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死角逐

梟龍以時速九十公裏,平穩地行駛在可可西裏荒原上。已接近日暮時分,月牙兒早早地從地平線上升起,懸掛在東方天空,而太陽還沒有落下,紅彤彤地飄遊在西天。日暮的太陽並不晃眼,呈現出一種珊瑚的紅色,就像一顆紅色的圓形水晶球,變幻著色彩,妖豔迷離。唐敏長久地望著蒼穹,這裏的天,將近黃昏時並不是金黃色的,而是藍色,湛藍色的天,一朵朵白雲就是上帝之手在藍宣紙上不經意的一筆,而成為人類畫師們永久的追求。

天色漸暗時,藍色的天空平添了幾分青色,而白雲也沾染了霞光,顯得更加嫵媚動人。藍天白雲,丹紅的落日和銀白的如鉤皎月,還有那伴月升騰的啟明星,整幅黃昏圖足以讓人震撼得落淚。而天穹之下,還有莽莽荒原和冰帽覆蓋的遠山。可可西裏的山屬於昆侖山南係旁支,與西藏的山不同,西藏的山是地殼擠壓突兀而起,一座座山峰便如參天聳立的刀槍劍戟;可可西裏卻是山勢低平,大多為獨立的平緩山坡,遠遠望去,便如大地上堆砌的巨大棉被。除此之外,便是遼闊的地平線,地上的綠色欲與天邊青藍連成一片。

一路行來,有藏野驢悠閑地吃草,母驢親昵地舔著小驢駒,在夕陽的餘暉映照下,影子被拉得老長;忽而又是兩頭可愛的小棕熊,玩鬧嬉戲著,奔跑開去;在地平線的邊緣,一頭碩大的野犛牛孤零地矗立在背光處,暗紅色的太陽就在它的背後,隻給車上的人留下一個黑色的巨大身影輪廓,似乎警惕地打量著這個奇怪的入侵者。

每一處都是完美的景致,每前進一步便是另一番景象,大自然的美麗,那是畫匠們渴望表達卻永遠無法表達完整的畫卷,是詩人們渴望歌頌卻永遠也歌頌不完的聖詩。唐敏由衷地讚歎道:“太漂亮了,真美啊。開過去一點,要是能有架相機就好了,這裏的每一處我都想拍下來。”

張立卻遠離了那個方向,唐敏不高興地道:“咦?你怎麽開遠了?”

張立專心致誌地開車,沒有答話。卓木強巴解釋道:“不能過去,犛牛是群居動物,獨居的野犛牛很危險。它們要麽是被驅逐出群的老牛王,要麽是挑戰失敗的野心家,離群後性格變得孤僻,對任何靠近它的生物都會發起瘋狂的攻擊。那種體重超過一噸的大家夥,如果被它攻擊,那後果是很可怕的!它那犀利的角甚至能把卡車頂翻。”

唐敏吐吐舌頭,不敢再提非分的要求。為了不迷失方向,汽車沿淺灘的河床前進,不時有各種野生動物在車旁掠過,紅霞染天,太陽已慢慢沒入山巒之後。唐敏不斷驚喜於她的新發現、新景觀,卓木強巴搭在她肩頭的手,卻越發冰涼,太安靜、太和諧了,眼前的一切景觀都與他的感覺格格不入。從離開治多起,卓木強巴便感覺到一種壓迫,來自他們的身後,可是一直沒有任何的發現,他也希望自己的擔心是多餘的,可是此刻,那種讓他身體發涼的感覺越來越明顯了。

突然,車身向前一聳,張立明顯地開始提速,他冷冷地道:“坐穩了!”

卓木強巴反而心中一塊石頭落地,暗道:“到底還是出現了嗎?”

唐敏驚訝道:“怎麽啦?”

張立道:“後麵有尾巴。好像是我們被跟上了。”

唐敏回頭張望,道:“哪裏有啊?我怎麽沒看見?”

張立道:“不錯,很難發現。以左麵的犛牛為坐標點,距犛牛右側約兩個手掌的寬度,兩座山的山坳處,看到了什麽?”

唐敏道:“沒有啊,就是有塊大石頭。”

張立道:“大石頭後麵呢?看到什麽沒有?”

唐敏舉目張望,突然道:“咦?有煙,怎麽會有煙的?”

張立道:“那應該是一輛偽裝過的車,並一直與我們保持著距離,正是處在肉眼可分辨的範圍之外,現在它應該在加速了。那煙是快速行進的車激起的地上的塵土。十多分鍾前我就看到了後麵那塊巨石,我把它當作了遠山的輪廓,在這種地方,那些看起來不大的遠山,行走幾百公裏它也是那個樣子,所以我沒有在意。可是如今走了這麽久了,它反而離我們越來越近了。”

正說話間,卓木強巴和唐敏都看到,遠處那個灰色的小石塊從中裂開,露出了猙獰的鋼鐵骨架,盡管距離遙遠,卓木強巴還是一眼就認出,那棱角分明的剽悍外形——一輛悍馬越野。

張立也從後視鏡看到了,喃喃道:“不會是悍馬吧?怎麽這麽巧,短短兩天看到兩輛悍馬。”

卓木強巴心道:“不是巧,那根本就是同一輛車吧,隻不過取掉了車牌而已。”他隻是不明白,那人是怎麽做到的,如果他事先不知道自己要去什麽地方的話,那應該是從拉薩包機開始跟著自己,連車都跟著運了過來,並進行了巧妙的偽裝。到底是什麽人,為什麽能有這樣大的能力,為什麽要跟著自己,卓木強巴心中有太多的疑問。

唐敏驚恐道:“會不會是盜獵分子?”

張立道:“不會是盜獵分子,盜獵分子不會開這樣的車出來,他們的車都是隨時準備丟棄不要的。而且,巧妙的偽裝,在近人區並不急於動手,而是等我們深入無人區之後才動手,看來不僅是針對我們,而且是早有預謀。到底是什麽地方出了問題,強巴少爺?”

卓木強巴答不上來,喃喃道:“我也不知道啊,到底是怎麽回事呢?”

唐敏道:“他們追近了!”

張立緊緊盯著反視鏡,沉聲道:“這怎麽可能?!據我所知,悍馬最高時速不過一百三十公裏,我們已經開到一百三十五公裏了,在可可西裏用這個速度開越野已經是在玩命了,他們竟然比我們還快!”

唐敏輕視道:“有什麽了不起,我哥哥以前玩的越野,時速都在一百五十公裏以上。”

張立心想:“我的小姐,你的哥哥本來就是個亡命徒。”他回答道:“小姐,越野車的優勢並不在於速度,而在於能經受時間和路麵的考驗。由於是四輪驅動,所獲得的抓地摩擦力遠大於兩輪驅動,而能在非公路地區爬山越嶺,走一些尋常車輛不能行走的地方。由於要走的地形複雜,越野車需要的是小心慢行,它們的最大時速平均僅為八十公裏,像悍馬那樣的百餘公裏最大時速已經是極限動力了,稍不留意就可能車毀人亡。”

卓木強巴問道:“還可以提速嗎?”

張立道:“不可以了,這是極限速度,幸虧現在還是在平緩地勢上行車,否則車早就翻了。”

卓木強巴道:“後麵的車追上我們了。”

張立也看到了,悍馬那方形的前擋風玻璃,就像一雙巨大的眼睛,牢牢盯住了他們的梟龍,那扁平的車身整個比他們的車要大一圈,那情形,就像一頭獅子在追一頭獵豹。這時候,張立驚訝地發現,悍馬車的側窗被搖下,一名蒙麵戴墨鏡的人從窗戶裏探出整個上半身,然後,從窗戶裏抽出的雙手,赫然握著一把卡賓槍!

張立急打左轉,那悍馬跟著轉了過來,根本甩不掉,張立急得大叫:“快趴下!危險!”

梟龍身後冒起一串火花,卡賓槍吐出了火舌,打在鋼板上發出“當當當”的聲音。張立又是一個九十度急轉,唐敏在車裏被掀得顛來倒去,幸虧卓木強巴牢牢地摟著她,不然她就被拋出車外去了。卓木強巴鎮靜道:“別慌,好好開。這車是防彈的。”

張立這才長長地舒了口氣,後窗又冒起火花,看來子彈被防彈玻璃彈開了。張立不解道:“強巴少爺,看來你早有準備啊?”

卓木強巴解釋道:“是不祥的預感。我們還在拉薩時,我就感覺到了,這次的行動恐怕不會十分順利,沒想到真的應驗了。”

張立喃喃道:“到底怎麽回事啊?在中國境內,他們竟然能搞到武器。”

唐敏蜷在卓木強巴懷裏道:“他們是想殺死我們嗎?為什麽?”

張立道:“看來他們並不想這樣做,隻是想生擒我們而已,真是糟糕,他們一直在打輪胎,要是被打中的話……”

卓木強巴淡淡地道:“不用擔心,難道你沒覺察出來嗎,這輪胎是實心橡膠做的,兩個油箱很好地隱藏在底盤之內,可以這樣說,除非是踩在了地雷上,這輛車不會那麽容易被打壞的。”

張立還是不安道:“可是,他們速度比我們快,怎樣才能甩掉他們呢?”

悍馬車上持槍的那人似乎看出攻擊沒什麽效果,又縮了回去,悍馬全力加速追了上來,張立也把油門一踩到底。兩輛越野車在廣袤的草地上飛馳,隻留下兩道塵煙。唐敏緊張得大氣都不敢出一口,卓木強巴也一言不發,生恐讓張立分神,這樣的車速,稍不留意,三人的命運就難說了。

張立不時瞟著頭頂的天,天色越來越暗,而路況開始從草地漸漸變成戈壁,柔軟的泥土變得堅硬起來,無數的沙礫滿地都是,風吹沙走,煙塵蒙蒙。要是天色完全暗下來,在這樣的路況下行車將極端危險。後麵的悍馬車似乎也知道這種情況,沒多久又一個人從車窗探出頭來,雙手接過同夥遞出的東西,把一個圓筒架在肩上。張立艱難地咽下唾沫,如果他沒看錯的話,那是一架加農無後坐力的火箭彈發射器,他心中叫道:“天哪!強巴少爺,到底我們是被一群什麽樣的人追著?你到底是真不知道還是假裝不知道?”

卓木強巴和唐敏明顯也看到了,唐敏驚呼起來:“火箭!火箭筒!他們有火箭筒!”

卓木強巴摟著唐敏的手摟得更緊了,他平靜道:“別鬧敏敏,火箭筒沒什麽。”但他自己也聽出,自己的聲調有些發硬,他又拍拍張立的坐椅,幹澀地說道,“就看你的了!”

“嗖!”帶煙的火箭彈在空中畫過優美的弧線,張立在火光一閃間,便盡最大努力左打方向盤,同時手刹腳刹同時啟用,ABS防抱死製動係統和EBA緊急製動輔助係統早就被關掉了,這樣做的結果便是——車身幾乎是原地掉頭一百八十度,然後再如離弦之箭向另一個方向衝去。剛掉頭,就聽見了火箭彈那尖銳的呼嘯之聲越過了車頂,跟著“轟”的一聲,巨大的衝擊波掀起地麵,無數石塊打在車身上,合著衝擊波的威力,讓車身一陣搖晃,張立使出了全身的氣力,才使車身不至於側翻。

逃過一劫,車內三人都鐵青著臉,隻聽見汽車馬達的轟鳴聲。張立知道,對方是故意不打中車身的,對方隻是想打飛石塊或是掀翻他們的汽車,讓他們無法行動而已。他心想:“用這樣的方式來限製行動,肯定不會是朋友了,關鍵就是強巴少爺也不知道是怎麽回事。得想個辦法擺脫他們才行,否則會一直陷入被動的。”

忽然,張立的目光鎖定了石灘遍布的河床,他喊了聲:“坐好啦!”駕車朝河床衝去!

河灘上的石塊漸漸多了起來,尖棱朝天,塊大如磨,梟龍一入灘立刻顛簸起來,車裏的人如坐上了台風中的破船,張立將時速減至一百公裏,若是一百三十公裏的時速,車當場就得衝到空中,翻幾個跟頭。“嗖!”第二枚火箭彈落在車的右側,震耳欲聾的聲響夾雜著無數石塊襲向梟龍。張立驚恐地發現,那防彈玻璃已經被震得出現了皸裂紋路,隻怕再來一枚火箭彈,窗戶就會破碎。

看見悍馬緊緊跟著咬了過來,張立總算露出一個咬牙切齒的笑容,方向一轉,梟龍開始沿著河床兩岸畫起了“之”字形路線。“他們既然要咬死我們,就不知道我到底想朝哪個方向走,一定會緊緊跟在我的後麵,除非他們的輪胎和梟龍的輪胎一樣是實心橡膠做成的,否則拐不了幾個彎,河灘上的石塊就會劃破他們的輪胎。”張立這樣想著,駕駛著梟龍開始頻繁地在河灘石塊間急轉彎,遇見巨大的石塊,他甚至用飄移的方法繞過去,輪胎下麵,白煙與塵土一齊飛揚。

這可苦了坐在後排的卓木強巴和唐敏,好幾次車就差點翻轉過來,全憑張立過硬的駕駛技術生生把車身穩住。相比之下,那悍馬的駕駛者竟然顯得更加老辣,同樣是“之”字形畫龍,悍馬的車速最少比梟龍快了二十公裏。張立也不由得心中佩服道:“後麵駕車的,一定是個野人!”

後麵探出窗外的人似乎第三次舉起了火箭筒,這次好像不再對著石頭,而是直接瞄向了梟龍。張立左搖右擺,始終無法脫離火箭的筒口,那黑洞洞的火箭筒口,直直地倒映在後視鏡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