力始終聚焦在顧洛雪身上,聽到同伴倒地聲才警覺過來,剛抬頭就看見秦無衣已欺身上前,手中短刃還未來得及拿出,手腕就被秦無衣死死捏住。

哢嚓!

秦無衣輕而易舉折斷他手腕,突如其來的劇痛讓那人痛不欲生,張開的嘴還沒發出慘叫聲,短刃已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刺入那人口中,僅僅一瞬之間,秦無衣已手起刀落了結兩人,他的招式沒有花哨,極其簡練卻相當實用,好像傳授他招式的人忘了教他如何防禦和閃躲,也忘了教他憐憫和仁慈,每一招隻有一個目的,不死不休。

接二連三有人醉倒在巷間,來往的遊客沒有覺察到絲毫異樣,除了厭煩的避開倒地不起的人,甚至都沒多看一眼,顧洛雪手中的花燈越來越多,秦無衣已經能看見不遠處的巷尾,但卻沒有丁點怠慢,還剩下九人,距離巷尾越近聲音越嘈雜,他們的腳步聲越難分辨,同時這些身份不明的刺客也意識到秦無衣的危險,極力在避開他捕殺的範圍。

秦無衣失去了目標,就意味著顧洛雪隨時都處於危險中,隻能寸步不離跟在她身後,忽見身旁孩童手中的爆竹,心生一計,奪過手點燃後扔到空地,爆竹炸響,驚的遊客紛紛側目,經過訓練的刺客眼裏隻有目標,反應自然與尋常百姓不同,刹那間,剩餘的刺客全暴露在秦無衣視線中。

距離顧洛雪最近的竟然是一名女子,這倒是完全出乎秦無衣預料,她幾乎已到顧洛雪身後,低垂的指尖處露出刀刃,秦無衣大步上前,扣住女子手腕,女子反應敏捷,轉身想要還擊,可氣力與速度遠不是秦無衣對手,手腕剛抬起半寸就無法再前進分毫。

“秦大哥,這,這個燈謎好難。”

顧洛雪突然轉身,秦無衣不想讓她看見殺戮和血腥,擁擠的人群剛好擋住秦無衣與女刺客的手,從顧洛雪的視角看過去,以為隻是一名背對自己在猜燈謎的女子。

荷花露麵才相識,梧桐落葉又離別。

謎底打一物品。

秦無衣看了一眼顧洛雪所指的花燈:“荷花露麵是蟬語,梧桐落葉在神樂,你好好想想,什麽東西隻會在夏天用,而到了秋季就無用武之地。”

秦無衣說話時嘴角掛著笑意,但手卻鎖住女刺客的頸吼,讓她發不出一絲聲音。

顧洛雪看不到女刺客痛苦煞白的表情,埋頭細想片刻,還是抿嘴搖頭:“我,我想不起來。”

之前燈謎多是以詩詞入題,以顧洛雪才情自然難不倒她,可這一盞燈謎,任憑她絞盡腦汁也猜不出謎底。

秦無衣舉止從容:“你可會鮑照的《中興歌》?”

“白日照前窗,玲瓏綺羅中。美人掩輕扇,含思歌春風。”顧洛雪脫口而出,突然眼睛一亮,“掩輕扇……是,謎底是扇!”

秦無衣點頭,談笑風生間,扣住女人手腕緩緩上移,女子赫然一驚,嘴裏隻能發出細若蚊吟的顫音,拚盡全力想要掙脫,嚐試幾下後發現隻是徒勞,眼睜睜看著鋒利的刀尖,被秦無衣一絲絲慢慢送入自己胸口,動作緩慢而有力,秦無衣能感覺到她身體在痛苦的抽搐,直至整把刀完全刺入,他麵無表情注視著女人瞳孔裏的光澤漸漸消散。

“還有兩個就能出粉巷了。”

顧洛雪舉著剛得到的花燈,開心的像一個孩子,燭火照亮了秦無衣的半邊臉,顧洛雪又見到秦無衣那如同春風般和煦的微笑,似乎在任何時候,這個男人臉上都洋溢著讓她心安的笑意。

隻是顧洛雪見不到秦無衣被陰影籠罩的另一半臉,落在麵前女刺客的眼中,她看見的男人像是剛從地獄被召喚出來。

從刀刃流淌出的鮮血沾染在秦無衣手背,在冬夜中有種莫名的溫暖,他在女人身上擦拭幹淨,將其放到地上後又快步跟了上去。

破空聲在耳邊響起。

巷邊一盞花燈應聲熄滅,攤主拾起時發現燈籠破了一個窟窿,秦無衣心中一驚,剛才的破空聲太過強勁,依稀能聽出弓弦之音,循聲望去,在攤位對麵不易察覺的陰影中看見一排力透石牆的箭矢。

連弩!

這些刺客身上攜帶有連弩,距離越近威力越大,應該是發現秦無衣太厲害,都不敢貿然近身刺殺顧洛雪,準備用連弩射殺,剩下的八名刺客各自選了一個角度分散開來,秦無衣雖然大致知道他們位置,但已不敢分身去各個擊殺。

連忙回身從剛才女刺客身上搜出五支短箭,將顧洛雪推入人群之中,連弩雖然威力驚人,但粉巷人山人海,刺客的視線受阻,隻要顧洛雪身邊有人便能暫時安全,最後,秦無衣站到顧洛雪身後,用自己後背擋住她身體。

顧洛雪全然不知道身邊險象環生,冥思苦想挑中的燈謎,秦無衣在心裏暗暗盤算,手中五支短箭能除掉五人,剩下的三人,他可以在顧洛雪出巷之前解決掉……

剛想到這裏,一群身穿戲服,踩著高蹺且歌且舞的人魚貫而入,踩高蹺也是元夜風俗,隻是此時出現在粉巷讓秦無衣局促不安,這些打扮成各路神仙的人臉上也戴著麵具,居高臨下對巷內觀燈遊客一覽無餘。

秦無衣用人群阻擋刺客視線,可對於那些踩著高蹺的人,根本不用考慮視線受阻,好幾次先要催促顧洛雪,但終是沒有說出口,她已到了巷尾最後一個攤位,手裏抱著一大堆花燈,目不轉睛看著那盞已有六年無人破解的燈謎。

煙嫋柳綠塞雁歸,時雨杏紅君未回。

顧洛雪讀出謎麵,而秦無衣雙目如刀,死死盯著那群已經靠近的高蹺,有七人!踩高蹺的人中,有七人是刺客,因為他們身上攜帶有兵器,所以高蹺踩踏在青石板上回音會加重。

“秦大哥。”

“嗯。”秦無衣不敢分心,手裏緊緊扣著那五支短箭,隨時準備蓄勢待發。

“這,這兩句都有詩病啊。”

“哦。”秦無衣注意力根本不在燈謎上。

顧洛雪心思因為全在最後一盞燈謎,也沒覺察到秦無衣的凝重,在一旁埋頭喃喃自語,清河柳綠,這清和是指每年四月,可大雁南飛卻在深秋,第一句煙嫋柳綠塞雁歸就是錯的,柳綠的四月,大雁怎麽會南飛呢?

第二句時雨杏紅君未回,同樣也是前後有誤,時雨所說是每年十月,但這個季節早過了杏花的花期,不可能看見滿樹杏紅。

顧洛雪說什麽,秦無衣一句都沒聽進去,踩高蹺的人已到身前,秦無衣看見撩起的衣袖中露出連弩箭尖,手中隻有五支箭不可能同時除掉麵前七人,形式緊迫,秦無衣也不能多想,隻能先發製人,抬手射出第一箭,走在最後的刺客應聲倒地,撞倒路人手中花燈,燈火點燃戲服瞬間騰起一團火焰,引來遊客循聲觀望。

就在大家視線被火焰所吸引,秦無衣手中剩餘四箭齊發,最麵前四名踩著高蹺的刺客紛紛倒地,遊客還以為是這些人失足踩空,在一旁起哄大笑。

“有詩病就算了,這兩句中的煙嫋和君未回又是什麽意思?”顧洛雪還在專心致誌思索。

秦無衣突然愣住,全然不顧身後還有兩名伺機而動的刺客,抬頭看了一眼那盞花燈,嘴角不由自主抖動一下。

“第一句中的煙嫋,對應塞雁歸,嫋字上鳥下衣,大雁南飛是指鳥已去,獨剩一個衣字。”秦無衣臉上的凝重緩緩舒展,惆悵和落寞又重新寫在他神色中。

“第一句謎底是衣字!”顧洛雪恍然大悟,連忙追問,“那第二句呢?”

“時雨季節錯過了杏花花期,當然看不到杏紅,滿樹空枝,當取一個無字。”

“合起來就是衣無?”顧洛雪總感覺這謎底怪怪的,但還是按耐不住心中激動,提筆就想寫下謎底。

接連數聲強勁箭矢劃破空氣的聲音,從不同方向傳來,秦無衣聽的真切,突然上前從身後扶住顧洛雪腰際,伸手握住她執筆的手,身形敏銳旋轉。

“柳綠時節正是杏花開時,而時雨之季剛好是塞雁歸期,這兩句詩並非有筆誤,而是故意顛倒,所以謎底不是衣無。”秦無衣借顧洛雪之手寫了謎麵。

無衣!

收筆那刻,攤位上懸掛的花燈紛紛支離破碎墜落一地,隻有秦無衣能看見沒入陰影中那些穿透牆石的箭矢,攤主一臉錯愕,還以為是天降冰雹,不過見到顧洛雪落筆寫下的那兩個字,轉驚為喜。

“小娘子好文采,六年前有人在老朽攤位留下這盞燈謎,說是隻待有緣人,起初老朽沒當真,豈料足足六年都無人能解,不想今日小娘子破題,真是可喜可賀。”老者邊說邊從身上掏出一張折紙,打開來上麵同樣寫著無衣二字。

顧洛雪看著謎麵,全然沒有興奮之色,回頭望向秦無衣:“怎,怎麽會是秦大哥的名字?”

“巧合吧。”秦無衣從顧洛雪身上鬆開手,笑容孤寂黯然,沒有告訴她,並非是自己有多聰慧,而是這盞花燈是有人專程留給他,世間也隻有他才能猜到謎底。

高蹺上剩下的兩人見一擊不中,手藏在衣袖下填裝箭矢,人群中剩餘的八人也從不同方向緩緩逼近,看架勢是準備魚死網破發起最後的突襲,秦無衣直起身子,手輕輕拍在胸口,埋頭對睡在裏麵的綠豆低語,聲音透著歉意,告之過會的死鬥會驚擾到他。

抬頭的那瞬,秦無衣瞟見了屋簷,指尖微微一顫,不知何時高簷上站著一隻貓,不像夜裏出來尋食的野貓,那貓有著不同尋常的冷傲,瞳孔在月色下如同寶石般璀璨。

那是一隻黑貓!

身如墨色般的皮毛,與漆黑的夜幕渾然一色,折射月輝仿佛光暈在流動,妖異的讓人有些魅惑。

秦無衣驚詫那隻黑貓為何久久盯著自己,突聞一聲羌笛不知從城內何處響起,已經近在咫尺的刺客忽然停住腳步,紛紛望向羌笛的方向,當第二聲悠長的笛聲傳來,刺客竟然迅速撤離消散在人群中。

秦無衣暗暗在心裏鬆了一口氣,顧洛雪依舊沒意識到身邊的險象環生,老者送上花燈:“小娘子,燈內之物現在歸你所有。”

顧洛雪滿心好奇從燈裏取出一方精致的小木盒,打開後裏麵裝著一枚朱紅色的石頭,指頭大小的石身上有圈圈木紋:“就,就留下一塊石頭?”

老者點頭,也不知石頭的含義。

“秦大哥,你知道這塊石頭是什麽意思嗎?”顧洛雪舉著手中那枚其貌不揚的石頭問。

“不知道。”秦無衣搖頭,目光卻久久凝視在石頭上,好似有一種難以割舍的眷戀。

“石頭就石頭。”顧洛雪拽在手心,抿著嘴喜笑顏開,“等我下次見到阿爹,就把這石頭給他看,也讓他瞧瞧,他都走不出去的粉巷,我走出去了。”

站到巷尾時,秦無衣又回望屋簷,卻沒有再見到那隻黑貓,顧洛雪不明白,這條並不長的深巷,為什麽秦無衣走出來會那樣疲憊,甚至腳步也沒之間輕盈。

顧洛雪順著秦無衣眺望的方向:“在看什麽?”

秦無衣無語,駐步回眸,粉巷光影如初,還是記憶中那般景象,隻是少了那抹青色暗香,多了一聲空歎。

羽生白哉和聶牧謠急匆匆從人群中趕來,顧洛雪見到他們異常高興,每個人送了一盞花燈,燈火映亮秦無衣略顯倦怠的臉。

“你們怎麽來了?”顧洛雪問。

羽生白哉手始終握在刀柄上,習慣的站到秦無衣背後,然後機敏的四處掃視。

“你一直念叨著要來猜燈謎,所以我和白哉猜到你們應該在這裏。”聶牧謠說。

秦無衣留意到聶牧謠的警覺:“出了什麽事?”

聶牧謠:“我們剛出流杯樓就被偷襲,對方人數眾多但身份不明,擔心你們會遇險,所以趕過來。”

“被偷襲?!”顧洛雪還舉著贏來的花燈,很是擔心問,“你們沒事吧?”

羽生白哉:“沒人襲擊你們?”

秦無衣搖頭淡笑:“沒有。”

“我推測是之前你和洛雪在質庫遇到的那幫人,我和白哉擒了五條活口,已讓人押回曲江。”聶牧謠心思縝密說道,“城內人潮混雜,不宜久留,還是先出城再說。”

顧洛雪立馬來了精神:“洗劫質庫的那群人與妖案有關,指不定能從他們身上盤問出線索。”

“你們先回,我想在城裏再逛逛。”秦無衣笑言。

“你留在城裏幹嘛?”羽生白哉不解問。

“去尋口酒喝。”

三人相互對視,誰也猜不透秦無衣在想什麽,聶牧謠一臉正色:“好不容易抓到活口,你還有心思喝酒?”

“人被你們抓到,肯定是跑不了,早晚都可以審,不過元夜每年隻有一次,聽聞高昌燒酒性烈,遠不是綠蟻焙酒可比,今夜我要不醉不歸,誰也別跟著我。”

秦無衣說完提著花燈隱入人流,或許是之前在粉巷心力交瘁,一路他都走的很慢,就連呼吸也變的紊亂,在酒舍前沽了兩壺酒,也不進店停留,仰頭豪飲幾口,燒酒果然名不虛傳,口感醇和溫雅,但酒勁卻霸烈辛辣,猶如身體裏有團烈焰,燒心灼喉。

秦無衣喜歡這樣的烈酒,至少現在很喜歡,酒勁能讓他恢複少許平時的清醒,穿過喧囂的人群,走進一條坊間不知名的曲巷,這裏好似被元夕的熱鬧所遺忘,和秦無衣落寞的身影一樣孤寡。

不知是酒勁上頭還是太過疲憊,秦無衣需要扶著牆垣才能站穩,大口而急促的喘息讓他看上去有些虛弱,身後那條長長的影子,慢慢延伸過來,伴隨著堅毅而沉穩的腳步聲。

秦無衣沒有回頭,一抬手酒已入喉,抹去嘴角酒漬:“中原的中庸和含蓄看來你是學不會了,我說要獨處,意思就是別來煩我。”

“值嗎?”羽生白哉走到他身邊。

“值啊。”秦無衣瞟了他一眼,舉起手中酒壺遞了過去,“高昌燒酒以秘法釀製,因路途遙遠,隻會在每年上元節送至京城販賣,一年才能飲一次的酒,你說值不值。”

羽生白哉與之對視,月色在他臉頰勾畫出忠勇和固執:“我說的是粉巷。”

“也值啊。”秦無衣手中的酒壺有些輕微抖動,“洛雪是六年來第一個走出粉巷的人,可惜當時你和牧謠不在,沒瞧見洛雪有多風光,所有人都……”

“值得你搭上性命?”

秦無衣一怔,臉上笑意漸漸收斂,凝固到最後變成虛弱的喘息,月光照亮他蒼白如紙的臉,手中酒壺與燈籠同時掉落在地。

羽生白哉伸手攙住他胳臂,秦無衣努力保持著最後的堅強,可最終還是癱軟在他身上,羽生白哉撩開他衣衫,腰際侵染出的鮮血宛若墨汁般四處擴散,手捂在上麵,指縫間血如泉湧。

滴落的鮮血在地上畫出點點斑駁,羽生白哉就是順著這條血跡找到他,秦無衣不希望別人見到自己柔弱的一麵,一路堅持到現在,見到羽生白哉那刻,他放下了自己最後的驕傲。

“牧謠說五年不見我,感覺我變遲鈍了。”秦無衣努力在嘴角吃力擠出一絲慘然的笑意,“我,我想她說的沒錯,若是五年前,我一定能躲過那些弩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