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日快樂

1

“花瓶是你打碎的!”

“屋子裏的獸毛大部分是你掉的!”

“推銷員上門老是不走,都是你太好說話害的!”

“貓罐頭變質也是你的錯!”

“空調遙控器電池沒了,都是你亂弄!”

“天氣太熱了!是因為你毛厚!”

我高高站在玻璃桌上,豎著漂亮的貓尾巴,舉著利爪,咆哮著。

地毯上漂亮的金毛尋回犬垂拉著耳朵,古銅色眼睛都快沁出水來了,做出可憐兮兮的樣子,不停搖著尾巴道歉:“夜瞳,是我不好,你不要生氣。”

“狗是全天下最討厭的生物!廁所漏水、草坪沒剪、花粉過敏、狂犬病發統統都是你的錯!更可恨的是早上六點把貓弄起床!洗完澡帶著濕漉漉的毛過來蹭我!蠢貨!白癡!笨蛋!”我帶著滿肚子起床氣,趾高氣昂地痛訴惡狗,“古人怎麽說的來著?!豬狗不如!狗尾續貂!貂狗相屬!狼心狗肺!狗眼看人低!狗仗人勢!狗皮膏藥!鼠竊狗盜!狐朋狗黨!喪家之犬!狗嘴吐不出象牙!可見狗就是世界上最邪惡的生物!”

威廉被人類的殘忍打擊了,腦袋越垂越低,幾乎貼到地麵。

鸚哥在旁邊觀望許久,湊到紅羽旁邊嘀咕:“他們再吵下去,會不會地球變暖、美劇停播、森林沙漠化、中東戰爭爆發都變成威廉的錯?以前的人也奇怪,明明貓那麽邪惡,狗那麽忠心,為什麽不罵貓,反而罵狗?”

紅羽抿了抿茶,淡淡道:“誰知道……”

鸚哥很有義氣地為狗師弟幫腔:“夜瞳壞心眼,壞心眼,怪不得動畫片和電影裏的反派角色都是貓!”

“喵——”我狠狠看向鸚哥,眯了眯貓眼,提醒她鳥類也是貓的美食。

鸚哥立刻沒義氣地縮回去,不吭聲了。

我回頭繼續罵威廉:“我是貓!貓全世界最討厭的就是狗!以後不準在我身邊打轉!”

威廉深深地看了我一眼,終於轉過身,奔出門外。

我:“喂——我還沒說完呢?!跑什麽?”

一直事不關己高高掛起的紅羽,重重放下手中茶杯:“夜瞳,話說得太過了。”

鸚哥幫腔:“就是!就是!”

我被兩道敵對的視線死死盯著,尾巴毛都豎起來了,心虛辯解:“哪有?那些罵人的話統統是成語詞典上的東西,又不是貓發明的,要怪也是怪人類,關我什麽事……”

鸚哥搶白:“威廉那麽粘你,對你那麽好,你卻說什麽討厭,狠心!狠心!”

我沉默片刻,強辯:“我有讓他粘我,對我好嗎?”

鸚哥趕緊躲去紅羽身後,繼續痛罵:“壞貓!壞貓!太過分!太過分!”

我抖抖身上濕漉漉的毛,怒了:“明明是他先把睡覺的我弄濕!你們憑什麽都罵我!”

紅羽淡淡道:“就憑你是他師姐,你活了上萬歲,威廉不過是隻幼妖,要愛護師弟懂不懂?”

這個理由還有點道理,我勉強接受。

紅羽循循善誘:“師弟離家出走,你該怎麽辦?”

我歪著腦袋想了想,回答:“曬幹毛,繼續睡覺,等他回來。”

瞬間,紅羽走到我身邊,迅雷不及掩耳之勢,一把抓起後頸皮毛,打開窗戶,狠狠拋出外麵:“滾!找不回威廉,就別進門!”

我站穩身形,回身正要發作。

紅羽身上燃起熊熊烈火。

和暴怒的畢方鳥打架太危險,我權衡再三,鳴金息鼓,跳上圍牆,灰溜溜地跑了。

背後是鸚哥的叫聲:“活該!活該!”

2

如何對狗道歉?

這種丟貓現眼的事讓我蹲在圍牆上思考了五六個小時,始終沒有答案。

最後我決定找到威廉後,不管他哭也好鬧也好,直接扯著耳朵,拖回去交差算了。

我變回人形,慢悠悠地吃著魷魚絲,沿著威廉留下的淡淡香水味一路尋去。走到市中心的動漫城,忽然有個麵熟的女孩跑過來,臉上帶著諂媚的笑容,打招呼:“夜瞳姐姐好,好久不見。”

這頭自來熟的人類是誰?

我盯著她的臉,沉思許久,猛地拍爪,叫道:“你好像是那個叫腦殘的?”

“不,不,”腦殘站在大街正中,臉蛋漲得通紅,手足無措道,“我的名字不叫腦殘,叫周思思。”

我完全想起了,不久前有個腦子有問題的姑娘哭著鬧著要穿越,還三番四次鬧自殺,我接了她母親的靈魂委托,要將這丫頭從執迷不悟的深淵裏拉出來,便召集妖怪設計出一場精湛絕倫的2012年度穿越大戲,用九九八十一難總算讓她醒悟,重歸親情倫理劇的懷抱。

我評價:“一日腦殘,終生腦殘。”

由於周思思欠債累累,契約成立後,我和她交換了聯係方式,方便追討。

她抱有僥幸之心,不想助妖為虐,害人性命。又覺得自己雖是單親家庭的孩子,但母親也是個高級白領,家裏有三套房,頗有幾個錢。前陣子打電話找我商量,想用錢來抵上兩個靈魂的價錢。我心軟,同意了。讓威廉用筆記本搜搜國際金銀價格,給她算了筆賬:“比起金錢,妖怪更看重修為,除非情非得已,否則絕不會用修為去換錢。但以前曾有妖怪承人類的情,做過幾次特殊的交易,大約是一千兩黃金換一年命,古代一兩黃金約等於三十一克多點,現在金價算三百五十塊一克吧,一千兩黃金是一千零八十五萬,一個靈魂最低要算一百年壽命,所以是十億八千五百萬,再乘二,是二十一億七千萬塊錢,威廉,沒錯吧?”

威廉拿出計算機複核了一遍,點頭。

我繼續:“看在你有孝心的份上,零頭就不要了,給二十億就好,此事一筆勾銷……喂喂?”

隨著“噗通”一聲,電話那頭一片寂靜。

事後,威廉聖母狗拿著電話安慰了她很久,讓她不要絕望,還用比爾蓋茨的創業例子,鼓舞她在人生道路上奮勇前進。如今再見,她整個人都瘦了一大圈,走路是飄的。

不過區區二十億債務!就被壓力逼成這樣!人類真是太沒用了!

我在心裏無所不用其極地鄙視眼前沒用的家夥。

周思思的表情很難看,但她很快恢複過來,重新露出和威廉一樣惡心的笑臉,討好道:“夜瞳姐姐,你有空嗎?”

我搖頭:“沒空。”

周思思問:“有事?”

我:“嗯,找……揍狗!”

周思思眼神飄忽了一下,然後再接再厲:“我們一起去喝個茶,聊聊天吧,我請你吃魚。”

我警惕:“套關係賴賬是不行的!”

“不是不是,”周思思連連擺手,“我哪是那麽卑鄙無恥的家夥?”

人類有雲:無事獻殷勤,非奸則盜。

我帶著懷疑態度一口否決。

周思思無奈:“夜瞳啊!你什麽時候生日?”

我警惕:“你想要我生辰八字釘草人?告訴你,別費這個心,絕大部分妖怪都不知道自己生日日期,威廉那種帶血統證明書的白癡狗除外。”

周思思愣住了,眨巴眨巴眼睛看我。

我果斷撤退,繼續去找威廉。

威廉蹲在不遠的動漫咖啡廳裏,麵前放著兩杯喝完的果汁,正傻愣愣地抱著他隨身攜帶的平板電腦,不停輸入查找著什麽。旁邊有好幾個戴貓耳穿女仆裝的服務員,正偷偷摸摸地拿相機偷拍他,有個大膽的還跑去他旁邊擺了個POSS合照,他都不理。

我推開玻璃門,大搖大擺地走進去,坐在他麵前,伸出食指,敲敲玻璃桌,然後扭過頭,視線對著窗外車水馬龍,漫不經心道:“紅羽叫你回去。”

“哦。”威廉沒有像平時那樣撲上來,也沒有看我,他整了整襯衫上的紐扣,伸出白皙修長的爪子撩起柔軟卷曲的金色頭發,全部整去耳後,紅色眼睛裏失去了往日的溫暖,就像冷冰冰的玻璃球,看起來成熟了許多。他收拾好電腦和隨身物品,迅捷起身,丟下我,忽然來到櫃台前,問老板娘:“你們要服務員嗎?”

“要!”妖怪戶籍管理特殊,有專門的政府機構幫在人類社會生活的妖怪做登記,並根據外表製作身份證,我的身份證十年換一次,現在十四歲,而紅羽給威廉托關係辦的身份證也沒滿十六歲,可惜老板娘看起來連自己姓啥名誰都忘了,更別提勞動法,勞動手冊,勞動合同了,當場就拍板把童工雇傭下來。

“好酷啊……”女仆服務員A在拉女仆服務員B圍裙。

“好帥啊……”女仆服務員B在掐女仆服務員C的手臂。

“好攻啊……”女仆服務員C興奮得好像快暈過去了。

我急忙阻攔:“你要零花錢我這裏多得是,給人類打什麽工啊?”

“明天上班。”威廉沒理我,自己決定了上班時間,在老板娘搗蒜般的點頭應聲中,大步流星走出門外。

“等等!”我看著他的背影,莫名其妙。

3

我偷偷跟在威廉背後,觀察他的可疑形跡。

一路行來,他的詭異態度依舊沒有變化,回家還不知去哪個角落裏找了副平光的黑框眼鏡出來帶上,認認真真做完家務後,斜倚陽台的落地窗旁邊,泡了杯咖啡,捧著本村上春樹的小說在細細閱讀,神情嚴肅得就好像……藍淩正經的時候?

他不會是被我罵傻了吧?

我有些擔憂,趁紅羽還沒發現,趕緊去箱子裏拿出以前沒收的貓耳娘十八禁同人誌和從他手裏搶來的黑岩射手珍藏版模型放去他麵前,試圖安撫他暴躁的情緒。

威廉連看都不看一眼這些寶貝。

我覺得太不對勁了,繞著他轉了幾圈,試探:“你病了?”

威廉推推眼鏡,冷冷道:“你很煩。”

我摸摸他耳朵:“你不舒服?”

威廉說:“囉嗦!”

威廉黑化了,整個世界都魔幻了。

我直覺不妙,衝下樓求救:“紅羽!你在哪裏?威廉中邪了!他瘋了啊!好可怕!整個人都變了,肯定是給厲害妖怪操縱了!被不明物體附身了!被異世界恐怖分子穿越了!被外星人洗腦了!你快去看看吧!”

“咕咕,紅羽出去有點事,明天回來……”在架子上打瞌睡的鸚哥醒了,驚歎地看著我,“你終於把狗激怒了?太陽從西邊出!奇跡!奇跡!”

我指天對地,表明心跡:“絕對和我罵他的事沒關係!”

鸚哥幸災樂禍:“等紅羽回來收拾你!收拾你!”

紅羽不在家,她也敢放肆?我拔了她兩根鳥毛,以作教訓。

鸚哥眼淚汪汪地溜了。

打跑了不聽話的鳥,空****的別墅裏隻剩下我和古怪的狗。

紅羽自持身份,極少惹事,鸚哥打架廢物,是和平主義者,我在外麵欺負的妖怪多如牛毛。那些沒用的廢物報複不了我又不甘心,有可能會轉向威廉下手,對他施展各種邪術,進行精神操控,再鑽空子對我報複。

思及種種後果,我憂心忡忡,估計紅羽會遷怒,決定在她回來前迅速解決這個問題。所以去地下室的書庫裏,翻出古今中外的典籍,尋找給妖怪除妖的最佳手段,比如:潑黑狗血、丟黑驢蹄子、砸桃木劍、灑香爐灰、貼符咒等等……感覺都很不靠譜。最後決定用不太熟練的驅邪咒陣。

當我備齊材料,氣勢洶洶地殺上樓時。

威廉還在專心看書,眼珠子都不帶轉,根本不看我。

我再次上前抖動貓耳朵,露出這輩子最溫柔的笑容確認:“威廉?威廉?你真的沒事嗎?”

威廉的眼睛裏閃過驚恐的錯覺,然後繼續看書,一動不動。

錯不了了,活潑亂跳的狗變成這幅德性,代表中邪非常嚴重。

我趕緊一巴掌敲去他腦袋上,打回原形,然後用困妖索綁了四個爪子,扛去陰暗的地窖,丟去用人魚血和毒蜘蛛血混合,花了兩個小時,辛辛苦苦畫好的陣法中間,用五根珍貴的陰紅燭做引,給他腦門上不惜代價地貼上各種符咒,然後舉著妖怪內部發行的新版《簡易驅邪咒陣入門》,揮舞金剛驅魔器,朗讀上麵的咒語。

“汪嗷汪嗷汪——救命啊!夜瞳你在做什麽?!”驅邪咒語對法力低微的妖怪效果不錯,威廉最開始還試圖趴地上裝冰山,待咒語聲起,便痛得滿地打滾,扭曲的麵孔終於恢複了原來的呆笨,衝著我求饒,“我錯了,住手啊!不要亂來!”

我安慰:“你中了邪,驅除是有點痛的,忍忍就過了。”

威廉嚎叫:“我沒中邪。”

雖然很可憐,但為了他好,我依舊狠下心腸:“中邪的都說自己沒中邪!”

威廉眼淚都快出來了,瘋狂甩著尾巴道:“你聽我解釋啊。”

“什麽解釋?”我心念一動,忽覺事情有點不對勁,暫停念咒,露出猙獰的貓臉和鋒利爪子,逼近道:“老實招供!為何裝神弄鬼?”

威廉趴在地上喘了半天氣,垂著耳朵,委委屈屈道:“周思思說我長得太淳樸老實,典型的炮灰男配模樣,愛情故事裏都是男不壞女不愛,做男主角就要邪魅冷酷,跋扈霸道才泡得到妞,所以要改變形象,重新包裝才能吸引女孩……”他對著手指,害羞道,“對喜歡的人最好再來個撲倒,強吻什麽的,不過機會不好找……”

我聽完這個囧出銀河係的理由,狠狠踹了他一腳,怒罵,“腦殘說的話你也信?白癡!蠢貨!沒腦!廢物!豬狗不如!狗禽獸!去死吧!”

威廉偷眼看我,幸福傻笑道:“你剛剛是在緊張嗎?”

“滾!”我狠狠給了他個爆栗,再撲上去痛揍一頓,“誰緊張你了?我是怕紅羽找我算賬,給嚇的!全世界我最討厭的生物就是狗,全世界的狗裏麵我最討厭的就是你!”我氣急敗壞地轉身就跑。

威廉在背後,麵青鼻腫地大叫:“等等,先解開捆妖索啊!”

我在台階上扭頭,傲慢道:“慢慢呆著吧!”

威廉淒涼的狗吠聲在地窖裏持續了幾個小時,直到鸚哥偷偷摸摸回來,把他放了出來。他跑來試圖找我道歉,我蜷縮進貓窩裏睡覺,塞住耳朵,無論他說什麽都不理,等大清早紅羽回來後,兩人在花園裏嘀嘀咕咕地說話。

紅羽:“夜瞳又把你打傷了?”

威廉:“我不小心摔下樓梯了。”

紅羽:“剛剛鸚哥也投訴了,這貓不是打狗就是揍鳥,實在欠收拾。”

威廉:“別,是我不好,惹她討厭了。對了,夜瞳喜歡什麽?”

紅羽:“她的鼻子對花粉敏感,最討厭花。”

威廉:“等等,我拿筆紙記記。”

沉默了一會。

紅羽:“夜瞳是挺漂亮……”

威廉:“夜瞳天下第一可愛!”

紅羽:“上萬年來,對這頭貓一見鍾情的人類和妖怪、神仙都不少,可惜在那家夥的任性、別扭、自私、殘忍、暴力、壞心眼下,沒一個能堅持超過一個月的,幾乎全部以絕交收場,甚至還有不少大打出手,死在她爪子下的,現在沒不要命的妖怪敢和她好了。師弟,雖然美色很好,但小命更要緊啊……”

威廉:“我就說夜瞳那麽可愛怎麽沒男朋友,我變成妖怪後運氣果然好……”

聽著兩人無恥對話,我雞皮疙瘩都起了。

紅羽恨鐵不成鋼地給他講述各種恐怖故事:從前有個妖怪,想追夜瞳,結果他殘了;從前有個神仙,想勾引夜瞳,結果他身敗名裂了,從前有個人類,看上夜瞳,結果他死了……

她說的話半真半假。

我抱著尾巴,坐在窩裏愣愣地發呆,想起一些讓貓煩躁的記憶。

貓不需要朋友,不需要感情,獨自一人也不會寂寞,是天生適合宅的物種!伴侶什麽都是人類這種沒出息的家夥才要的……

花園裏的議論還在繼續。

威廉:“夜瞳什麽時候生日?”

紅羽:“妖怪沒生日,如果要說重要的日子,應該是……”

我見她連隱私都要說,趕緊打開窗戶,朝下麵兩個混蛋潑了盆水。

紅羽淡定地閃開,警告地看了我一眼,卻難得沒發火打架,威廉被淋成落湯狗,甩甩毛,可憐兮兮地看著我,然後回房換上套幹淨的衣服,真的出門去打工了。

妖怪給人類打工也挺多的,可我和紅羽都是堂堂大妖怪,瑞士銀行裏有上億的存款,想要錢隨便勾勾手指,幫小妖怪打兩次架,收點保護費,賣點收藏品就有了,他打什麽工啊?傳出外麵,好像我這個師姐在故意刻薄他似的。

我去和紅羽抗議,證明自己沒克扣威廉的狗糧。

紅羽在看報紙喝茶,倒是不在乎:“讓他和人類多接觸,試下自己賺錢的滋味也好,總歸要適應社會的。”

我惡狠狠地做了個砍殺的手勢問:“讓他見識社**暗麵嗎?去狗肉店打工比較快。”

紅羽從報紙中抬起頭來,扶額:“你不能陽光點嗎?”

“可是……”我弱弱地問,“中午飯誰做?吃幹糧?”

紅羽做飯能把整個廚房燒成焦炭,而且極度挑食,我寧願茹毛飲血也不要動爪子做飯,所幸現在人類飲食技術發展,可以去寵物店買罐頭和幹糧解決,但不好吃,吃多了就會膩,膩了就脾氣差,脾氣差就各種無理取鬧。以前做飯的重擔是落在鸚哥頭上,她擅長模仿,菜肴的外表都很華麗,連金箔都有貼,奈何味覺不行,經常會多鹽少糖,雖然能吃,但也不好吃。而飯店裏的菜有不夠新鮮,調味重等缺點,再加上紅羽要吃比常人口味更重的,我要吃超級清淡少鹽的,鸚哥喜歡不用咀嚼的食物,所以吃東西是我們最頭疼的事。

威廉來後,一切都不同了。

這頭狗學打架不行,學咒語不行,所有做妖怪的技能都不行。偏偏做家務是天才,打掃清潔樣樣拿得起放得下,淩亂了幾十年的別墅被收拾得整整齊齊,連地下室都沒有半點灰塵。而且所有菜肴,他嚐過一次都會做,無論是切菜刀工,火候調味都如同大廚,永遠能買到最新鮮好吃的食材,滿足所有最挑剔的飲食需求,包括我半夜心血**要吃不甜不鹹不辣用油炸過又不熱氣的魚類宵夜,紅羽要吃十倍辣度的麻辣燙晚餐,鸚哥要吃大盤清炒葵瓜子仁做點心,他都能弄出來。

鸚哥天天誇紅羽有先見之明,能從那麽多狗裏麵一眼選出看起來笨拙又沒用的威廉,實在太有眼光了,這是她果斷背叛我,投向敵人懷抱,天天在紅羽麵前告我欺負威廉的黑狀的原因,也是紅羽無時無刻都護著威廉,我再生氣都沒把他打得起不了床的原因。

由儉入奢易,由奢入儉難。

嚴峻的問題來了:威廉去打工,飯菜怎麽辦?

鸚哥委屈問:“我做嗎?”

紅羽果斷:“湊合吃外賣吧。”

我翻電話本,自行決定:“吃哪家?我要生魚片。”

接下來整整三個月,威廉早出晚歸,雖然家務依舊井井有條,但除了早餐外我們就沒吃到什麽好吃的。我就好像重歸那段紅羽不在家,買不起貴重食材,隻能吃廉價貓糧度日的時光,在手裏抓著大把錢,廚師手腳健全,每天被早餐勾胃口的前提下,實在抑鬱。附近的餐館都吃了一輪,鸚哥開始琢磨是去找巴西、英格蘭、美國、澳大利亞、剛果還是南極的男友換口味吃飯。隻有紅羽涵養了得,她淡定地多喝了幾杯茶,辟穀去了。

抑製食欲是不厚道的,我最討厭辟穀了。

我找威廉商量:“無論是最新版模型還是最新電腦,甚至跑車房子我都給你買。別打工了,幹一個月掙的錢還不夠我一天夥食費,你也見識過剝削勞工的社會黑暗了吧?快回來做飯!”

威廉死活不幹:“不要!你的是你的,我的是我的。”忽然羞澀道,“如果你想要我的,統統給你也沒關係啦。”

我無視,繼續恐嚇:“在那種地方,還會被怪阿姨動手動腳。”

威廉幽怨:“你推我出去做色誘誘餌很多次,習慣了。”

我怒:“難道我沒色誘過大叔嗎?”

威廉立刻拍著胸脯道:“下次色誘大叔還是讓我去吧!”

他和大叔都太重口了……

我被打擊了,在貓窩裏做失意體前屈。

威廉繼續去打工。

4

我決定破壞威廉的打工生涯,讓他乖乖回家。

貓是擅長暗殺的動物,我用隱身法,掩住全身氣息,偷偷摸摸地來到他打工的動漫咖啡屋。全場爆滿,絕大部分都是女客人,威廉正穿著類似黑執事的服裝,動作標準,像最嚴謹的管家似地招呼客人,我趁他捧著大堆盤子,悄悄走到他身邊,絆了一腳。他像葫蘆似地滾到地上,把盤子裏的四杯滾燙咖啡統統倒在前方穿低胸小吊帶的美女的胸脯上,美女發出驚天動地的慘叫。

威廉莫名其妙地看看腳邊,然後賠禮道歉。

緊接著,他又在廚房摔了一跤,打碎無數玻璃器皿。

我偷偷竊笑,念動法決。

另杯飲料裏出現了大量金色狗毛,餐廳裏的綠色植叢裏爬出幾條色彩斑斕的小蛇,帶著臭氣的老鼠從櫃子下麵奔出,嚇得滿屋子女孩花容失色,奪路而逃,就連老板娘都不例外。緊接著衛生檢查局上門調查,勒令餐廳停業整頓,老板哭得和淚人兒似的,發誓說肯定是對麵被搶了生意的餐廳在報複。

威廉失業了,由於年齡不夠,沒簽正式勞動合同,又被老板娘和美女們愛慕,所以被吃醋的老板用破產和打破東西為由克扣了許多工資,也無法追討,隻好夾著尾巴,灰溜溜地回到家中。我見計劃得逞,打電話告訴藍淩,讓他幫我出麵,拿出損失的五倍金額賠償給動漫咖啡屋老板,再警告他非法雇傭外國童工就抓去關監獄!藍淩氣得半死,差點衝過來追殺我,我答應送給他一張偷拍的紅羽在馬爾代夫的比基尼泳裝照,他立刻熄火了,一個勁誇我做得好,抓雇傭童工的惡棍人人有責。

我班師回朝。

紅羽看著我直搖頭,沒說什麽,倒是鸚哥擠到我身邊,難得誇讚:“夜瞳做得好,做得好!”我跑去地下室,找到傷心的威廉,擠出同情表情,裝模作樣地安慰了他幾句,然後丟給他勞動法學習,然後拍拍肩膀:“小小年紀應以修行為主,師姐又沒刻薄你生活費,想要什麽就說,打工這些事留著以後幹。”

“嗯,”威廉沮喪地同意了,“反正也來不及了。”

什麽來不及了?

貓和狗的思維線路無法對接,我莫名其妙地抖抖耳朵,在鸚哥的讚美歌聲中,歡快地跑回貓窩睡覺。

第二天早上,濃烈的玫瑰花香湧入我敏感的鼻子。

我從貓窩裏跳起來,往後退了三步,不敢置信地看著眼前穿西裝打領帶的狗。

“生日快樂。”他在旁邊似乎等了很久,手裏拿著朵玫瑰,露出一個比平時更燦爛的笑容。我給他逼得快貼到牆上了,警惕看著眼前這隻又有外星變異可能的妖怪狗:“不是說過,我沒生日嗎?”

威廉一板正經道:“紅羽說,妖怪可以把最值得紀念的日子當生日,所以是今天。”

我愣了:“今天是什麽紀念日?”

紅羽慢悠悠地出現在樓梯口解釋:“是你改邪歸正,拜入師門的重生日子。”

我想起了,今天好像是我在大牢裏關了幾百年,被師父保釋出來重見天日的日子。每年這個時候,師父都會把我抓去教訓一番,叫我謹記教訓,遵守承諾,千萬別犯大錯,離開師父後,這個教育工作由紅羽接替。負責看管保釋妖怪的藍淩也會打電話來念“緊箍咒”,提醒我現在不是戰亂年間,殺人越貨很難找到合適理由瞞下來,天界出台的最新法規明文規定,胡亂殺人越貨的妖怪要取消保釋資格,丟回大牢繼續蹲。

三界的規矩越來越多。

出獄後,已是工業時代,待短暫的戰亂過後,改革日新月異,發展一日千裏,社會變化快得跟不上腳步,擅長咒術、法器製作、招運,甚至是織布、手工藝、製藥、騙人的妖怪,比如蜘蛛精、狐狸精等等,現在都很吃香。而我這種隻專長暗殺、戰鬥、殺戮、盜竊的妖怪,除了能得幾聲尊敬,收拾收拾幾個不長眼的小妖怪外,在生活中幾乎無英雄用武之地。

熟悉的青山綠柳,盛唐長安,早已布滿高樓大廈。

西湖畔的悠悠水鄉,變成旅遊景區,遊人如織。

是好?是壞?我也說不清。

活了太久,有時候懷念過去的人和事,心裏會有些壓抑。

威廉湊上來,將玫瑰塞入我手心,“生日快樂。”他明亮的眼睛,沒有沾染任何塵埃。

我再次想起遙遠的記憶。

漫長歲月裏的短暫時光中,好像有過這樣一個人在身邊陪伴,無論我如何發脾氣,鬧別扭,耍任性,他都笑著陪在身邊,哄我高興。

幾年的歡樂相伴,然後被拋棄,換來世上最殘酷的結局。

我花了好長時間才抹平了這段刻骨銘心的回憶,忘記了他的麵孔,將故事藏入心裏,可是怎麽也忘不了他那雙和威廉同樣不染塵埃的眼睛,不停勾起往事,惹人厭惡。我憎恨所有和他相似的東西。

明明知道威廉是無辜的,可我……

“討……討厭……”我拿著玫瑰,垂下頭,壓抑著,低聲說,“最討厭了。”

威廉擔心地問:“怎麽了?”

我幾爪子撕碎了玫瑰,丟回他身上,痛罵:“白癡!出獄的日子有什麽好慶祝?慶祝生日什麽的是人類的騙局,我才不需要!而且……而且不知道也就算了,你明明從紅羽口中知道我鼻子對花粉敏感,還送花來做禮物?!這算什麽喜歡?算什麽禮物?根本就是沒腦子的行為!智商再低也要有個程度吧?!”

威廉默默撿起地上碎的花瓣,丟去垃圾桶,再次道歉:“對不起。”

我憤憤然推開他,衝出房間門,想離家出走。

樓下,掛著許多漂亮的彩帶,飯桌上有個用切片金槍魚拚成的小蛋糕,上麵插著幾根小蠟燭,旁邊放著個絹花做的花籃,上麵有卡片,寫著“夜瞳生日快樂。”鸚哥帶著彩色帽子,手持拉炮,似乎被我的怒氣嚇呆了,愣愣地看著我。

我也愣住了。

“那個……”威廉追上來,結結巴巴地解釋,“周思思說生日吃蛋糕收禮物是每個人最快樂的回憶,最好要給驚喜對方,所以我策劃了很久,打工是因為禮物不能用你的錢送給你,可是我實在太笨了,把工資全部賠了,女孩子喜歡的鑽石黃金名牌包包統統買不起,隻能買得起一朵玫瑰和這麽小的金槍魚,我……對不起……是我自作主張了,總是不管你喜歡不喜歡就亂來,我馬上就把東西收走。”他一邊道歉一邊手忙腳亂地去收拾屋子,然後看了我一眼,把生魚片蛋糕放進冰箱。

紅羽在背後敲敲我肩膀:“滿意了?”

我想起自己的所作所為,渾身有點發燙。

紅羽從垃圾筒裏撿回揉碎的玫瑰塞進我手裏:“帶太多偏見看事情,是不好的。”

我慢慢地拿起玫瑰,靠近看了眼。

沒有想象中的過敏,沒有噴嚏。

這是一朵被細心除去所有花粉的玫瑰花。

支離破碎。

我是全世界最惹人討厭的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