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鳳傾

婢女依舊在我身邊,隻是白天才會出現,給我穿衣服,做紅燒魚,那魚也不知哪裏來,味道甚美,好幾次我都忍不住要撲上去,去因為千櫻在旁邊盯著,隻等學著人樣,拿著筷子一點點地吃。

千櫻說我最近表現良好,而且還和小白他們將院子修好,允許我在靈鷲台玩。那邊是無盡的雲海,少有仙家路過,因此,每日我都會駕著南羽的白鳩在上邊玩。

這一日,我坐在白鳩身上,風吹過我臉頰,帶來一陣肉香,我抱著白鳩的脖子,一口咬了下去。

白鳩發出一聲慘叫,因痛控製不住平衡,直朝前方撞去,我定睛一看,那遠處竟然駛來一輛白玉馬車。

白鳩整個撞在車身上,一股強大的氣場將我們兩個反彈回去,我被拋到空中,然後滾向雲端。

遠處傳來辟邪一聲咆哮,它化作閃電帶著千櫻朝我衝來,然後將我穩穩抓去。

千櫻騎在辟邪身上,擰著我的衣服,厲聲道:“你咬那白鳩作甚?若非這兒有結界,你要是摔下去,這天界層層仙氣足以讓你粉身碎骨。”

“白翼鳥肉聞起來好香。我就想試試它好不好吃,誰知道,它那麽怕疼。況且,這兒怎麽摔得死我?”

說完,我突然想起那馬車可怕的結界,於是回頭看去。

在我的的視野中,如一張被水浸染的黑白山水畫,隱隱可見一個綽約的身影立在天邊。

我的世界一片灰白,然而看到這個女子時,一股強烈的壓迫撲麵而來,我忍不住後退一步,甚至強迫打開靈識想要將她看清楚。

灰白的世界愕然出現了一點紅,像梅花落在未化的白雪上,隨著她的靠近慢慢放大。

同手一樣白的衣衫,猶如茫茫的雲端,漂亮幹淨,墨色的頭發簡單地在後腦綰成一個花型,其餘的則自然落下肩頭,少許搭在身側,使得那女子的側影更加唯美纖細,襯著茫茫雲端,竟有些不真實。

線條柔美的下顎上方,是一張冷豔的唇,我看不清色彩,卻能想象它猶如野風中開放的薔薇,孤傲清寡。如瓷的皮膚,垂著一雙靜若伏翼的美眸,待抬眼看來,隻覺得那雙眼,猶如綴滿繁星的夜,幽深寧靜,遙遠而不可靠近。再看去,卻又覺得那雙眼,猶如淒淒含霧的碧湖,深情脈脈。

那柔柔看來的目光,隔著眼中那一層如淚的薄霧,落在千櫻身上。

我抬頭看向千櫻,千櫻突然抬手捂住胸口。

而他目光仿似被那女子鎖定,在她深切注視下,根本移不開分毫。

那女子一樣望著千櫻,目光仿似穿越了千年,看盡了塵埃落定,安然寧靜地看來,那原本孤高勾起的唇,隨著兩人的長久對視,亦慢慢平緩,似要說著什麽。

可最終,卻隻是微微一抿,化成一抹溫柔的笑,猶如春日細雨,悄然落在身上,道不盡的溫柔。

而她眉心那點梅花印記,卻似活了般,襯著她深切的目光,竟生出一分美豔淒迷。

那女子扶著馬車站在雲端處,從始至終,目光亦未曾移開千櫻一瞬,她雙手靜然地交疊,白衣飛舞,出塵縹緲,恰似夢境伊人蓮步走來。

千櫻有些吃力地吸了一口氣,似廢了好些力氣才移開與她的對視,卻最後又落在那女子腰間的玉上。

我不懂兩人目光飽含的情愫,卻認得那塊玉。

那塊玉,我曾在千櫻的短笛上見過,唯一不同的是,那女子的玉是一尾倒掛的魚,魚嘴向下,綴著瓔珞,十分好看。

時間就這樣靜默,好似整個世界都要靜止不動,停留在了這一刻。

而那女子還靜靜地望著千櫻,整個靈鷲台上,沒人在說話,我內心煩躁不安,特別是那女子的容貌,黑白但是清晰得讓我害怕,體內的妖力蠢蠢欲動,我慢慢蹲下身子,本能地擺出攻擊的姿勢。

寧靜的氣氛中,油然多了一份蕭殺,辟邪亦發出一聲不安的咆哮。

南羽揮動了手裏的羽扇子,朝那女子行了一個大禮。

“南羽見過鳳傾仙子。”

我眨了眨眼睛,若是要南羽仙君行禮,那仙位比南羽還高?

我警惕又好奇地看著那叫鳳傾的女子,見她目光半晌才從千櫻臉上移開,緩緩落在南羽身上,莞爾點頭:“南羽仙君。”

她聲音幹淨清冽,沒有一點雜質,聽上去遙不可及。

待說完,她的目光再度落在了千櫻身上,然而,千櫻不知何時已經收回目光懶洋洋地趴在辟邪身上,麵色有些疲累。

一旁的南羽清了清嗓子,笑問道:“鳳傾仙子此次出宮,未帶侍女?”

可那女子卻似未聞,而是款步朝我們走來。

她立在千櫻幾步開外,唇邊笑容溫和優雅:“這便是千櫻殿下吧?”

千櫻睫毛一顫,懶懶地掀開細長漂亮的眼眸,看著近在身前的女子,卻在刹那,手指抵著眉心,神色痛苦。

身旁辟邪也發出嗚咽聲音,我能感覺到那是一種焦慮和不安。

我忙起身看向千櫻,發現他另一隻手竟然握成拳頭,千櫻是在害怕嗎?

我走上前,仰望著他的側臉,擔憂地問道:“千櫻,你怎麽了?”

他轉眸看向我。緊鎖的眉漸漸化開,深邃的眼瞳也變得清明如鏡,我似看到一個少女靜立在雲端處,沐著陽光,溫暖祥和

半晌,他微微一笑,朝我伸出手:“走,我帶你回家。”

我腦中轟然一片空白。五百年前,在寵物領養所,那人就那麽和我說。

而我身子一輕,已被他帶於身前,坐在辟邪身上。

辟邪此時也安靜下來,搖了搖尾巴,發出高興的聲音。

“你剛才咬白翼鳥,是餓了?”

看那白鳩躲在南羽身後警惕地望著我,千櫻低聲詢問道。

“嗯。”

“上次我怎麽說的,不可亂咬。”

“你說的是不能亂咬人。我咬的是鳥,不是人。”

“嗯……”

躲在南羽背後的白翼鳥,朝我發出不滿的抗議聲。

千櫻哭笑不得,抬起手指,將我的眼布重新係好:“以後,鳥也不準咬。”

“哦。”

我點點頭,回頭望著這再也熟悉不過的臉,如果千櫻真的是主人,那我再也不惹他生氣。

或許,隻是千櫻想不起,他是我的主人罷了。

“剛才紅綃沒有給你做吃的?”

“我說要吃清蒸魚,她說這上界沒有魚,因此回龍宮去抓魚去了。”

“那好,我們回去等她做魚吃。”

說著,招呼了辟邪,欲離開。

“殿下。”

鳳傾依舊站在原地,清風拂發,目光安靜地看著千櫻:“多年前,我在靈鷲台丟失一支短笛,呈白色,上麵綴著一枚魚型玉佩,殿下可有看著?”

千櫻目視前方:“南羽,那笛子恐怕是仙子的。既然仙子找來,那你也不用麻煩親自送還回去。”

南羽一聽,忙從懷裏掏出那支用盒子封印好的笛子,他正愁還這笛子要去鎮妖塔,這不,竟然有人親自找來,趕緊奉上。

檀木盒子打開,一支白玉短笛安靜地躺在黑色絨線上,碧綠的魚型玉佩,紅色的瓔珞,和自己身上掛著的一模一樣。

我瞧著那笛子,眼底閃過一絲惶恐和不安,似乎想起了千櫻在通天塔內氣吹笛子的情景。好在……桃園山安在。

鳳傾雙手接過,低垂著睫羽,深深地凝望著手裏的笛子,許久唇邊多了一絲溫和的笑。

那種笑,很多年後我才明白,原是久別重逢的神情,才那樣讓人溫暖。

靈鷲台,白玉飛過,銀色馬車上的珠簾,發出清脆的碰撞聲,我回頭,看見那女子依舊安靜地站在遠處,低眉凝望手心。

回到未央宮時,紅綃站在門口,空氣中還有美味的魚香。

那桌子上,竟然擺放好了各種清蒸和油炸的鮮魚。

“哇,婢女,你比星星和六娘還厲害,會做這麽多的魚。”

看到這麽多吃的,我抱著婢女開心地說道:“謝謝你。”

紅綃先是一愣,可眸色又有片刻的陰鬱。

她埋著頭:“既然喜歡,那婢女天天做給你吃好了。”

沒等她說完,我已經跳上桌子,一口叼住一整條魚,然後吐出一堆魚骨,看得紅綃目瞪口呆。

“年年!”

正當我意圖橫掃整個桌麵時,門口傳來一聲清冽的咳嗽聲。

我手一抖,裝作沒有聽見,繼續大快朵頤。

“貓年年!”

這聲音聽上去像是生氣了,我不甘地吞了吞口水,然後悻悻地回頭看著正板著臉走進來的千櫻,笑嘻嘻地道:“婢女做的魚很好吃,你要吃嗎?”

“紅綃,打一盆水,拿一副碗筷,替年年把手洗了。”

“你如今是人形,就該有一副人形的樣子。今天你要是學不會拿筷子,學不會坐著端碗吃飯,那這些魚,我就讓南羽給你丟了。”

我看到千櫻那張熟悉的臉,隻得咽下去,十分痛苦地拿起筷子。

食物掉了一桌,可我就是用不會筷子。

“殿下,仙子到底年幼,這拿筷子不用急於一時。”

旁邊的婢女忍不住替我求情,就連南羽也實在看不下去,道:“看美人吃飯是一種享受,看貓年年學吃飯,那簡直就是忍受。”

“殿下,紅綃說得沒錯,貓年年幼小,來日方長,我們可以慢慢教。”

“殿下,殿下。”有了南羽求情,我忙放下筷子,學著南羽的狗腿腔調,“貓年年還幼小,來日方長,我們可以慢慢教。”

千櫻冷哼一聲:“你知道來日方長什麽意思?你若是知道,那今兒就不用學用筷子,明兒再學。”

我求救地看向南羽,則看到他在空氣裏畫了圈圈,然後拉得很長。

“就是……來了一個太陽,長得又方又長。”

“啪!”

千櫻一口茶噴在我臉上。

我重新洗了把臉,雙手握著筷子,花了四個時辰才吃完一條魚,到最後,十指直接抽筋了。以至於睡覺時,我使不出力氣對千櫻摟摟抱抱,隻得一個人哼哼著翻來翻去,時不時眨著眼睛委屈地看著他。

他靜靜地靠在旁邊看書,偶爾回我一聲:“睡著了就不疼了。”

鬧騰了一會兒,我終究抵不住疲倦,沉沉睡了去。

睡夢中,感覺到有人在揉搓我的手指,動作十分輕柔,我忍不住開心地咂了咂嘴。

夜色中的鎮妖塔,籠罩在一片薄霧之中,若隱若現,此時,剛入夜,古神獸竟然發出一聲聲惶恐的咆哮,似乎有什麽妖孽欲出動。

陰冷的風似利刃一樣從鎮妖塔吹來,切割著千櫻白色的袍子,他半眯著眼眸瞧著那出口,但見雲霧閃開,明月從頭頂落下,一個人緩緩前來,沐著月光,那張豔絕天下的容顏越發清晰。

眉心一點梅紅,慢慢放大,讓腳下一片雲海化成漫天飛雪,一時間,千櫻似乎聽到一個聲音在耳邊響起:“蘇禾,你聽,下雪了。”

“下雪?下雪也能聽到?怎的本尊聽不到?”

那女子手持短笛站在前方,目光深深看來,似有千言萬語。

迎著那目光,千櫻第一次覺得鎮妖塔的風,切著臉生疼。

“殿下,明日八千仙家將共赴瓊樓宴,大賀殿下成功毀滅通天塔。在此鳳傾提前恭賀殿下。”

千櫻目光從她臉上移開,落在那矗立在天界的鎮妖塔,耳邊又響起一個模糊的聲音:

“天界若敢將你帶走,那我蘇禾,定然修得通天塔一把焚了整個天庭,將你救出。”

雲霧盡散,天邊一群仙子飛過,一揚手,灑出漫天銀沙,形成一片璀璨的星海。

“哇,星星,好漂亮的星星。”

一個歡快的聲音從後麵傳來,清脆悅耳,明媚動人,千櫻回頭尋去,看到靈鷲台上站著一個紅衣女孩兒,一邊揮動手臂,一邊朝那群仙子追去。

千櫻一抬手,身下的辟邪發出一聲長嘯,飛至女孩身前,將她拎在自己身前。

“千櫻,你看,好多星星,那些仙女織了好多星星。”女孩兒一手拿著一顆海星,一手指著天空那輪半圓的月,“是不是月亮圓了,你就帶我去東海接星星?”

“明天本宮要去瓊樓台,你和辟邪就待在這靈鷲台讓紅綃陪著你,哪裏都不準去。若是聽話,月圓之日,本宮便帶你去東海。”

東海。

疲憊地回到東海,紅綃化成一尾鯉魚,朝東海禁忌處遊去。

到處都是蝦兵蟹將在巡邏,費了好些力氣紅綃才躲過追查,來到了一處漩渦。

漩渦的附近,或許是因為結界的關係,水流緩慢,且溫暖宜人。紅綃潛入漩渦處的一塊巨石裏麵,撥開層層海藻,看到一隻比人體還大的貝殼,當下大鬆了一口氣。

手撫在貝殼之上,她精疲力竭地趴在上方:“明天就是瓊樓宴了,我一定會找機會的。”

待了一會兒,又用海藻將貝殼遮住,她潛了出來,不由得看向漩渦深處。

漩渦中間,有一處安寧的溫泉,溫泉周圍,放滿了鮫珠,它們發出奪目璀璨的光澤,將漩渦照耀得比水晶宮還美了幾十倍,放眼看去,猶如夢境。

而中間的溫泉裏,瑩瑩碧水中,盤著一條罕見的藍色小龍,它閉著眼睛,像是進入了甜美的夢鄉。

它形體非常漂亮纖柔,身上每一片龍鱗形狀完美,倒映著碧水,發出藍色的光澤,美得奪目。

她待在這兒已經五百多年,卻是在前段時間,突然看到了這條藍色的龍,而且,正是因為如此,這無人問津的漩渦外,竟然派出重兵把守。

即便沒人說,她也知道,此時被關在裏麵的周圍是誰——七太子,龍葵。老龍王最心疼的小兒子。

據說,這天界最美的人兒是千櫻,最神秘的女人是鳳傾。而龍族,則有一個叫龍葵的太子,且不說他容貌如何,隻聽說,他出生之日全身泛著罕見的藍光,當下驚動了整個龍族。

藍——是海的顏色。

紅綃從來沒有想過,自己竟然能親自見到這位傳說中的太子殿下。

雖然未看到他的人形,然而,單是這龍形已經漂亮得讓人移不開眼睛了。

正在此時,那條睡著的小龍竟突然睜開了藍色的眼睛,然後發出一聲尖叫,揚起尾巴,試圖衝出漩渦裏的結界。

他哭聲急切,身體不停地撞著結界,眼睛寫著害怕和惶恐。

紅綃不知道這位太子殿下夢到了什麽,本想遊過去看個究竟,卻看到不遠處聽到動靜的龍公主急忙趕了過來。

她進入結界,一把抱住龍葵的脖子,安慰道:“你怎麽了?你怎麽了?怎麽突然醒了?”

小藍龍睜著大眼睛看著自己的姐姐,發出可憐兮兮的嗚咽之聲,尾巴不停地甩動,似乎是耍橫,又像是在撒嬌,也更像是在求助。

“我知道你想出去,聽話,你身體這麽虛弱,不能出了這個結界。”

龍景跪在水中,輕聲地安撫道:“隻要過了月圓就好了。”

“嗚嗚……”

小藍龍似乎不依不饒,尾巴重重一甩,激起一層浪花。

“你做噩夢了?”龍景將臉貼在龍葵脖子上,“是不是夢到那隻兔子了?”龍景眼底閃過一絲黯然,“你放心好了,我昨兒才派人去看過,那兒一切都很好。她沒事的,既然她答應了要來東海找你,一定不會食言。

“既然她要來找你,你是不是該乖乖地在這兒養傷等她呢?”

說到這裏,那小藍龍漸漸地安靜下來,漂亮的眼睛看著自己的姐姐,似乎半信半疑。

“我都和父皇說了,待你及冠之後,你想去哪兒就去哪兒,自然也不會阻擾你和你朋友。”龍景拍了拍龍葵的頭,“不過,你現在這麽鬧騰,父皇一生氣,不讓她來東海,看你怎麽辦?你要是乖乖的,到時候,姐姐陪你一起到東海入口等她,好不好?”

話剛說完,那小藍龍發出嗬嗬的聲音,當下掙脫開龍景,在水裏開心地打起滾來。

龍景笑了笑,又看了半晌,這才轉身離開。

直到走遠,紅綃才遊出來,但是又怕被發現,依舊躲在海藻裏,看著漩渦裏的那條小藍龍。

此時,他歡脫在水裏翻滾,不時地大喝一口水,喉嚨裏發出咕咕的聲音,再仰天一噴,兩道水柱衝上天空。

他反複玩這個遊戲,喝水,噴水,然後打滾,玩得不亦樂乎。

直到玩得累了,他浮在水中,仰麵朝天,把軟乎乎的肚皮露在外麵,尾巴一左一右地滑行。

不一會兒,他一張口,嘴裏突然多出一個藍色的海星。

安靜的曲調從裏麵傳來,這條小龍竟然能用海星吹奏歌曲,曲調單一,然而,聽上去,卻十分歡快動聽,偶爾俏皮雀躍。

紅綃當下被吸引住,不由得靠近,卻驚奇地發現,龍葵嘴裏的海星似乎在哪兒見過。

腦子裏突然閃過那將自己撲倒在地的女孩兒,淩厲的殺氣,猩長的似乎要切斷她脖子的指甲,還有對方那大得驚人的力氣。

她被嚇得不敢動彈,然而,在那女孩兒撲下來的瞬間,卻看到一個海星從她脖子裏滑落出來。

而外麵的曲聲也停止了,鬧騰好一會兒的龍七太子終究抵不過身體的疲憊沉沉睡去。

隻是沉睡了這麽久的龍太子為何此時突然驚醒?紅綃不解,但是一想到明日,又強打起精神,悄然離開。

辟邪蹲在我腳下懨懨地打瞌睡,我將寫滿字的宣紙丟在它身上,不一會兒就給它蓋了一層被子,它很不滿地朝我哼了哼鼻子。

今天千櫻要去瓊花台,我的任務是將他名字寫好。

對此我有些抗議,自己的名字都不會寫,他卻道,貓年年有三個字,自然比兩個字難寫。

我沉默了一下說星星也是兩個字,誰知道他眸色一沉,指了指頭頂說,那星星用得著學寫?畫上銀沙便是。

南羽仙君在一旁忙給我使眼色,我想起我答應過自己,如果千櫻是我主人,那我再也不惹他惱怒,也隻得乖乖地一遍遍寫他的名字。

臨至夜晚,整個靈鷲台仙氣環繞靈氣,突然比往日盛了不知多少倍,似乎整個天界突然湧來了許多人,讓我突然想起星星、爹爹、二娘帶著人突然出現的那個夜晚。

我警惕地蹲下身子,極力想在空氣中辨得是否有危險氣息。

“仙子,你怎麽了?”

紅綃蹲在我身邊,微笑著問我。

我一愣,印象中,紅綃似乎沒有笑過。

特別是千櫻在身前,她的眼神總會掩飾不住懼意,那種惶恐和害怕讓我想起桃園山被獵物追殺的動物。六娘說,那是對死亡的害怕。

“天界好像來了很多人。”

“是啊。”她眼眸一彎,笑得絢麗,我這才發現,婢女竟是如此漂亮的女子,“近日南邊瓊樓舉行盛宴,八千神仙紛紛趕來祝賀,非常熱鬧。據說娘娘還拿出了蟠桃園萬年結一次的聖桃來款待眾仙家。”

“蟠桃園,這名字聽起來好耳熟?”我嗅了嗅鼻子,還真的聞到了桃子味道。

“那日仙子帶婢女去遊玩西殿,就說聞到有桃樹味道,便是那蟠桃園傳來的。”她指了指西南方。

“呀,我記得了。那孫猴子就是吃了蟠桃園的桃子才砸了天宮啊。”

“仙子記性還真好,竟記得這個事。不過,近日瓊台盛宴,那蟠桃園多半無人看管。”

我眼睛一轉:“不如我們去看看?”

“可是,殿下說仙子不能離開靈鷲台。”經她這麽一說,我當下拉聳了肩,有些失望,卻見紅綃附在我耳邊小聲道,“殿下要晚上才回未央宮。”

“紅綃你真好。”我忙抱著紅綃,卻愕然地發現,今日紅綃說了好多話。

辟邪原本十分不樂意離開靈鷲台,不過當我拿著毛筆打算在它臉上畫烏龜時,我身子一晃,竟然被它帶著飛離了靈鷲台。

桃樹的香氣迎麵撲來,那種熟悉的味道刺激著我體內的妖性,我仿似回到居住了五百年的桃園山,興奮得想要狂奔呐喊。

我攀著桃枝,貪婪地嗅著那美妙的味道,雖樹未結果,但忍不住脫了鞋子在樹上跳來跳去,早就忘乎所以。

可就在此時,頭頂卻突然傳來一個女子驚訝的聲音。

“喲,大殿下,怎的有妖氣?”

那聲音突兀地響起,我赤足站在桃枝上,舉頭看向聲音之處,但見祥雲之上站著一個年輕男子,他身旁則倚著一位嬌俏的美人。

那女子掩鼻,看著我的眼神有些厭惡,我忙抬手聞了聞自己,又聽那男子玩味地笑道:“嗬,的確是一隻妖精。”

“啊!”那美人忙將頭埋在男子懷中,“殿下,這……這天界怎的會有妖精?”

男子看了一眼腳下的辟邪,閃過一絲了然神色,最後將祥雲停至我身前,直勾勾地將我來回打量。

他眼底閃過一絲奇異的光,唇邊笑容輕浮:“你倒穿出了這紅色的張揚明豔,千櫻目光果然獨到。看樣子,你便是千櫻從妖界帶回來的那隻玉兔?”

我皺了皺眉,糾正道:“我不是兔子!我是一隻貓。”

“哈哈哈……”男子忍不住哈哈大笑,道,“聽說你是月宮的鳳傾仙子的玉兔,在妖界走丟,沾了妖氣,難怪不識得自己的身份。”

我有些討厭這個男子的目光和笑聲,跳下桃枝,騎在辟邪身上欲離開:“誰說我不識得自己的身份。星星說得沒錯,隻有沒有眼光的人才會把我當成兔子。還有,我才不是那什麽月宮鳳傾的兔子,我是桃園山的貓妖,名字叫作貓年年。”

說罷,帶著辟邪欲離開。

“等等。”男子卻停止了大笑,身子一下閃至我身前,將我攔住,“剛剛你說你從桃園山來?那個藏著通天塔入口的地方?”

聽到通天塔,我頓覺雙眸鈍痛,半晌才點點頭。

“嗬嗬嗬……”男子旁邊的漂亮女人嬌嗬一笑,“大殿下,我看這一身妖氣的兔子就是一個傻子。那桃園山被燒成灰燼,她覺得她還活得下來?慶功宴就要開始了,若是去晚了,帝君恐怕又不高興。”

“胡說!”我頓時一急,忙打斷了那女子,“桃園山還好好的,桃花剛落,樹上剛結了果子。”

男子臉上笑容越發深沉,完全無視了旁邊女子的催促:“小妖,你可知道,今天的慶功宴是什麽?”

“就是吃飯的宴席。”

“這是帝君專門為千櫻毀掉了通天塔所設立的慶功宴。今日,整個仙妖兩界都知道通天塔被毀了,不僅桃園山,就連桃園山所有的妖精,都沒有一隻活了下來。”男子笑得邪佞,壓著聲音,一字一頓道,“全燒成了灰燼。”

我明知道他說的是假的,但是還是無法控製地亮出指甲,朝那男子撲去。

男子震驚地後退一步:“倒看不出你這小妖道行如此之高。”

“仙子,仙子!”

身後傳來了紅綃急切的聲音,我忙停了手,一把拉住紅綃:“婢女,這個渾蛋說桃園山被燒了,你告訴他,桃園山好好的!”

婢女嚇得往後退一步,抬起蒼白的臉龐,卻是結巴:“仙子……桃園山……”

“你說啊!你告訴這個渾蛋!”

“紅綃……”她咬著唇,眼睛突然多了一層淚花,怯弱地看向那男子,哆嗦道,“奴婢不敢說。”

“為什麽?”

我一急,抓著紅綃的手不由得用力。

“仙子,饒了婢女吧,疼。”婢女突然跪在地上,大哭起來。

男子笑看著我:“看樣子,千櫻騙了你。既然你不相信,大可以去那瓊花台。瓊花台上的人,你可以隨意去問,便知真相……”

我瞧了一眼在地上哭得梨花帶雨的婢女,身形化作一道紅光,追著仙氣尋去瓊樓台。

感受到空氣裏的肅殺之氣,辟邪緊隨而上,留得紅綃一人跪在遠處。

“大殿下。”身旁女子忙拉住男子,“今日是慶功宴,那小妖去了,會鬧出禍端啊。”

“嗬嗬嗬……”男子抬手勾起女子的下顎,用曖昧的語氣道,“我們要的就是千櫻辦不成這慶功宴。走,待會兒可有好戲看了。”

離開時,目光落在依舊跪著的紅綃身上:“你叫紅綃?”

紅綃抬起淚蒙蒙的雙眼,最後點點頭。

“倒是妙人兒。”說罷,帶著旁邊的女子朝瓊花台飛去。

我相信千櫻不會騙我,他雖然會強迫我穿衣服,學識字,拿筷子,還會強迫我洗澡,但是他說會送我回桃園山,陪我去東海接星星,會給我金丹療傷,會讓辟邪陪我玩,還會陪我睡覺,還會給我念他看的書。

我剛飛奔到瓊樓抬,一個仙女聞到我身上的妖氣,當即嚇得花容失色,嘶聲叫道:“妖啊!有妖精!”

她這一吼,就像一個定時炸彈落在了群仙中,他們個個麵露驚恐之色,倉皇四處逃散。

我還沒有出手,周圍就人仰馬翻,那些穿著華貴的男女跌在地上,樣子狼狽至極。隻有少數冷靜反應的人,拿出法寶朝我攻擊,卻被我一掌揮開。

我蹲下身子,隨手提起一個胖仙君,他企圖張開結界,我指甲掐入他咽喉,他痛得不敢動彈。

“你知道桃園山嗎?”

“知……知……道。”他顫抖著回道。

“桃園山在哪裏?”

“桃園山被燒成灰燼了,嗯!”

“是桃園山,不是花果山!”我小心提醒道。

“是的,就是桃園山。”

瓊樓台由南綿延至北,我赤足踩著一地的碎渣,一路問過去,得到的答案都是一樣,桃園山被燒成了灰燼,所有妖精都死了。

我神色木然地往前走,他們告訴我,千櫻在瓊樓台頂,身後各種攻擊,皆被我一掌揮開。

“這妖精竟修得一身邪氣!”

不知誰在人群中驚呼,我抬眼看去,這才發現,這瓊樓台裝飾得如此輝煌盛大,美酒,佳肴,笙歌伴舞。

我站在瓊樓荷花池邊,頓然明白,桃園山眾多妖精的葬禮卻成了他們歡慶的典禮。

站在槐花樹下說要等她夫君歸來的六娘。

煙花樓裏期望找到好歸宿的姑娘們。

桃花林隻想安樂一生的樹爺爺。

他們全都死了。

或許,五百年前,我不懂得死的意思。

可如今我懂。死,就是永遠消失的意思。

幾道閃電從天而降,突然聽到雷鳴般的聲音:“何處妖孽,竟敢在天界撒野?!”

淩厲的殺氣化成閃電向我劈來,我本能一閃,避開了那瞬間落下的幾十道驚雷。

嗜殺的血液湧向全身,我蹲在地上,盯著那閃電源頭,發出一聲咆哮。

兩道血紅的光芒從我眼中射出,速度快過閃電,擊向天上,隻聽到一聲巨響,竟有兵器破裂的聲音。

“這……怎麽回事?幾千年前有一個蘇禾,五百年前來了一個野猴子,今日又來了一隻兔妖!”

目光掃過人群,頓時落在了瓊花台白玉石欄杆邊,千櫻一身白衣站在人群裏,浩瀚一眼,被他身姿定格。

我起身朝千櫻走去,一路隨我而來的辟邪擋在千櫻麵前,似乎隨時都要對我發動攻擊。

“嘩!”

又是一道驚雷從上方劈下來,我後退一步,望向天空,鮮血染紅眼帶,眾人皆以為我被天雷擊中,竟紛紛舉起法寶再度向我攻擊。

危險逼近身前,眼中有一股巨大無窮的妖力蔓延至四肢百骸,我舉起雙臂,長嘯一聲,攻入人群。

血腥的味道,讓我身體每一處都興奮活躍,我好似根本停不下來,腦中隻有一個聲音,毀了這一切。

眾仙法寶皆毀,我也體力耗去許多,隻是一時間竟無人靠前,我抬眸看向千櫻,見他身姿未動,撲上去想要追問個究竟。

可剛靠近,辟邪朝我反撲而來,它是千櫻的守護神,我亦知道自己此番不是它對手,但是,我要問個究竟!

為什麽要騙我,又為什麽要救我?!

一妖一神獸開始交戰,眾人驚呼不已。

這辟邪乃盤古時代的神獸,出手更是凶殘狠厲,幾乎招招要致我於死地。

我不敢與它正麵交鋒,隻得步步避讓想辦法靠近千櫻,可如此一來,我體力竟消耗得更快。剛才雙眸迸射出的妖力一擊毀掉照妖鏡,可我卻雙目衝血,疼得難以自製,非但沒有靠近千櫻,還節節後退。

辟邪一掌揮來,險些抓掉我一層皮,上頭的千櫻則皺起眉頭,眼睜睜地看著辟邪張開血盆大口朝我撲來。

“喲,三弟,難道你在擔心辟邪?我看著那小妖不是它對手,不出三十招,定然被吞入腹中。”後麵我才知道,在蟠桃園出現的那個男子正是千櫻的大哥,白卓。

白卓冷眼看著千櫻,將千櫻的情緒變化一一收盡眼底。

千櫻仿若未聞,毫不理會。

“哼!”

白卓陰森森一笑,似乎已經習慣千櫻冷傲的麵色,隻是好整以暇地看著辟邪和我搏鬥。

離千櫻越來越遠,我忍不住抬眼望向他,一時大意腳下一個踉蹌竟眼睜睜看著辟邪張開血盆大口朝我撲來。

血腥一幕似乎即將發生,眾人皆倒抽一口氣,甚至有人蒙住了眼睛。

哪知,千櫻卻在此時厲聲嗬止:“辟邪!”

辟邪一驚,我趁機耗盡最後一絲力氣,化成一道紅光,似閃電般撲向了千櫻。

而這一招,快得連站在千櫻身邊的南羽都沒有反應過來。

“啊!”

在場的人發出驚慌的聲音。

可就在我靠近千櫻的瞬間,頭頂一道金光閃過,生生將我擒住,我甚至來不及掙紮,就覺得身體猶如灌鉛,不斷縮小,最後變回原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