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意兩相知

“他在幹什麽?”

政委譚嗣亮好奇地說了一句,驚醒了那個茫然無緒的人。

支隊長調用遠程偵訊的信息係統,把剛剛監獄發生的事回放到了支隊會議室的屏幕上。早已是黑道傳說的邢天貴和身為輔警的邢猛誌同屏,卻一點也不違和。

兩人確實像一對親兄弟,相貌都彪悍壯碩,特別是邢猛誌理了個時下流行的鍋蓋頭,如果再多剃點頭發,差不多能和監獄服刑人員的形象畫等號了。會議室裏把這段視頻放了很多遍,在場的人卻是越看越迷糊。

“完了,看樣子是不想幹了。”武燕懊喪道。

“閉嘴。”賀炯低沉一句,把話頭打了回去。

於是又沉默了,支隊長的臉色鐵青,有點嚇人,可能有點後悔弄巧成拙了,本想給個下放大隊的由頭撐一撐、激一激,可沒想到是這種結果。

“支隊長,是您讓大家討論的,又讓大家閉嘴,還怎麽討論?”政委道,也隻有政委敢說這話。一說這個,賀炯又有點煩躁地擺擺手:“好,都別閉嘴。”

眾人咬著嘴唇不敢笑,政委提醒道:“聽見了?支隊長說了,討論下。來,你們說說,這是什麽情況?”

被問話的人是丁燦和任明星,周景萬、馬漢衛也看向這兩位。任明星一頭霧水,明顯不大明白邢猛誌怎麽變得這麽重要,撓著後腦勺道:“我……我同意武姐的意見。”

“自己不用想啊?跟屁蟲。”武燕狠狠地剜了他一眼。

“這孩子,不想幹也總得交代一下啊。小丁,你覺得呢?”政委有點不確定了,亂問意見。

丁燦為難地瞄了支隊長一眼,皺著眉頭想了想:“昨晚吃飯還好好的啊,跟我們說大大方方來就成了,支隊舍不得我們呢。怎麽讓我們來,他自己倒先走了?”

“昨晚還幹什麽了?”政委問。

“沒幹什麽,吃完就回屋睡了。”丁燦道。

“好好想想,看看那打扮。”政委道。

“一直就這樣,我們大隊長沒少罵他,穿上警服像警痞,脫了警服像地痞,什麽東西……唉,罵了無數回才改過來。”任明星抱怨道。

武燕忍不住“撲哧”一聲笑了,政委無語道:“別……別走題啊,小丁,你沒感覺到他情緒……有什麽不對嗎?”

“沒有啊,他一人喝了一斤高粱白,還跟我們說了,別人拚爹拚錢能混好,我們拚命照樣也能搏個出人頭地,很正能量的,平時的黃段子一個都沒講。”丁燦回頭問任明星,“是不是啊,明星?”

“對呀,睡了一夜就變卦了,早上我們喊他,他說去監獄了。他的事大夥都知道,就是有個當黑社會老大的哥,還不是親哥。我們也納悶,生怕領導不硌硬似的非要跟人家扯上關係……咦?是不是你們誰激著他了,他故意硌硬誰呢?”任明星瞅瞅,眼光盯向了最有可能的武燕。

“看我幹什麽?昨天我們還討論案情,找到了秦壽生身上的疑點。和我有什麽關係?”武燕辯白道。

一向對邢猛誌有好感的馬漢衛猶豫道:“不至於撂挑子吧?猛子不像那種人。”

“那這些怎麽解釋啊?支隊聯係的手機號定位在家裏,而且駕乘了一輛與機動車登記不符的麵包車,不是套牌就是贓物啊。現在又是辦案的關鍵時期,就這麽去監獄見嫌疑人,他是真不知道還是裝不知道,自己是什麽身份……哎,對了,人跟到沒有?”政委道。

屏幕上放著交通監控拍到的畫麵,詭異的行蹤讓人無法理解,去時都能找到,而離開後卻失去蹤影,這下周景萬都沒明白是怎麽從監控上消失的。

丁燦聯係著信息中心,片刻給了個回複,他抬頭道:“還沒有找到。”

“現在都午時一刻了,一百九十多公裏的路程,應該早返回來了。”政委道。

猶豫間,周景萬百思不得其解地問丁燦:“怎麽從監控上消失的?這裏直連交通指揮中心,光攝像頭就有上百個,繞路也不可能繞開所有監控啊。”

丁燦想想,認真道:“理論上確實無法辦到。”

“實踐裏肯定能辦到,不過這招沒教過我們,回頭我得問問他。”任明星道。

討論打了個圈,又回到了原地。政委看向支隊長,撫著下巴的賀炯瞬間做了個決定,起身撂了一句:“散會,都回去休息吧。”

“支隊長,那這事?”政委追問著。

“我來辦,都歇吧,誰也別添亂。”賀炯推開門,揚長而去。

會議室裏留下的人麵麵相覷,這人都不知道在哪兒呢,可怎麽辦?

出高速,駛上307國道,再行駛二十多公裏,目的地監軍山就在眼前了。

“這是去哪兒呀,支隊長?”武燕放慢了車速,好奇地問道。

“往山上開。”賀炯看看表,已經十五時三刻了,他顯得有點焦躁。

“這幹嗎去呀?”武燕嘟囔了一句,被抓來當臨時司機有點不爽。

“到了你就知道了。”賀炯道。

“知道什麽呀,這荒山野嶺的,離最近的村都有十幾公裏呢。”武燕道。

“毛躁,你連自己人都不了解,怎麽去了解嫌疑人?怎麽去辦案子?你可長點心啊,一姑娘家,這麽大大咧咧的。”賀炯教育道。

“支隊長,賀叔,您別這樣,我不問了還不行?”武燕氣哭了。再教育,又該提找不著對象的問題了。

“咱們這行,得沉得住氣,沉得下心。大周受打擊後,那股子自信消失了;江南、湘川是警院高才生,太循規蹈矩;你呢,又這麽個毛毛躁躁的樣子。大隊長中隊長裏冒頭的都不行,沒冒頭的就更不行了,警察警察,是警於事前,察於事後……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可辦不了所有的案子啊……唉……”

賀炯幽幽道來,像感慨,像自言自語,更像是一種無奈。嚴格的紀律和嚴格的製度,培養出的自然是中規中矩、循規蹈矩的警察。可總有例外的時候,一個反常規的案情,或者一個反常規的嫌疑人,你用常規的辦案方式根本不可能奏效。

比如藍精靈,除了秦壽生、孔龍一條線,再沒有發現其他渠道;比如連天平,連無所不能的天網都查不清楚他的個人身份信息;比如葛二屁和高久富,這兩個炮灰還在堂而皇之地滿街亂竄、招募人馬,最新消息是,他們兩個人已經變成五個人了,團夥已經具備雛形,保不齊什麽時候就要幹上一票了;甚至邢猛誌的反常也無從解釋,他像示威一樣,愣是在監控上消失了一天,到現在都找不到蹤影。

“啊?支隊長,這是……”

快駛上山頂,武燕苦著臉出聲了,眼前一個巨大的煙囪,而自山腰往上矗立著整齊成列的墓碑。武燕現在知道什麽地方了:火葬場。

“喜歡打賭不?我賭邢猛誌在這兒。”賀炯道。

“怎麽可能!您怎麽知道啊?”武燕問。

“我不知道,所以才賭啊。”賀炯道。

“你要賭,肯定知道自己贏麵大……不對,他父親去世了,您有消息來源。”武燕道。

“那,現在你也有了,你覺得會在這兒嗎?”賀炯問。

“啊,您也是猜的?”武燕鬱悶了。

“這叫推測,在沒有證據和跡象時,必須用你的思維去判斷一個結果,這是當好一名警察的基本素質。你得好好學學啊,不了解,不理解,你是解不開那些案情的。”支隊長諄諄教誨道。

“要是不在呢?”武燕強著來了個反思維。

“要不在,就忘了他吧,警中的人才也如過江之鯽,離了誰這個案子也要辦下去。”賀炯一支身坐正了,感慨道,“雖然紀律和製度會規範一名警察從眾,卻教不會一個警察出眾。非常之事,往往得非常之人來做。”

“其實您的想法就是我們一開始的想法,那不行。”武燕提醒道。

“嗬嗬,為什麽不行?不行的原因是你根本不了解,更不理解他而已。”賀炯道,他的表情見喜,愁眉舒展,再行不遠,幾乎是喜笑顏開了。

武燕反倒鬱悶了,那輛躲了一天的小麵包車,赫然就停在火葬場大門外,錯不了,人就在這裏。

兩人泊停車輛,下車後頓時被孤寂冷清的氛圍包圍,霧霾把蒼翠的鬆柏山巒變成灰蒙蒙的一片。放眼望去,一輪白慘慘的太陽掛在天際,像被高聳入雲的煙囪杵著,偶爾微風帶起紙灰在空中飛舞,紛紛揚揚間把這個所有人最後的歸宿蒙上了一層淒清而又神秘的意境。

賀炯、武燕拾階而上,在焚化房的後院找到了邢猛誌,那是葬區管理劃定燒紙、燃放鞭炮的地方,為了安全起見,所有祭奠用的土紙冥錢都隻能在這裏燒。邢猛誌燒得不少,邊燒還邊喝著酒,臉紅紅的,不知道是喝多了還是哭過。賀炯和武燕兩人的到來,他恍若未覺一般,手拿著酒瓶子沿著燃燒的火堆灑了一圈,那火燒得更旺了些。

武燕被他懶得理睬的態度搞得很尷尬。賀炯抬步而下,蹲在邢猛誌的旁邊,撿起紙,扔進了火堆,雙手合十,作勢拜了幾拜,然後拿起了那瓶酒,仰頭灌了口,又向火堆灑了一圈。

呼啦躥起的火焰,又瞬間旺了起來,火光映著表情僵硬的邢猛誌,賀炯輕聲提醒著:“我來了。”

“來幹什麽?”邢猛誌淡淡道。

“如果不是壯行,那就是送行。”賀炯道,掏出煙,就著燃燒的紙火點著了。

此時邢猛誌被支隊長的話刺激到了,他問:“你是不是把我查了個底朝天,然後發現我最適合幹這個?”

“嗯,大部分警員不了解保密處,不過保密處對所有警員的背景都了解,不光你,包括你父親、你的社會關係、你的成長經曆,都會查,這叫外調。”賀炯道。

“那你來隻能送行了。”邢猛誌揚揚頭補充道,“我爸是個老上訪戶,一到開什麽會,就會被派出所很客氣地請出去旅遊。”

“查到了,你父親邢改革是因為廠子被賣,職工宿舍樓被拆後的補償和安置上訪,涉及當時的領導以及兩個房地產開發商,上訪時間一共七年零四個月。生前他是五鋼廠的工會幹部、車間主任、老八級工,當過市勞模。”賀炯如數家珍。

“刨出了他的生平,你覺得可悲還是可笑?他是個為眾人抱薪的人,下場卻是自己凍斃於風雪。”邢猛誌道。

“不,可敬!所有敢於站出來麵對黑暗、舍生取義的人都可敬。‘三軍可奪帥,匹夫不可奪誌’便由此而生,路見不平事,總有拔刀人,你像你父親,身上不缺血性。”賀炯道。

“說不定也會像他的下場,困頓而死,抑鬱而終。”邢猛誌漠然道,似乎已經沒有鬥誌可被激起。

“我們沒有機會選擇自己的死法,隻有機會選擇一種活法。見過邢天貴了吧?那位曾經呼風喚雨、世間逍遙的大佬,你覺得他是活得很幸福,還是將來會死得很風光?”賀炯撇嘴道。

“所以,我要接受你給我規劃的人生?”邢猛誌睥睨反問道。

那不屑的表情刺激到賀炯了,賀炯叼著煙,噴出一口濃濃的煙霧道:“我說過了,不是送行,就是壯行。相識一場,我不希望警隊給你留下壞印象,衝鋒在前的小夥子們,沒有誰是被逼著上戰場的,不管是信仰驅使,還是血性使然,都絕不會有不情不願的事。你知道禁毒支隊的規矩,一直是來者自願、去者自便,哪怕每年高達百分之四十的人員流失率,這支隊伍依然巋然不倒,震懾著那些涉毒犯罪的宵小。你總不會認為,是我給所有隊員都洗了腦,是我規劃了他們的人生吧?”

“我沒這麽想。目睹罪惡,人的選擇本來就不一樣,或者逃避,或者無視,或者同流合汙,或者像禁毒警察這樣,疾惡如仇。我其實已經被洗腦了,從看《毒禍》開始,從你帶我入行看那些受害者開始,那些慘象快成為我的夢魘了。”邢猛誌道。

這時候賀炯笑了,笑著問:“那你的選擇似乎隻有一種了。”

“所以,我在等著你確定啊。都說了,不是我有心結,而是你過不了心裏那道坎。”邢猛誌笑道,那是蔑笑、壞笑,他把剩下的所有紙都扔進了火堆,就那麽笑看著賀炯,提醒道,“你要是找不到這兒,我隻能默默走了,找同夥得找有默契的,肯定不能找豬隊友。”

這下把賀炯給鬱悶得直拍額頭,一旁站著的武燕狠狠剜了邢猛誌一眼,明顯把“豬隊友”的詞撿給自己了。邢猛誌對此一笑置之,絲毫沒顧忌人家的感受。

“那我就不明白了,為什麽要有今天這一出?”賀炯興奮了。

“人嘛,主要看氣質,我得找找曾經的感覺呀。那些混跡在法外的人,沒有天網,沒有身份識別技術,沒有考核,但並不代表他們沒有識別同類的能力,這不也正是你們使勁盯著我不放的原因嗎?”邢猛誌道。

“太對了……我們缺乏那種氣質的養成環境啊,你怎麽試的?”賀炯問。

“很簡單,如果我能騙過他,如果我能讓他的判斷出現混亂,那我的氣質應該夠了,即便我告訴他真話,他也不敢相信。”邢猛誌道。

“返程行蹤消失呢?”賀炯又問。

“那是提醒你,有很多種躲開監控的手段,既然懷疑可能有毒源,那就應該有運輸,既然有運輸,那就一定有躲開監控的方式。”邢猛誌道。

武燕好奇地問:“怎麽做到的?”

“我用最常用的方式,你車跟著四米以上的大貨車,保持最近的距離通過公安檢查站,角度會讓攝像頭拍不到。上下高速的時候,打開遠光,用改裝的疝氣燈對射拍照探頭,會讓成像一片漆黑,超過8000流明都是這種效果。”邢猛誌道,看武燕愕然,他補充解釋,“其實以往經手的案例裏,我抓到的兩個偷電纜的就是這麽幹的。大多數警察是為生活而從事這個職業,可嫌疑人是為生存狡計百出,有時候不得不承認,手法確實很高明。”

“幸虧你站我們一邊……能告訴我為什麽接受任務嗎?我還沒有說這個任務,也給不了你去執行這個任務的理由,坦白來講有的時候我都不確定該怎麽開口。”賀炯道。

“我其實差點就成為邢天貴團夥的成員,高中輟學就跟他去混了。我爸那時候找到我們,劈麵就扇了邢天貴兩個耳光,然後劈頭蓋臉揍了我一頓。我從小就怕他,大院裏所有的人,哪怕成了涉黑頭目的邢天貴也怕他,也說不上為什麽,就是怕他,被他打到皮開肉綻也不敢強嘴……雖然他窮了一輩子,也沒什麽人看得起他一個下崗工人,可去世時,認識他的人包括原來的工友,有上千人吊唁。我後來整理他的遺物看到了很多文字,是他斷斷續續寫的。他是老工大的畢業生,水平很高,老引用一句格言叫:與其詛咒黑暗,不如點亮燭光,哪怕這光很弱,也總比都陷在黑暗裏強。我一直想成為他那樣的人,卻做不到,曾經的汙點像影子一樣跟著我。我拚命爭取著一切證明自己的機會,可惜處處碰壁,沒有理解,沒有信任和支持,有的隻是鄙夷、輕蔑、白眼,除了為生存而掙紮,我還能做什麽?”邢猛誌幽幽道,唏噓一聲,把餘酒全部倒在紙灰裏。

火滅了,就再也燃不起了,澆上去的酒成了一片濕跡。他支著身起來,順著攙了賀炯一把,笑著道:“你贏了,這個壞人我當最合適,葛二屁對我有印象,靠近他很容易,說不定我能進到那個團夥裏……我給自己找了個很好的理由,而且是非做不可的理由。”

“是什麽?”賀炯輕聲道,莫名地感動。

“獎金啊。”邢猛誌道。

“噝……”剛剛才被感動到的武燕一撇嘴,氣著了。

邢猛誌卻是一點也不客氣道:“你得答應我,別騙我。我家很窮,我爸去世時我還沒成人,骨灰一直寄存在這兒,我要用獎金給他在這兒買一塊大大的墓地,然後穿著警服站在這裏給他敬禮,大聲告訴他,他兒子沒學壞,和他一樣,是個……好人。”

武燕聽著,猝不及防地鼻子一酸,她掩著嘴,拭著眼睛。邢猛誌明顯流淚了,可卻是笑著說的。賀炯重重拍著他的背道:“這事我來辦,老爺子生前沒告下來的狀,我接著,不平事總得有人管。”

“哈哈……謝謝支隊長,那我走啦。”邢猛誌道。

“方案得研究一下,我們得選擇一個最可行的,你的身份得經得住推敲。”賀炯道。

“你又錯了,越精心的策劃,越會顯得不自然,身份我想好了,你不開除我了嗎?”邢猛誌問。

肯定是王鐵路通了氣,氣得賀炯歎氣道:“這個王鐵路啊。”

“別怨我們大隊長,他也是為我好……對了,我得借樣東西,昨天的警情通報,天龍山森林派出所抓到一起非法偷獵的,用土製逆變器拉線,偷獵兔子和野豬,獵物和工具我都要。這是咱們現代城郊的一個隱形職業,專打野味供市裏飯店賣高價,我哥邢天貴、葛二屁那些人,都幹過這個,我幹這個最合理……還有,不要找我,我找你們,讓丁燦盯著我,對了,還有這輛車。”

且行且說著,繞過建築物,邢猛誌指著那輛麵包車。

“你哪兒找的黑車?”武燕問。

“用隊裏發的補助買的,兩千五,回頭報銷。我先走,一會兒手機短信告訴我他們的方位,手機號是13××××……隊裏登記的手機放在家裏,你讓明星去拿一下。”

“有什麽重要的信息在裏麵嗎?”

“不算很重要,但一定得看看,我不知道你們是怎麽樣安排化裝偵查的。可這事如果我去,一定按我的方式來,想加入他們團夥沒那麽容易,我試一試,如果不行,就當這事沒發生;如果行,那再作他想。閑話就不扯了,後續的貼靠跟上,不要太近,需要時我會想辦法聯係家裏……不用送了,我……”

且走且說的邢猛誌到了車門前,回身告別卻發現兩人沒跟上來,幾步之外,賀炯和武燕在莊重地看著他。

“儀式感就免了,期待也不要太高,混進去估計也是個炮灰,等我回來,別嫌棄我就成。走了。”

邢猛誌上車,倒出了停車位,一扭車身,頭也不回地走了,不用看也知道,後麵的兩位在向他敬禮,那是所有警察給前行者最高的禮遇。

禮畢,賀炯輕輕地放下了手,武燕壓抑著心裏的激動和感動,現在開始擔心了,她弱弱地問:“太倉促了吧,就這麽去了?”

“他準備很久了,一點也不倉促。歸隊,馬上啟動化裝偵查方案。”賀炯興奮地命令道。

武燕嘴一咧,難堪道:“這事沒定性,啥都沒來得及做啊。”

“不耽誤,馬上開始做,名字叫……燭光。禁絕毒品不僅僅是緝毒警察的事,更需要全社會的關注,如果每個人都點亮一盞光,那就不會再有涉毒犯罪滋生的陰暗角落。對,就叫燭光。”

賀炯心中湧動著一種興奮、激動,又交織著感動的情愫,以他的個性往往會用“揚劍”“霹靂”“響雷”之類的詞,這一次卻一反常態給行動臨時起了個文藝的名字。

不過很貼切,剛剛走的那一位不就點亮了第一盞嗎?!武燕毫不懷疑,他會成為領著隊伍走出案情迷霧的一盞燈……

十六時四十分,地處偏僻的天龍山森林派出所接到命令,封存偷獵證物,封鎖已經播發的偷獵者的消息。剛接到命令就有禁毒大隊的人進門,把像個鐵疙瘩的電流逆變器、電瓶,以及兔子、土雞全部帶走了。

與此同時,緝虎營特巡警大隊大隊長王鐵路接到了緊急征召,讓他交代工作,在一小時內到禁毒支隊報到。王大隊長瞬間明白了怎麽回事,他瞠目結舌地跌坐回了辦公椅子上,這次震驚讓他失魂落魄,有十幾分鍾醒不過神來,一直在喃喃自語:“有種,沒看出來真是個不要命的主兒。”

十七時整,禁毒支隊三年來最嚴的一次封隊啟動,邱小妹、丁燦在政委的安排下負責清點所有警員的通信工具。他們本來以為是一件簡單的事,卻沒想到像生離死別一樣,挨個兒辦公室過,每收繳一部手機,那些警察總是用無奈的眼光,請求打最後一個電話。

或者打給父母,用溫馨的謊言說道:“媽,我得出差幾天,這幾天回不去了啊……對,隊裏有紀律,不能打電話,您多保重啊。”

或者打給妻子,用柔和的謊言安慰道:“親愛的,我出趟差,不要太想我啊,等我回來……”

或者打給兒女,用親切的謊言哄著:“寶貝,叫聲爸……哈哈,不許淘氣啊,等爸出差回來給你帶好吃的……”

這些拙劣的謊言一遍又一遍,聽著聽著邱小妹忍不住眼睛一酸,和辦公室負責內勤的阿姨一起抹了把淚。同樣眼睛酸酸的丁燦對警察、對緝毒警這個特殊的職業,有了一種更深的體會……

十八時五十分,專案組緊急會議結束,出會議室的時候,朝夕相處的一隊警員齊齊震驚到無語了。一位輔警,擔起了化裝偵查的任務去接近毒販,這在禁毒支隊的曆史上是沒有先例的。更讓人震驚的是,那位化裝的偵查員沒有配備任何外勤支援,要在幾小時後接近目標嫌疑人。

行動代號:燭光。

整個支隊從信息指揮台到專案辦都在迅速地調整,監控視頻直連市區現場,一輛車漆斑駁的麵包車,那裏麵承載著全支隊的希望。所有人都在好奇,麵對那些狡計百出的毒販,這孤單的一人一車怎麽可能是相匹敵的對手。

可恰恰是這樣懸殊的對比,透出一股悲壯的情緒,雖然很多人不知道車裏的同事是誰,可都緊緊地攥著拳頭,壓抑著心裏的澎湃,恨不得去和毒販對決的是自己。

十九時五十分,目標車輛接近了支隊給出的方位,武園路小吃市場臨街的燒烤大排檔,嫌疑人葛洪、高久富、董小花正在此處與幾名新入夥的聚餐。他們七八人圍了一桌,吆五喝六地,剛開場酒已入酣,似乎在慶祝什麽。

如何相認?怎麽樣搭訕然後上酒桌呢?故作偶遇?

會議室裏,政委和支隊長緊張地盯著遠程視頻,心裏迅速閃過很多種方案,可哪一種都有缺陷,偶遇容易,搭夥可就不易了。這個小團夥已經初具規模,連天平的反偵查意識又出奇地高,別說想過他那一關,就眼前這道坎都不容易過啊。

準確的時間是十九時五十八分,監控中的麵包車突然動了,幾乎是直直開向目標地,刹車,斜斜地泊向街邊。葛洪、高久富的摩托車正停在那兒,於是“意外”地來了個碰撞,幾乎是“嘭”的一聲把人家那兩輛摩托車給撞翻在地,滑出去幾米遠。

喝得正歡的幾位奔上來和車裏的邢猛誌爭執,這些街頭解決問題的方式肯定是訛錢,訛不著就直接幹。幾個人圍著下車的邢猛誌,爭執沒幾句有人啪地揚手給了邢猛誌一個耳光,邢猛誌驀地跳起,監控沒看清,應該是飛踹,把打耳光的人瞬間踹出去幾米遠。

人一下子都哄上去,成了混戰。

信息中心“嗡”的一下子,不少人站了起來,這麽高規格的任務被演繹成街頭混戰,真不知道還能low到什麽程度。

而此時賀炯卻興致勃勃地看著,他看到騰挪利索的邢猛誌並未落下風,邊打邊走,他對著愕然的眾下屬說了句:“不是狠人不出手,不是同路不聚首,江湖人,不打不相識嘛,哈哈,這才是最好的方案。”

好是好,就是有點狠了,一眨眼工夫,那個無辜的燒烤攤點就給砸得七零八落了,而且混戰還在升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