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 蕩 婦
黑暗。
黑暗中有人在呻吟,喘息……
然後一切聲息都沉寂。
過了很久很久,有女人的聲音輕輕道:“有時我總忍不住想要問你一句話。”
這女人聲音甜笑而嬌弱,男人若想抵抗這種聲音的**魅力,隻有變成聾子。
一個男人的聲音道:“你為什麽不問?”
這男人的聲音很奇特,你在很近的地方聽他說話,聲音卻像是來自很遙遠之處,你在很遠的地方聽,聲音卻仿佛近在耳畔。
女人道:“你究竟真的是個人,還是鐵打的?”
男人道:“你感覺不出?”
女人的聲音更甜膩,道:“你若真是個人,為什麽永遠不會累?”
男人道:“你受不了?”
女人吃吃地笑著,道:“你認為我會求饒?你為何不再試試?”
男人道:“現在不行!”
女人道:“為什麽?”
男人道:“因為現在我要你去做一件事。”
女人道:“無論你要我做什麽,我都答應。”
男人道:“好,你現在就去殺了阿飛。”
女人似乎怔住,過了半晌,才歎了口氣,道:“我早就對你說過,現在還沒有到殺他的時候。”
男人道:“現在已到了。”
女人似又愣了愣,道:“為什麽?難道李尋歡已死了?”
男人道:“雖還未死,已離死不遠。”
女人道:“他……他現在哪裏?”
男人道:“已在我掌握之中。”
女人笑了,道:“這幾天,我幾乎天天晚上跟你在一起,你用什麽法子將他抓來的?難道你會分身術?”
男人道:“我要的東西,用不著我自己動手,自然會有人送來。”
女人道:“誰送來的?誰有那麽大的本事能抓住李尋歡?”
男人道:“龍嘯雲。”
女人似又吃了一驚,然後又笑了,道:“不錯,當然是龍嘯雲,隻有李尋歡的好朋友,才能害得了李尋歡,若想打倒他,無論用什麽樣的兵器都很困難,隻能用情感。”
男人冷冷道:“你倒很了解他。”
女人笑道:“我對敵人一向比朋友了解得清楚,譬如說……我就不了解你。”
她立刻改變了話題,接著道:“我也很明白龍嘯雲的為人,他絕不會平白無故將李尋歡送來給你。”
男人道:“哦?”
女人道:“他不願自己殺死李尋歡,所以才借刀殺人。”
男人道:“你認為他隻有這目的?”
女人道:“他還想怎樣?”
男人道:“他還要我做他的結拜兄弟。”
女人歎了口氣,道:“這人倒真會占便宜,可是你……你難道答應了他?”
男人道:“嗯。”
女人道:“你難道看不出他是想利用你?”
男人道:“哼。”
他突又冷笑了一聲,道:“隻不過他想得未免太天真了些。”
女人道:“天真?”
男人道:“他以為做了我的結義兄弟,我就不會動他了,其實,莫說結義兄弟,就算親兄弟又如何?”
女人嬌笑道:“不錯,他可以出賣李尋歡,你自然也可以出賣他。”
男人道:“龍嘯雲在我眼中雖一文不值,但他的兒子,卻真是個厲害角色。”
女人道:“你見過那小鬼?”
男人道:“這次龍嘯雲並沒有來,是他兒子來的。”
女人又輕輕歎了口氣,道:“不錯,那孩子的確是人小鬼大。”
男人沉默了半晌,忽然道:“好,你走吧。”
女人道:“你不想我多留一會兒?”
男人道:“不想。”
女人幽幽道:“別的男人跟我在一起,總舍不得離開我,多陪我一刻也是好的,隻有你,每次隻要一做完事,你就趕我走。”
男人冷冷道:“因為我既不是別的男人,也不是你的朋友,我們隻不過是在互相利用而已,既然我們心裏都很明白,又何必還虛情假意,肉麻當有趣。”
屋子裏很暗,屋子外麵卻有光。
淡淡的星光。
星光下木立著一個人,守候在屋子外,一雙死灰色的眼睛茫然地注視著遠方,整個人看來就像是用一塊灰石刻出來的。
但現在,這雙死灰色的眼睛中卻帶著種無法形容的痛苦之色。
他簡直無法再站在這裏。
他無法忍受屋子裏發出的那些聲音。
但他必須忍受。
他這一生,隻忠於一個人——上官金虹。
他的生命,甚至連他的靈魂都是屬於上官金虹的。
門開了。
一條窈窕的人影悄悄來到他身後。
星光映上她的臉,清新,美麗,純真,無論誰看到她,都絕對想不到她方才做過了什麽事。
仙子的外貌,魔鬼的靈魂——除了林仙兒還有誰?
荊無命沒有回頭。
林仙兒繞到他麵前,脈脈地凝視著他。
她的眼波溫柔如星光。
荊無命仍然凝視著遠方,似乎眼前根本沒有她這個人存在。
林仙兒的纖手,搭上了他的肩,慢慢地滑上去,輕撫著他的耳背——她知道男人身上所有敏感的部位。
荊無命沒有動,似已麻木。
林仙兒笑了,柔聲道:“謝謝你,在外麵為我們守護,隻要知道有你在外麵,我就會有種安全感,無論做什麽事都愉快得很。”
她忽又附在他耳邊,悄悄道:“我還要告訴你個秘密,他年紀雖然大,卻還是很強壯,這也許是因為他的經驗比別人豐富。”
她銀鈴般嬌笑著,走了。
荊無命還是沒有動,但身上的每一根肌肉都已在顫抖。
如雲客棧是城裏最大、最昂貴的客棧,也是最花錢的客棧。
你若住在這客棧裏,隻要你有足夠的錢,根本用不著走出客棧的門,就可以獲得一切最好的享受。
在這裏,隻要你開口,就有人會將城裏最好的菜,最出名的歌妓,最美的女人送到你屋裏來。
在這裏,白天每間屋子裏的門都是關著的,幾乎聽不到任何聲音。
但一到了晚上,每扇門都開了。
最先你聽到的是漱洗聲,吆喝夥計聲,送酒菜來時的謝賞聲,女人們嬌笑著喚“張大爺、王三爺”的請安聲。
然後,就是猜拳行令聲,碰杯聲,少女們吃吃的笑聲和歌聲,男人們的吹牛聲,擲骰子聲……
在這裏,一到了晚上,你幾乎就可以聽到世上所有不規矩的聲音。
隻有一間屋子,卻從沒有聲音。
有的隻是偶爾傳出的一兩聲短促的女人呻吟、哀喚聲。
這屋子的門也始終是關著的。
每天黃昏時,都會有人將一個小姑娘送進去,這些小姑娘當然都很美,而且很年輕,很嬌小。
她們進去的時候,當然都打扮得漂漂亮亮,幹幹淨淨,而且臉上當然都帶著笑,縱然是被訓練出來的職業性笑容,但呈現在少女們的臉上,看來就非但不會令人討厭,而且還相當動人。
但等到第二天早上她們走出這屋子的門時,情況就不同了。
本來整整齊齊的頭發,到這時已蓬亂,甚至還被扯落了些,本來很明亮的一雙眼睛,已變得毫無神采,連眼眶都陷了下去。
本來充滿了青春光彩的臉,也已憔悴,而且還帶著淚痕。
七天,七天來都如此。
開始時,還沒有人注意,但後來大家都覺得有些奇怪了。
出來尋歡作樂的人,對這種事總是特別留意的。
大家都在猜測:“這屋子裏究竟是什麽人?如此厲害?”
大家都在想:“這一定是個彪形大漢,強壯如牛。”
於是大家開始打聽。
打聽出來的結果,使每個人都大吃一驚。
“原來這屋子裏的人,隻不過是個發育不全的小孩子!”
於是大家更好奇,有的人就將曾經到過那屋子的小姑娘招來問。
隻要一問到這件事,小姑娘們就會發抖,眼淚就開始往下流,無論如何也不肯再提起一個字。
被問得急了,她們隻有一句話:“他不是人……他不是人……”
又是黃昏。
這屋子的門仍是關著的。
對著門有扇窗子,一個臉色發白的孩子坐在窗子前,目光茫然望著窗外的一株梧桐,已有很久很久沒有移動。
他的目光雖呆滯,但卻不時會閃動出一絲狡黠而狠毒的光。
龍小雲。
桌子上的酒菜,卻幾乎沒有動過。
他吃得很少,他在等,等更大的享受,對於“吃”他一向不感興趣,他認為一個人吃得若太多,腦袋就會被塞住。
終於有了敲門聲。
龍小雲並沒有回頭,隻是冷冷道:“門是開著的,你自己進來。”
門開了,腳步聲很輕,很慢。
來的顯然又是個很嬌小的女孩子,而且還帶著七分畏怯。
這正是龍小雲所喜歡的那種女孩子。
因為他很弱,所以他喜歡做“強者”,也隻有在這種女孩子麵前,他才會覺得自己是個強者。
腳步聲在桌子旁停下來。
龍小雲道:“帶你來的人,已跟你說過價錢了麽?”
那女孩子道:“嗯。”
龍小雲道:“這價錢比通常高兩倍,是不是?”
那女孩子道:“嗯。”
龍小雲道:“所以你就該聽我的話,絕對不能反抗,你懂不懂?”
那女孩子道:“嗯。”
龍小雲道:“好,你先把衣服脫下來,全脫下來。”
那女孩子沉默了很久,忽然道:“我脫衣服的時候,你不看?”
聲音美得出奇,甜得出奇。
龍小雲仿佛愣了愣。
那女孩子柔聲笑著,道:“看女孩子脫衣服,也是種享受,你為什麽放棄?”
龍小雲似已覺得有什麽不對了,驟然回頭。
然後他整個人都怔住。
來的這“女孩子”,竟是林仙兒!
林仙兒臉上仍帶著仙子般的笑容。
龍小雲的臉卻已僵木。
但那也隻不過是短短一刹那間的事,他瞬即笑了,站起來,笑道:“原來是林阿姨在開小侄的玩笑。”
林仙兒笑得更嫵媚,道:“到現在你還要叫我阿姨?”
龍小雲賠笑,道:“阿姨總是阿姨。”
林仙兒眼波流動,瞟著他道:“但現在你已是大人了,是嗎?”
她輕輕歎了口氣,悠悠接著道:“才兩三年不見,想不到你長得這麽快。”
龍小雲很巧妙地避開了這句話,道:“這兩三年來,我們始終打聽不出阿姨你的消息,一直都想念得很。”
林仙兒嫣然道:“但我卻聽說過你許多事,聽說……你對女孩子,比大多數年紀比你大的男人都強得多。”
龍小雲垂下頭,卻忍不住笑了,道:“但阿姨麵前,我還是個孩子。”
林仙兒瞪起了眼,嬌嗔道:“你還叫我阿姨,難道我真的那麽老了?”
龍小雲忍不住抬起頭。
林仙兒就站在他麵前,隨隨便便地站著,但那種風情,那種神采,那種說不出的**,一千萬個女人中也找不出一個。
龍小雲呆滯的眼睛發了光。
林仙兒咬著嘴唇,道:“聽說你喜歡的都是小姑娘,而我……我卻是個老太婆了。”
龍小雲隻覺自己的心在跳,忍不住道:“你一點也不老。”
林仙兒道:“真的?”
龍小雲垂下頭,道:“若有人說你老了,那人不是呆子,就是瞎子。”
林仙兒媚笑道:“你瞎不瞎?呆不呆?”
龍小雲當然不瞎,更不呆。
林仙兒離開他的時候,竟也似覺得很痛苦。
這“孩子”既不是孩子,也不是瞎子,更不是呆子,隻不過是個瘋子。
可怕的瘋子。
連林仙兒都沒有遇到過這樣的瘋子。
但她目中,卻閃動著一種得意愉快的光芒。
她畢竟還是得到了她所想得到的消息。
對男人,她從沒有失敗,無論那男人是呆子,是君子,還是瘋子。
天雖已亮了,對麵的屋子裏卻還有人在喝酒。
一個人正在大聲笑著,道:“喝酒要就不喝,要喝就喝到天亮、喝到躺下去為止……”
這句話他並沒有說完,好像已經躺了下去。
聽到這句話,林仙兒忽然想起了一個人。
她仿佛又聽到那人的咳嗽聲。
想起了這個人,她就恨。
因為她知道她縱然可以征服世上所有的男人,卻永遠也得不到他。
因為她得不到他,所以一心隻想毀了他。
她得不到的,也不願別人得到。
她咬著牙,在心裏說:“我雖然想你死,但現在卻不能讓你死,尤其不能讓你死在上官金虹手上,否則這世上,就再也沒有什麽能令他顧慮的了。”
“但總有一天,我要叫你死在我手上,慢慢地死……慢慢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