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開又見霧

劉蓓蓓是下午四點下飛機直接被省廳的人接走的,便衣,去向不明。即便以徐中元局長的身份,也花費了數小時才和省廳直屬的掃黑除惡領導小組協調好,又等了數小時才得到具體地點的通知:省幹休所一處高幹療養院。

賀支隊長陪同徐局長到場,輪到他們詢問,已經快晚上九點了。兩人從休息室被領出來,那位辦案人員的級別和賀支相當,一路叮囑,注意措辭,注意方式方法。這位舉報人給的線索非常重要,連徐局長想詢問一句具體的情況,也被駁回了。

得請示領導小組才能決定。

兩人麵麵相覷,進了獨幢的院子,兩層,從這個獨立的休養地方可見劉蓓蓓受到多大的優待了。兩人在客廳等候片刻,聽到了樓上高跟鞋的聲音,在一位女警的陪同下,歸國的劉蓓蓓出現了。長發,曲蜷著滿頭波浪,皮膚白皙,麵容姣好,雙眉有點愁容,在女警陪同下怯生生地坐下了。

陪同的人員提醒道:“劉女士,您麵前這位是禁毒局徐中元局長,另一位是禁毒支隊賀支隊長,他們正在查的案子也和你舉報的人相關,有幾個小問題問你幾句。可以嗎?”

劉蓓蓓點點頭,徐中元局長出聲道:“對於你主動舉報犯罪行為我們表示歡迎,接下來,賀支隊長問你幾個相關的問題,希望你為我們提供線索。”

劉蓓蓓輕“嗯”了一聲,賀炯注意到,她的手顫了顫,不自然地在拿捏。

“你走的時間是九月三十日早上對吧?”賀炯單刀直入。

“對。”

“能告訴我們原因嗎?”

“我害怕。”

女人一句萬金油的話,可以應付所有的質問,賀炯卻是緊追不舍:“害怕什麽?”

“前一天……前一天……”劉蓓蓓喃喃道,“警察衝進了晉昊娛樂,我想應該是犯事了,所以就……

“就跑了……”劉蓓蓓喃喃說著,不自然地看著賀炯。

賀炯笑了笑問:“那為什麽又回來呢?也沒什麽事嘛。”

“遲早要有事,我知道的情況都交待給你們了。其實我就負責娛樂場所的酒水飲料,記記流水賬,是郭律師拿我的身份證去注冊公司的。我一直覺得心裏不踏實,注銷公司的時候是我辦的,是晉總晉昊然安排我辦的。我是法人代表,我本人和證件得到場,開完稅證明我才發現,公司的賬上走了接近一個億……我想……”

“這個你不用重複了。”

話被領路的人打斷了,他提醒道:“賀支,您直接問相關的問題,這個舉報案情,我請示後你們可以閱知。”

“好,你走前一晚,和誰在一塊兒?”賀炯問。

“我沒回家,沒和誰在一塊兒,一個人。”

“我問的是,警察衝進去的時候,晉昊娛樂排查。”

“和秦壽生,還有一個好像姓孔,我忘名了。”

“和他們在一塊兒,幹什麽?”

“是徐經理約了他們兩人,讓我留了個包間等他,結果徐經理還沒來,警察就衝進來了。”

“談話的內容呢?”

“唉……”

劉蓓蓓輕歎一聲,低下了頭。

徐局長適時道:“劉女士,你能走出這一步,我們非常歡迎,而且非常敬佩。不管有過什麽事情,你已經向好的方向邁出了一大步,千萬不要猶豫,這一撮壞人,我們肯定要查清他們的犯罪事實。”

劉蓓蓓思忖片刻,抬頭道:“好像是秦壽生和那個姓孔的路子很廣,銷貨很多,徐經理想把他們挖過來替他辦事。”

“什麽貨?”賀炯問。

“不知道。”劉蓓蓓搖頭。

“撒謊,夜場的要不知道,那就真說不通了。”賀炯道。

“我確實不知道,也沒撒謊,我知道您所指的是什麽,但不可能讓我這種身份的知道具體是什麽,夜場裏亂七八糟的東西很多,K粉、搖頭丸、冰毒、燙片片……我們寄人籬下打工的,就偶爾看見,也隻能裝自己是瞎子啊。”劉蓓蓓誠懇道。

徐中元默默點頭,賀炯出聲道:“對不起,你這樣講就非常可信了,據秦壽生講,你給他們開出的條件很優厚,是這樣的嗎?”

“嗯,徐經理交代給他們提成高兩成,還安排我給他們找兩個陪酒的好好招待,先談著把客人招待高興了……反正娛樂場所,也就那麽回事,即便讓我去陪酒陪什麽的,該幹也得幹。”劉蓓蓓道,她難堪地低下頭,尷尬地撥弄著手指。

“徐經理,是指徐虎?”賀炯又問。

“嗯,私下裏大家都叫他徐老虎,是晉總的親信,保安經理。那種場合每天喝酒打架鬧事的不少,都是他處理的。”劉蓓蓓道。

“哦。”賀炯悠悠一聲,這無懈可擊的回答,反而讓他訥言了。

又問幾句,劉蓓蓓都一一回答。整個過程和審訊秦壽生、孔龍的情況可以印證,是劉蓓蓓邀約的他們兩人,之前雙方確實不認識,是徐虎牽的線,而且秦壽生、孔龍並不知道徐虎主使此事。當夜看到秦壽生和孔龍被抓時,劉蓓蓓慌亂間連夜出省,次日飛往國外。

這就是整個經過,問完徐中元和賀炯都顯得有點失望,客氣地向劉蓓蓓辭行,領路人再把兩人領到休息室,徐局長打了十幾個電話,領導小組才同意知悉大致案情。

那位接洽的顯得有點不耐煩,又用十幾分鍾的時間總結了一頁紙的概略遞給兩人,就在這兒看,看完就得銷毀,不得帶走,不得把任何信息傳遞出去。

兩人粗粗一覽,徐中元局長驚訝道:“啊?晉昊然涉嫌網絡賭博、非法洗錢?數額巨大。”

“對,疑似是我們省網賭的幕後莊家,現在此人在澳門未歸,領導小組正在研究采取針對方案,所以你們離開後會收到保密處的提醒。”領路人道。

“這個放心,按正常程序辦,都是幾十年的老公安了,理解。非常感謝,給您添麻煩了。”徐中元客氣道。

“一家人,別客氣,我們也是出於舉報人的安全考慮。”領路人道。

“問您兩個小問題,第一個是,以她的身份怎麽可能得到晉昊然組織網絡賭博的證據?”賀炯直接問,“能透露一下是什麽樣的證據嗎?”

“她負責給下線大大小小的莊家提供安裝指導,負責把錢兌換成虛擬遊戲幣,而且,人長得很漂亮。”領路人道。

“漂亮也是憑證?”賀炯不解。

“你說呢?不是憑證,但讓得到證據成為可能總沒問題吧?”領路人笑道。

“明白了,和晉昊然有不正當男女關係吧?”賀炯問。

領路人笑笑,沒有回答,不過笑容就是最好的回答了,他問道:“您問得夠多了,再回答你恐怕我得犯錯誤了。”

“那就不用回答,我猜一下,從舉報到回來,不到二十四小時吧?舉報的內容一定有網絡數據,而且一定是特別的方式吧?”賀炯好奇地問。

那位領路人眼睛一睜,脫口道:“咦,你怎麽知道?她是直接聯係到了祁副廳長,也是領導小組組長,數據是直接傳到領導小組郵箱的,具體我不清楚,不過肯定足夠震撼了……怎麽了?難道有問題?”

“沒問題,絕對百分百保真,絕對能把晉昊然送進去。”賀炯說著這話卻已經扭頭走了,徐中元急急跟著。可把接洽的領路人給蒙得一頭霧水了,有點莫名其妙。

出去的徐中元追著上車,車駛出幹休所不遠就停下來。賀炯習慣性地摸著煙盒,不經意發現自己和徐局在一起時,又縮了回去,徐中元卻是催著:“抽吧,不抽會把你憋死。”

“嗬嗬,那倒不至於,我真抽了啊。”賀炯點上一支,悠悠一口愜意一吸。徐中元好奇道:“你一露出這德行,就差不多了。期限明天就到了,我可再編不出借口來拖了。你就說吧,咋回事?”

“如果劉蓓蓓是老板睡過的女人,你說徐虎一打手應該指揮她呀,還是聽她的?”賀炯問。

“這個沒證據能證明啊,況且她反映的秦壽生、孔龍的情況,基本可以印證,等徐虎落網一比對,那不就清楚了?”徐中元道。

“錯,等抓到人,一切就都晚了。”賀炯道。

“我還是沒明白。”徐中元道。

“簡單地說,假如我市存在一個毒源,已經有秦壽生一條線十餘人落網,連天平、徐虎都進入到我們的視線裏,而且我們連續進行地毯式排查,在這種情況下,不管是撤走製毒工廠,還是把餘貨清倉,最佳的時機應該選擇什麽?前提條件是,我們已經盯到嚴防死守的程度。”賀炯問。

“轉移視線,拋出誘餌,擾亂偵查?”徐局脫口道。

“對嘍。”賀炯點頭道。

“你是說,劉蓓蓓是受人指使跳出來舉報的?”徐中元嚇了一跳。

“舉報直達廳裏,不是一般人能辦到的吧?就臉蛋好看點,哪怕是晉昊然的入幕之賓,總不能在被潛規則之前就已經想到要留存證據了吧?網賭案是八月的案子,怎麽到現在才舉報?而且網賭組織需要很高的代碼水平,一般人都看不懂那些APP代碼,哪怕她負責兌換遊戲幣,也不可能掌握電子證據,假如她到那個層次,估計早賺得盆滿缽盈了,來舉報不是找死嗎?”賀炯挑了一大堆問題。

徐局長想想反駁著:“也許是被晉老板始亂終棄,出於報複心理,女人可比嫌疑人難猜多了。”

“對,我們對手正想把我們帶到難猜的境地,像囚徒困境一樣無從選擇。動手抓吧,徐虎肯定是個小角色,抓人等於報信;不抓吧,他已經實打實地涉案了。關鍵是案中還有案,可能網賭涉及的金額比販毒還大,這種情況下,您說我們怎麽選擇啊?”賀炯道。

“對呀,晉昊然不在本地,肯定不敢采取行動。如果不想打草驚蛇,那就要投鼠忌器了。”徐中元局長馬上判斷出了領導小組可能采取的方案。

“那就沒錯了,她舉報的內容是晉昊然涉賭、涉嫌洗錢、涉毒,如果沒有那條內線的話,我還真的相信晉昊然就是藍精靈毒源的主謀了。”賀炯道。

“看來你有譜了。”徐局長道,好奇地問,“內線傳來了什麽消息?”

“出貨的時間。”賀炯道。

徐局長眼睛一瞪,狂喜,然後又一愣,脫口道:“不可能,他不過是一個馬仔的位置,準確的時間不可能知道。”

“我不知道他是怎麽知道的,不過我覺得這個時間點是毒販唯一的機會。”賀炯道,他摸索地掏出手機。徐局還未開口,手機已經亮到了他的麵前,是天氣預報,未來二十四小時,晉陽市PM值已經達到重度汙染,紅色警報已經亮了起來。他下意識地搖下車窗看看,瞬間明白了。

“對呀,霧霾最嚴重的時候,市裏的能見度不過十幾米,根本無法保證正常的警務,交通都要出現混亂,沒有比這個更好的時機了,你能確定嗎?”徐局長問。

“本來不太確定,但恰恰在這個節骨眼兒上,劉蓓蓓回來了,那我就更確定了。”賀炯道。

“是啊,這個時間點回來得太巧合了,如果真是對方想金蟬脫殼的話,那就麻煩了。我們如果沒有準確的情報,很可能錯失機會……而且,我們掌握的頂多是中底層人員,這些人隨時可能成為棄子,真正的毒梟在這種條件下,瞞天過海很容易……對了,他們還有個黑客,那個大害還沒處理掉……”徐局長喃喃說著,越說越惶恐,半晌他才發現賀炯在悠悠地抽煙,那樣子竟然一點都不著急,他驀地笑了,挖苦了句,“本來壓擔子我還有些於心不忍,現在看來,我壓得有點輕了。德行,瞞著我有成就感?”

“當然有,如果成了,這將是我職業生涯最高的成就。當然,成績主要是徐局您領導有方。”賀炯笑道。

“別扯,到底怎麽回事?”徐中元急急問。

“跟我走,從現在開始,行動的指揮權要交到您手上。”賀炯道,發動著車。

徐中元嚇了一跳:“行動什麽時候開始?怎麽也沒提前匯報?那個黑客,是要拔掉的第一個釘子,有譜嗎?”

“嗬嗬,早就盯上他了,我們要拔掉的是所有的釘子。”

賀炯駕著車,摁上了車窗,車不疾不徐地行駛著。

車裏一路無話,行動發起得突然卻不倉促,徐中元局長沒想到天天推諉扯皮的賀炯,把他也瞞過去了。他目瞪口呆地看著前方回傳的畫麵:各大隊的院子、中隊的院子、協同作戰的武警訓練基地……各個地點都是趿趿踏踏的人影,整隊列隊,迅速從武器運送車輛前走過,武器車裏發放的是微衝、手槍、攔截車輛的釘架。支隊所屬的十個大隊中隊,包括協同作戰的武警特戰隊,已經開始全部動員了。

恢恢天網,在霧霾漸重的暗夜,已經無聲無息地張開了它的觸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