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夏乾夜間抓盜賊

縱然蒙麵,但迄今為止看清青衣奇盜真容之人,恐怕隻有他夏乾了。夏乾緊張之情頓時一掃而空,取而代之的是發自心底的興奮。

名垂青史四個字像一個咒語,在他的腦海中轟然炸裂開來,變成一股又一股的熱血。仿佛從今夜開始,自己的命運會變得有所不同。

他略微探探腦袋,想看真切一些。現在不多看看,以後可看不見了——連當今聖上也難見青衣奇盜真容啊!

整個庸城府衙沒有人再點燈籠,一片漆黑,隻有院子裏的石燈還燃得明亮。青衣奇盜堂而皇之地從正門走到後門,從陰暗到光亮,根本無人阻攔。

風起雲動,天象又變了。

風吹得窗扇動來動去,吱吱響動,空氣中略有潮濕的泥土氣味。夏乾知道天氣變化無常,也許又快要下雨了。他順手拎起桌上的葫蘆卡在窗戶邊上,這樣窗戶就始終敞開而不會突然閉合。

箭在弦上,夏乾不敢點燈,借著月光瞄準院子。

他必須選好放箭的瞬間——天空不可有烏雲遮月,青衣奇盜必須完全暴露在視野之下,人箭之間不能有樹木遮擋,且二人的距離越近越好。

夏乾屏息看著,等待著時機,卻見青衣奇盜跑到了院子角落水缸邊。

夏乾心裏一驚,緩緩放下弓弦,這才想起那水缸的問題。

按照兩位大人的說法,水缸是易廂泉用來裝水防火的。易廂泉早上親自讓人送來一缸水,下午送來三缸水——而下午這三缸無疑是青衣奇盜送來的。三缸中的兩缸裝滿了螞蟻,已經破掉了。那麽,還剩下一缸水。

夏乾眼看著青衣奇盜掀開水缸蓋子,並把不遠處的犀骨筷集中,一捧捧地扔到了水缸裏。

夏乾心裏一涼,頓時就明白了——水缸中的白色晶體是鹽。

這是一種古老的辨識物品的方法。同樣大小的鐵塊與木頭扔到水中,一個下沉一個上浮。換作犀骨,也是同樣的道理。易廂泉在做仿冒品的時候並沒有細細稱重量,隻是用差不多的材質仿照了大小形態,密度自然就有差異。

使用密度來辨別真偽,非常可靠。青衣奇盜的方法就這麽簡單。用石頭和雞蛋比喻,人們將同樣大小的石頭與雞蛋放入水中,二者都會下沉;但如果放入一定濃度的鹽水中,雞蛋就會上浮,而石頭依然下沉。這與犀骨筷的道理相仿,依靠贗品上浮而得知密度差異,如此方能辨別真偽。

夏乾搖了搖頭,覺得不可思議。昨夜已問過易廂泉,若把真品贗品投入水中,會不會一個上浮一個下沉?易廂泉的回答是,他試過,全部下沉。

犀骨筷的質量本身小,體積相似,材質相仿,所以密度根本就不會差別太大。正是因為這種差別過於微小,易廂泉才隻用清水來簡單排除密度辨識的可能。

清水不可辨,而鹽水可辨。夏乾覺得奇怪的正是這一點,鹽水的密度鑒別,有個致命的弊端。

若一缸水放入一勺鹽,真品贗品都無法浮起來;如果一缸水加入一缸鹽,真品贗品就都會浮起來——鹽、水的比例決定著鹽水濃度。真假犀骨筷的密度相差無幾,要想辨別,必須讓鹽水的濃度極度精確,才會造成萬根下沉、兩根上浮的現象。

所以,這根本就是不可能的。青衣奇盜根本就無法事先預知能篩選犀骨筷的鹽水的比例。多加幾勺,都會出問題,夏乾用腦袋擔保他絕對不可能成功。

夏乾冷笑一聲,抬起弓箭。他還以為青衣奇盜有多高明。

青衣奇盜每次把一捧筷子扔進水缸之後,會緩緩看一會兒,有沒有真品浮上來,再去抱下一捧。忽然,他停滯了一下,似乎已經“鑒別”出了一根,從水缸裏撈起揣在了懷裏。

夏乾有點慌了,這怎麽可能呢?

夏乾不知真假,也不管真假。他隻是等待放箭的機會。水缸在角落,而角落幽暗難以放箭。犀骨筷是堆滿整個院子的,水缸在東邊角落裏,夏乾看著,等到青衣奇盜把犀骨筷收到最後幾捧時再放箭。那裏除了一棵在旁邊的銀杏樹之外,沒有什麽遮擋。

就在此時,風突然吹動,窗戶嘎吱一聲吹開了。這一晃動,葫蘆翻滾了一下,塞子掉了下來,葫蘆裏的茶水滴到了窗簷上,順著牆麵嘩啦啦地流了下去。

這聲音可不小。若有人在這幾丈之內絕對聽得一清二楚。夏乾慌忙把葫蘆扶起來,下意識地望了青衣奇盜一眼,還好距離遠,風聲大,青衣奇盜不可能注意到這邊的動靜。

他默念老天保佑,又架起弓箭。

青衣奇盜已經把庸城府衙院子裏的大半部分犀骨筷收進了水缸。夏乾拉緊了弓弦,心裏一陣興奮,他快要走到那棵銀杏樹那裏了。差一點,就差一點。

可是青衣奇盜卻慢下來了。這一次,他在水缸那裏看了許久,終於撈起一根犀骨筷放到懷裏。夏乾愣住了,暗叫不好——兩根犀骨筷已全都找出,或者說,青衣奇盜認為自己全部找出了。不論青衣奇盜拿到的是否是真品,他都會立刻打道回府!到那時候一切就完了!

青衣奇盜的速度極快,拿到東西之後絕不久留!

不能再等了,就是現在!夏乾高度緊張,平定氣息,弓箭回拉,兩指猛然鬆開,隻聽“咻”的一聲,箭飛了出去!

這一下太快了,夏乾從頭皮到手臂都感到一陣發麻,隻見箭從青衣奇盜的左腿上擦了過去。夏乾暗自懊惱——今日有風,他本來是想射穿青衣奇盜的腿,這樣他便無法行動,要是再向右偏離一點就好了!

青衣奇盜立刻閃開,說時遲那時快,夏乾當機立斷再發一箭!又是“咻”的一聲,箭已離弦,弓弦還在顫抖,箭卻一下射入了青衣奇盜的左腿!

夏乾大喜,這第二箭不能說正中,卻也達到了目的。青衣奇盜發出一聲呻吟,迅速躬下身子,拖著腿退到陰影裏,留下一小攤血跡。

夏乾腦袋嗡嗡作響,青衣奇盜跑不了!他太激動,以致沒有聽到走廊上傳來了輕微的嘎吱聲。

那是人走過的聲音。

夏乾背著弓箭,迅速向外跑去,他欣喜若狂,智者千慮必有一失,青衣奇盜要落網了!真的要落網了!他終於要揚眉吐氣了!

夏乾腦袋一熱,立刻踏出房門——

就在這一刹那,角落躥出個黑影來。

夏乾什麽也沒看清,還不知所以地往前狂奔!在這一瞬間,他腦後被什麽東西猛打了一下,頓時眼前一片漆黑,沒了意識。

同時,趙大人正帶著人趕往西街。

與之前庸城府的安靜詭異形成對比,西街一派熱鬧之景。青樓女子們皆是一襲長裙,顏色豔麗,上身多是抹胸配以羅紗,也有人穿著窄袖短衣、穿著褙子。一群群女子飄過,整個街道似有神仙過市,嬉笑聲也令人心神**漾,絲竹管弦之聲更是不絕於耳。趙大人很少下江南,這青樓之地更是沒來過。原來以為不過是一群俗脂庸粉,卻不曾料到是這種安寧景象。

若不是大家都看見青衣奇盜往這邊跑來,誰也不相信這種地方竟然藏著一個朝廷要犯。守衛一路追來,隻見那黑影一閃,就躲進了這燈火通明的街道。所有守衛都覺得,青衣奇盜一定是跑到這條街道,藏匿在某個閣子裏。

西街的青樓、酒肆、賭坊倒是不少,家家富麗堂皇,門首皆縛彩樓歡門,樣式繁多複雜。滿街掛滿了各式各樣的花燈,裝飾著絲綢的緞子。

方千追在前頭,燈影映在他滿是汗水的臉上。剛踏進西街,便被一名身穿鵝黃色羅裙的女子用手中小扇攔下了。女子看見方千一身武者打扮,倒是不懼,盈盈一笑招來幾名小廝。

“敢問官爺到此地何事?”黃衣女子聲音如同三月黃鸝,羅扇掩麵,微微行禮。守衛本來緊張的心情一下子被這抹鵝黃衝淡了。他們雖然武藝高強,但碰見突然冒出的青樓女子,竟不知如何是好。

方千在隊伍前頭,一時不知如何答話,而此後的守衛也跟了來。女子見狀,向旁邊的小廝擺擺手,小廝就跑進閣子裏去了。

方千定了定心神,知道時間不可耽誤,遂上前問道:“敢問姑娘,可有穿青黑衣服的人跑來這裏?”

鵝黃女子依舊羅扇掩麵,咯咯笑了:“不知官爺說的哪位穿黑衣的人?這裏客人多,我哪裏都記得?更何況——”

此時趙大人過來,一下攔住方千,雙眸微怒威嚴地道:“麻煩你讓開,官家辦事,你膽敢阻攔?”

鵝黃衣服的女子放下了手中的羅扇,揚起下巴。她二十餘歲,長得有些寡淡,卻很是端莊。眼睛不是很美但很特別,像庸城燃著煙塵的黑夜。她先是輕輕掃了趙大人一眼,目光是那樣淡,那樣不經意,也缺了青樓女子應有的柔媚,在這目光之下暗含的竟是一絲輕蔑。

“大人您可是折殺奴家了,這小小的西街做的是本分生意,今兒個因城禁的緣故,客人本就不多,哪裏會有什麽可疑人來?奴家可是什麽都沒看見。”她故意嬌滴滴的,實則是在敷衍。趙大人剛要發火,方千趕緊說道:“姑娘行個方便,我們這是朝廷大案,拖久了姑娘怕是擔待不起。”

鵝黃衣服姑娘眼珠一轉,目光如黑夜湖水一般深不見底,看著趙大人道:“不知這位大人名諱?今日這場子被一位大人包下來了,不是奴家不讓搜,是怕掃了那位大人的雅興。”她輕言慢語的,是京城口音。

趙大人臉色越發難看,用眼神示意方千,不要廢話,直接搜。

楊府尹見機慌忙衝上來:“使不得,使不得!大家好好商量……”

“喲!聽這音兒,這不是楊府尹嗎?今兒得空來我們這小地方,也不怕折了您飛黃騰達的官氣兒!”卻見一個聲音從不遠的樓上傳來,那聲音婉轉圓潤,雖然略帶嘲諷卻又如此順耳,如同絲線一般從樓上拋下,輕輕地撫在眾人的臉上。

眾人皆往樓上望去。不見人,隻見一襲水紅色紗衣,似是一直在樓上的琉璃珠簾後頭望著,轉而飄到樓下來了。

不知為何,趙大人心裏一涼。

鵝黃女子撲哧一聲笑道:“到底是水娘撐得起場麵,眾位官家還是跟她說吧,奴家不打擾各位雅興。”說罷,她便退到樓裏去了。

趙大人眉頭一皺:“怎麽回事?誰如此無禮?”

楊府尹低聲道:“聽這聲,就是水娘了,西街都歸她管。這女子當真不好惹,大人您還是……”

“喲,楊府尹平日裏不是官架子不小嘛,今兒這是怎麽了?”隻見水娘嫋嫋婷婷地走來,麵容姣好,眉眼略上挑,見其外貌必是精於世故之人。

楊府尹立刻閉了嘴。

水娘一笑,笑得成熟嫵媚,卻又隱隱透露出涼意。她搖著手中的青白扇子,指節發白,動作看似輕柔實則卻有力度,一下一下扇著,仿佛把一切都抓在手中了。

這種女人,說好聽了是煙花巷子的管事,說難聽了,就是老鴇。趙大人冷笑一聲,他向來不把這種女人放在眼裏:“讓開,我們要搜查。”

水娘的目光落在趙大人身上,趙大人倒是穿了一身好料子,氣勢是有的,但是不奢華。一身正氣卻又兩袖清風的人,往往不是大官。如此,水娘不屑地笑了。

“恕奴家照顧不周,這城禁幾日,場子都被官家包了,奴家也不好說什麽,”水娘笑著,語氣生硬,“怕是官爺也累了,不妨早些回去休息。”

楊府尹氣急:“放肆!什麽官家人,趙大人難道不是京城官家?大人辦案,容不得你個婦道人家造次!”

水娘冷眼道:“京城?小女子淺薄,不知這輔國將軍與閣下這……京城來的提刑相比,是不是更加位高權重呢?”

楊府尹一聽輔國將軍,胖胖的臉都皺成了一團,驚道:“此話怎講?”

水娘看都不看他一眼,隻是盈盈一笑:“奴家若是沒有弄錯,這輔國將軍再往上,恐怕也沒有幾人了。”

眾人一陣沉默。本朝雖然重文人,但因為西北戰事吃緊,武官也分外重要。尤其是這種刀尖上滾過來的人物,脾氣暴躁不說,一個不小心惹怒了,事情就難辦了。

水娘自是看出了眾人的心思,便朝遠處的西閣望去,笑道:“我看將軍也並未休息,這倒還好,水娘替大家賠個不是,這事也就過了。”說罷,她媚眼一瞪,朝趙大人望去,“大人覺得這樣可好?”

趙大人麵無表情,街上燈火熒熒,但他的黑衣卻未染上任何流光色彩。靜默片刻,他以波瀾不驚的口吻問道:“輔國將軍可是馮大人?他為何在此?”

水娘不悅:“將軍遊玩至此,在園子裏飲酒,誤了出城時日。”

楊府尹想給大家找個台階下:“在這西街看來搜不出什麽,既然大將軍在此,眼看那青衣奇盜也不敢造次,我們還是早些——”

話音未落,趙大人一個手勢將其打斷,明顯不賣他這個人情:“準備搜街,我先去拜會將軍。”

水娘沒想到趙大人會這麽說,先是一愣,隨後嘴角上挑,冷哼一聲:“大人,您可想清楚了——”

“不必多言,此街必搜。”趙大人不再多說什麽,直接向西樓大步走去。水娘一急,挑起裙擺想跟在後麵,卻被趙大人攔住:“其他人等一律不準入內,我與將軍談完再說。”

水娘無奈,眼睜睜看著趙大人步入西樓。這趙大人一進去,就遣散了樓內的幾名侍女與舞姬。

水娘雙眼一眯,惡狠狠地對小廝說:“給我看好了,有什麽動靜趕緊進去。武將出身之人脾氣大得很,這要鬧起來,還不得砸了我的場子!”

氣氛變得尷尬。方千一直望著樓上,默不作聲,也不知道想著什麽。楊府尹低著頭來回踱步,他也覺得自己窩囊,整張臉都沒在陰影裏。他本身就胖,這一趟跑來更是大汗淋淋,也沒有女子願意遞個帕子。隻有那鵝黃女子默不作聲地遞過去,隨後搖著扇子,並未吱聲。

楊府尹道謝並抬起眼,似乎想找點話題拉拉關係,衝鵝黃衣裳女子道:“以前從未見過姑娘,敢問姑娘芳名?”

水娘聞言雙目瞪住,沒好氣地道:“喲,這樓裏還有楊府尹不認識的姑娘?”

楊府尹尷尬異常,鵝黃女子禮數周到:“小女子名與這羅紗衣裳的顏色一樣,就叫鵝黃,京城人士。來庸城看望舊識,不曾見過大人。”

她躬身行禮,大方得體,毫不做作。

水娘白了楊府尹一眼:“不要說鵝黃了,這紅花綠柳、鶯鶯燕燕的,楊府尹能記得多少?縱使記得,也是因為大人您常來的緣故,您說是不是?”

鵝黃扯了扯水娘袖子,而水娘似乎喝多了酒,醉醺醺的。

楊府尹氣急:“水娘,你……”

水娘麵色微紅猛然轉身,望向方千:“要說這方統領,以前不也常來麽?就在幾年前,就差住在這兒了。喲,看方統領臉色可不太好,是不是累著了?要不要進去歇歇?”

方千看著最遠處幾處破敗的閣子,不動聲色,臉色極差,半天才吐出“年幼無知”四字,輕若遊絲。

水娘嘖嘖一聲:“看來這楊府尹也是年幼無知了?”

楊府尹臉色鐵青。鵝黃識趣,知道水娘喝酒胡言,立即扶她到不遠處的亭子坐下,遠離眾人。

所有人都在西街口等著,等趙大人談完歸來。水娘與鵝黃在亭子裏吹風。

水娘一到沒人處便換了那驕縱的表情,麵如槁木,呆呆地看著遠處。

遠處就是黑湖,因到了夜晚,這裏過於漆黑以致與夜色融為一體,故此得名。黑湖的一部分被圍在一座小院子裏,見不得全景。院子裏的樹木偶爾能探出幾條枝丫來,如此望去,能看到零星樹枝和一座破舊的樓子。

“鵝黃,你對今天的事兒怎麽看?”水娘盯著亭子遠處的黑湖,斜倚著亭柱子。

鵝黃目光沉靜,看著遠處的樓:“搜就搜吧,搜一次也不會壞了生意。那趙大人……我總瞧著不對勁。做官,有的是靠科舉,有的靠權勢,有的靠戰功。但凡大官,若想仕途光明就不可能不做些拉幫結派、攀龍附鳳的事。再看那位趙大人,有些高傲,似乎不喜歡那些官場往來,但他竟然身居高位……姐姐,還是小心為妙。”

水娘輕歎:“你說得對。剛才是我衝動,近年來得罪不少人。罷了,過會兒出來,我跟大人賠不是。你說你呀,也不知日日忙些什麽,怎麽就不能留下來陪我?自從碧璽走了,也就沒人和我說這些話了……”

水娘向前走兩步,望著湖水。今日風大,湖水在月光下波動著,竟然這麽美。然而天空卻是斜月沉沉,湖月照人影,顯得越發淒清。

“歲月不饒人,總有一天看著姐妹離去,自己也人老珠黃。”水娘似乎很冷,緊了緊紅色的羅紗,仰頭,不易察覺地流下兩行淚,“我真的很想念碧璽,她和你一樣,謹慎又聰明。要是她身體好一點……我們這種女子,都是苦命人。可那些當官的,一個個都不是什麽好人!”

鵝黃沒有答話,此刻,突然“嘩啦”一聲,傳來一陣瓷器破裂的聲音。

水娘一驚,向西樓望去:“怎麽回事?”

鵝黃忙扶水娘過去,道:“西樓什麽東西碎了?那是將軍住處。我進去看看,是不是大人脾氣不好,兩人起了爭執。”

水娘冷笑道:“起了爭執又怎樣!大不了不做這生意了!幾年前西街出事,我就——”

“姐姐胡說什麽!”鵝黃雙眉一蹙,有些責備,“舊事莫提。”

她隻說了短短一句,就把水娘攙扶回了樓門口。

西樓的門卻嘎吱一聲開了。趙大人麵無表情,緩緩地走出來。

楊府尹急急問道:“出什麽事了?”

趙大人答道:“無妨,一個茶杯摔碎了,將軍要休息,不必去打擾了,我們準備搜街。”他再無他話,隻是從容地關上雕花木門,下了台階,就如同沒有發生任何事一樣。

水娘雙頰透著醉酒的紅暈,微微詫異:“當真搜街?將軍同意了?剛才的茶杯怎麽破的?”

趙大人沒答話,看也不看她,轉身對方千道:“好在西街封鎖了,耽誤時間真是不妙。快準備搜,每一處都不要放過。”

水娘不悅道:“要搜可以,有個房間你們不要搜了,有病人,病得非常嚴重,最好不要——”

“越是這種房間,越要搜。方統領,你還在等什麽?”趙大人冷漠的言語,令周遭都染了寒氣。

水娘要爭辯,楊府尹打圓場道:“罷了,不打擾病人便是,是哪間房子?”

“望穿樓。”

水娘指了指不遠處。那兒有個很高的樓,破舊得很,就在黑湖湖畔。

整個西街毗鄰黑湖,而黑湖的一半又被圍牆圍起來。圍牆圍出一個獨特的小院子,望穿樓便佇立於此。它處在西街的邊緣,麵朝著湖水。

楊府尹見氣氛不妙,玩笑道:“‘白頭吟處變,青眼望中穿。’好名字,好名字!”他幹笑幾聲,卻是無人應答。

水娘嚷道:“那樓裏就住著一個姑娘!身體不好,你們要搜我也是沒辦法。但你們若還顧念著自己的富貴命,就不能進屋去!那姑娘有肺癆!院子也鎖了,一定要搜就去拿鑰匙吧,死了我也管不著。哼!她可是我們以前的頭牌,雖然沒當幾天便出事了。要是她有什麽三長兩短,我可不管你們是不是大官!”

趙大人沒有理會。楊府尹低頭沉默,方千背對眾人,一動不動。

水娘酒勁上來,不管有人聽不聽,還在嚷。鵝黃拉她不住,隻聽得她語無倫次大聲罵道:“青樓的姑娘也是人!她今天還得看病呢!我知道你們這群當官的,根本不把我們當人看!哼,你們這群——咦?怎麽回事?”

水娘望著高樓,麵色突然由緋紅變得蒼白,簪花“啪嗒”一聲掉落在地上,花瓣碎了一地。眾人本來有部分是背對著房子的,看到水娘麵色如此變化,紛紛轉過身來望向那破舊的高樓。高樓上站著個人。

那是個女子,看不清她的五官,似乎戴了麵紗。她並未挽起頭發,黑發飄飄,穿著一身火紅火紅的衣服,站在破舊的窗台邊上,麵朝著一片黑色的湖水,似乎在凝望什麽。她身體微微探出欄杆。

她身段美麗,身上的衣裳也華麗。一身火紅的衣裳如同黑夜中燦爛的火球,正在絢爛燃燒。

“紅、紅信……怎麽站在……她幹什麽?那會掉下去的呀!”水娘喃喃地叫道,在這一刹那,卻隻見那火紅的影子縱身一躍,眾目睽睽之下,竟然從窗台上跳了下去!隻聽撲通一聲,是物體落水的聲音!

眾人都嚇愣了,幾名女子尖叫一聲,水娘瞬間臉色一白,喉嚨哽住,一下昏了過去!

“快去!快去湖裏救人!都杵在這裏幹什麽!救人!”趙大人大吼道。

清晨已至,一縷陽光照在了夏乾的臉上。他覺得自己的頭要裂開一般,摸摸後腦,緩緩地爬了起來。

陽光從窗戶縫隙灑了進來,夏乾眯起了眼,看清了四周。

他還在客棧。這裏是易廂泉的房間門口,東西都在,周圍的一切都沒有變。

夏乾揉了揉腦袋,覺得後腦腫了起來。自己昨夜好像引弓射中了青衣奇盜,然後跑出了房間,隨後……

不太記得了。

他覺得一陣暈眩,有些反胃,暈暈乎乎地下樓。可客棧一個人都沒有。

現在是庸城的清晨,遠處還有煙未滅。露華未晞,隻令人覺得陰涼。天空灰色與乳白色相融,沒有朝霞,顯得陰沉沉的,街上寂寥無人。

夏乾拖著步子如同在夢中行走,想要走到醫館。他勉強走了很久,才倦怠地敲了醫館的木門。

“夏公子來了!正巧,易公子剛醒。”曲澤疲憊,卻笑著來開門。

晨光灑下,她眯了一會兒眼睛,睫毛顫顫的。

夏乾眉頭一皺,隱瞞了自己的傷勢,暈暈乎乎道:“醒了是好事,隻是小澤,你怎麽了?臉色這麽差。”

曲澤搖頭:“無礙。我一直照顧易公子……夏公子你知道嗎?昨日西街鬧騰一夜,我家先生也沒回來。外麵天涼露重,進來說吧。”

夏乾覺得一陣頭暈,但是忍住沒告訴曲澤。曲澤把他帶進內室。

易廂泉坐在**,似乎在閉目養神。

“你醒了!”夏乾有些欣喜。

曲澤上了茶,用的仍然是那套幹淨簡單的白瓷茶具。夏乾知道,那是醫館最好的茶具了。

易廂泉看了一眼夏乾,沒說話,卻轉身望向曲澤,微笑道:“昨日辛苦姑娘了,我感激不盡。現在他來了,姑娘可以歇歇。”

夏乾衝曲澤點點頭,她也沒多說什麽,疲憊地走開了。

熹微的晨光照進屋子,窗外安靜得隻能聽見清晨的鳥啼。庸城不知不覺地迎來城禁第四日的清晨。

曲澤一走,易廂泉就立刻眉頭緊皺,緊盯著夏乾道:“你受傷了?”

夏乾順勢滑在了榆木椅子上,仰麵朝天苦笑道:“可以呀,這望診的功力不錯。我頭部的確是受傷了,還好不重。”

“重與不重不是你說了算的。上星先生不在,我也無法行動,待回來——”

“你無法行動?什麽意思?”

“下肢麻痹,”易廂泉略掀開衣擺,“醒了以後雙腿沒什麽感覺了。”

夏乾“哎呀”一聲,仰臥在椅子上長歎:“看看咱倆,一個被砍,一個被打,誰也沒個好結果!那青衣奇盜當真不好對付!”

易廂泉笑了:“連你這瘟神都覺得他難對付,可見那是什麽樣的角色。”

他居然還笑得出來。夏乾口幹,摸來茶杯大口飲茶,頓覺精神好了幾分,這才覺得自己昏沉的原因不是傷口作祟,隻是休息不夠的緣故。

於是他定了定神,開始將昨日情況詳細講述一遍,唾沫星子橫飛,生怕遺漏任何細節。夏乾的記憶力極好,什麽人說的什麽話、什麽人的動作神態都講述得一清二楚。

易廂泉隻是聽著,一言不發,看著窗外。

窗台上有些雜亂,不知堆積了什麽細小的雜物。

“事情就是這樣。那賊受傷了!這下案子就快結束了。讓官府全城搜查,誰腿上受了箭傷。庸城在幾日內解禁,不待開城之日必會找到,那賊人定然跑不了!”他對昨日的表現還算滿意,如今認真講上一遍,更覺得得意了。這件事日後怕是要講上很多遍。

易廂泉仍然看著窗外。窗戶微微透著光,這是一種屬於江南的光線,是秋日清晨的光芒,溫婉又溫暖。夏乾覺得自己浮躁的心突然靜了下來,自己好像一直忽略了什麽。

夏乾想著,覺得又有些暈眩,便喝了口茶水,覺得整個事件有些令人捉摸不透。

聽畢,易廂泉竟然鼓了鼓掌:“昨日我受傷昏迷,府衙一片混亂,你竟還做了這等大事,唯有掌聲可以褒獎。但是,”他搖頭歎息了一下,“離名垂青史有些遙遠。你父母可能不會因此放過你。”

“別說了,不要烏鴉嘴。”夏乾臉色微變,垂下頭去。

“你一夜未歸,夏夫人派穀雨來尋了。”

“我可不回去找罵,”夏乾堅定地搖搖頭,“決不回去。”

“穀雨不僅僅是來尋你的,而且帶來了最新消息。”易廂泉回到**坐了下來,沉聲道,“西街出事了。不然你覺得上星先生怎麽到現在還未歸來?”

二人誰都沒注意到,門外的地板微微響了一下。

“昨天這麽多人追過去,不出事那才叫奇怪。”

易廂泉認真道:“不隻是青衣奇盜的事。你是不知昨日發生了什麽。就在要搜查之時,他們親眼見到一個紅衣女子從樓上跳到了黑湖裏。”

夏乾挑眉:“有人尋死?是誰?青樓的女子?哎呀,煙花女子自盡是常有的事,幾年前——”

夏乾說到這裏,臉色突然變了,端著茶的手顫抖了一下,濺出些許茶水。

他想起來了。

易廂泉見狀一下笑了,繼續說道:“對了,這就對了。穀雨說起此事,也是這種嚇傻的表情。”

夏乾卻一言不發,隻是讓他說下去。易廂泉繼續道:“那女子似乎是想要在眾目睽睽之下自殺,不等大家反應過來,一下子就跳了下去,落水聲也是聽得一清二楚,隻是……”

“隻是找不到屍體,”夏乾煩躁得單手捂住腦袋,“無論派多少人,無論怎麽搜,卻找不到那死去的女子,對不對?穀雨恐懼也是有道理的,這件事發生過,就在幾年之前,就是西街,就是黑湖!”

門外發出“嘩啦”一聲,小澤站在門外,臉色蒼白,腳下是打碎的盤子,還有掉落的點心。

“是水妖。”小澤麵無血色,嘴唇動了動。

夏乾聞聲,趕緊起身幫她收拾碎盤子:“女孩膽子怎麽這麽小?鬼神從來都是假的,不信你問易公子。”

小澤臉色仍然不好,默默撿起點心:“那我家先生……不會有事吧。”

夏乾道:“你既然信水妖的傳說,就應該知道水妖隻害女子,又不加害男子!”

小澤惱怒,臉上恢複血色:“這我當然知道!我隻是怕我家先生受到牽連!”

易廂泉最愛聽這些涉及妖魔鬼怪的怪事,抬頭問道:“你們全都沒有和我這個外地人說清楚,水妖到底是什麽,幾年前發生了什麽?”

夏乾哼一聲:“什麽水妖!隻是有人相信而已,無稽之談。”

小澤歎氣:“公子有所不知。幾年前,西街有一女子,名叫碧璽。她當時身體不好,沒多久就死掉了。不、不對,是失蹤了,就在正月十五那日……”

“我同廂泉講,小澤你去休息吧。”夏乾道,“不過你肯定不會休息的,去趟西街看看有什麽消息也可。”

曲澤點頭,急匆匆地出門了,看樣子是不想聽。

夏乾見她一走,立刻把腳蹺了起來,閉眼對易廂泉道:“好像就是前兩年的事。那年正月十五,大家都在賞花燈。最好的燈就設在西街,有燈山呢!還有吞鐵劍的、弄傀儡戲的,踏索上竿、蹴鞠百戲、沙書地謎……最漂亮的是彩帶裝飾的文殊菩薩,有趣吧?煙花巷子掛著菩薩!”

易廂泉知道夏乾有愛閑扯的毛病,遂打斷了他:“你要說重點。”

夏乾話說多了,心情甚好,也不跟他生氣:“那天天氣很冷,似乎前夜下過小雪的樣子。戌時左右,突然——”

易廂泉問道:“都有誰去了?”

“很多人,基本上有權有錢的人都會去,不分男女老幼。雖然是青樓,但是也沒法阻止賞燈看熱鬧的老百姓。”

“官府的人當時也去了?”

“官府的除了有守衛任務的人,基本都去了。除了賞燈猜謎,還有舞龍以及歌舞伎表演。賭場、酒肆當日營業得非常好,總之,魚龍混雜。好在楊府尹在,才沒有人鬧事。”

“出事的時候楊府尹也在場?”

夏乾點頭:“當然,他就在我旁邊。我記得很清楚,當時他有點喝多了,我和他正站在酒肆門口說捐錢的事,說到一半,突然就聽到一聲慘叫。”

“慘叫聲從哪裏發出來的?”

“西街後麵的一個小院子,院子圈著個破舊的樓。叫聲異常淒慘,而且不是短短一下,像是要把天空劃破。別問我到底是什麽樣子,我描述不出來。”

“楊府尹立刻帶人過去了?”

“聽這聲音他酒醒了一半,立馬派人過去了。當時一片混亂,有的人往回跑,有人想去院子裏看看發生了什麽……對,我說的就是我自己。”夏乾知道自己是個看熱鬧的,摸了摸頭,“我記得……水娘也衝下來了。她醉醺醺的,不過臉色煞白,我聽到她似乎跟旁邊的人說‘聽那聲音,好像是碧璽’。”

“聽慘叫聲就能聽出來是誰?”

夏乾一愣,沒想到易廂泉居然這麽問。他自己也試著慘叫了幾聲,易廂泉皺著眉頭:“別叫了,熟人可以聽出來。你接著講。”

夏乾清清嗓子,繼續道:“碧璽是西街所有青樓裏最有才情的姑娘,算是花魁。她跟水娘一起長大,以姐妹相稱,後來突然生病,就住在偏僻樓子裏,幾乎不怎麽見人了。

“我跟著官兵過去,眼見前麵一個黑漆漆的小院,鎖著的。所有人都圍在外麵,準備衝進去。水娘當時很緊張,似乎很擔心。她說,碧璽得了很重的病,她還說要她自己進去,或者帶人進去,讓所有官府的人都守在外麵。”

易廂泉終於又開口了:“那位叫碧璽的姑娘得了什麽病?是誰醫治的?”

“大家都說是肺病,”夏乾歎氣道,“給她看病的不是別人,正是傅上星。”

易廂泉點頭:“怪不得小澤要擔心。當時上星先生在嗎?”

“好像不在,我不記得當時見過他。水娘阻攔,楊府尹也沒說什麽,畢竟這是在西街,水娘的麵子要給。於是隻有水娘進去了。你也覺得奇怪吧?女子單獨查探,總要帶點人進去才好。我就在那兒看著,門黑漆漆的,從門縫裏能瞥見遠處的湖水,陰森森的。”

夏乾繼續喝了口茶,隻見茶見底了。他晃晃茶壺又倒出一點:“大約過了一炷香的時間,水娘出來了,她急匆匆和我們說,碧璽……失蹤了。失蹤了,不見了,人沒了!碧璽本來一直住在裏麵的,足不出戶,水娘說送晚飯的時候明明還在的。”

易廂泉疑惑道:“碧璽是個病人,卻無人照顧她?”

“有的,有個貼身丫鬟,但是晚上不住在那個院子裏。”

“這是隔離,”易廂泉沉思一下,道,“她沒從院子裏出來?”

“沒有,如果她要自己跑出來,西街人山人海不可能沒人看到她。你說她得的是不是肺癆?好好的一個人,怎麽可能憑空消失?楊府尹當時就派人進去找了,我也跟了進去。等我們進院子一看——”

夏乾講到這裏,卻帶著幾分局促不安。

“易廂泉,你相信這個世界上有水妖嗎?”

夏乾自知他雖然愛聽這些事,卻不信鬼神。自己也沒有追問,隻是有些不安。

“那慘叫聲聽起來真像是失足掉進了湖水裏。當時整個院子黑漆漆的,我打著燈籠跟進去看,可以清楚地看到黑湖。黑湖已經結冰了,冰麵延伸到很遠,四周非常完整,毫無破損之處。”

易廂泉皺了皺眉頭:“毫無破損?不一定,江南一帶的湖水不像北方那樣可以凍得很結實。”

“她不可能掉進湖裏,真的不可能!”夏乾說得很堅定,“我們試了,冰麵很薄,在離岸邊幾丈的地方就撐不住人,會破裂的。如果碧璽走在冰上,冰麵這麽薄,她掉了進去——可是離岸邊比較近的地方總得有個冰窟窿吧?沒有,什麽都沒有。”

“直接派人下去搜呢?”

夏乾歎息一聲:“天寒地凍,又趕上正月十五,老百姓都在過節,要想從碼頭借調小船也是很困難的。三日之後一切才安排妥當。”

易廂泉聞言,眉頭一皺。

樓裏沒有,陸地上沒有,湖裏也不可能—— 一個大活人,究竟去哪兒了?

易廂泉眉頭一皺,沒有妄下斷言。

夏乾繼續道:“但是我們找到了碧璽的玉佩,就在離岸不遠的冰麵上。當日,我們搜索了一切能搜的地方,但是……沒人。三天之後,我們鑿開冰麵劃船在湖中搜索,然而湖麵的冰下什麽也沒有。冬天湖麵有冰,湖下淤泥多,即便是搜查不力,屍體過幾天也會自己浮上來的,可是……什麽都沒有找到!”

夏乾緊接著說:“就在之後的幾天裏,庸城就開始有奇怪的傳說,碧璽被水妖拉進了湖裏。”

易廂泉終於扭頭看了夏乾一眼,感興趣地道:“水妖?什麽樣的?”

夏乾哼道:“你這人啊,真是奇怪!別人都問水妖害不害人,隻有你問水妖是什麽樣的。那水妖,是人首蛇身,上半身是個傾國傾城的女子樣貌;下身非常長,如蛇如蚯蚓。它就住在黑湖的淤泥裏,看到漂亮姑娘在湖畔徘徊,心生嫉妒,就從湖心探出頭來。水妖的身子頎長而且力大無窮,淩空把岸上的人拉進水中,直接吃掉哇!”

易廂泉默不作聲。夏乾眯起眼睛,故作神秘地繼續道:“還有人說,男子見了水妖,則表明桃花運旺盛;反之,女子見了水妖就會喪命。庸城很多妙齡女子都害怕水妖,正是因為這傳說。”

易廂泉沒有接話,繼續問道:“事情就這樣結束了?”

夏乾一個勁搖頭:“沒有,沒有!來年夏天發生的事才古怪呢!黑湖中心突然長出了一些蓮花,但是蓮花顏色與往常所見不同,有點泛出金色,是名貴品種。出現蓮花之後,楊府尹就又派人去黑湖搜索。你知道為什麽嗎?在碧璽失蹤之前,水娘曾經給過碧璽金蓮種子,讓她可以種在湖裏。”

“長出金色蓮花來。事實就是這樣啊!你難道覺得不對嗎?”夏乾搖搖頭,喪氣道,“所有人都是這麽想的,發現金色蓮花當天官府就派人開始在湖裏徹底搜索,以為會撈到屍體。”

“聽你的語氣,似乎一無所獲。”

夏乾哀歎一聲,仿佛他自己才是庸城的地方官:“你猜得沒錯,湖裏沒有!沒有什麽屍體!我們快把湖翻遍了,隻是在生長金蓮的淤泥裏找到了碧璽的簪子和一隻鞋。”

易廂泉沒有說話,緩緩閉上雙目。

“從那之後,人們更加相信水妖的傳說。你想,玉佩是在冰麵上的,蓮花、簪子和鞋都能說明碧璽曾經是掉進湖裏的——可是那怎麽可能?距離遠不說,湖邊上四周的冰麵根本毫無痕跡,碧璽是怎麽掉進湖中心的?她屍體在哪兒?”

易廂泉十指交錯疊於胸前:“當時湖麵上有小舟嗎?”

“當然沒有。碧璽出事的時候,湖麵什麽都沒有,後來我們要去湖裏搜索,借了三天才弄來了小舟。”

夏乾又想喝茶,卻一滴都沒了。

易廂泉又嘎吱一下推開窗戶,推來推去,像是覺得窗戶很好玩。

“西街掌事的人是誰?是那個水娘?”

“對。”

“她是不是喜歡祭拜女媧?”

易廂泉問得突兀。而夏乾聞言,臉色都變了:“你怎麽知道?這是她喝醉了和我說的,說男人沒什麽好東西,還說女人可補天造人,應該給女媧多立廟祭拜,你、你——”

易廂泉冷笑道:“水妖不害男子的傳言應該是青樓管事的散出去的,也就是水娘了,隻為了讓青樓接著有生意。夏乾,不是說有傳說都是空穴來風的。人要編故事,總會選擇自己熟知的故事加以改造。水妖這種形態和女媧很像。”

夏乾怔了片刻,怒道:“她和碧璽情同姐妹,用姐妹的失蹤來造謠招攬生意,不怕遭報應?”

“其實人人都很奇怪,”易廂泉的聲音聽不出任何波瀾,“既然你對西街熟悉,那麽,你認識紅信嗎?”

夏乾反倒一愣,流利答道:“知道但不認識。水娘本想捧她做頭牌,但是她沒有掛牌多久,就被撤下來了。你問她幹什麽?”

“她失蹤了,”易廂泉麵無表情,“昨天掉到湖裏的就是她。”

夏乾一下子愣住了,過了許久才緩緩開口:“你知道嗎?紅信……她就是當年碧璽的貼身侍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