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大盜巧施連環計

街道上燈火熒熒。

夏乾看到街道上重新燃起了燈火,才猛地一個激靈,拔腿跑到庸城府衙。

“怎麽燃燈了?不是燈火有問題嗎?”夏乾抬頭望去,隻見街道上燈火點點,便顫抖著手抓住身邊一個守衛,直勾勾地盯著他問,“誰讓你們點的?”

“夏公子大可放心,守衛們的動作很快,燈油已經全部換過。方統領已經在院子裏了。危急關頭,莫要驚擾為好。”回答的居然是趙大人,他威嚴地步行過來,吐字清晰,浩氣凜然。

趙大人黑色的錦衣與黑夜融為一體,星目含威。夏乾頓時覺得心安。他與趙大人不過幾麵之緣,卻對此人異常信賴。如今,包公已逝世將近二十年,百姓再無青天老爺可信奉,憑夏乾推斷,趙大人官位不及包拯,智慧不及他,甚至名諱都不為人知。但是夏乾視其目便知道他認真嚴肅,踏實肯幹,非楊府尹等泛泛之輩。

夏乾趕緊道:“是我唐突,但——”

趙大人看了他一眼,似乎對他的印象好了不少:“適才多虧公子發現了燈油有問題,這才一一換過。隨後我便親自帶人去了一趟醫館查證。”

夏乾一愣:“您親自去的?”

趙大人點頭:“我素來喜歡親力親為,立刻帶幾個人去了醫館。醫館的上星先生看過燈油,頓時雙眉緊鎖,問我們這東西哪裏來的。他說,憑著味道,就知道裏麵加了劑量不小的麝香,還有曼陀羅細粉。”

夏乾吃驚地問:“有麝香?”

“對,這一點很難解釋,”趙大人皺著眉頭,“加曼陀羅易懂,那本來是盡人皆知的——”

“迷藥。不過那不都是口服才會產生的功效嗎?點燃能有什麽用?”

趙大人道:“也許可以製成烈性迷藥。上星先生也說了,曼陀羅的葉子本身有淡淡的麝香味道,也許兩種東西混合點燃之後會讓人昏迷。但這隻是推測,也不見醫書有這種記載。曼陀羅本身非中原盛產,他把東西留下,打算再做研究。”

“怎麽,趙大人您也覺得那燈油會致人昏迷?”

趙大人一怔:“大家應該都會這麽認為吧,夏公子你不是也聞到了?隻是聞到未燃的燈油就有暈眩的反應,何況點燃呢?氣味這麽刺鼻,離它不遠都能聞到,不是迷藥那又能是什麽?”

趙大人頓了一下,道:“何況,我們在短時間內查了所有街燈,發現大部分都被換成了有問題的燈油。燈油香味甚濃,聞了就覺得不對勁——”

“不對,不對。”夏乾竟然打斷了他的話,皺著眉頭道 ,“昨夜我與易廂泉碰到青衣奇盜時,他應該在換燈油。”

“這又如何?”

“證明燈油是他昨晚偷換的。注意時間:是昨晚!可是在那之後,那燈油燃了一夜。”

趙大人雙眼瞪得銅錢般大:“那怎麽可能!那可是有問題的東西,點燃一夜怎會相安無事?”

夏乾摸摸後腦勺:“我也不知道。誰知道他要幹什麽?冒著生命危險換了全城的燈油,可是那東西除了有香味兒,一點作用也沒有!”

趙大人皺眉思索了一下,道:“會不會因為沉澱?剛剛上星先生似乎提到了,燈油輕,這些藥物重,下麵濃度會大一些。”

夏乾一想,覺得有些道理。二人默契地沉默了,因為他們頓時有種危險的感覺,誰也不敢對此再妄加評論。許久,趙大人道:“罷了,現在一切無事就好。不過,易公子人呢?”

夏乾愁眉苦臉:“八成是遇到意外了。我派下人去找了。趙大人,您可以再派點人手跟著找。”

楊府尹此時已經快步走來,趕緊安慰道:“有人找就好。馬上便是賊的偷竊時間,衙門的人也是抽不開身的,再說青衣奇盜不害人性命,估計事件結束,便會放他回來。”

趙大人覺得有理,點頭道:“守衛都是定了人數和位置的。換位思考,如果此時是易公子在此,定然不會抽調人手去找人。”兩位大人互相點了點頭,意見竟然頗為一致。夏乾看著他們,突然有些心寒。

他們說的話的確有道理。但是,於他們而言,這場抓捕就像是在下棋。如今既然已經提前設好了妙局,隻得按規矩走,哪怕在廝殺中丟了一子半子也應該顧全大局,絕對不可亂了陣腳。從大局而言,此舉是對的,他們想要贏。隻是夏乾此時才知道,在這場廝殺中,看似重要的易廂泉就是這“一子半子”。他一介布衣,無權無勢,智慧用盡之後恐怕會遭人丟棄。草民草民,棄如草芥。夏乾心裏越發覺得悲涼,卻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夜越發沉寂黑暗,街燈與銀杏葉子長相守望。白露將至,夜色越來越涼,庸城府衙的氣氛顯得更加壓抑。遠處傳來更夫的腳步聲,卻不見打更的人來,興許是繞道了。

“梆,梆,梆”,一慢兩快連擊三次。戌時。

院子中有幾十個人,竟然沒有一個人說話。梆子的聲音在安靜的夜裏顯得有些可怖,刺激了所有人的神經。戌時已到,青衣奇盜隨時可能來。

在一片死寂的院子裏,夏乾放眼望去,這輩子也難以忘懷這種畫麵——侍衛靠牆而立,卻宛如一尊尊銅像,一動不動。地上的犀骨筷白花花的一片,整齊地排滿整個院子。今夜無風,昏黃的燈光似乎給一切染了一層顏色,隻覺得似在雲霧裏,亦真亦幻。整個院子裏染著雨後潮濕的味道,泥土氣味飄散空中。夏乾往前慢慢地走著,仿佛進入了一片奇異的森林,明明有這麽多人站在他的身邊,卻他隻能聽見自己的喘氣聲,好像自己才是森林中的唯一活物。

守衛不多,卻是從軍隊中精選出來的。西北戰事不斷,軍規更是森嚴,如此才會有戰無不勝的隊伍。夏乾想去到二位大人所在的八角琉璃亭,要走過一段路。待夏乾走進亭子,才發現四四方方的院子屋頂上蹲著不少人。

他們都是最精良的弓箭手。

弓箭手,夏乾也是可以擔任的。他是異常出色的弓箭手,可以百步穿楊,他也有很多把極好的弓。在這麽多弓中,有一把弓是最好、最耐用的。那就是掛在自家書房上那把柘木弓,夏乾總去擦它。

他向上望去,屋頂上守衛的位置很好,視野極佳。院裏院外皆在掌控之下,任何風吹草動盡收眼底,意圖不軌的人怕是插翅難逃。

隻要青衣奇盜一現身,就會被亂箭射成刺蝟,非死即傷。

夏乾想著想著,越發覺得安心了。但是他實在是難以想象,在這麽嚴密的守衛之下,青衣奇盜居然連續成功了十四次。

“夏公子!你快看——”

夏乾聽得此言冷汗冒出,這是出了何事能喚到他?趕緊轉過頭去,隻見方千指著院子裏一棵高大粗壯的銀杏樹,樹上蹲著一隻嬌小的白貓,蜷縮成一個白團,把小腦袋塞進自己身體蜷的卷兒裏,活脫脫一個雪球。

那貓通身雪白,個頭大小倒與吹雪相差無幾。

“那是不是易公子的貓?”

眾人皆望去,夏乾趕緊上前觀望,焦躁道:“怎麽又是它?”

夏乾嚷著嚷著就有些生氣了,貓跟主人一個樣,該來時不來,不該來時一個勁兒瞎晃。

趙大人起身道:“那易公子是不是也在附近……”

有可能。眾人聞之皆喜,這貓生得可愛,倒打破了這眼下的肅靜。卻不承想,方千突然一聲大吼:“弓箭手!樹上有動靜!”

眾人目光慌忙向樹上移去,院內傳來弓弦拉緊的聲音。

樹上的確有異動,葉子不正常地搖晃著。不是別的樹,正是吹雪所在的那棵。

隱約有影子在樹梢間閃過。那不是人影,倒像是……一大群貓。

方千盯緊了樹梢,做了個收回弓箭的手勢。

吹雪所站的那棵樹上似乎有不少貓在不停晃動。它們皆非白色,都是花貓,個頭大。而吹雪一身雪白在夜晚格外顯眼。

楊府尹笑了,他剛剛被眾人的舉動驚到,肥胖的臉汗津津的:“原來是貓,方統領太過緊張,未免草木皆兵啊。怕是易公子的貓**招來的。貓夜行倒是常見,不過這數量……快十隻了吧?那賊戌時之後才來,不知具體時間,半夜三更再來偷也說不定。方統領,先讓易公子的貓從樹上下來。”

趙大人沒笑,仍目視四周一語不發。

楊府尹的話頓時讓眾人安心了不少。夏乾先走上前喚著,可是吹雪並未理他,還是在樹上老實地待著。

“這貓中邪了?平日裏可不這樣。”夏乾嘟囔著,又開始張牙舞爪揮動雙臂,貓就是不下來。

“我捉來便是。”方千把劍向後一推,準備上樹。

“算了,這一隻貓還好說,一群,怕是你也應付不來。”楊府尹笑著,想挪動椅子,卻胖胖的陷在裏麵動彈不得,“我們等一等,說不定一會兒貓群就散了。”

他說得有道理。夏乾也跟到亭子裏,一屁股坐在涼亭的圓墩上。漫漫長夜,青衣奇盜不知何時才來。他和二位大人大眼瞪小眼,氣氛很是尷尬。

周圍又恢複了死寂。

正當夏乾被這寂靜催得雙目渙散、昏昏欲睡時,門外的守衛忽然跑了進來。

“不必慌張,有事即報。”趙大人緩緩地站起,漆黑錦衣上的金線閃著燦燦微光。

守衛匆忙行禮:“夏府的下人來了,在門外找他們公子。”

夏乾一聽,以為是有了易廂泉的下落,遂立刻起身到門外。隻見穀雨正站在那裏,燈光在她嬌俏的臉上投下淡淡紅暈。她急匆匆道:“少爺,夫人讓你回家去。”

夏乾氣極了:“遣你來就為了說這個?”

穀雨歎氣,轉而眼裏竟有盈盈淚光:“就知道公子您不回家。易公子沒有消息,連貓也沒找見呢!少爺你說易公子他……不會……會不會有事?”她狠狠地抓著手中的粉白絹子,帶著哭腔。

夏乾暗罵一聲——你不擔心自家少爺,擔心易公子!卻又不得不賠笑好生勸著。這穀雨比他小上一歲,深得夏夫人喜愛。夫人總是派穀雨管住夏乾,時時通報兒子動態。

夏乾寬慰道:“你瞧吧,吹雪在那棵樹上呢,白色的那隻,找貓的事就不必了。”

穀雨身子嬌小,踮起腳尖瞪大雙眼朝著樹上望去,吃驚地說:“白的?易公子的貓居然是白的?我今天淩晨還看見了呢,明明是黑白相間的。”

“淩晨?”

穀雨點頭道:“就是淩晨沒錯。我去給老夫人收露水的時候遠遠看見的,隔著池塘,卻看得清楚!易公子當時蹲在地上,好像點著了什麽東西,還在冒煙呢!旁邊蹲了一隻好大的花貓,有狼狗一般大小,尾巴很粗,上麵是一環一環的黑白花紋。”

夏乾一愣:“聽起來像是狸,你難道沒有見過城外的狸貓?”

穀雨搖頭:“我一年前才從北方府宅跟來庸城,狸貓都在山裏,我也不怎麽認得。居然不是貓?是狸貓?但是真的很像呢。”

夏乾懷疑:“你確定那是易廂泉?”

“錯不了。”

“可是怎麽會呢?那可是淩晨,小寒還在他門口守著呢,易廂泉自己怎麽能跑出來?”

“少爺真笨。”穀雨嘟囔道,“小寒一向貪睡,少爺又不是不知道!不過,除了那隻大貓,我記得易公子還拿了個大箱子。”

“你回去和我娘說,今夜我不回家。還有,繼續讓人找易公子,別再管我了。”夏乾思緒有些亂,草草交代幾句便頭也不回地紮進府衙院內。

穀雨哼一聲,也沒再理會,急急地去找易廂泉了。

夏乾不知道,就在自己剛出去見穀雨的時候,通報的守衛又向趙大人匯報了三件事。

“大人,城東發現有人昏迷,似乎昏迷了很久,是打更的更夫……”

趙大人臉色陰沉,斂容屏氣,沉默一下才道:“如此說來,那剛剛經過這裏的更……是誰打的?”

楊府尹也覺得事關重大,不敢吭聲。趙大人隨即麵色凝重:“去查一下打更的更夫,立刻去!”

那一句“立刻去”格外洪亮,甚至可以說大得嚇人。這樣安靜的院子裏,這一聲命令充分暴露出了趙大人的不安。侍衛本就神經緊繃,如同即將遇到猛獸的獵人,而突如其來的任何聲響,都給內心的緊張與恐懼加了重重一筆。

那個匯報的侍衛頓時也不安起來,他顯然還有話想說。他警覺而又敏感地壓低聲音:“還有一事未報,庫房失竊了。”

“什麽時候的事?可丟了什麽物品?”

“東西似乎沒怎麽少,但來不及細細清點,不能完全確定。門似乎是被炸開的,發現門口有木炭、硫粉、硝石的粉末,都被雨淋過。”

趙大人道:“這麽說來,怕是昨夜風雨之前所為,火藥的爆炸聲與雷聲混了。”

楊府尹笑道:“無妨,不是什麽嚴重的東西。怕是一般的小賊,查出來就好。”轉而笨拙地扭向趙大人笑道,“下官覺得,這種小事就不勞煩大人掛心了。”

庸城不能算是大城鎮,每年商人來往頻繁,打架滋事不少,但是大事沒有出過。楊府尹在這樣一個地方過得安逸,油水自然撈過不少,但是大事卻也不曾參與過。眼下之景未免太過令人緊張,他真的希望事件早些結束,保住官職即可。這些雞鳴狗盜之事能少入高官耳朵那是最好。

楊大人衝侍衛使了個眼色,如果沒事,趁早離開為妙。

侍衛猶豫一下,卻是沒動。他想了想,又道:“還有一事……城西的一個姓張的老板,說他的原料被偷了。”

楊府尹瞥了趙大人一眼,心裏暗暗叫苦,恨侍衛看不懂自己的眼色,壓抑怒氣道:“哪個張老板?”

侍衛低聲道:“那個賣酒的張老板,就是那個……偶爾販些私釀的。他混黑道,販賣私釀,我們也不好說什麽。”

楊府尹緊張地看了趙大人一眼,把侍衛叫到一旁:“他什麽東西丟了?”

“沒細言,等青衣奇盜的事情完結,他想讓我們去一趟。似乎丟的是活物。”

楊府尹震驚:“活的?難道是蛇蠍不成?”

守衛呆呆的,搖頭表示不知。楊府尹趕緊讓侍衛下去,瞥了一眼趙大人,隻見他神色如常,便暗暗舒了口氣,心中不快,這侍衛真是不長眼,這時候打什麽小報告!

這時,夏乾剛剛打發走穀雨,正從外麵走過來,與那個倒黴侍衛擦身而過。

此時月上柳梢,卻被黑夜染得不見銀色,隻留絲絲清冷月影幽幽灑下,極盡秋寒,不憐草木。

戌時一刻,一切平安。

夏乾心中亂成一團:易廂泉為什麽會惹上狸貓?

他心裏盤算著,越想越迷糊,慢慢進了草木苑裏,便循著卵石路往前瞎走。貓頭鷹咕咕地叫著,輕輕飛上了樹。

貓頭鷹上樹是很正常的,貓上樹也正常。可是若是一群,就顯得不正常了。

夏乾抬頭看了看吹雪待的那棵樹。吹雪安靜地趴在樹上,竟要昏昏沉沉地睡去。再一細看,樹上的其他“夥伴”竟然都不見了。

那群花貓一隻不剩,此時竟然隻剩下吹雪。

夏乾突然產生了一個奇怪的想法,他疾步上前拽拽方千的袖子:“方千,你站得比我近,樹上其他貓去何處了?”

“大約是散去了。”方千無比緊張,無心理會他。

夏乾緊張地說道:“那樹上的不是貓?是不是比普通的貓還要大上一點?”

“似乎是……”

夏乾低聲道:“是不是狸貓?城外的山上有不少七節狸,一般城裏沒有這東西。”夏乾頓了一下,奇怪地道,“你與我自小長大,為何會不認識?你剛剛莫不是沒看仔細?”

“那依夏公子的意思——”方千狠狠地攥著腰間佩劍,指節發白,盯著高牆外漆黑的夜空。

夏乾知道他實在是緊張。青衣奇盜一事鬧起來,無數地方官遭了殃。他一個小官,根本擔不起任何失職的風險。

夏乾趕緊離開方千,自己倚靠著院子裏最大的銀杏樹,聞著夜晚散發出來的樹葉的清香,那些亂七八糟的思緒瞬間從自己的腦海中抽離。

狸貓,街燈,易廂泉——夏乾的腦子亂成一團,這些官連易廂泉生死都不在乎,自己為什麽要在乎犀骨筷?

夏乾又移動了幾分,挪到了院子的角落。這個角落是最安全、最不容易出事端,而且又能夠看到院子全景的地方。他的眼前,就是一個大水缸。

夏乾事後回想,極度悔恨自己當初選了這麽個破地方待著。

時間馬不停蹄地流逝。院子裏依舊沒有任何說話聲。風輕秋涼,夏乾在心中念著“易廂泉平安”,念著念著,已然有了睡意。

就在夏乾即將睡去的那刻,卻聽見“咣當”一聲,像是什麽東西破碎的聲音。

夏乾一驚,四下張望,卻緊接著又是一聲。

這聲音太過突然,卻又清晰可聞。眾人皆愣住。方千後退一步,瞬間拔劍出鞘,隻見寒光一閃,隨即大喝一聲:“準備!”

屋頂上弓弦在此刻被拉緊。夏乾緩慢地後退到牆邊,兩位大人也是立刻站起,不禁地向後退去。

侍衛全部抽出了刀劍,院子裏頓時寒光四起,大家警惕地看著周圍。

“是什麽聲音?什麽東西碎了?”楊府尹顫顫巍巍地站起身,胖身子牢牢貼到柱子上。

正當大家向四周看去的時候,一絲恐懼悄然爬上夏乾心頭。因為隻有他知道,剛剛破碎聲傳來的那一刹那,腳邊感到有輕微的震動。

那是水缸受力而產生的震動。

夏乾心裏七上八下,大氣不敢喘。所幸的是腳邊水缸依然完好。他剛要鬆口氣,細細看去,見水缸上麵赫然插著一支類似於箭的東西,幾乎整根沒入,有小小一截黑色羽毛是露在外麵的。

夏乾立即傻了,第一反應就是:這箭絕不是人力所射,而是弓弩所為。

就在這短暫的一瞬,又聽見遠處“咣當”一聲響。夏乾正回頭看聲音來自何處,隻覺得一陣風從自己耳邊“咻”的一下吹過,如同刀子一般刮過麵頰。

這分明是什麽東西擦著自己的臉過去了!

他下意識縱聲向後一躍,隻聽又是一聲,又一支箭沒入水缸!

隨即而來的是“咻咻”兩聲,這次夏乾看清了——又一支箭射進了眼前的水缸。

“箭!趴下!快——”方千突然喊道,院子裏的守衛迅速臥倒。

一共響了四聲,兩支箭沒入夏乾眼前的水缸,另兩支沒入另一個水缸了。

夏乾大口喘氣,眼睛呆呆地向前望去。眼前的水缸幾乎被箭穿透了。那黑色羽毛帶著令人膽寒的氣息,給水缸文上了裂紋。

裂紋越來越大。嘩啦一聲,水缸徹底裂開了!

一股黑流從水缸湧了出來。

夏乾的腦袋“嗡”的一下,他僵住了。

“天呐!這是……螞蟻?”不遠處的方千臉色變得蒼白。

就在院子的另一角,侍衛大聲道:“這一缸也裂了……這……也是螞蟻!”

“你個殺千刀的——”夏乾罵著,胃裏一陣翻騰,他一躍而起,撒腿就跑,迅速退到院子外麵,連他都不知道自己能跑得這麽快!

出了林苑,夏乾仍然感到一陣惡心,卻見院中守衛下意識後退,但除了退後,所有人都像僵住的木偶。沒有人出聲,沒有人下令,沒有人有任何行動。

誰見過這種場麵!

水缸完全破了,那螞蟻不是一小片,是一大群,如流水一樣地冒出來,一下子越來越多,黑浪滾滾,覆蓋在白色的犀骨筷上,乍一眼望去,好似白色與黑色交織流動著的沙,可是那卻是活物,千萬隻螞蟻在燈影下像不斷從地獄湧出的死亡河流,啃噬著慘白的骨頭。

十足叫人惡心。

在這一瞬間,院子裏是絕對的安靜,隻聽見千萬隻螞蟻蠕動的聲音。

楊府尹嚇得僵住了。他的腦袋雖然不靈光,此時卻明白了一切——守衛匯報過,賣私釀的張老板丟了釀酒之物。

就是這兩缸螞蟻啊。

趙大人先反應過來,怒視前方,但他喉嚨動了動,卻未出聲。

他需要迅速做出判斷。驅蟻,用火是不行的。他不知道犀骨碰到火會怎麽樣,也不知道其他的會不會也耐火。但水呢?不行,萬一有什麽詭計,豈不中了圈套?

“都別動!原地待命!”趙大人大吼,掃了一眼眾人,聲如洪鍾,“切忌慌亂!不過是螞蟻,螞蟻能偷走什麽!誰敢擅離職守,嚴懲不貸!”

“那就……這麽看著?”楊府尹呆滯地望著,又驚恐地盯著八角琉璃亭,想轉身像夏乾一般跑出去,無奈不可,所幸離那“螞蟻窩”最遠。

趙大人冷聲道:“庸城府衙有無樟腦、薄荷一類的物品?”

“府衙哪有這些東西啊!”楊府尹汗如雨下。

“那做飯加的香料呢?花椒、八角、茴香一類的?情況危急,不如——”

“有、有的!”楊府尹點頭道,忙抬起胖手差遣人去拿。

幾名守衛立刻從院子裏衝出來,不一會兒,他們就拿來一些驅蟻之物撒在院子裏。

吹雪此刻還在樹上,它似乎醒了,舔舔爪子,空洞地看著眼前的一切,像一尊雪白的雕像。但是誰也無心去理會它。

院子中撒滿了藿香、樟腦,甚至茴香和重陽要用的茱萸葉子——總之是什麽帶香氣的東西都一股腦兒用上。守衛們雖然心中慌亂,卻又秩序井然。夏乾不禁感歎,守衛首先要紀律嚴明,臨危不亂,如此方能成就大事。

雖然反應慢點,但都是戰場上派下來的人啊。

庸城衙府的院子裏幾乎都是魏晉的石燈,刻著蓮花花紋。燈火安靜地燃燒著,流火點點。四下隻有守衛播撒驅蟻之物發出的啪啦啪啦的聲音,隻瞧得、聽得人心底發涼。夏乾越發覺得恐怖了。

他常聽母親念叨便也知道,這《六祖心經》有雲,一燈能滅千年暗。遠看蓮花紋石燈如同一個個小亭子安靜地被螞蟻啃噬卻一動不動,似乎這佛意也遭了難一般。

然而細細望去,石燈映照下,蟻群竟然一點點地退去。庸城府衙院子大,樹多、土地也多,螞蟻就這麽漸漸地爬走了。

不知道是那些香料起了作用,還是鬼使神差地蟻群自己退去了。

遠處,趙大人眉眼泛起喜色,嘴角上揚,輕蔑道:“不過是小把戲,還好未用水火。”

夏乾在門口的石頭台階上坐下,卻一聲不吭。燈油也好,水缸裏的螞蟻也好——如此大費周章,卻不知為何。青衣奇盜就像個變戲法的,這蟻群說招就招來了,說退就退了。

院子又安靜了,守衛們的呼吸都變得順暢了。

戌時三刻,青衣奇盜未見人影。

夏乾知道,剛剛引弓弩擊破水缸的就是青衣奇盜。想來,青衣奇盜已經在附近。他手裏持有弓弩,且能在黑夜裏遠距離地擊中水缸。

夏乾打了一個寒戰,弓弩絕對是殺人不眨眼的利器。那賊既然就在附近,為何不動手?幹脆把人都幹掉倒也省心。

他在等什麽?

亭子裏,楊府尹笑著奉承道:“趙大人好定力,料想那賊小小招數也不能怎樣,怕是隻想擾亂我們罷了。”

趙大人麵無表情,雙眸緊盯院子:“也許。還好驅蟻的方法挺有效,楊府尹日後可就苦了,怕是這府院日後要鬧蟻災。”

楊府尹哈哈一笑,臉上的肉一抽一抽地:“不礙事,收起糖來便是,螞蟻最愛那甜的東西。我們以後帶糖的甜食都不食用了——”

趙大人剛客氣地笑了一下,卻突然一僵,瞪大了眼睛打斷道:“楊府尹,您剛剛說什麽?”

不等楊府尹說話,夏乾就匆忙接話道:“如果我沒記錯,這真正的犀骨——”

“真正的犀骨筷長年拿糖水泡過。”趙大人沉聲道,臉色驟然變得鐵青,“快找!”

楊府尹詫異道:“找什麽?”

“既然筷子長年浸泡於糖水中,找現在還粘著螞蟻的筷子!那是真貨!”趙大人氣喘籲籲,怒目橫眉,隻差拍案大罵了。方千聽聞,蒼白著臉,立即吩咐守衛們迅速燃了火把滿院子地尋找。

這誰又能想到螞蟻是這種作用!青衣奇盜居然用這種方法辨出真貨,真是聞所未聞。院子裏又安靜了,所有人都知道這意味著什麽,如果犀骨筷就此被辨認出來,那麽今夜的勝算就大大降低。

夏乾心裏七上八下,在場的哪個人不是這樣?他甚至覺得自己出現了幻覺,覺得院子裏有一縷非常淡非常淡的香氣,不是樹木的清香,不是花的香味。香氣在不知不覺中襲擊了整個庸城府衙。

樹上的白貓突然動了動。夏乾的嗅覺、視覺都異常靈敏,他聞到了院子裏的香氣,頓感大事不妙。青衣奇盜擅長用香,所以總是……

難道他來了?但四下張望,除了黑夜還是黑夜。青衣奇盜剛剛能射破水缸,證明他早已經潛伏於四周;能精準射擊,表明庸城府衙的一切動向都暴露在他的目光之下。他為什麽不動手呢?夏乾望著,想著,覺得心都揪緊了。那詭異的香氣漸漸鑽到每一個人的鼻子裏,越發濃烈。

突然,一陣鈴鐺聲傳來,清脆而清晰。夏乾下意識地朝樹上望去,卻看見那白貓從樹上跳下來了。

“是易廂泉!易廂泉來了!”

夏乾心裏猛然驚喜萬分。然而左右張望,卻沒看到什麽白色人影,倒是吹雪跳下樹,在院子的角落停住了。就是那個放了螞蟻水缸的地方。角落幽暗,吹雪快速地跑過去,停住,叼起附近一根筷子,迅速跳上了樹。

它動作輕巧卻快如閃電,嘴裏的那根筷子上麵沾滿了螞蟻。

在這短短的一瞬,夏乾看清了那隻白貓的眼睛顏色。吹雪的眼睛是一黃一藍,但那隻貓不是,這隻貓的眼睛是幽幽的綠色!夏乾一愣,就在這一瞬,他徹底明白了。隨即感覺如當頭一棒!“快!快攔住它!”夏乾嚷著,手舞足蹈,但是他覺得自己聲音都喑啞了。

“弓箭手——方統領,快追!那隻貓——”趙大人大吼,他顯然也是看清了。

“那根本不是易廂泉的貓——我早該想到,誰說白貓就一定是易廂泉的?天下貓長得都一個樣!那貓的眼睛是綠的,它剛剛趴在樹上我竟然也沒注意到眼睛顏色不對,我居然沒——”

在一片慌亂中,緊接著,就是好幾聲“咻”的聲音。屋頂上的弓箭手速度極快,箭已發出,似乎未射中。貓是極度靈敏的,它早就貼著牆邊溜走,鑽到老城牆根底下去了,那裏是弓箭射不到的死角。眾人隻能看見它白色的影子,如小小的幽靈,朝城門跑去了。

方千果斷一揮手,迅速帶了十幾名侍衛追出去。夏乾癱坐在椅子上,一切來得太快了,他神魂未定,卻又隱隱有幾分自責。這下麻煩大了。這件事太過愚蠢,居然在這麽多人的眼皮底下讓一隻貓把東西叼走了,傳出去也不好聽啊。用貓辦事,青衣奇盜這一招絕對是跟易廂泉學的!

楊府尹驚慌道:“這……貓不會要跑出城吧。城門底下有挺大的排水的洞,貓一鑽就過去了。那我們——”

“那就隻能追出城。”趙大人臉色鐵青,飲了一口涼透的參茶,“城外不遠就有座山,進了山就麻煩了。”

楊府尹問:“會不會有人借機混出城?”

“隻好小心防備了,守衛都來自同一個軍營,彼此相熟,要裝成守衛出城怕是不可能。”

趙大人眉頭緊鎖,片刻之後神色一凜,猛然對守衛道:“再派十個人去,把方千叫回來守著。”

楊府尹驚道:“這……隻加派十人?可能要搜山,人數是不是太少了一些?而且就數方統領武藝最強,叫他回來,怕是……”

“不搜山。”趙大人隻吐出了這三個字,卻鏗鏘有力。

其徐如林,不動如山。趙大人顯然不是武官,也不是朝廷重臣,而氣度卻是不凡。出了事,夏乾好幾次都想溜掉,但是這位大人卻從來沒有。

守衛帶了十個人走了,院子裏的人慢慢靜了下來。突如其來的安靜卻更詭異,似有聲音在微微響起,非人語、非風語,說不清方位,看不見人影,隻見得燈下樹木搖曳。偶爾聞得幾縷香氣,輕柔地扯爛了靜謐的夜空,讓人汗毛豎起。

青衣奇盜在注視這個院子,青衣奇盜在看著他們。

趙大人淺坐在太師椅裏,仿佛隨時要站起來,他手指蒼白地交疊,下意識地輕輕搓著:“冷靜想想,偷竊手法在眾人意料之外,卻似乎合乎情理。螞蟻嗜糖是自然規律。青衣奇盜根本不用露麵,就讓我們自亂陣腳,輕而易舉地把東西偷走並帶出城去。”

趙大人似乎隻是想找點話說,楊大人也不知道如何搭腔。夏乾沒有吭聲,他感覺到古怪,卻又說不出來哪裏古怪。

“但是,”趙大人猛然低聲道,似乎是笑了,“犀骨是筷子,兩根,但是貓隻叼走了一根。”

夏乾陡然一驚,還真是這麽回事!

楊府尹小眼眯起,喜上眉梢:“當真如此!我是沒注意到。大人真是神機妙算,那樣算來,豈不是……”

“那賊要麽隻是要一根,要麽會再來偷一次。”趙大人輕鬆一笑,卻依然有些局促不安。楊府尹借此機會不停地奉承著。夏乾不理會他,隻覺得自己的腦子很亂,他找個借口從小徑溜出門去,偷得片刻清淨。街上守衛不少,燈火依舊明亮。夏乾深吸一口氣,靜心思考,越發覺得事情奇怪。

又一陣香氣飄來,夏乾皺了眉頭,極不喜歡這種味道。他習慣了庸城潮濕的泥土氣息,也習慣了夏花、秋陽以及樹葉帶來的自然味道,然而此時庸城彌漫的卻是另一種味道。這是一種煙塵的味道,混雜著異樣的香氣。這不是曼陀羅花的氣味,也非麝香。

他快步走到上風口,想呼吸新鮮空氣,卻又聞到一陣香氣傳來。夏乾厭惡地捂住鼻子,想去掏手帕出來,卻發現未帶在身上。

忽然,一個人從街角跑來,跟夏乾撞了個滿懷。夏乾站穩,隻見是一個守衛。那守衛急匆匆道:“夏公子,大人在府內嗎?”

“都在,發生了何事?”

守衛喘著氣:“失火了,城東失火!火勢真大,正要跟大人請示派人去!”

夏乾愣住了,這才往前看去,隻見遠處隱隱約約升起一炷濃煙,今夜無風,它便一柱擎天。他眯起眼睛細細瞧著:“不對啊,起煙的明明是城北,那是北邊啊!”

守衛卻並未看一眼,跑進院子了。夏乾又望了一眼。的確是城北起煙,再往東望去,發現城東也有煙升起。夏乾心裏湧上一陣涼意,兩處,這是怎麽回事?剛要踏進府內問個究竟,卻見遠方又有守衛跑來。

“怎麽,城北也失火了?”

守衛上氣不接下氣,吃驚道:“夏公子怎麽知道?城北三處都起火了!”

三處?怎麽又成了三處!等夏乾回過神來,跑進門去找趙大人,卻看到趙大人也是一副震驚的樣子。

“你們說什麽?失火?城東城北同時失火?”趙大人眼睛瞪得如銅錢般大,短短的胡須也在顫動。

守衛道:“大人,當務之急是派人增援!燃燒的是樹林,火勢迅猛,再晚一些怕是難以控製。”

趙大人閉目,沉聲道:“你們帶人速去,庸城樹多,河流湖水也不少,找附近的水源應該可以控製,切不可耽誤!”

趙大人著實冷靜,夏乾不禁暗暗佩服。但他抬頭卻見附近也起了煙。

“趙大人,您看!”夏乾驚呆了,指了指遠處,下意識扯住了趙大人的袖子。離庸城府不算太遠的城南街道似乎也有煙升起。

趙大人愣住,隨後幾乎是怒吼了:“這到底怎麽回事?什麽人有三頭六臂在城裏這麽多地方放火?”

楊府尹垂頭小聲道:“那裏的守衛還沒來……要不要先派人去滅火?”

煙塵吞噬著庸城的屋簷與垂柳,似乎是一條煙塵聚氣而成的龍,卻是不祥之物,降臨在庸城的古老城牆、池塘、燈火之上。如此惶惶夜晚,百姓定然夜不能寐。

夏乾突然覺得心疼起來。庸城是他的家鄉,他原本不喜歡也不討厭這個小城。此時庸城被煙塵籠罩,夏乾卻覺得心痛和憤怒。

不過是一雙不值錢的筷子而已。

現實和茶館中的說書段子竟然差異這麽大。他居然第一次清醒地意識到青衣奇盜不是在做華麗的表演,而是**裸的犯罪。

方千沉穩,是個老實人。他此時倒是冷靜,隻是臉色難看:“我們跟著貓,眼看著它從城門底下鑽出了城,三十個將士出城找了,我站在城門口,看到城外的南山上有燈光。”

夏乾問道:“趙大人不是說不搜山嗎?這時候山裏有人點燈?”

“眼睜睜看著犀骨筷被叼出城門,怎可不搜?那隻貓被射傷了,跑不遠。至於點燈……我們也覺得可疑,故而決定去點燈之處找找,說不定有線索,”方千歎了口氣,“總之希望渺茫。”

夏乾安慰道:“如果有人可以安排貓的行走路線,八成就是那山上的燈做指引,或者說沿途留下氣味。說不定,真的能有線索……”

夏乾越說越覺得可能性不大,索性閉了嘴。他遠看趙大人似乎在跟什麽人交談,便幾步走過去,隻見一個守衛在趙大人身前,渾身都是灰塵,還有一股煙熏味。

趙大人挑眉,厲聲問道:“你們究竟怎麽回事?究竟是怎麽起火的?”

守衛一身油煙,卻仍然亂而不忘禮節,低頭答道:“是屬下失職。隻是……起火的時候周圍根本就沒人。”

趙大人更氣憤,壓住自己的怒火:“沒人?火是自己燃起來的?”

“是自燃……也不是自燃……”

“到底是不是?”

守衛忙道:“兩人守衛一條街,就在我們背過身的時候,遠處起了火。街上的燈翻了下來,我們當時感覺街上暗了一下,就回過頭去看燈,發現……”

“發現什麽?”

守衛言及此,不敢看趙大人的表情,隻是低頭匯報:“街燈旁有隻花貓,而我並未看得很清,燈就翻了下來掉在地上,瞬間起火!火苗躥得極高,那旁邊就是樹林……花貓見了火,立刻跑掉了。”

“荒唐!真是荒唐!”趙大人疾言厲色卻搖頭歎息,“若非玩忽職守,火怎會一下燃起?花貓?哪裏來的花貓?依我看,你們定然是不想做這差事了!”

守衛一聽這話,立刻跪下:“屬下不敢胡言!不僅是我們,城北似乎也是如此,花貓在側,街燈掉落,火勢一下子就起來了,根本來不及撲滅!”

“你說的貓,”夏乾立刻上前插嘴道,“是不是體形比一般的貓大,身上有斑點,尾巴上是一截一截的環狀花紋?”

守衛一愣:“夏公子怎會知道?”

“你們北方士兵恐怕也沒見過這七節狸,本地人知道,城外的南山上就有。”

趙大人道:“那夏公子怎麽會——”

“我家下人今晨看見易廂泉和一隻七節狸在一起,他還在那裏點燃了什麽東西。”

趙大人問道:“那七節狸可是狸貓?狸貓怎麽會在城裏?”

趙大人驚訝道:“七節狸就是靈貓?這靈貓香可是好東西。”

夏乾見趙大人像是有所了解,便詢問靈貓香之用。

“靈貓、海狸、龍涎香以及麝香,乃四大動物香料。貢品倒是有不少,就是近幾年這些好東西都外送了。”

夏乾聽到“外送”一詞,偷偷瞟了一眼趙大人的臉色,有著隱隱的不屑與憤怒。大宋領土不斷被侵犯,不得不靠外送大量物資以保國家安康,這是一個大國的最大悲哀。趙大人顯然難過,眼神漸漸黯淡了下來。

楊府尹急急地問守衛道:“一共幾處地方失火?”

“目前所記,八處,在全城的各個角落。”守衛補充道,“依我之見,似乎起火原因都是一樣的。怕是狸貓根據香氣所引,去推翻了燈火。”

夏乾道:“言之有理,早上易廂泉似乎也在點燃什麽東西,然後七節狸就被引了過來。”

楊府尹一驚:“點燃什麽能把狸貓引過來?”

“還能是什麽?”趙大人不耐煩地回答,“靈貓香。此物係從靈貓香囊袋裏提取,燃後味道濃烈。所謂異性相吸,與公的七節狸放出氣味吸引母的,是一個道理,故而能引來狸貓。”

夏乾點頭,這種香料價格昂貴,非普通人家用得起。趙大人是京官,知道靈貓香也理所當然。

事情越發複雜,夏乾此刻是真的一心想把賊抓了。青衣奇盜的目的到底是什麽?利用動物的天性做了這麽多事,犀骨筷被盜,自己卻不曾露麵。青衣奇盜果然不是普通的賊,手段高明,令人捉摸不透,整個府衙的人都被耍得團團轉。若是易廂泉也在,那就好了。今夜怪事連連,若能終結在此刻,再好不過,但是天不遂人願。

就在此時,又一陣刀劍相碰之聲傳來。然後“咣當”一聲,似是什麽東西墜地的聲音,有人在附近打鬥。

方千此時正在門口,聞聲立刻拔劍閃了出去。幾名守衛緊隨其後,劍拔弩張,一閃也不見了。隻聽見一陣雜亂的腳步聲、吵鬧聲,還有箭離弦發出的聲音,還可聽到有人大喊:“往那邊跑了!”“快追!”

楊府尹慌了神:“又怎麽回事?今夜這都是怎麽回事?”

“聽起來像是有人打鬥。”經曆了這麽多事,趙大人也是疲憊不堪。庸城府衙現在亂成一團。

“又出了什麽事?”夏乾朝人群跑過去,他本以為方千應在這兒守著,眼下見方千也不在了。

守衛喘氣道:“剛剛,我們看見……青衣奇盜!他……他朝西街跑了!”

“什麽?”夏乾瞪大雙目,一臉難以置信,“你確定是青衣奇盜?他出現了?打鬥聲怎麽回事?那你們還不追?再不追他跑遠了!你們圍在這兒幹什麽——我的天!”

隻見地上那人一身白衣,昏倒在地上,手裏握著劍,身上還淌著血。

是易廂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