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府衙內陷入迷局

“這……這是怎麽回事?”夏乾推開人群,目瞪口呆,有些語無倫次,“他怎麽會在這裏?怎麽會……”

白衣白帽的易廂泉倒在血泊裏,腿上受了傷,脖子上的白圍巾也被扯落,露出了一道紅色的疤痕。這條疤痕從下巴延伸到了脖頸,泛著微微的紅色。

旁邊的守衛一愣:“他脖子也受傷了?這可不得了,這是大傷……”

“不是,那是他小時候的舊傷。”夏乾趕緊上前來,額間冒汗。先將他脖子上的圍巾拉攏回去,仿佛那是一塊遮羞布,隨後焦急道:“來個人,和我一起將他抬到醫館!”

“讓開!”趙大人趕來推開人群,一看地上的人,頓時吸了一口涼氣,“易公子?怎麽會是易公子?他怎麽了?”

旁邊的守衛見狀,答道:“剛剛我在巡邏,聽見這個角落有刀劍碰撞之聲,我們趕來,就發現易公子滿身是血地倒在這裏。在不遠處,我們看到了一個人,他……他蒙著麵,背對著我們,穿著青黑色的衣服。方統領已經帶人去追了!”

“就那幾個人怎麽夠?能去幾個去幾個呀!西街這麽大,搜起來不是鬧著玩的!”楊府尹擦了擦汗。

在場的人們如今才明白青衣奇盜放火的意圖。本來守衛各司其職,還算是有序。如今各處著火,守衛連忙前去救火,青衣奇盜現身之後必定抽不出人手,就給足了他時間逃脫。

夏乾沒聽他們說什麽,隻探著易廂泉的氣息,呼吸並不微弱。他閉目著,眼珠微微轉動,似乎隨時會醒過來。夏乾緩緩地舒了口氣,擦了擦汗。周圍的兩名守衛立刻上前,準備把易廂泉架起抬去醫館。

“你們腳程快,先把人送過去。”夏乾將易廂泉慢慢扶起。

就在此時,啪的一聲,從易廂泉身上滑下來一個盒子。

剛剛沒人注意到這個盒子,似乎是誰扔在他身上的。這是一隻木製盒子,精致狹長,上刻奇特的鏤空花紋。

這是配套的裝犀骨筷的盒子。

楊府尹一直在一旁,這時候愣住了:“這……這盒子不是在庸城府衙嗎?”

趙大人眉頭緊鎖:“那日將犀骨筷混入贗品之後,盒子就放於後衙小案之上,沒人再去看它了。”

守衛答道:“當時,我們看見青衣奇盜背對著我們。他似乎是一開始蹲著的,看見我們趕來,他一下子站起來,從盒子裏拿了什麽東西,又把盒子扔回易公子身上!這時候,我們看見他手裏……握著白色的……”

“白色的犀骨筷?”夏乾吸了一口涼氣,“青衣奇盜手裏握著犀骨筷?你們確定那是——”

趙大人厲聲打斷他:“怎麽可能?青衣奇盜手裏的東西怎會是犀骨筷?”

“我不敢確定,不過那樣子看來的確像是犀骨筷。我們沒反應過來,根本沒意識到這就是……就是青衣奇盜!”

守衛滿臉泛紅,有些語無倫次。

“青衣奇盜見我們趕來,垂下了手,微微側過頭,我們才看出這人蒙了麵!他速度太快,一下子跳開,影子一閃,翻牆跑去西街了……”

“真是一群廢物!”楊府尹怒斥道,用肥大的手臂甩了一下袖子。他轉而嚴肅地問趙大人:“大人,您怎麽看?”

趙大人卻沒動,略加思索,問守衛:“你們見青衣奇盜手裏的筷子有幾根?”

“一根,”守衛低頭答道,“我們就看見了一根。”

“如此就可以解釋了。”楊府尹一改焦慮之色,得意地笑了起來,“顯然,易公子自己為了保險起見,把原本是一雙的筷子分開放了。其中一根與萬根贗品混合放在了院子裏;另外一根放在了自己那裏。然後等到晚上,自己躲起來。這樣,能同時偷走兩根的可能性就大大減小了!可惜,”楊府尹遺憾地搖了搖頭,“被青衣奇盜識破了,終究還是功虧一簣。”

楊府尹的話確實很有道理。易廂泉行事謹慎,采取這種方案也不足為奇。趙大人沉思一陣,麵色灰暗,似乎又不想承認失敗,於是向夏乾問道:“西街是什麽地方?他們追到了西街,逮捕的可能性大不大?”

趙大人知道夏乾是最了解庸城的,但夏乾失望地搖了搖頭:“西街是煙花巷子。青衣奇盜真是聰明!城禁了,夜晚活動全部停止,獨除了這煙花巷子。庸城經商的人不少,也都不缺銀子,本來就愛去那種地方。現在城禁了,他們有錢、有自由,最近娛樂又少,所以天天去那裏。”

趙大人怒道:“他們居然目無王法?城禁了還敢營業?”

楊府尹一聽,頓時額頭冒汗緊張地回答:“大人有所不知,下官一直比較頭疼這個問題。那煙花巷子不比尋常地方,黑白兩道通吃,認錢不認人……”

夏乾幫腔:“那地方確實不好搜查,大人最好親自前去。”

趙大人冷哼一聲:“那我親自去一趟,我就不信,這天下沒有王法!青衣奇盜是欽犯,他們膽敢糾纏!”

楊府尹接話道:“那您可小心水娘,那女人掌管西街,她在那巷子地位可不小,又難纏……”

夏乾白了楊府尹一眼,心想,你要不是經常去,能知道這麽多?他看了看兩位大人,問道:“要不要等廂泉醒了,問問他下一步作何打算?”

他這句話顯然有些可笑,也無人應和他。如今青衣奇盜去了西街,當然要派人前去捉拿。而易廂泉在今晚最重要的時刻缺席,二位大人本身就不悅,何必等他醒來再做安排?易廂泉兜兜轉轉,手下的小兵其實隻有夏乾一人。

趙大人臉色十分難看,帶著一隊人去了西街。楊府尹見其臉色不好,連忙也跟上去,因為胖,走得慢些。

一隊人馬遠去,巷子裏又安靜下來了,真有人去樓空的意味。剛才還一團亂的庸城府衙隻剩下燈火孤寂地燃著,似乎在宣告著行動的失敗。

夏乾到客棧的井邊取些清水,洗過手,打算立刻去醫館看看易廂泉的情況。

今日多雲,月光時有時無的,此刻卻出來了。老舊的井軲轆咕嚕咕嚕地轉著,秋空明月懸掛高空,月光映在了木桶裏。夏乾把手伸進木桶,水紋波動,攪了那輪月。

手上的鮮血被洗掉了,鮮血卻染了水中月,致使月亮似乎也不這麽亮了。什麽美好的事物沾上點血腥,終究是不再美麗了。夏乾一聲歎息,卻借著月光看見地上有發亮的東西。

是劍。劍是好劍,隻是年頭久了些。夏乾向來是識貨的,他彎腰撿起,劍的主人似乎相當珍惜它,經常擦拭保養,但卻不常用它。

夏乾吸了一口氣,看看劍柄,這花紋樣式很是眼熟——這分明是易廂泉的劍啊。

二人認識數年,易廂泉從未把這劍從劍匣中拿出來,更沒有說過這劍的來曆,但是夏乾卻知道得一清二楚。

易廂泉五歲的時候被邵雍領養,劍和扳指都是他從親生父母那裏帶來的,但是他對親生父母沒有什麽印象了。如今那枚扳指惹來了殺身之禍,劍卻依然安好。易廂泉從來沒有用過這劍,隻是一直裝在劍匣裏隨身帶著。

按照常理推斷,青衣奇盜和易廂泉發生激烈打鬥,易廂泉抽出了劍卻不慎脫手飛出。二人打鬥不久,青衣奇盜就傷了他,又用什麽東西使他昏迷,隨後取了他放在身上的犀骨筷。就在這時候,守衛追來了。

夏乾皺了皺眉頭,事情好像不太對。

隻有夏乾知道,這把劍是易廂泉的寶貝,他從來都收起不用,隻用那把古怪的金屬扇子。

夏乾下意識地看向周圍。他覺得倘若劍在,扇子應該也在附近,畢竟那才是易廂泉的武器。

然而周圍什麽都沒有。明月高懸,夜深人靜。燈火依舊燃燒著,卻燃不盡夏乾心中的疑問。

他起身去醫館,畢竟隻要易廂泉醒了,疑問也就清楚了。

……

而此時,易廂泉已經醒了。

兩個守衛抬著擔架,將他抬到醫館去。在顛簸中,易廂泉慢慢睜開了眼。映入他眼中的是沒有星星的夜空和一輪皎月,在煙塵中顯得有些朦朧。耳畔傳來風聲,吹得落葉沙沙直響。偶有餘煙從街道飄過,將街道染上了令人備感焦灼的味道。

易廂泉眉頭一皺,討厭這種味道。

他躺在擔架上,有些恍惚,分不清自己是在現實還是在夢境裏。這種感覺就像是兒時第一次被師父邵雍領回家一樣,他趴在師父背上,有些迷惘,有些悲傷,卻又記不起之前發生過什麽事,記不起之前遇到過什麽人,也忘記了自己身處何方。

“易公子,您醒了!”抬著擔架的守衛看他睜開了眼,有些欣喜地呼喊,“醒了就好,醒了就好!青衣奇盜,他……他……”

易廂泉還是有些渾渾噩噩,但是聽到“青衣奇盜”幾個字,似乎慢慢想起了事件的前因後果。

“青衣奇盜得手了,跑了!”守衛抬著易廂泉,有些懊惱,“趙大人他們去西街追了!”

守衛的話有些沒頭沒尾,直接略去了一大段過程。而易廂泉皺起眉頭,想說些什麽,卻覺得嘴唇發麻,說不出來。身上的傷口也是劇痛無比。

“青衣奇盜用螞蟻找到了犀骨筷,之後又在你身上找到了另一根。總之,他跑了。”守衛說著說著便到了醫館門口。他們趕緊叫門,傅上星披衣來迎,焦急道:“發生了何事?”

守衛忙把易廂泉抬入屋子,傅上星立即號脈,沉聲道:“中毒。小澤,熬些甘草汁來。”說畢,他開始檢查易廂泉的傷口,準備止血。

小澤很快就端來藥湯想給易廂泉服下,卻見易廂泉似乎陷入麻痹狀態,很難進食。她著急道:“先生,他開始渾身麻痹了。”

“這就奇了,”傅上星額間冒汗,手上沾滿鮮血,一邊包紮一邊道,“他身上中了兩種毒。而且……”

“噓——”小澤讓他止了聲,因為她覺得易廂泉有話要說。

易廂泉雙目瞪得很圓,口舌麻痹,卻費力說了兩個字:

“夏乾。”

小澤急道:“他找夏公子!”

守衛趕緊道:“夏公子應當馬上就到……”

易廂泉的嘴唇又動了動。小澤附耳聽去,卻是眉頭一皺。

“他說,不要梨,”小澤有些詫異,“這是什麽意思?”

易廂泉卻皺緊了眉頭,瞪大了眼睛,使勁盯著床對麵書架上的書。小澤趕緊過去,問道:“你要書?你要哪本?”

她的手在書架上麵掃著,直到掃到某一本。易廂泉狠狠地眨了眨眼。

“這個?”小澤抽出了書冊,很是震驚,“你要這本書?”

易廂泉隻是看著她,像是有話要說。

慢慢地,他閉上了眼。

此時夏乾正快步走向醫館。他路過庸城府衙,隻見稀稀拉拉的幾個守衛。犀骨筷丟了,照這個情形看,青衣奇盜大概是抓不到了。

遠方的煙霧似乎小了些,可是仔細一看,似乎起煙的地方多了。夏乾走著走著,便注意到有一盞街燈倒在地上,幾乎燒得焦爛。街燈掉落的地方,有燒過的痕跡,那痕跡一直延伸到幾尺外的小樹林。樹林冒著餘煙,顯然大火已經被撲滅了。幸虧周圍有湖泊,院子裏也有活水,否則後果不堪設想。此地和昨日他們碰見青衣奇盜的地方布局相似,都有低矮的棚子、街燈和樹林。在街燈掉落的地方,還有一排小小的腳印。這不是貓的腳印,而是狸貓的——看來侍衛所說屬實,是狸貓竄過來,撲倒了燈,燈墜落到地上,這才起了火。

夏乾蹲下,順手撿起了燒焦的街燈。燈油早已沒了,隻剩下一些黃色的膏狀體還粘在上麵。有點麝香的味道,但不是麝香,果然是靈貓香!點燃靈貓香將狸貓引來後打翻了燈,燈掉落燃起大火。真的有人故意縱火,還是用這種奇特的方法。夏乾歎息一聲,便匆匆趕往醫館,卻看見隻有曲澤在醫館裏,傅上星先生不知去哪兒了。

曲澤是幾年前隨著傅上星來到庸城的,那時她還小,聰明能幹,大家都喚她小澤。她在夜晚視力就會不好,但是伶俐得很。夏乾覺得她與自家穀雨的性子有些相像,幹什麽都急匆匆的。她看見夏乾,眼眸微閃,趕緊讓他進門。隻見易廂泉躺在**,傷口已經被處理過,他昏睡著,一動不動。

“你說你做什麽去了,易公子方才還喊你,”小澤給他倒上茶,“方才好險,你是沒看到他流了多少血!”

夏乾倒是萬萬沒想到:“他剛才醒了?”

“易公子被送來之後,其實是清醒的。”

“那他說了什麽?”

“他根本沒說兩句話!嘴巴幾乎都張不開!”小澤臉急紅了,“第一句是叫你,第二句很奇怪,似乎是什麽‘不要梨’什麽……”

夏乾愣住了:“什麽梨?哪有梨?”

小澤搖頭:“不知道。我家先生說,易公子似乎是昏迷了很久了。昏迷的人一旦受到疼痛刺激,就很容易醒來。換言之,易公子被砍傷之後本來是要疼醒的,但是新傷口沾了毒,才陷入二次昏迷。”

“會不會有生命危險?”

“不會有危險的。脈象看來,易公子這幾日就似乎食用過或者聞過什麽導致昏迷的東西,興許是曼陀羅、羊躑躅[1]之類的。今日,我家先生檢查了傷口,上麵沾著烏頭磨成的粉末。所以,他中了兩種毒。”

夏乾沒有說話,像是在想事情。小澤以為他不明白,繼續解釋道:“這烏頭雖然不常見,不過夏公子可聽說過附子?母根生烏頭,旁根生附子。中毒的人會麻痹,之後才昏迷。我家先生說,這藥用不好會要人命的,可是這劑量卻剛剛好!先生還感歎,下毒的人,究竟在藥理上有何等造詣……夏公子,你在聽嗎?”

夏乾沒有仔細聽她說話,覺得心裏涼颼颼的。按照傅上星的診斷,易廂泉在受傷之前是昏迷狀態,一個昏迷的人是怎麽和青衣奇盜打鬥的?

“你們確定沒有弄錯?”夏乾懷疑地問,“廂泉是在受傷之前昏迷的?”

“當然錯不了!易公子就是受劍傷刺激才醒的,也正是因為受劍傷而染毒,才會再度陷入昏迷。”

“上星先生去哪兒了?我有話問他。”

小澤這下更生氣了:“別提先生了,他給易公子診治完,就去了西街。是急診!要說我家先生也真是心善,還去那種地方給那種女人看病!還是大半夜裏,外麵又不太平……”

“易廂泉什麽時候能醒?”

“最快也要到明日,慢了要後天。”

夏乾又沒仔細聽,內心有些煩躁。

“要說這麻痹,先是從手指開始的,易公子眼睛還能動呢,一個勁看著書架,”小澤走過去,抽出一本冊子,“他看的是這本《史記》。他要做什麽?”夏乾不知,上前翻了翻,這薄薄的一冊並非全本,隻是《項羽本紀》。夏乾覺得如此等待沒有什麽結果,索性坐下開始翻閱,等著易廂泉醒來,也等著西街趙大人的消息。小澤一臉喜悅,興衝衝地又給了他一些其他的書籍,又端來蠟燭,光映在夏乾的側臉上,顯得很好看,他的孔雀衣在燈火中熠熠生輝。小澤見他的模樣,自己柔和一笑,夏乾卻渾然不知。

夜靜了許多,但是令人心神不寧。更夫似乎消失了,不知夜已經深了。

“夏公子,青衣奇盜的事……就這麽完了?”小澤搭著話,有些困倦。

“完了。”夏乾把冊子一丟,伸了個懶腰,內心卻有些難過和失落。抓賊,封賞……易廂泉和他說過的那種可能性似乎煙一樣消失了。

“易公子說的‘不要梨’,指的不是梨,是不是讓你別離開他?”小澤托著腮,睡眼蒙矓。

她的話頗有道理,但夏乾仍起了一身雞皮疙瘩:“不可能,絕對不是這個意思。”但是他卻打算在這裏守一夜。與其回家抄書受罰,倒不如待在這裏來得自在。想來想去,竟然產生了奇怪的念頭。如今抓賊無望,自己又該怎麽辦呢?會不會結了婚,娶了妻,也可以自在一些?夏乾胡思亂想著。小澤收回書冊,放回到架子上,“這講的是項羽的英雄故事?”

夏乾回過神來:“正史無趣,聽了野史之後才覺得項羽特別傻。”

小澤嘟囔:“他是英雄。”

“他就是傻。劉邦才奸詐,用了張良的計策,在項羽被困垓下時,用蜜糖在地上寫下‘霸王死於此’,最後項羽就自刎了。自刎的人都傻!”

小澤搖頭:“胡說。西楚霸王看到蜜糖寫的字就自刎?”

夏乾閉著眼:“哎呀!說了是野史,你沒看過?也怪項羽迷信,不動腦子。你不知道,那字是蜜糖寫的。結果,就招來了——”

夏乾一下子坐起來,瞪大眼睛,冷汗直冒,睡意全消。

小澤被他嚇了一跳:“招來了什麽?”

夏乾臉色蒼白,下意識地望了一眼昏迷中的易廂泉,喉嚨動了動:“之後,就引來了成群的螞蟻。”

“那又如何?項羽之後怎麽了?”

“之後……之後就和今天一樣。是我們弄錯了,完全弄錯了!”夏乾有些激動,霍然站起,“我們被青衣奇盜愚弄了!”

他有些語無倫次,卻剛剛明白今日的一切都是圈套,隻是他沒有補救的辦法。夜晚很安靜,火光照在小澤的眼睛上。她模模糊糊地看著夏乾,她是那麽擔心。夏乾卻無心理會,隻是臉色蒼白,一言不發,開始在屋內來回踱步。突然,他似乎想起了什麽。“什麽時辰了?”夏乾突然問道。

“嗯?”

“現在是什麽時辰了?”夏乾神情緊張。

“估計快子時了。今日城亂,沒有打更的。夏公子你——”

夏乾聽完,二話不說,立刻出門去,並未搭理在身後呼喊的小澤。

他想起來了,易廂泉昨日交代的那句話:子時城西三街桂樹。

月亮越發明亮,明晃晃地照著街道,照亮了庸城的一簇簇餘煙。在混亂的街道上,夏乾匆匆走向城西三街,他要找到那棵桂樹。

他明明知道易廂泉昏迷在醫館,明明知道易廂泉根本不會在樹下等他。但這時候,所有的守衛都在忙碌,隻有夏乾一個人堅持完成了易廂泉的囑托。

他知道,要想扭轉乾坤,唯有相信易廂泉。

白露將至,夏暑已散,而庸城的天氣依然多變,不變的是一日日的涼。朗朗皎月高懸,庸城慢慢刮起了風。

夏乾冒著風,覺得腦中的疑霧一點點被風吹盡。他一邊思考著,一邊走向西三街。途中,卻路過了一個地方。

這裏是一個庫房,門口站著一名守衛。

門口全是泥土,門被生生炸開了。

夏乾雖急,但仍然覺得此事可疑:“怎麽回事?”

“失竊了,門被炸開了。”守衛認識他,索性講了實話。

“丟了什麽?”

“鹽。”

夏乾驚訝道:“鹽?這庫房是放鹽的?”

“除了鹽還有別的東西,”守衛垂下頭去,“燈油也被人換過了。趙大人方才追去西街的時候路過此地,把一切都弄清楚了。今天清晨換燈的燈油是從這裏取出的。新的燈油有股淡淡的香味。”

夏乾慢慢明白了。

他趕緊繼續趕路,心中卻越發覺得可怕。他需要把思路再整理一下。

伴著狂風,夏乾很快便走到了西三街。桂花樹很美,今夜多風無雲,空中有著很美的月亮,它泛著柔和的光,把桂樹的影子拉得很長。在這個滿城煙火、守衛盡散的夜晚,似乎隻有這棵樹是安靜的。

狂風吹盡,樹葉紛落,一切在月光的洗禮下變得透明。

在易廂泉的提示下,夏乾明白了青衣奇盜的詭計。

易廂泉顯然是明白的,他聽小澤說了庸城府衙的事,迅速做出判斷,在渾身麻痹時卻依然努力盯著《項羽本紀》。

這就是易廂泉的提示。

野史記載,劉邦采用張良的計策,在霸王被困垓下時以蜜汁書寫“霸王死於此”,遂招致螞蟻。螞蟻嗜糖,於是圍成了字形。項羽不知,又過度迷信,自以為天真要亡己,軍心渙散回天乏術,不久失敗,自刎烏江。

古人今人都逃不過心理的暗示。縱使曆史的教訓數不勝數,也依然難以走出邏輯的怪圈。螞蟻嗜糖不過是自然現象,項羽信天,見此征兆必以為天要責罰。

此事與今日的事件過於相像。

青衣奇盜正是利用這一點。

犀骨筷被糖水浸過,而螞蟻嗜糖。於是青衣奇盜放螞蟻來辨認,最後由貓從守衛中把犀骨筷帶出來——如此理論,天衣無縫。

項羽迷信上天征兆,而庸城府的所有守衛呢?辦案之人往往“迷信”於自然規律。青衣奇盜在庸城府的偷竊,根本是個騙局。

犀骨筷是春秋末期戰國初期的東西,保存千年,是否被糖水長年浸泡也未可知。就算真的被糖水浸泡過,放了這麽久,又能殘存多少甜味?螞蟻縱然嗜糖,當億萬螞蟻布滿萬根犀骨筷,肉眼所見,真正的犀骨筷與贗品所沾螞蟻數目的差別,根本就不會太大。

那隻貓是如何快速辨認出真品的?

不能辨別。那隻酷似吹雪的白貓叼走的根本就不是真品。

這種盜竊方法聞所未聞,一切又發生得如此之快。螞蟻嗜糖本是自然規律,貓的出現,對於誤導守衛的思維起了推波助瀾的效果。守衛先有了螞蟻嗜糖的概念,潛意識就會順著這條思路走下去,認為自己的猜想“青衣奇盜就是利用螞蟻嗜糖辨認出了真品”是正確的。

於是事情繼續下去,就演變成了幾十人拚命出城追趕那隻貓的鬧劇。

青衣奇盜這一招非常冒險,但是在當時的情況下卻極易讓人走入誤區。官員和守衛在府衙忙了好幾日,今天又在院子裏連站了好幾個時辰,注意力高度集中,神經緊繃,任何風吹草動都會讓人陣腳大亂。此事和用兵打仗又完全不同。守衛根本不知道敵人在哪兒,不知道他會做些什麽。當戌時來臨,一件又一件意外發生,給他們思考的時間又太短,而且幾乎沒有交流的機會。

這就是青衣奇盜的狡詐之處。手法越華麗複雜,可行性就越小。青衣奇盜上演的幾出大戲根本就偷不走犀骨筷,但隻要在短時間內騙過了衙門的人,他就能成功。 在白貓叼走犀骨筷之後,守衛頓時陷入混亂。趙大人心細,發現了白貓隻叼走了一根犀骨筷——他臨危不亂,夏乾很是佩服,卻遺憾他沒有深想一步。

正因為這一根犀骨筷,青衣奇盜又導演了第二個騙局。

曲澤反複強調,易廂泉在被發現之前,一直身處昏迷之中,是受傷才疼醒的,又因傷口沾毒再度陷入昏迷。

這樣,事實就清楚了。

易廂泉早就陷入昏迷了,之後才被青衣奇盜帶到巷子裏去,將其隨身的劍拔出——讓大家以為他們進行了打鬥。青衣奇盜故意讓人看見自己從易廂泉那兒取到了另一根犀骨筷,讓守衛追趕自己,跑到西街。

可是這究竟是為什麽?

夏乾想起了那天晚上自己與易廂泉的對話。他問易廂泉,究竟如何才能把犀骨筷辨認出來並且帶走?易廂泉回答,沒有任何辦法,唯有一根一根地辨認才行。

那兩根真正的犀骨筷是真的混在了贗品中,包括易廂泉本人也難以辨別。青衣奇盜在巷子裏從易廂泉身上拿的那根犀骨筷,也是假的。楊府尹對於犀骨筷被易廂泉分開放的推論,不成立了。

青衣奇盜上演的第三出鬧劇,就是用靈貓香引來七節狸推翻街燈導致全城多處失火。這是一個徹頭徹尾的圈套。

昨日深夜,夏乾和易廂泉在街上碰到了青衣奇盜,這不是巧合,青衣奇盜為的就是將大家的目光引到街燈和香料上來。

今日在府衙,夏乾和方千聞到燈油的濃烈香氣,知道是曼陀羅的殘渣,就斷定這燈油有問題,故而決定將舊燈油倒去,換上新的。這也是青衣奇盜加入麝香的原因:單純的曼陀羅香氣不重,麝香濃鬱刺鼻,隻要一聞,會更讓人覺得這燈油會導致人昏迷。

一切全是誤導。

其實舊燈油是沒問題的,新的燈油才有問題。顯然在昨日庫房失竊的時候,青衣奇盜直接把靈貓香摻入庫房的新油中去。

趙大人斷定舊燈油有問題,必定下令全部換新的,殊不知正中青衣奇盜下懷。

青衣奇盜既要放火,就要換掉燈油;而他半夜三更親自往所有的街燈中放入靈貓香,定然不現實。最省事的,莫過於借了守衛的手,行自己的方便。

前一晚青衣奇盜在棚頂現身,也是做給夏乾和易廂泉看的。

夏乾如今回想,更是汗毛豎立。青衣奇盜昨日現身,除了讓人以為是燈油的問題,還有更重要的一點。

易廂泉打了青衣奇盜一鏢。

那麽青衣奇盜中鏢了沒有?夏乾覺得,沒有。如果他們展開全城搜索,目標過大,因此會尋找手臂受傷的人來縮小搜查範圍。官府一旦如此行事,那麽青衣奇盜就會逃過一劫。

真是一舉兩得。

夏乾突然覺得一切都很可怕。易廂泉說過,青衣奇盜隻有一天的時間去思考對策,但是對方竟然設計出了這種複雜的圈套。

如此紛繁的手法不能掩蓋住一個事實:青衣奇盜自有他的目的。如果三起事件合起來看的話,就不難得出最後的答案。

庸城府螞蟻事件的最後結果,是三十個守衛出城追捕;全城縱火事件,調動了大批守衛去滅火;巷子裏的易廂泉昏迷事件,使最後一部分守衛,包括方千和兩位大人,去徹夜搜查西街。出城、滅火、搜街,八十名守衛各有任務。

如此算來,現在還守護在庸城府的有多少人?五個?十個?

一切都清楚了。

青衣奇盜的三出戲碼,就是為了調虎離山。

在派人追去西街的時候,官府已經很難再派出空閑人手了。如今真正的犀骨筷還在庸城府衙內,卻沒幾個人看守。隻要放倒那幾個侍衛,青衣奇盜就可以明目張膽地在院子裏進行偷竊。

易廂泉說過,辨認真品最快也要八個時辰。夏乾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打著燈籠一個個地辨認真偽,他覺得不止八個時辰。可是遠觀煙霧,火勢並沒有增大的趨勢,縱使今日風大,要撲滅火焰,八個時辰,到時候天都亮了。

最多留給青衣奇盜三個時辰。

三個時辰,青衣奇盜到底要怎麽做呢?夏乾搖了搖頭,不對,現在不是關心青衣奇盜的時候,而是自己應該怎麽辦!

如果火被撲滅,也許就會有守衛回到庸城府;西街追捕不利,也許也會有人回到庸城府;易廂泉醒來,事情敗露,還會有人回到庸城府。總之,若青衣奇盜執意偷竊,就會知道夜長夢多,必須在有人回來或者發現之前速速行動。

夏乾心慌了,一刻也不能耽誤!現在庸城府就如同個空城,是下手的最好時機。

可是自己能做什麽?叫人來不及,而且人馬各有任務,根本調動不了多少。況且人多容易打草驚蛇。難道坐以待斃?現在,自己是全城唯一有時間、有能力阻止青衣奇盜的人。但是自己腦子沒有那麽好使,而且手無寸鐵,如何對付身手非凡的江洋大盜?

實在不行……去看看也好。

他起身,打算去看看大盜長什麽樣,再回家睡覺。這才是夏乾的作風。

但他剛一抬眼,就看見了樹下的木頭箱子。

記得他下午來這裏時,這個箱子就在。箱子做工精致,體積大,上麵有古老的花紋。夏乾細看,箱子分外眼熟。

這是他家的箱子,就放在自家的書房裏,存放常年積攢的欠條。

端起箱子,感覺不重,裏麵似乎放了分量挺輕的東西。借著月光,夏乾打開了箱子——

裏麵是他的柘木弓。

夏乾的父親早年在洛陽拜了赫赫有名的邵先生為師,即易廂泉的師父。那時邵雍還年輕,夏乾的父親更加年輕,不務正業,倒是對象數、算卦之類頗感興趣,故而拜師。不久後就不再學習,反而開始從商,竟然創下萬貫家業,成了江南有名的大戶。

在這個尚文的年代,各路文人輩出,尤其是江浙一帶,風流才子數不勝數。夏乾縱然受過良好教育,但他不想讀書,不想經商。看店的時候說要讀書,讀書的時候嚷著要看店做生意,實則碌碌無為。

夏乾終日不求上進,不理家業。夏母時常抱怨,自己的兒子是個典型的敗家子。從另一麵來說,他雖然呆呆傻傻但是為人正直,好奇心旺盛也敢於冒險。若說技能,當數射箭為上乘。

夏家家大業大,夏乾用得起好的弓箭,請得起好的師父。孩子的唯一一點正經喜好,做父母的並不反對,乃至最後一發不可收拾。

天資聰穎,又感興趣,久而久之,夏乾的箭術在江南一帶也是小有名氣。然而夏乾沒有實戰經驗,隨著西北戰事愈演愈烈,夏乾也“蠢蠢欲動”,父母自然不肯讓獨子有這種念頭,遂禁止他再攜弓狩獵。

夏乾沒有辦法,隻好在自家的院子裏引弓射箭,白日去射柳葉或者杏花,或者讓弓箭沒入石牆。

縱然是這樣足不出戶,他的技藝仍越來越精湛。

此時,夏乾背著弓箭,悄悄地從庸城府衙遠處的小巷子裏繞回客棧。他觀察過庸城府衙四周,隻有這家風水客棧位置最好。

而整個客棧視野最好的房間,就是易廂泉住的房間。

他摸黑進了客棧,放眼望去,一個人也沒有,周遭一片漆黑。那個矮個子的尖聲小二不知道跑哪兒去了,夏乾也不想驚動任何人,便輕手輕腳地踩著樓梯溜上了二樓,吱呀一聲推開了房門。

房間還是和他上次來的時候一模一樣。夏乾上前,把窗戶打開了一條縫,窺探著外麵。清幽的月光瞬間照進房間。

今日風大,而此時卻減小了不少。且這房子的朝向正好背風,夏乾慶幸這天時地利,否則窗戶一下被風吹開,事情就不好辦了。

眼下已近初秋,這樣寂靜的夜晚令人感到絲絲涼意。夏乾有些驚慌。他小心翼翼地看著庸城府衙的整個院子,月華如水,庭下如積水空明,然而樹影交錯遮住月光,院子倒是黑暗,唯有樹影輕輕晃動。

沒有任何異常。偶爾有零零星星的燈火飄過,那是楊府尹的家丁而非守衛。

遠望城裏煙霧不斷,燈火卻在逐漸熄滅。夏乾知道,興許是大人下了什麽命令,如果再燃著燈火招來狸貓,怕是這大風之下,火勢更加難以控製,幹脆把街燈全部熄滅。所有人都認為青衣奇盜向西街逃跑了,全城點燈守夜也無甚用處。

看著全城一點點暗下來,如同被黑色侵蝕覆蓋而不見天日一般,夏乾頓覺呼吸急促,雙手微顫。他深吸一口氣,隻有不停觀察四周,以此來減緩焦慮。

隻見西街燈火通明——煙花巷子,那是離庸城府最遠的街道,夜夜笙歌。不知大人他們進展如何,隻怕是竹籃打水。

夏乾心裏七上八下的,庸城府衙還是沒有動靜。他心裏嘀咕,莫非自己想錯了?

他低頭看看自己手中的弓,是柘木所製,漆得光亮卻無裝飾,乍一看隻是普通的弓。而夏乾知道,柘木的弓身、水牛角貼於弓臂內側、上好的牛脊附近的筋腱以及使用黃魚鰾製膠黏合,才得此弓。看似普通的組合,實際上卻是殺人的利器。

夏乾手有些顫抖,他不打算殺了青衣奇盜——殺人,這一點他想都沒想,隻希望射中青衣奇盜的腿,使其行動不便,定可以擒獲。

月朗而風不清,秋月慘白,映著夏乾與皎月同色的臉,嘴唇也是蒼白的。

無論結果如何,就在這一箭了。如此重要的任務非他夏乾莫屬。

名垂青史……夏乾閉起了眼睛,心開始狂跳。

名垂青史其實不是他想要的,功名利祿於他而言什麽都不是。他隻是想借這個名頭,用自己僅有的射箭本事來換取自己人生的一點自由,盡管這點自由可憐又奢侈。今晚的事會讓他受到母親的責罵,會被罰抄很多遍《論語》,但是隻要他抓住大盜,哪怕沒有封賞,也許父母會認為他有出息,也許會讓他背著弓箭踏出家門去,也許會去很多很多地方,也許會認識很多很多的人……他拚盡全力,為的隻是這點“也許”。

庸城府衙門口的燈滅了。那裏距離夏乾很遠,看不清到底是什麽原因。正在他凝神屏息觀望之際,卻見另一盞燈也滅了。

燈火的位置在庸城府衙的正門口,距離遠,看得不真切。那燈火滅得詭異,悄無聲息。每一盞燈火都是家丁在提著的,如此熄滅,必有蹊蹺。接著,又一盞燈火滅了,整個庸城府衙的大門到院子一片漆黑。

夏乾納悶:出什麽事了?

庸城府衙的院子十分古老,石燈的火一直燃著,一個個小亭子般孤獨地亮著,夏乾甚至看得清上麵的蓮花紋飾。就在石燈的旁邊,一個灰色衣衫的家丁提著一盞白燈籠,似乎在做常規巡查。

燈火正好照在家丁臉上。

就在那一瞬,夏乾赫然發現就在那家丁身後的樹上有個黑影。

他心裏一驚,但是看得不真切。隻見那黑影迅速跳下,無聲無息地一掌劈在家丁的後腦。

家丁立刻倒下了。夏乾暗暗驚呼,卻見黑影迅速用手帕捂住家丁口鼻,一手托住燈籠——動作太快了,真的太快了。片刻他吹熄了家丁手中的燈籠,隨即把人拖到深深的草叢裏。

那黑影的手法之快,夏乾幾乎看不清。

黑影隱到樹林裏去了。

眼看庸城府衙後院還剩一個家丁。他提著燈籠守在後院,渾然不知自己是庸城府衙唯一一個還在巡視的人。而庸城府的四周街道再無他人。

夏乾心裏暗道大事不妙,卻見那黑影突然冒出,如同鬼魅一般落在了最後一名家丁身後。不久那名家丁也倒地,那黑影手法之快,同剛才如出一轍。

這裏是距離那黑影最近的地方,夏乾可以清楚地聽到燈籠掉到地上的咣當聲。

在燈火的照耀下,黑影不再是黑影。

那是一個穿著青黑色衣服的人。

看身高,應該是個男人,他的大半個臉被麵巾蒙住,額前碎發導致夏乾看不清他的眉眼。他未梳發髻,隻是拿青黑色的帶子略微係上,如此行動倒是方便;也沒有帶弓弩,隻帶著佩劍,然而劍鞘上沒有圖騰,此外沒有多帶別的東西。

他仿佛是來自黑夜,此時正站在那棵銀杏樹下,青黑色的衣裳質地貼身柔軟。青黑衣衫似乎是黑影與落葉交織而成的產物,在秋風吹拂下輕揚,與月光完美糅合從而構成了一幅令夏乾終生難忘的畫麵。

敏捷的身手,烏黑的頭發,夏乾很是吃驚,名揚天下的青衣奇盜居然這麽年輕。

[1] 羊躑躅(yáng zhí zhú):又名黃杜鵑、羊不食草、鬧羊花、老虎花。一種落葉灌木,屬杜鵑花科植物。花辛、溫、有大毒。《神農本草經》記載可治療風濕性關節炎、跌打損傷。在醫學上常作為麻醉、鎮痛劑使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