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還珠

摶風在洛陽的街道上狂奔,驚呼求救:“肉眼凡胎的畜生竟敢追咬本座,信不信本座打斷你的狗腿?惡犬傷人啦!救命啊——”

不遠處,梧桐樹上飛下一段梧桐枝,掠過摶風頭頂,落到他身後。逃命中的摶風陡覺身後殺意頓消,扭頭去看,追咬他十幾條街的凶犬竟然叼住了樹枝,拚命搖動尾巴,興奮地奔向梧桐樹。

嫏嬛從倚坐的樹枝躍下,蹲在叼來梧桐枝的惡犬跟前,撫摸狗頭,讚賞道:“下司犬,民間養來看家護院,極為護主,真是個乖寶寶。”她接過犬嘴裏的梧桐枝,再度投擲出去,下司犬原地蹦了兩蹦,甩動尾巴,扭頭奔向飛走的梧桐枝。

摶風驚魂甫定:“什麽乖寶寶,它是蕭昭夜放出來追本座的!好險!”

嫏嬛拍去手心狗毛:“侍郎府裏什麽情況?”

摶風頓時得意:“本座出馬,還不是手到擒來。我說除夕夜特來給蕭侍郎占卜一卦,他同意了,我便算他命中當有一劫,乃是應在情字上,此生都是愛別離、求不得。他竟然信了,還特別沉默,直到一個送膳的丫鬟來問什麽鵝煮,什麽此青梅是否彼青梅。他才匆匆忙忙趕去別院,得知他的愛妾被人拐走,頓時就大怒,拿丫鬟問話。丫鬟說二夫人被一個奇怪的女子帶走,我就說嬛嬛才不是什麽奇怪的女子,這蕭昭夜竟然就認定我與你是一夥,到他府上心懷不軌,便讓護院拿下我。哼!本座豈是那麽好拿下的,當即就使了水遁術,躲進了一碗湯裏。護院們四下搜尋本座,本座正得意呢,一個渾身藥味的家夥拿起湯碗喝了一口,將本座吞咽進了腹中。哎呀!好氣!吃掉了本座,竟然還說本座是鵝煮,會致孕婦小產。本座一怒之下踹了一腳他的肚子,他滾到地上時,本座從他嘴裏鑽了出來,接著就被惡犬追咬,幸虧本座逃得快!”

嫏嬛當即揪住他耳朵:“說了不許粗暴幹涉,你還這麽鬧騰。”

摶風求饒:“那人家不是為了保命麽,蕭昭夜心狠手辣,萬一人家落到他手裏,被他百般折辱,羞憤自盡,嬛嬛你這樣會失去我。”

嫏嬛深知這貨貪生怕死,好逸惡勞,還睚眥必報,他沒水淹侍郎府已經很克製了,對待大魔頭,不能要求太多,遂罷手:“便饒了你這回。”

“多謝館主高抬貴手,對了,你把蕭昭夜的愛妾藏哪了?”

“大理寺。”

摶風不懂大理寺是什麽地方,也不在意:“隻要別讓蕭昭夜找到,這個奪人妻子還放狗咬本座的混蛋!啊,下雪了,本座又冷又餓,館主我們去吃海鮮吧?”

雪簌簌地下,洛陽的初雪如期而至。嫏嬛同意滿足摶風的口腹之欲,隻不過花費都要算在他的賬頭上。街邊酒樓林立,唯有名為“望海樓”的一家得到了摶風青睞,大概因為名稱裏有個海字。

“小二,給本公子上多多的海鮮,越多越好!”摶風拉著嫏嬛登樓坐定後,迫不及待地點菜。

“公子,實在抱歉,今夜除夕,上好的海鮮都被貴門豪戶預定,都送去各府邸了,要不您點些別的?”小二解釋道。

“什麽貴門豪戶,當本公子沒錢麽?本公子就要海鮮!”摶風怒道。

“小哥方才說上好的海鮮都賣出去了,那總有些品相不佳的剩下吧?”嫏嬛擔心對麵怒氣衝衝的家夥又要惹是生非,提出個折中的建議,“無論下等次等,有多少算多少。”

“好好,二位稍等。”小二趕緊溜去後廚。不一會兒,送上一盤熱氣騰騰的蒸鍋,賠笑道:“抱歉得很,這鍋海鮮怎麽都蒸不熟,貴客如果介意……”

“不介意。”嫏嬛掩唇一笑,“他喜歡吃不太熟的。”

果然見摶風兩眼放光,毛手毛腳揭開蓋子,對著一鍋水汽蒸騰的海味吸口水:“再來一壺酒,快點快點。”蒸鍋裏蝦蟹齊備,未曾蒸熟,橫衝直撞尋找出路。摶風喜不自勝,立即將小二送上的綠酒斟了兩杯,諂媚地推一杯到對麵:“綠蟻新醅酒,紅泥小火爐。晚來天欲雪,能飲一杯無?”

嫏嬛取笑他道:“平日裏不學無術,竟會誦詩。”

摶風羞澀一笑,眸底波光瀲灩:“我知嬛嬛不飲酒,但嚐一口可好,看在人家這麽有文化的份上?”

想起他從前囂張霸道、不可一世的模樣,嫏嬛覺得自己**有道,滿意地舉起酒杯,抿了一口。

摶風抓了一隻橫行的海蟹,正要送給嫏嬛,卻見對麵的女子一手支頭,閉著眼,醉過去了。往她酒杯一看,根本沒有少多少。酒量這麽淺,難怪不飲酒。摶風一麵覺得遺憾,一麵生出捕捉到驚天秘密的喜悅,無所不能的嫏嬛館主暴露了致命弱點!一麵又覺得臉頰泛著紅暈的館主極為嫵媚,不由襟懷顫動,周身若有若無的波紋**起了漣漪。

沉醉其中的摶風咬住一隻蟹鉗,扯動,忽聽耳邊有人驚呼:“陛下!陛下!”

摶風驚醒,左右四顧:“誰?”

“陛下,是臣!”

“你在哪?”

“在陛下的嘴裏!”

摶風拿出嘴裏的海蟹,疑惑道:“蟹將軍?”

海蟹揮動雙螯,喜極而泣:“陛下認出臣了!臣等終於找到陛下了!”

摶風皺眉:“找本座做什麽?本座腹中饑餓,你先給本座吃了。”說著,再把蟹將軍塞進嘴裏。

蒸鍋裏的海蝦蹦了起來:“陛下陛下!您不能吃蟹將軍,龜丞相托我們來救陛下!”

摶風抓住蹦到嘴邊的蝦,塞嘴裏,含糊道:“那個老王八還記得本座?”

蟹將軍從摶風口中傳出聲音:“陛下對龜丞相有誤會。”

“誤會個毛,當初不就是老王八割海賠款,將本座賠給了嫏嬛,還簽訂了百年喪身辱國契約?”

蟹將軍解釋道:“龜丞相修訂了北冥上古史,稱當年賠掉陛下乃是權宜之計,如今我們北海強盛,誓要救出陛下。我們海族日夜期盼海皇陛下回歸北冥呀!”

摶風冷漠著一張俊臉,拉出嘴裏的蝦兵蟹將:“本座先聽聽,老王八有什麽計劃。”

蟹將軍在桌麵橫著爬行:“龜丞相吩咐我們將扶搖珠送還陛下。”說罷,張開蟹嘴,吐出一粒小珠,逐漸膨脹為一顆大珠,純澈通透、水光熠熠。“多虧了扶搖珠,我們才沒有被人類蒸熟。龜丞相說陛下借扶搖珠便可脫身。”

瑩潤剔透的寶珠從桌麵升起,筆直沒入摶風額間,一道水波紋一閃而逝。摶風摸了摸眉心:“並沒有什麽感覺嘛!說來,你們是怎麽找到本座的?”

蝦兵蟹將爭先訴說:“我們從北冥入東海,穿過黃河,遊過千金渠,進到洛水,通過地下河,潛入歸塘,見到陛下進了一個大霧彌漫的地方,我們便在後麵追趕陛下,不想落進了結冰的河溝,被人類抓走,然後不知怎麽就進了一個蒸鍋,在鍋蓋打開的刹那,尋到了陛下!”

摶風不學無術,是個地理盲,托腮聽得一頭霧水,敷衍道:“那你們走了多久?”

蝦兵沉默了一下,才道:“沒有曆法官記錄,我們也不知道遊了多久,不過這一路上結識了許多水族,就連偏居內陸孤陋寡聞的洛水龍王都從他祖上聽說過我們要營救海皇,還款待了我們幾日,說等海皇陛下回歸北冥,一定要娶他的公主做北冥皇後。”又沉默了一下,“雖然被龍後痛罵了,說龍宮的公主怎麽可以嫁給北冥那頭蠢魚暴君。”

蟹將一鉗揮到蝦兵須上,剪斷了它的長須:“蠢貨!怎麽可以當著陛下的麵說陛下是一頭蠢魚暴君?”

蝦兵捂著斷須淚濕碗碟:“蠢魚暴君又不是我說的。”

蟹將憤然:“那你還說蠢魚暴君!”

“啪!”摶風怒拍案,“都給本座閉嘴!”咬牙切齒,“小小洛水龍後竟敢辱罵本座,本座要吞掉整座洛水龍宮!”說完,一頭栽倒。

蝦兵蟹將驚呆:“陛下?陛下?陛下駕崩了!”一蝦一蟹咬住摶風胳膊,痛哭流涕,海水濕透了摶風衣袖。“陛下駕崩了!”

小二與掌櫃手擒繩索,將摶風和嫏嬛各綁數圈。蝦兵蟹將擔心再被塞入蒸鍋,急忙收淚,趁勢鑽入摶風袖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