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 緣起
一)我叫鳳傾
我叫鳳傾,那一年,我還沒有入住那萬人敬仰的月宮。
我本是鳳鳥後裔,卻因為靈根平庸,飛升仙位等級並不高,而被分配到了摘星殿。
每日同另外一個小仙子一起,負責在夜色降臨時,將繁星布置在夜幕之上,又在天明之前,將它們收回來。
這樣日夜顛倒,即使擁有著鳳鳥後裔那傾城之貌,也隻得被漫天星光所掩蓋,永遠消弭沉寂在夜色中。
“阿傾,你又在發什麽呆?”一個熟悉的聲音傳來,我回頭,看見一個身穿紅衣的女孩兒笑嘻嘻地跑到我麵前。
女孩兒麵容清麗甚至有些青澀,但那雙眼睛卻像水衝洗過般幹淨透徹。
微笑時,眼眸彎彎,睫毛下碎光閃閃,好似頭頂閃爍的星辰。
可那雙剪瞳倒映出的卻是我蒼白無色的臉。
看著這笑容明媚的臉,我有些發悶,這個和我同期入住摘星殿,做著同樣枯燥無味工作的小仙女怎麽就能笑得出來?
“阿傾,你看我今天去銀河在三生石旁邊撿到什麽了?”
她遮住手中的籃子,神秘兮兮地問我。
“還能有什麽?不就是星沙。”我不耐煩地回答。
每天都有數萬繁星經過我們的手布置在天幕,而每日,都會有星辰隕落,為此,我們每段時間就會去銀河淘星沙,選擇合適的作為星子。
“但是,我今天撿到的不一樣哦。你看……這顆星沙像不像海裏的星星?就是海星!”她手心托著一顆指甲大小卻有著五角輪廓的星沙開心地說道。
看著遠處那幾輛由天馬載著的華貴馬車,我蒼涼一笑,道:“再特別,它也隻是一顆星沙。”
就如同我,擁有著整個鳳鳥族最美的容貌,卻因為隻是品階低級的小仙女,連參加千年一次的瓊樓宴會的資格都沒有。
據說參加宴會的神仙,在天庭或者其他地方都擁有自己的洞府和寶殿,享世人簇擁。
“我覺得它特別,那它永遠都是最特別的。我會把它掛在天幕上最顯要的位置,讓三界都能看到它的光芒。”
她揚唇,白皙的臉上露出兩個酒窩,讓她原本青澀的臉又多了一份嬌憨。
聽她大言不慚的樣子,我將手裏盛滿星沙的籃子塞在她懷裏:“那今晚布星的工作全都給你了。”
別人都在瓊樓宴席笙歌歡笑,可我們還要在這裏做繁重的工作,我實在沒有心情。將籃子遞給了她,轉身就走。
“阿傾,你去哪裏啊?”
她在身後大喊我的名字。
是啊,我本名叫鳳傾,可是,到了天庭之後,沒有封號,自然不能用此名,別人都喚我阿傾。
“年年,今晚就拜托你了。”
二)
我站在靈鷲台遠處的雲端上,看著天幕上那個小仙女小心翼翼擺放著一顆藍色的星星。
藍色的星星周圍,那個叫年年的小仙子又撒滿了細細的銀沙,淡淡的銀光襯托下,那藍色的星星果然明亮如鑽石,十分耀眼。
這個小仙女,還真的日複日,年複年地將這顆星星擺在此處,等到天明時,又小心翼翼地將它收回。
每日都會發生星墜,於是,她便提心吊膽地一直守在旁邊,生怕它會同其他星沙一樣隕落。
不過一粒星沙,她還真當寶貝一樣,捧在手心嗬護了一千年。
不遠處又是幾輛馬車飛快行駛而過,我不由得啞然,時光荏苒,竟然又是千年。
今夜,又是瓊樓宴會。
看著馬車上坐著的那些仙家,我第一次感到自己的生命如此頹敗,還未真正燦爛,就已經步入了消弭。
“年年,你在這裏看著,我離開一下。”
我渴望那瓊樓宴會,哪怕不能進去,我也希望能遠遠地看看它的奢華。
雖然是夜晚,然而,天庭東邊的瓊樓宴台卻是金碧輝煌,老遠便聞到空氣裏那讓人心曠神怡的仙氣和萬年釀造的美酒瓊漿。
有幾個衣著豔麗的仙女手捧著仙桃,踩著祥雲從頭頂飛過,我偷偷立在角落裏,看著樓梯處的天兵,不敢再前進。
“今年的瓊樓宴怕不如往年呀。”其中一個天兵低聲說道。
“怎麽了?我也覺得今晚氣氛有點壓抑。”
“你可知道最近妖界出現了一個妖孽,名為蘇禾,那蘇禾力量強大,竟然意圖統領妖魔兩界!前段時間,帝君派出了一名戰將去緝拿蘇禾,可……”
“可是昨晚被送回來,仙丹俱毀的那位?”
“你也知道。”
“誰?”
那兩個天兵突然警惕地看向我所在的方向,我怕被發現,趕緊退了出來,往回跑。
可剛到靈鷲台,卻發現年年趴在雲端處大哭。
靈鷲台雲端邊緣有些地方沒有結界保護,可以最清楚地俯瞰下界,但是,如果摔下去,就會被罡氣震得粉身碎骨。
“你怎麽了?”
我走過去,疑惑地看著她。
“阿傾……”她雙眼通紅地看著我,“我的星星掉下去了!”
我抬頭看去,那顯要位置竟然空了。
“不過是星墜而已,這是星沙的宿命,你幹嗎這麽傷心?”
“不是的。它不是普通的星沙,它有了靈識。我五百年前不是說過,它有一次說話了嗎?剛剛它掉之前,還喊了我的名字……”
我知道她又在胡言亂語。
這千年來,她總是相信那粒星沙有靈識,能開口說話,甚至能變化成人形。
“今晚侍衛是不是都去了瓊樓宴?”她突然問。
“你要做什麽?”
“我要去凡界找它。”
“你瘋了?私自下凡會被剝去仙籍的。”看著她固執的眼神,我隻得歎了一口氣,“那你快點。”
三)
她離開後,天庭關於一隻妖精要統領妖魔兩界的事情傳得沸沸揚揚。
自古以來,天庭就容不得妖精,幾乎每五千年就會有一次屠妖大戰,欲將這些天地不容的貪婪種族消滅,還世間一個清靜。
可這些妖卻像該死的蟑螂一樣屢殺不絕,為此,隻要斬妖者,都能得到豐厚的獎勵,而眾仙更是以斬妖為榮。
隻是,這一次,他們不但沒有將一隻妖斬殺,那隻妖竟然囂張地要統領妖魔兩界,自封為妖皇。
更可怕的是,那隻名為蘇禾的妖神出鬼沒,來無影去無蹤,曾有幾個仙家結伴去尋找了七天七夜,無果而歸,卻在半路被妖伏擊,有些仙丹毀去,有些直接被打得灰飛煙滅。
這引起了帝君的盛怒,當即選拔了一批人開始準備有史以來最大的一次屠妖,欲三個月內,將整個妖族滅亡。
大戰緊急籌備,而私自下凡快三個月的小仙子終於回來了。
摘星殿殿主嗜酒成性,偏愛那萬年瓊漿,宴會上竟然一醉不醒,我們本就是最低階的小仙女,再加之我們作息剛好顛倒,年年消失三個月,他都沒有絲毫察覺。
我看到那小仙子時,她脖子上戴著一枚海星狀的吊墜正急急忙忙地收拾東西。
“你收拾東西去哪裏?”
看到我,她顯然一驚,然後上前將我緊緊抱住,顫抖著聲音道:“阿傾,你要保重。”
近身的瞬間,我聞到她身上竟然有一絲妖氣,不由得大驚:“年年,你去了妖界?你不是說去找星星?”
她臉色緋紅地看著我,然後露出一個溫和的笑:“我找到星星了,我也找到……我喜歡的人了。”
“你又在說什麽瘋話?你在妖界怎麽會找到喜歡的人?難道……”我心一跳,“你喜歡上了一隻妖?”
她點點頭,目光閃閃,猶如星光般明亮,卻透著難言的溫和與柔情。
“你瘋了?你不知道妖精肮髒,自私還貪婪了?它們連同類都吃,天地不容……”
“不是!”她打斷我,聲音在顫抖,“不是這樣的,其實妖很好,它們根本不是傳言中的那麽壞!”
“嗬嗬……”我冷笑地看著她,“你一定是被卑鄙無恥的妖給騙了。要知道,一顆仙丹可以讓它們延壽一千年,你那所謂喜歡的妖,一定是為了騙你的仙丹。”
“不會,蘇禾不是這樣的。”
蘇禾?
我抽了一口涼氣,驚駭地盯著她。
原來,她這次回來是特意向我告別,希望我等她消失幾個月後,再稟告摘星殿主她已經去了人界,永不回天庭,讓大家勿掛念。
而蘇禾,就在人界相接的桃園山等她。
難怪,過去三個月天庭的人一直找不到蘇禾,原來他根本不在蠻荒之地。
那麽說來,襲擊仙家的人,並不是他。
可這已經不重要了,因為,他是妖,消亡,注定是他的命運。
“那次你偷偷下凡是因為南天門幾乎沒有守衛,但這次不一樣,你若沒有殿主的腰牌,根本無法離開。”
“那……”她慌張地看著我,手裏捧著一塊魚形玉佩,“可我不能讓蘇禾等。他說,如果我不回去,他就會建一個通天塔來尋我……”
“你莫要急。”我低聲安撫她,“我剛好要去殿主那裏,我去替你偷腰牌,你在這兒等我,暫時別動。”
那晚,我也不知道我自己怎麽從她期待的眼神裏走出了摘星殿的偏院。
身穿黃金甲的天兵將我攔住:“你是哪家仙子,竟然敢擅闖金寶殿!”
“我……”我聲音在哆嗦,可我知道,這是我唯一的機會,“我是摘星殿的仙子,我來向帝君報告那妖皇蘇禾的行蹤。”
那是兩千年來,我第一次站在那水晶修建的金寶殿。
金寶殿坐落在天庭至高處,哪怕站在庭中,回身也能俯瞰三界。
而不遠處,月宮冷冷地停在雲端處,與金寶殿並位。
我喜歡這種感覺!這種俯瞰眾生的感覺。
四)
次日,天庭上千精銳天神帶著各種法寶下界,他們果然在桃園山找到了蘇禾的蹤跡,隻是蘇禾太過陰險狡詐,重傷後,竟再一次逃脫。
而我再看到年年時,她被捆仙索綁住被強製跪在了誅仙台上。
她蒼白的臉上有我從未見過的倔強和驕傲:“都說妖精貪婪自私,而神仙偉大寬容,可你們,卻連一隻妖都容不下,還敢說自己無私?若天不容妖,那這天地何苦創造它?”
“住口!身為仙族,竟然替妖族說話?”空中響起帝君威嚴的聲音。
“我偏要說!”年年高聲大喊,而她話未完,一道天雷一下落在她身上。
我整個人嚇得不由得一顫。
被天雷擊中者,輕者皮開肉綻,重者灰飛煙滅,不入輪回。
可她臉上依然揚起自豪的笑:“既存在,就合理!天能容,為何你就不能容?難道說,帝君你連天意都要違背?難道你就不怕遭到天譴?”
“大膽!”隨著帝君的怒吼,又一道驚雷落在她身上。
可她卻偏生挺直了背受了這一擊,連哼都沒有哼一聲。
“念及你多年來在摘星殿勤懇工作,且是被妖言蠱惑,本君給你一個機會,隻要你說出那蘇禾其他藏身之地,便可將功贖罪,回歸仙位。”
她揚起下顎,看著誅仙台上那聳立蒼穹碧光縈繞的誅仙劍,微微一笑:“若帝君真願意給我機會,還請鬆了我身上這捆仙索。”
“準!”
捆仙索應聲而落,她吃力地站起來,脖子上的那顆星沙也跟著晃動,閃爍出的明耀光澤刺痛了我的眼。
我下意識地抬起手臂遮住雙眼,突聽到誅仙台上,她聲音無比淒厲:“蘇禾,我並未食言!”
話音一落,她竟然展開雙臂縱身從誅仙台上跳了下去。
在場圍觀之人,無不震驚地站在原處。
被處以死刑的仙家,這一世消亡進入輪回,但是來世,依然可以求得機緣修行成仙。
可從誅仙台跳下去的仙家,就被稱為墮仙,灰飛煙滅,再不得輪回。
若生,永生被詛咒,得不到所愛,求不得所許。
她成了天庭,第一位墮仙!
至於她到底生死如何,無人知曉,也無人再去管。
因為,天庭迎來了蘇禾的瘋狂報複!
五)
天庭之外各處仙家洞府被襲擊,法寶被奪走,體內仙丹被毀,短短三個月時間,下界所有仙府無一幸免。
而蘇禾亦正式宣告成皇,統領了妖魔兩界。
在過去幾萬年,都是天庭占據王者之位,統領三界,肆意掠殺妖界。
可這一次,似乎真應驗了年年跳下誅仙台那句話:你若逆天,難道就不怕遭到天譴?
向來清高自傲的仙家在連續吃了敗績之後,竟然一蹶不振,而妖皇更是將當年斬妖最多的戰神捉住,奪取仙丹,砍其頭顱,掛在高旗之上。
戰神被殺一戰,仙家死亡數量數以萬計,而且大部分都是永生灰飛煙滅,無以輪回。
更可怕的是,那蘇禾竟然帶著妖魔兩界建立通天塔,欲攻上天界。
天界大亂,人心惶惶,所有人都感覺到了仙族將滅。
不久之後,帝君召見我。
我才回想起年年曾說過,如果她不去見蘇禾,那蘇禾就會建立通天塔來找她。
六)
我傷痕累累地出現在妖界時,身上正披著一件大紅色的外套,明豔如四月裏盛開的薔薇。
這是當年年年私自下凡時,穿的那身衣服。
我趴在地上,嘴角血沫不停地溢出,並不是因為我受傷太重,而是那些讓我作嘔難以忍受的妖氣。
正當我要昏迷時,我看見一個戴著金色麵具的男子緩緩走到我身邊。
他穿著碧色的衣衫,似從蓮葉中翩然而來,腰間掛著一支短笛,笛子下方綴著一枚魚形玉佩,與我此時腰間掛著的,是一對。
他伸出那比女子還美的手指勾起我的下顎,道:“年年,三百年了……我以為,你忘記我們的約定了。”
那金色麵具下的碧色雙瞳,濃烈而純粹,倒映出了一個女子蒼白的臉。
那張臉,沒有我原貌的傾國傾城,唯有扯動嘴角時我會露出的兩個酒窩。
於是,我成了妖皇蘇禾的未婚妻。
可蘇禾和我想象中的完全不一樣,我原本以為他性格殘暴跋扈,麵容猙獰醜陋,可真正的蘇禾不是那樣的。
他喜靜,不愛說話,哪怕是麵對我這個未婚妻,也隻是凝著我的臉靜靜地微笑,從不言多。
有時候都會懷疑,“我”真的是蘇禾的未婚妻嗎?
而蘇禾,真的愛“我”或者年年嗎?
他愛獨處,常常一個人拿著短笛坐在桃花林,一去就是一整日,誰也不能打擾。
我每每也隻得傍晚去尋他,找到他時,他一般都玉手托著下巴,姿態慵懶地趴在桃枝上睡了過去,綠衫飄飄,黑發縷縷,林中桃花簇簇豔麗,風一吹,那些粉色的花瓣紛揚而起,似一場三月初雪,美得讓人窒息,似乎吸氣吐氣的瞬間,都會破壞這三界的景致。
桃花林裏桃花妖,花妖更比桃花嬈。
三界無人知曉,這叱吒妖魔兩界的妖皇,竟然是一隻桃花妖。而我,一直沒有將這個秘密告知天庭。
有時候,我也在想,不如就這樣靜靜地待在妖界,待在蘇禾身邊。
可一個人的出現,改變了一切。
七)
仙妖戰事從未停歇,我初留在蘇禾身邊時,因為我的消息,仙界一度處於上方,可約一百年後,蘇禾身邊突然出現了一個麵容醜陋的女子。
那女子的臉,疤痕交錯,像是被人用火焚燒過。
這女子叫“所恨”,她是蘇禾的幕僚。
戰事一度被扭轉,蘇禾重新整改妖界,其勢力越來越大,仙界再一次被打得落花流水,死傷無數。
我起初並不在意這個醜陋的女子,可當有日我發現,他們並肩站在妖界雪峰山,俯瞰妖魔兩界指點戰事時,一股難言的酸澀和嫉妒湧上心頭。
我從來都是站在蘇禾身後,而這個女子,卻能站在他身邊。
而天庭也不斷給我施壓,因為整整五百年過去了,關於通天塔的位置,我卻沒有任何消息。
那一日,我悄然跑去桃花林,就聽到了一陣激烈的爭吵。
“蘇禾,妖的本性是什麽?”
那憤怒的質問,是所恨。
“嗬嗬……”蘇禾手持一壺酒,神色頹然地坐在地上,冷笑道,“妖的本性不就是貪婪嗎?”
“妖的本性是自由!”所恨語氣十分激動,“放棄通天塔吧!不要去天庭了。”
“滾!”蘇禾將手中的酒壺突然砸向所恨,眼底充血,“誰也不能阻止我攻打天庭!”
那酒壺,砸在了她的左額上。
我嚇得渾身發抖,這是我第一次看到蘇禾發火。
酒水混著血從所恨額頭上流下,她依然立在原地,目光盯著蘇禾:“那你給我一個合理的理由,給願為你赴湯蹈火的群妖們一個攻打天庭的理由!”
蘇禾躺在地上,望著漫天飛舞的花瓣,絕美的臉上露出一絲蒼涼的笑:“所恨,你覺得這桃花林美嗎?”
所恨一愣,聲音竟也有一絲苦楚:“美。”
“那如果,下一刻,這裏被神仙們燒成灰燼,你還覺得美嗎?”
所恨眼底掠過一絲驚愕。
“你覺得我們現在自由嗎?”蘇禾閉上眼睛,嘴角蒼涼的笑更加苦澀,“我每日都會從睡夢中醒來,擔心仙界又攻打而來。我常常會來這桃花林,從清晨守到日暮,生怕仙界之人毀了我們的家園。所恨,你以為我們現在統領妖魔兩界就是自由嗎?不是!”
“隻有我們爭取到了與天庭同樣的平等權利,我們才能真正地自由!”他猛地睜開眼,雙瞳碧色濃烈,宛如兩團燃燒的碧火,盯著蒼穹,“隻有與他們平等了,我們才不用恐懼黑夜,擔心見不到第二天的太陽,不用擔心我們的家被毀,不用擔心我們的食物被奪!”
所恨渾身一顫,恭敬地跪在了蘇禾身前:“所恨誓死跟隨皇!保證完成修建通天塔的任務!”
說完,她起身,步履堅定地離去。
我躲在巨石後麵,打算跟蹤所恨,卻突聽到蘇禾傳來一聲呢喃:“我也要當麵問她,為何要失信於我,做神仙的滋味,就這麽好?”
我戰栗不已,都不知道自己怎麽離開了那桃林,我隻知道,我在小溪邊看到所恨時,她正跪在水邊,低頭將長發全部撥到右側,露出左邊麵頰和額頭,小心地清洗傷口。
也在那一刻,我看到所恨的後頸上,有一個類似閃電的疤痕。
我猶如五雷轟頂!
那是,墮仙的標誌。
所恨年年無絕期。
所恨竟然就是當年從誅仙台毅然跳下的摘星殿仙子,年年。
隻是,她受了詛咒,改變了容貌,不被自己所愛之人相識。
我不是傻子,我當然聽得明白蘇禾最後那句話是什麽意思。
他識破了我,並認為年年還在天庭!
我終於明白了,為何這幾百年來,蘇禾對我如此冷淡,而且從不讓我參與戰事,他一直提防著我。
看著在河邊認真清洗傷口的女子,那種將要永遠失去蘇禾的可怕念頭,以及對他的怨念占據了的大腦。
同時,天庭告知我,若能毀掉通天塔,我將入住月宮,那個與金寶殿並齊,讓群仙都要仰望的宮殿。
八)
“蘇禾……”
我滿身是血地跪在蘇禾身前,如初見那般,他俯身抬起我的下顎,目光審視地打量著我。
麵對我的真實容顏,他眼底竟沒有絲毫詫異之色,隻是那扣住我下顎的手指猛地用力,幾乎要將我捏碎。
淚水從眼眶中滾落,滑過他冰冷無情的手指。
“蘇禾,留下我。”我顫聲,凝望著他,“我不要回天庭。”
此時的他戴著麵具,我無法看清他的神色,隻聽見他幽幽道:“好,那你告訴我,年年她在哪裏?”
“我告訴你,你就會留下我嗎?”我哀聲乞求。
“是的。”
“鎮妖塔。”淚水混著我嘴角的血水,我如抓救命稻草一樣,緊緊抱住他,卻依然撒了謊。
在這一刻,天兵天將來“捉拿”蘇禾未婚妻時,我才知道,這幾百年來,我早就愛上了他。
這是我親手策劃的苦肉計,可臨別時,我突然感覺到,這一分開,我將永遠失去蘇禾。
我不要那月宮,不要那封位,我此時,就想眼前這個叱吒三界的男子將我留在身邊,等他勝利歸來,娶我為妻。
“如果你被抓回去,也會被關在鎮妖塔?”
他貼著我的耳,輕聲問。
“嗯。”我點頭,用力地抱著他,“請留下我,我愛你……”
“如此,那你就回鎮妖塔告訴年年,讓她在那裏等我,我很快去接她。”
隨即,我感覺身子一輕,他竟一掌將我推開,把我送至趕來“抓”我的天兵身前。
捆仙索當即飛來將我縛住,我甚至來不及哭喊,便已經被眾多天兵天將抓住,迅速趕回天庭。
隻聽得他喊:“我蘇禾若要不回我的‘妻’,終有一日,我必將血洗天庭。”
九)
幾個月之後,蘇禾竟真的帶著群妖借通天塔衝上了天庭,整個仙界大亂,根本沒有想到蘇禾行動如此之快,幸而,他們早有準備棺木在鎮妖塔內的頂端。
棺木裏,放著一具白骨。
最終,蘇禾敗了,因為他真的如我設計那般闖入了那鎮妖塔,企圖取下那棺材,卻被三界地獄之火焚燒包圍,無法脫身。
在他孤身獨闖鎮妖塔,看著他被神獸咬得遍體鱗傷時,我也心生動搖想要攔住他,可我沒有能力,我甚至無法靠近那通天塔。
更重要的是,我內心莫名地恨著他為了年年如此不顧自己。
“蘇禾!”
就在蘇禾被困時,與天庭混戰的所恨竟然折身回來,毅然衝進了那通天塔內,跟著跳入了地獄之火中。
“走!你快走!”
鎮妖塔內傳來蘇禾一聲怒吼,旋即,鎮妖塔突然晃動,整個塔身竟往下陷了幾十丈。
遠在幾百尺外的我,感到一股強大的衝擊力撲壓過來,耳鳴之後,我亦陷入了一場昏迷。
等我醒來時,戰事已經停止了,蒼穹灰暗,可整個天庭一片狼藉,到處是屍體,連帝君的金寶殿都被毀壞。
但是,這一戰,仙界終於還是勝了,因為蘇禾被封印在鎮妖塔,群妖無首,花暮影帶領著小部分活著的妖從南天門逃離。
仙界這一次元氣盡損,再無力管轄妖魔界。
就這樣,三界出現了幾萬年來,第一次和平,這種和平也隻維持了幾千年。
直到太子千櫻的出生。他出生那日,漫天金光,但是,隨著他的出生,有人預言,妖皇蘇禾亦將蘇醒。
這和平的幾千年間,為了防止天庭再被攻擊,帝君也暗自派人再去尋那通天塔的下落,卻無人知曉,而當年負責建立通天塔的所恨,跳入鎮妖塔之後,也從這個世界消失了。
我,也終於如願入住了那三界仰望的月宮,被帝君封以“鳳傾”。
可我也受到了詛咒,因為我愛上了一隻妖,一旦我離開月宮,我就會受到錐心之痛。
心中秘密萬千,可卻也無法訴說。
我甚至,喊不出蘇禾的名字,也無法告知,幾千年來,在這幽冷的月宮,我對他的蝕骨的思念。
哪怕,明知道他轉世成了太子千櫻,我亦無法向他表白心意,甚至不能靠近他,隻得站在月宮,靜靜地望著他所在的未央宮。
這便是,上天對我的懲罰。
得不到所愛,求不得所許。
十)
幾千年前,蘇禾躺在桃花林裏說:隻有妖仙平等,妖界才能得到真正的自由。
轉世成千櫻的蘇禾,手持誅仙劍與帝君簽訂了妖仙兩界永世停戰的協議。
妖的身份終於得到了認可,而蘇禾,曆經兩世終於實現了願望。
我坐在斬妖台的殘石上,看著那聳入天際的誅仙劍,獨自坐了三日,直到身後響起一個聲音。
“年年,就是從這兒跳下去的?”
這個聲音十分清冷,我虛弱地回頭,看見一個有著一頭藍色長發的少年靜靜地立在雲端處。
他長得很美,不同於千櫻的那種妖嬈,而是一種出塵的絕美,猶如一朵靜然而開的蘭花。
更重要的是,他有一雙像海一樣漂亮的眼睛,幹淨清澈,卻又深沉憂鬱。
未曾見過這般清美的少年,我望著他,怔怔地問。
“你是誰?”
“我?”他並沒有看我,而是抬起頭望著將要落下的夜幕,“我……我曾是銀河裏的一粒星沙。”
“星沙?”
“嗬嗬……”他苦笑,“你當然不記得我了。因為這世界上,記得我的,嗬護著我的,將我捧在手心的隻有她。她曾說,我是三界最漂亮最獨一無二的星星,她要將我掛在最顯要的位置,讓三界看到我的璀璨明亮。”
我一愣,好似有什麽記憶,欲從我腦海裏翻湧出來,可一時間,我偏偏又想不起來。
藍色少年踩著那鮮血染紅的台階,緩緩邁向早就坍塌不成形的斬妖台上方。
“若那年,我沒有調皮,沒有從夜幕中墜入妖界,那她是不是就不用偷偷下凡去尋我,從而不會遇到蘇禾呢?”他聲音越發蒼涼,“若那年,若非因為我的無能被抓,她是不是就不會遇到千櫻呢?”
他立在殘石邊緣,三界的風從下方吹來,撩起他瀲灩的藍發和衣衫,風力強大,隨時都要將他刮走,從此處掉下者,都會粉身碎骨。
突然,他又邁出一步。
“你……你要做什麽?”我緊張地看著他。
他這才回頭看向我,認真道:“若有來世,我願意做一隻貓。因為她說,如果你是一隻貓就好了。”說完,他竟展顏一笑,張開雙臂跳了下去。
他飛身的瞬間,一枚藍色形狀的海星從他脖子裏跳出。
那一瞬間,我終於想起來了。
這個絕美的少年,就是當年她在銀河三生石旁邊拾到的那粒星沙,她認為世界上獨一無二的星沙。
她說,我給他取了一個名字:星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