凋零的曼陀羅

1

活貓還能被狗憋死?

威廉被綁架,讓我失了一會神,待回過味來,已經跑過大半條街,然後站在十字路口,默默思考下一步行動。由於一隻黑貓蹲在路邊,看上去太呆了,其間遭遇女高中生遞來火腿腸、過路大叔試圖拐帶、綁蝴蝶結哈巴狗騷擾等等,最後被拿著威廉發放的小廣告在到處找貓的小學生發現,把我逼得四處逃竄,躲去陰暗角落方休。

我發誓,如果能把威廉這頭死狗救回來,就燉了他做火鍋吃。

天界失守,蚩離君逃到這光怪陸離的現代社會已好幾個月了,到處都是露胳膊大腿甚至三點式的美女們,想必早已看花了眼。如果他有心躲藏,找個戰亂中的國度投靠,不去做什麽驚天動地的壞事,未必不能逃過天界的追捕,等熬過幾百年,新舊事務層層堆積,隻要不去天界那群懶鬼們眼前晃**,說不準就睜隻眼閉隻眼把他放了,何苦來找我和威廉晦氣?

我倆是在藍淩麵前掛上號的紅人,背後又有紅羽這神禽做師姐,有最護短的南山仙君做師父,若是死了,事情那就是要追殺到底的局麵了。

所有能在妖界立足多年的妖怪,靠的不全是能打善戰,更多的是冷靜,隻要可能,都願意置身事外,盡最大可能保住性命,離天界相關的家夥越遠越好,否則便是蠢材。為了複仇同歸於盡,更是蠢上加蠢。

像威廉這種看見萌貓就挪不動腿、連刀山火海都敢衝的狗,最不靠譜了!

蚩離君的智商難道被黑獄折磨得和狗差不多了嗎?

同為五山妖怪,我為他掬一把同情之淚,再為被那麽多蠢貨纏上的自己,掬三把倒黴之淚。

從古到今,綁架勒索的方式都大同小異。

蚩離君給我的地址,是市中心公園的湖心小島,如今已是晚上兩點,晚上散步的遊人早已歸家,大半路燈已經關閉,草叢裏有悉悉索索的聲音,不知是蛇蟲鼠蟻還是留下來不知做什麽的情侶。

初夏的氣溫有些冷,我走到漆黑的遊船碼頭邊,沒發現蚩離君和狗的存在。銀色月光倒影水中,波光粼粼,偶爾幾條鯉魚躍起,帶著淡淡荷香,比白天遊人群聚的時候,美豔了不知多少倍。可惜貓是天生怕水的種族,蚩離君卻擅長水戰,我自知在水邊和他打的勝算又低了幾分,心裏有些煩躁,對著湖心小島叫了幾聲威廉的名字,聽不到回應,隻看見小島深處有弱弱的燈光,唯恐他已經變成烤狗,在明知有圈套的前提下,也隻好硬著頭皮想辦法渡湖。

現代社會,還搞一葦渡江、八仙過海什麽的,都太裝十三了。

我熟練地撬開遊艇管理處的鎖,拿了把腳動天鵝遊艇的鑰匙,按租船規矩算了下時間,在錢包裏抽了十幾張紅票子,壓在管理員沒洗幹淨的杯子下麵,然後把鎖弄回原來模樣,再理直氣壯地踩著腳踏,劃船往湖心小島去了。(橘花散裏友情提示:開鎖偷船是高等技術,非妖怪勿學。)

湖心小島是個花園,種了玫瑰、桃花、山茶等各色花草,其中頗有幾棵名貴品種,比如XXXX、XXXX和XXXX之類,花粉的味道陣陣嗆人,嗆得我鼻子難受,陣陣發癢,很努力忍耐,才沒有打噴嚏。小島上站著熟悉的瘦弱身影,是素來喜歡討好我的柳妖,帶著滿身傷痕,在上島處戰戰栗栗地等我,手裏捧著個漂亮的瓷盒,低眉順眼呈上,哭喪著說:“蚩離君命我在此迎接黑山之主。”

小妖怪被大妖怪打一頓,一般都很服帖。

我知曉蚩離君的手段,不是每個人都受得起,所以對她見風使舵也不以為意,隻是對她手上的瓷盒感到不安。

柳妖繼續努力做傳話筒:“蚩離君說,他要和你打架,還用不著下毒。”

我感到丟臉,強撐:“誰怕毒了!我是怕那不要臉的下**!”

柳妖原本看上去就很弱的身子骨再加上小白花麵孔,襯得我好像是搶她男人的惡毒女配似的,還嗚咽道:“夜瞳姐,你就開吧,蚩離君抓我做丫鬟服侍,他好凶,好厲害,反抗他的都死光了,好多小妖怪都死了,我下個月就要和第七十二任老公結婚了,還不想死!”

柳妖在人間名叫柳瑩瑩,是個很專情的好孩子,她每任老公都是人類,而且感情很好,從一而終,在部分妖怪裏麵口碑很好,部分妖怪裏是腦殘。

形勢逼人,我不好遲疑,接過瓷盒,觸感冰涼。

打開蓋子,可見光澤潤亮的盒子裏,靜靜躺了朵被冰塊凝固的白色山茶花,將所有花粉與香味封鎖,含蓄美麗,恍若月下美人。

前塵舊夢,撲麵而來,塵封已久的記憶,並沒有我想象中那般全部忘光。

那是五千年前,他曾送給我的禮物。

蚩離君愛花,他在霞山深處,種了大片大片的桃花,年年春天,桃花吐蕊,恍若接天紅霞,映得整座山頭都變做火紅,有經過的人類看見這般美景,以為進了仙境,回去耳聞口傳,霞山因此得名。蚩離君將自己住的山洞命名為曼陀羅館,在洞前種了七十二株曼陀羅花,紅的熱烈、粉的嬌嫩,白的清雅,其中有株現名為XXXX的白茶花,在沒有培植技術的古代,是三皇五帝都難求的奇珍,也是讓他愛不釋手的寶貝,故耗費氣力,盡心嗬護。花開時,他會召開盛大的花宴,邀請五湖四海的妖怪與山神,同賞茶花。身為五山同盟的一員,又住霞山隔壁,我那時喜歡罵他,但對他的厭惡還沒那麽深,所以不想在外人麵前太不給麵子,免得被有心妖怪鑽了空子,隻好帶著人前往,給他做個場麵。

古代的曼陀羅就是茶花,七十二株茶花爭奇鬥豔,如亭亭玉立的嬌媚少女,層層展開美貌容顏,淡雅嬌俏,婀娜多姿,豔壓桃李。蚩離君身邊那株XXXX,更是花開多瓣,妙不可言,就連素不愛花的我,都不得不承認它真的很美。

花下喝酒,女妖們起舞奏樂,高歌作陪。

美人美酒美花,再加上好客的主人,真是說不出的風流快活,足以散盡三千煩惱。

大夥一杯換一杯,都已半醉,酒量淺的妖怪們漸漸失態,有摟著美人唱歌的,有脫衣服跳肚皮舞的,有踩滑跤栽河裏去的,還有爭執不休差點打架的,都在蚩離君這個擅長偽裝的妖怪安撫下,繼續歡樂。

白山有藤妖,名紫堇,是白山之主的義妹,據說對蚩離君有愛慕之意,故厭我至深,酒入三分,麵色緋紅,人已失態,竟走去蚩離君身邊,倚在他肩上,看著我,趁機挑撥:“蚩離君,茶花美豔,黑山之主動人,你說是花美,還是夜瞳君美?”

蚩離君替我準備了很美味的海魚,又找來了人類的好廚子,將我的厭惡之心壓了下來,忍耐刺鼻花香,為美食留在宴中,忽然聽見自己名字,從魚刺中抬頭,驚訝地望著他們。

蚩離君醉醺醺抬眼,看了會花,又看了會我,不動聲色地往旁邊側了側,推開紫堇,答:“花雖美豔,怎及夜瞳君之萬一?”

五山妖怪都知道他的狼子野心,外地來的妖怪見場麵不對勁,問問隔壁的人,也知道了。

滿堂妖怪,都發出曖昧的笑聲,逗趣和議論聲不絕。

正經的勸:“霞山之主情深意重,夜瞳妹子要珍惜啊。”這是正經派。

猥瑣的嚷:“這年頭,有錢有勢有模樣,**活兒幹得好的男人不好找了。”

還有那好事,隻想挑撥離間了玩的家夥,帶著酒意,興致勃勃叫道:“蚩離君聰明,是我輩花叢榜樣,素問黑山之主凶悍,你得罪了花兒,花兒不會找你算賬,貓兒卻會把你撓個滿頭花。”

蚩離君本性凶殘狠辣,卻很喜歡在妖怪麵前做出風流才俊的品貌,除親信和快死之人,很難看到他的本來麵貌,讓不少無知的女妖對他很是仰慕。如今被大家說得尷尬,麵上不顯,隻看著我哈哈大笑,眉目傳情。

誰稀罕和性格分裂的雙頭蛇傳情?

我討厭被人說閑話,所以越聽越氣,讓手下記住亂說話的幾個家夥,待會找借口去打。

紫堇觀顏察色,掩唇輕笑,再問:“夜瞳君怎臉色不太好?魚雖好,不如花美,更不如茶花主人美,你該不是害羞低下頭去了吧?”

蚩離君知道我越逼越容易惱的性格,急忙攔下紫堇,上前道:“大夥說笑呢。”

在場妖怪們多半是他朋友,自然是幫他說話的,尤其是男妖怪們,哪個沒追過女人?見他這般舉動,更是坐穩了傳言,為了哥們義氣,怎麽也得幫忙說上幾句,再加上妖族豪放的性子,隻恨不得我們立刻成親,當場洞房。蚩離君口頭上說“不好不好,大家別說了”,但是個人都聽得出他一千個一萬個願意,腦子裏都不知道YY到洞房哪個步驟了,現在隻是在欲拒還迎的叫“雅蠛蝶”罷了。

我越聽越怒,貓脾氣上來,不管不顧,拂袖而起,轉身就走。

蚩離君見我惱得連五山同盟顏麵都不要了,趕緊來攔。

我轉身,皮笑肉不笑,留下氣話:“花開雖好,可是蛇無味覺,怎知花香刺鼻?惹貓難受?到處都是這般花粉,這般味道,此地實在留不得。以後隻要曼陀羅花在,本貓絕不踏足霞山半步。”

蚩離君大概沒想過有妖怪那麽討厭他的寶貝花,兩個腦袋都呆滯了。

紫堇趁機“勸”道:“黑山之主的意思該不是有花沒你,有你沒花?那麽大的妖怪,還鬧那麽幼稚的意氣之爭多不好?就算你的鼻子敏感,可是為了心上人忍忍花香味,也沒什麽大不了的。”

我立即把她刻上要蒙麻袋毆打的黑名單,還加了兩個圈圈,標示重點,後來打得白山之主和事都和得沒脾氣了,讓她以後見了我就調頭走,按下不表。

當時誰不知七十二株曼陀羅是蚩離君心尖尖上的寶貝。

紫堇吃醋搗亂,結局卻不壞,這是讓我以後不與討厭鬼親近的絕佳借口。

未料,三日後,霞山來人,送來這朵被冰雪封住花香的山茶花。

傳話的桃妖,帶著哭紅的眼睛,強顏歡笑道:“主上說,請你再去霞山賞花。”

怪異的感覺傳來,我意識到不妙,丟下冰雪茶花,迅速奔赴霞山,卻見山火連天,滿山桃花,七十二株曼陀羅已連根拔起,同赴火中,芳魂銷盡。

蚩離君靜靜地站在火海邊,焚燒的灰燼在他身邊飛舞,染黑了白色狐裘,他手持青銅盞,看著愛花煙消雲散,不知是何表情,就連我輕手輕腳走到他附近,也沒留意。

我故意踩斷了一根枯枝。

他回頭對我微笑:“我說過,貓比花美。”

我為他的決絕嚇得無語,此事也深深印入腦海,再不相忘。

霞山美名,不複存在。花毀後,他再次向我求親。

我派人將那朵被冰封的白茶花,原封不動地送回去,再次拒絕了他。

上古時期,妖族沒有道德觀,對蚩離君的三觀不正壞事都無所謂,那個時代的人類也沒有禮教,男女之間追求愛情都很天經地義。蚩離君在男妖裏麵的條件類似現在年輕英俊有錢溫柔深情的鑽石王老五,所以大家都認為我應該為他的癡情感動,或是上門求情,或是私下議論,把我說成是惡毒女妖。在虎妖之死真相沒有查清之前,就連我手下裏都有微言,覺得我不惜福,這輩子肯定嫁不出,會做萬年剩貓。

蚩離君天天上門,我沒有見他。

整整三天,我都呆呆地坐在黑山最高的鬆樹上,眺望光禿禿的霞山。

蚩離君不知道。

我這隻脾氣不好,不會表達內心的貓,其實有個難以對說出口的小秘密……

雖然脾氣不好,嘴巴很硬,討厭花香,討厭花粉。可最喜歡每年春天的梅雨天氣裏,帶著幾條烤魚,坐在黑山的大樹上,遠遠眺望霞山滿山的桃花,煙雨朦朧,緋紅燦爛,雖然周圍很濕冷,也會有溫暖的感覺。

可是,他永遠不懂我。

2

手裏捧著冰封的茶花,沉甸甸的,想起陳年舊事,我有些難受。

柳瑩瑩這隻新社會蜜罐裏泡大的妖怪,不知多少年沒吃過苦頭了。她見我半天沒回話,終於撐不住,撕破溫婉美人麵孔,嚎啕了:“貓老大,貓老大,花師兄死了。”

我吃了一驚。

柳瑩瑩的師兄叫花半凡,我對他印象很深刻,是個頂容易害羞的金錢豹妖,性格很溫和,皮毛豐厚漂亮,長得很可愛,最大的特長是能吃素。

由於豹子和貓同屬貓科動物,我見他特別不中用,私下照顧過好幾次,他是很難得對我還敢有點意思的妖怪,不過礙於我在男妖怪裏的壞名聲,沒膽子挑明。隻是會經常打個電話聊聊天,市場上見到什麽新鮮有趣的魚,也會帶來給我吃。自從威廉進門,把我帶壞,跑去玩網遊後。他聽聞此事,無論我去哪個服務器,都會誓死相隨,先瘋狂地把等級練得比我高,砸錢,再給我打裝備,帶練級,幫PK什麽的,比外掛還萬能,比苦力還勤快,弄得威廉很有壓力,經常偷偷和他較勁。由於我玩遊戲都是三分鍾熱度,總是玩十天半月就閃貓,他也沒怨言,所以我對他頗有好感。

柳盈盈和花半凡是同門師兄妹,她被師兄的死嚇壞了,兩眼都是迷惘的,也不明白為何與世無爭,脾氣溫和的師兄會惹上蚩離君這種大魔頭,再加上蚩離君殺花半凡時的動靜鬧得挺大,似乎也沒打算讓她瞞住這件事,所以她哭哭啼啼地給我把事情統統訴說,言詞裏都是想讓我想辦法幫忙報仇的願望。

蚩離君入獄時,花半凡還沒出生,兩人之間,從未見麵,毫無交集。

花半凡為何會死?

五千年前,敦厚老實的虎妖模樣,再次浮現在心頭。他是個再好不過的妖怪,對誰都和氣,冬天會用皮毛幫我暖好窩,夏天會用芭蕉葉替我打扇,還會烤魚,會打架,會陪我偷東西,在我脾氣惡劣亂說話的時候,他會看好場子,幫我安撫眾人,有人惹怒我,如果不是什麽大事,他會幫忙求情,所以五山的妖怪都喜歡他。

他唯一做錯的事,就是偷偷喜歡了我。

我唯一沒想到的事,是蚩離君的醋壇子大到不能容半顆沙子。

想起虎妖的枉死,再想到花半凡的慘死,我對蚩離君的半分內疚轉瞬消失,逆鱗被拔,久已熄滅的怒火再次湧上上心頭。

手上冰雕茶花被捏成碎片,我自知此事難以善了,讓柳瑩瑩找機會逃跑,然後大步流星,向心心念念的仇人走去,準備先懷柔,再找機會下手。

湖心島正中的茶花園裏,滿地落花,花朵的韶華將盡,正拚盡最後的時光,怒放出最後的美麗。刺鼻花香鋪麵而來,讓我呼吸再次窒息,深呼吸好幾下,才平靜了心情。茶花叢中,蚩離君正靜靜看著一株XXXX,就和我每次去霞山時,見到他的情景一樣。原本上古時期難求的花種,已入平凡百姓家。花依舊,景依舊,隻是蚩離君的滿頭青絲化作白發,有些滄桑,可是……妖怪是不會老的。

蚩離君的身邊,侍立著四名我從未見過的妖怪,我算了一下紅羽臨走前告訴我的黑名單,認出這些都是跟著他一起從黑獄逃出來的獄友,個個穿著不倫不類的運動衫和運動褲,橫看豎看都不自在,其中還有隻長發妖媚的男妖穿錯了女人的裙子,估計他以為是儒生袍的代替品。相比較而言,蚩離君的打扮已經算正常了。

八道目光死死鎖在我身上,看得我有點炸毛,舔了舔爪子問:“那頭蠢狗呢?”

蚩離君慢慢回首,然後慢慢低首。

我順著他的目光,往茶花叢中看去,卻見威廉給五花大綁,嘴裏塞著破布,丟在地上。

蚩離君的同伴,似乎是野豬妖的漢子走上前,對我嗬斥:“該死的婆娘,你還有臉來?”

“能不來嗎?”我神色複雜地看著威廉,連連搖頭感歎,“這繩結是誰打的?太藝術了,太高明了,簡直可以進特殊嗜好俱樂部了。”把威廉綁得像個X型,衣服和襯衫都被掙紮撕破了不少,白嫩的皮膚露出不少。他看見我獨身闖來,似乎很被感動,正雙眸含淚,楚楚可憐,扭動著身軀看我,欲語說不出,地上還有幾攤狗血……

此情此景,拍下來放微博上,能讓任何一個腐女尖叫,YY出最精彩絕倫的虐戀情深十八禁耽美小說來。

妖怪哪能腐?

貓才不會那麽沒格調沒教養地去看什麽耽美小說!

鬼畜攻小白受年上年下什麽的我統統不知道!

櫃子裏那堆日本耽美漫畫和正版耽美小說統統是鸚哥的,我絕對沒看過裏麵有什麽古怪的東西!

正想開口譴責他們的捆綁技術太容易讓人想歪。

蚩離君對我上下打量,直皺眉頭:“夜瞳君,五千多年沒見,你變**了。”

陷害他去監獄,和“**”有什麽因果關係?

我聽得整隻貓都呆了,腦海裏千回百轉,幾乎當機,總算順著所有妖怪的鄙視目光,注意到自己的衣服。

身為一隻天天窩在家裏不出門的宅貓,怎會在乎衣著打扮?

我的衣櫃在威廉沒來前,是紅羽和鸚哥管的,威廉來了後,鸚哥宣布甩手不幹,我就把買衣洗衣收衣疊衣的工作,統統丟給他了。

威廉的品味是什麽,地球人都知道。

在不知不覺間,我的衣櫃裏充斥了大量洛麗塔哥特複古蕾絲邊衣服,還有無數印著各色貓圖案的休閑衫,就連**都是一打KITTY貓,一打加菲貓,一打機械貓,還有COSPLAY用的女仆裝,女王裝和動漫角色造型衣服。我自持穿什麽都好看,外表年齡十四歲,也沒太在乎,除了COSPLAY衣服丟掉外,其他衣服在家都是隨便穿的,隻有見客才會穿上正經的衣服。

如今急著出門,我身上穿的還是在家換的家居休閑服,上半身是黑色蝴蝶結小吊帶,下半身是蓬鬆的黑色蕾絲公主超短裙,腳上踩著印著“貓巴士”的卡通拖鞋,蚩離君他們的審美至少停留在千年前,看我要多怪異就有多怪異,尤其是那隻資料上寫著明朝早期入獄的貂妖,對男女大防死守,穿著裙子,全身包得厚密嚴實,哪裏見過三點式泳衣、吊帶背心和超短裙?他正在嘀嘀咕咕道,“不知廉恥!墮落!**!浸豬籠!”另隻看似對新事物接受比較好的象妖,穿著名牌運動服,手裏捧著個不知從哪裏搶的IPAD,查了一下,宣布,“這叫非主流。”

我聽得左眼皮跳完右眼皮跳,對象妖罵:“你才非主流!你全家都非主流!”

“打沒打啊?還不開始打?”象妖沒理我,左右看看氣氛,似乎覺得很平靜,便抱著IPAD,衝蚩離君嚷嚷,“老大,我再切會水果,等開打了再叫我啊。”然後縮角落去了。野豬妖恨鐵不成鋼地踹了他一腳,“切個毛!切了能吃嗎?再胡鬧,老子就把這鬼東西砸湖裏去!”象妖大驚,趕緊捂著他的寶貝躲遠遠的,還嘀咕,“最初見到的時候,你還不是驚為天人,以為是稀世奇珍,差點頂膜禮拜嗎?都玩到第八關了,敢砸我就敢砍了你。”

威廉第一次見到這些電子產品,也是這副德性。

我扶額,試圖和平解決此事:“蚩離君,當年的事情,也是你造孽太多,就算沒有我下手,遲早也要抓你去黑獄的。我頂多讓你多蹲了兩三百年,男人大丈夫,心眼要放寬,不要像狗一樣斤斤計較。你看現在世界,和我們那時候已經不同了,天上飛的是飛機,海上遊的是郵輪,地上跑的是汽車,還有電視、電影、電腦、網絡、電話什麽的,打打殺殺早就落伍了。好不容易逃出黑獄那種鬼地方,應該享受生活,把那頭蠢狗丟開,我請你看電影吃雪糕去。”

蚩離君問:“霞山的妖怪們呢?”

“五千年,幾百年一次改朝換代,戰亂連連,處處都是天翻地覆的變化,”我歎息,“五山的妖怪們都散了,有些死了,有些廢了,有些遠走他鄉,留在附近的隻剩我了。”

蚩離君看著足下青石地板,再問:“這裏真是鏡月湖?”

我答:“是的,這是霞山的鏡月湖。”

狗戀人,貓戀家,除了曆史功底深厚的老學究,沒有人知道,B城的郊區曾是黑山,市區則是霞山。我和紅羽住的別墅位置,其實是我幾千年前的家。年複一年,日複一日,五山緩慢地變遷,改變了它的容貌,近幾十年來,仿佛去韓國整容般,山峰早被鏟平,高樓大廈拔地而起,處處都是天翻地覆的變化,幾乎讓人忘了它原本的容貌。

我指著遠處燈火,告訴蚩離君:“你看,中心公園旁邊最高的那棟樓,原來是你老巢,那邊的水果市場,是桃林……”

千萬朵野**盛開的綠地,變成了人頭湧湧的電影院,肥沃的良田變成了麥當勞,滄桑挺拔的鬆樹林變成了漫畫咖啡店,清泉和蝴蝶聚集的山穀,變成重點小學,還有我最喜歡的那塊一麵長著青苔一麵曬著陽光的大石頭,現在是車水馬龍的街頭,藍藍的天空被煙囪的廢氣遮掩,城市的燈火汙染,看不見滿天繁星。歲月抹去了所有我們留下的痕跡,魚鳥蛇蟲流離失所,除了太陽和月亮還是原來模樣,蚩離君此次出獄,怕是已見不到記憶中的霞山。隻有這鏡月湖,除了被人工填了些外,還約莫保留了當年的形狀,至少還不會被錯認成西湖去。

身為一隻活了上萬年的古董貓,想著想著,我又有點傷感了。

蚩離君說:“所有的東西,都和我記憶裏不同了。”

我在鋼筋水泥的包圍裏,深深第吸了口氣:“日月流轉,萬物變更,時代總會變的,雖然速度有些快。”

蚩離君沉默了。

野豬妖的匕首就在威廉的脖子上半寸,我考慮他的安危,按下殺意,臉上越發笑得親切,再次建議,“都那麽多年了,多少仇恨都該放下了,你也別那麽偏激固執,雖然你殺了花半凡,但那家夥不過是頭沒用的斑點豹,我們是老鄉,認識得也比他久,我就不和你計較了。你當年殺了我得力助手,我害你提前入獄,我再請你喝酒,幫你找個戰亂的國家逃去,算扯平了如何?”再殺死我的得力助手幾個字上,我重重地咬了咬音,提醒是他先下手,才讓我反擊的,然後繼續軟言勸道,“開始我不知道黑獄是什麽地方,以為不過是個牢房,沒放在心上,後來我也進去轉了圈,才知道惡劣的環境,你受了大罪,這事算我過分。”

黑獄是沒有陽光的陰暗世界,處處彌漫著腐臭的死亡味道,沒有半分活力,隻有說不清道不明的絕望,那些被判無期徒刑的妖怪不是自殺,就是自暴自棄的墮落。為了搶到個每天可以曬半個時辰陽光的地盤,我和其他妖怪打了一年多的架,斷過骨頭,傷過眼角,至今還留了點後遺症,每個日日夜夜,想起都毛骨悚然。蚩離君呆在裏麵那麽多年,居然沒死,簡直奇跡。

黑獄極大,劃分多個區域,蚩離君在天字號區域,我在地字號,就算不知道我也很正常,他的語速略微停頓了一下,含笑問:“你素來狡猾,對天界規則總是留三分餘地,做事喜歡鑽空子。怎會做罪大惡極之事?判的是何刑,幾號牢房,呆了多久?”

我坦白道:“原本判的是無期,隻呆了五百年,被保釋出去了。”

蚩離君歪歪腦袋,半開玩笑半認真地問:“保釋必須是上位仙人作保,你的姿色還不足以勾搭天界上位仙人。”

現在和我說話的是夜晚的蚩離君,什麽事都能想到潛規則去。我忍住陣陣吐血的衝動,和他解釋:“抓我進黑獄的家夥是畢方神鳥,那隻叫紅羽的女人,她是真虛天君的門徒,替我找她師父求情作保,又找了藍淩這蠢貨負責監察,以出去幫忙收拾厲害妖怪做條件,放了出去。”

貂妖聞言,叫了起來,“十年前入獄的那隻厲害獅妖,不是說自己被隻貓打進去的嗎?”然後鄙夷道,“原來你這家夥是天界的走狗!”

“明明是走貓!”我急了,指著地上還在打滾掙紮的威廉,力證清白,“貓和狗的區別大著呢!”

我現在和紅羽住在一起,關係親密,紅羽是神鳥,從小就親天界,我沒有撒謊,蚩離君也沒有在我的話裏挑出什麽破綻,依舊淡淡地問:“終生監禁的犯人,屬窮凶極惡,不是畢方神鳥說話就能放出來嗎?”

我支支吾吾道,“大概是師父喜歡捏我的肉墊玩,可惜沒貓要他,所以收了我做徒弟吧。”

我師父真虛天君看起來很正派冷酷,內心有個不為人知的小秘密,他有喜歡摸小動物的怪癖,奈何他長得凶,還天生有極其嚴重的不受動物歡迎氣場,無論是兔子、狗還是貓,隻要他往東邊來,飛禽走獸們就往西邊逃,再逼近點就四肢抽搐,口吐白沫。那時鸚哥和威廉這兩個好欺負的沒入門,他唯一的徒弟紅羽是隻脾氣大,還摸不得的畢方鳥,怨念已深。機緣巧合,紅羽去求他,他見我這貓皮毛長得油光水滑漂亮,前爪肉墊粉嫩柔軟,就應了。後來我才發現呆在他身邊不比在黑獄幸福,花費了好多氣力,耍了好多手段才從這氣場討厭的小動物控手上逃脫,去人間居住的……

蚩離君笑了,笑聲卻有點冷:“你做了什麽壞事?能把天界逼成這樣?”

我扭過頭:“小小問題,不足掛齒,不要問那麽深了。”

“讓我猜猜,”蚩離君輕輕托著下巴,原本就很雌雄莫辯的容貌,如今嘴角的笑容越發嫵媚詭異,讓人心裏陣陣發寒,他踢了腳威廉,踩在他金色的腦袋上,“該不是為了這個家夥吧?”

威廉的妖力甚微,基本沒抵抗力,被踢得嗚咽一聲。

我不好貿貿然動手,因為蚩離君看似不經意的動作裏,處處都是引人上當的破綻,隻能委屈他先忍忍。幸好我平時揍威廉揍得比蚩離君狠得多,而且身為妖怪,比人類忍痛能力強得多,這點小小的挨打,我相信久經鍛煉的他也熬得住,所以不是很急。我最困惑的是蚩離君的話中含義,不由反問:“你坐牢做傻了嗎?他成妖才一年呢。”

蚩離君撫掌大笑:“你不知道?”

我不解:“知道什麽?”

蚩離君再問:“紅羽沒說?”

我迷惘:“說什麽?”

我和地上的威廉,都一起傻愣愣地看著眼前這坐牢坐瘋了的家夥。

蚩離君輕聲問:“那麽,蘇仲景你總該知道了吧?”

聲音雖輕,名字卻重,就像一道驚雷劈下,我整隻貓都焦了。

我給砸開竅了,頓悟,伸出爪子,咬牙切齒地問:“原來我的事,你都知道,還裝瘋賣傻逗我玩?”

蚩離君笑道:“小夜瞳,逗逗你而已,別生氣,我對自己喜歡的女人和想殺的仇人,素來上心。”

我厲聲問:“蘇仲景是蘇仲景,威廉是威廉,狗和人能有什麽關係?”

蚩離君歎息:“你果然什麽都不懂。”

隱隱不安再次傳來,我底氣不足地喝問:“我需要懂什麽?”

蚩離君抬頭,看了眼黑漆漆,沒有星星的天空,:“最初,我以為你天生無情,永遠不會動心,就算被送進黑獄,也隻能是自己不長眼,認栽。可是我萬萬沒想到,你也也有為男人落入黑獄的那天……你說,這讓我如何甘心?同樣的死纏爛打,同樣的遷就你脾氣,同樣的包容,同樣為你任何事都做,同樣的跨越種族,他沒有品貌,沒有權勢,沒有妖力,甚至傷你至深。你卻為他赴湯蹈火,甘冒天條,擅改天命。在黑獄知道此事後,我就一直想出來問你,為何我不如他?!”

他腳尖用力,威廉的骨頭斷裂聲傳來,他沒叫痛,隻呆呆地看著我,不明白蚩離君說的意思。

我猜測過很多紅羽收狗做師弟背後的陰謀。

我猜測過很多威廉和我是孽緣的推斷。

可是真相漸漸浮出水麵的時候,我呆呆地站在原地,整隻貓都傻了。

那段不願回憶的往事,漸漸湧上心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