尾聲

春日花香浮滿洛陽城,東街茶社裏的說書先生添油加醋講述鎮北將軍衛延陵的傳奇故事。聽書的客人喝彩連連,戴幕離的妙齡女子久候女伴不至,正百無聊賴,一名英武男子遂同她搭話。茶社之外,俊俏的少年公子駐足在那裏,看二人攀談,他黯然轉身。

“杏花糕,賣杏花糕啦!”提食籃的賣糕女子攔住了少年公子的去路,掩唇一笑,“公子不如給意中人買一盒糕點?”

少年公子沉吟少許,抬起頭,取荷包買了一份杏花糕。隨後,他徑直走向茶社,走到戴幕離的女子身後,略顯緊張:“彌鏡小姐,杏花糕要嚐一嚐麽?”

女子愕然回身,掀起輕紗,眼中濕潤:“昭夜?”

情竇初開的少年男女眼裏隻有彼此。

英武男子看二人行止,不由暗歎,遂趁人不備,悄然離去。

“那日洛水上,我原想先救起彌鏡小姐,奈何同窗們爭先恐後,亦都作此想,無人管煌珠小姐落水,故而我才……隻能去救她。”少年公子頓了頓,“每回到老師府上,想探望彌鏡小姐,小姐卻似不願見我。我隻好出此下策,由煌珠約彌鏡小姐到茶社。”

“那表姐她……”

“彌鏡,你肯原諒我麽?”

此後,蕭昭夜娶花彌鏡,琴瑟和諧。不久,蕭昭夜任中書侍郎。柔然來犯,鎮北將軍再度出征,大勝而歸。花丞相病逝後,蕭昭夜為相,與衛延陵英雄相惜,二人之間的將相友誼一時傳為美談。

時光如此美好,以至於一年後,嫏嬛出現在昭夜麵前,告知他真相,竟顯得如此殘酷。他踉蹌坐倒,麵色瞬間灰白。他走出了這場幻境,卻與嫏嬛做了交易。待他為真實人生做個了結,再來重續畫境,代價則是餘生壽命。他寧肯在畫裏虛擲生命,也不願在真實的世界權傾天下、永失所愛。

合上畫卷,摶風驚歎作結:“原來蕭昭夜也來過畫館,買了畫境,想必收了他不少錢。嬛嬛這麽會做生意,跟著她一定餓不死。”

蝦兵蟹將遊過來,絕望道:“陛下你不能放棄自己啊!”

“趕緊把畫還回去,哪裏尋的還到哪裏去,不然被她發現,你們也準備賣身為奴吧!”

摶風鳧完水,乖乖去畫館正堂開門做生意。瑟瑟買菜回來,竟在衣服底下藏了一串大閘蟹。摶風一麵流口水,一麵嚴厲責問:“賊頭賊腦的,是不是偷來的大閘蟹?趕緊給本座,本座幫你毀屍滅跡!”

瑟瑟辯白:“才不是,這是我從集市打折買來的。”

摶風不信:“胡說!一大早怎麽會打折?難道是不新鮮?快給本座聞聞!”

瑟瑟才不敢給他聞,壓低聲音道:“有消息說,蕭丞相昨夜病逝,等今日聖上昭告天下,天下人都要跟著齋戒數月,集市都不許販肉。小販們都慌了,趕緊打折出售,再晚一點,恐怕都要被官兵收繳了。百姓家中吃肉,也會被抓起來。”

摶風咽了咽口水:“所以趕緊讓本座毀屍滅跡吧!”

洛陽舉城哀悼蕭丞相英年早逝,很快又天翻地覆。朝中大臣以大理寺卿為首,聯名為大將軍衛延陵翻案。奸相蕭昭夜的罪行敗露,含冤屈死的前老丞相花慎與鎮北將軍衛延陵得以沉冤昭雪。翻案結果竟與畫境裏的別無二致。

摶風在荷塘邊尋到嫏嬛,摘了片荷葉玩裏麵滾動的水珠:“館主,你的畫境不是幻境麽,為什麽會與現實一致?”

“不是告訴過你,畫境裏自有因果,現實的投影在我的畫裏重新演繹,自然並非全無憑據。於畫中人而言,現實反倒是幻境,莊生夢蝶還是蝶夢莊生,究竟誰才是虛誕?”

池塘水霧上方光華閃動,兩瓣杏花飄飄悠悠,凝成一枚執念珠,懸浮水霧中。嫏嬛淩空招手,執念珠便飛入她袖中。

摶風無數次地生出好奇:“執念珠究竟做什麽用?”

嫏嬛對付好奇寶寶的方法很簡單:“當賣我的法寶,歸還不及時;私藏扶搖珠;任意化鯤鵬。摶風,你的賣身契再加一百年如何?”

海皇的眼淚撲簌簌滾落荷葉中。

暮春時節,鷓鴣聲聲,洛陽城南,廢墟坍圮,萋萋芳草,欲黃昏。

他駐足聆聽杜宇聲,殘存的杳杳浮生裏,尋覓她的一點芳魂。可惜隔了光陰無情,時空錯置。

君埋泉下泥銷骨,我寄人間雪滿頭。

(第一卷 朱顏辭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