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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驚呼聲顯然吵醒了熟睡中的郭少暉,我聽見他下床的聲音,然後便是腳步聲向著客廳而來。我無暇顧及這些,我的目光死死地紮在那幅畫上,身體則由於極度的恐懼和驚訝而顫抖著。
“又怎麽了,小瓊?叫得一驚一乍的。”郭少暉從臥室裏走出來,一邊抱怨著,一邊用手揉著自己的眼睛。當看清眼前的場麵時,他愣住了,臉上慵懶的表情也在瞬間消失得無影無蹤。
“你怎麽把我的畫架打翻了?你在偷看我的畫?”他的聲音聽起來有些異樣,完全失去了慣有的從容。
“這是你畫的?”我扭過頭緊盯著他,似乎所有疑惑的答案都寫在那張略顯慌張的臉上。
郭少暉伸出手來撓著自己的腦門兒,勉強擠出一絲笑容。看得出來,他正在努力地思索著對策。但在我的逼視下,他很快就放棄了抵抗。歎了一口氣之後,他輕輕地點了點頭,然後不再說什麽,彎下腰來開始收拾那些散落在地的畫具。
一時間屋子裏靜悄悄的,沉默的氣氛凍結了整個客廳。看著眼前的郭少暉,我突然有一種陌生的感覺。我熟悉的那個熱誠的大男孩、我一直信任著的那個愛人消失了。他欺騙了我!他對我隱藏了太多的秘密!而這些秘密此刻終於從他微蹙的眉頭顯出了一絲端倪。我幾乎可以斷定:關於那個女孩,他有太多的事情沒有告訴我,任憑我獨自擔憂、害怕。我有一種被愚弄的感覺,恐懼甚至因此而轉變成了憤怒,終於,我忍不住大聲地質問:“你不是一直說沒看到那個女孩嗎?這幅畫你怎麽解釋?你為什麽要騙我?”
郭少暉站起身看著我,滿臉複雜的表情,似乎有很多話想說卻又無法開口。
“你快說呀,到底怎麽回事!你不知道我很害怕嗎?”我的話音裏隱隱有些哭腔。
郭少暉還是沉默著,良久之後他才搖了搖頭,沉著聲音說道:“有些事情我不能告訴你。我這是為了你好,如果你知道發生了什麽,隻會更加害怕。那種恐懼已經遠遠超出了你的承受能力。真的,你現在必須相信我!”
說這番話的時候,他一直在盯著我的眼睛,態度誠懇但神情極為凝重。麵對他的這種目光,我的脊背不禁泛起一陣陣的涼意。郭少暉是個非常樂觀的人,我和他交往幾年來,從未在他的臉上見過這樣的表情。我那個陽光豁達的愛人到哪裏去了?他為何會變成這樣?在這些詭異事件的背後,究竟隱藏著怎樣可怕的真相?
但郭少暉的反常狀態並沒有把我嚇倒,反而在我心底激起了一種同仇敵愾的勇氣。我往前走了一步,大聲說道:“不,我不怕!你告訴我吧,到底出了什麽事情,我們一塊兒扛著。就算我們解決不了,還可以報警啊。”
“報警?”郭少暉苦笑了一下,似乎我提出的建議非常荒謬,他堅定地搖著頭,“絕對不行的……你根本不明白這是怎麽一回事。”
“為什麽?”看著那畫上的斑斑血跡,我突然有了另外一種擔憂,“你見過那個女孩,她到底怎麽樣了?他的父母為什麽把她整天關在家裏?是不是有人傷害了她?你不會是……”
郭少暉仍然隻是搖頭:“你不要胡亂猜測了,有些事情已經超出了你能夠想象的範圍。”
“什麽叫超出想象的範圍?你不要用這些話來敷衍我。”我真的有些急了,作為相知的愛人,他有什麽話是不能對我說的呢?為什麽要這樣子遮遮掩掩?我很不理解,他越是這樣,我便越是要追問到底。
看到我仍然是一副不依不饒的樣子,郭少暉歎了口氣,他猶豫了許久,然後像是終於下定了某個決心,開口說道:“看來我光這麽說,你是不會相信的。好吧,我問你,搬進來後的這兩天,那個女孩每晚都出現在你的夢中,對不對?她糾纏著你,令你不得不再次經曆那些可怕的往事。”
我愣住了,目瞪口呆地看著郭少暉。他竟說出了在我夢中發生的事情,可這怎麽可能!他怎麽會知道我的夢境!
我們倆互相瞪視著、相持著。忽然,郭少暉的臉上露出了古怪至極的表情,他尖著嗓子,細聲細氣地叫起來:“我要出去,爸爸放我出去!我要出去!爸爸放我出去!”
我被郭少暉詭異的表現嚇壞了,渾身的汗毛全都根根地豎立了起來。而那叫聲更是如同尖刀一般直刺入我的耳膜,把我拉回到那噩夢之中。我臉色蒼白,全身如虛脫了一樣,乏軟無力!我唯一能做的事情便是緊緊地捂住自己的耳朵,拚命搖頭道:“天哪!你……你這是怎麽了?不要叫,不要叫了!”
在我近乎絕望的乞求下,郭少暉止住叫喊,神情也恢複了正常。“你不要怕。我隻是給你學一學,在你的夢中,那個小女孩是不是這樣叫過?”他看著我柔聲說道。
“你怎麽會知道……不可能……你怎麽會知道的?”巨大的恐懼使我大腦中空白一片,我語無倫次地說著,眼淚淌遍了臉頰。
郭少暉哀傷地看著我,屋裏的氣氛像凝固住了一樣。良久之後,他才開口打破了沉默:“你不要再問了。我隻是希望你知道,確實有一些事情是你無法理解的。”
“那,那我現在該怎麽辦?”我完全失去了方寸,是的,我現在相信了,那些事情確實過於可怕,我無法理解,也不想再理解,我隻知道求救似的看著郭少暉。
郭少暉低著頭沉吟片刻,回答道:“你趕緊離開這裏吧。我已經想過了,隻有這樣你才能擺脫那可怕的夢魘。”
是的,我要離開這裏!事到如今,不管郭少暉說的話是出於什麽目的,我都不敢再繼續住下去了。
打定了這個主意,我的思緒略微清楚了一些。
“我們一起走啊。離開這棟屋子,離開這個女孩。不管已經發生過什麽可怕的事情,讓我們遠離它。”我眼淚汪汪地看著郭少暉,希望他立刻能帶我離開。
郭少暉卻搖了搖頭:“不,我不會走的。”
“你不走?”我驚訝地瞪大了眼睛,“你讓我一個人走?”
郭少暉避開我的目光,沉默不語,他顯然是默認了我的猜測。
我意識到了什麽,哭著追問:“你不願意離開?你還要留在這裏?為什麽?你有沒有為我考慮一下?”
“我已經離不開這裏了。我隻能告訴你:這是為了藝術。而且這裏發生的一切,都是因為藝術。現在這裏對你來說充滿了恐懼,但在我眼裏,它卻充滿了藝術的靈氣。隻有在這裏,我才可能達到自己對藝術的追求。”郭少暉平靜地回答著我,當他說起“藝術”這兩個字的時候,眼中便會閃動靈光。他說話的聲音雖然不大,語氣卻是如此堅定,顯然已經下定了決心,即便是我,也無法讓他有一絲一毫的動搖。
我絕望、憤怒,甚至對他所說的“藝術”產生了極度的妒恨。我又看到了地上的那幅畫,畫中的女孩一襲白衣沾上了血跡,顯得更加可怖。
“這就是你所追求的嗎?這就是你說的藝術?”我指著那幅畫,衝著郭少暉叫嚷著。
“藝術是有很多種表現方式的,你不明白這些。”郭少暉淡淡地看著我,那種從容不迫的態度令我感到一陣陣心寒。
藝術?是的,我的確不明白,就像我昨天無法理解嶽正鋒所演示的行為藝術一樣,我同樣無法理解這沾著血腥的恐怖畫麵有何美感可言。但我也知道郭少暉已經不可能改變主意了。淚水模糊了我的眼睛,畫上的血跡在我眼中滲開,殷紅一片。恍惚中,它慢慢地幻化成嶽正鋒手背上流下的鮮血,令我毛骨悚然。
小女孩的慘白麵容再一次浮現在我的麵前,她用冰涼的眼神盯著我,似乎在向我呼救,又像是在控訴著什麽。
我的心在這目光的壓迫下陣陣抽緊。我強烈地感覺到那女孩在呼喚著我,她需要我!這種感覺慢慢戰勝了我心中的恐懼。終於,我抬起頭來說道:“我要去見她。”
我的話顯然出乎郭少暉的意料,他似乎沒有聽清,一臉迷惑地看著我:“什麽?你要見誰?”
“那個女孩,隔壁的女孩!我知道她需要我,不管你們怎麽對待她,現在我都要去看她!”我堅定地說道。
郭少暉愣了一下,然後輕輕地搖著頭,歎息著:“你錯了。你根本已經分辨不出虛幻和現實,所以夢魘才會糾纏著你。”
我不再說什麽,轉過身向屋外走去。既然從郭少暉嘴裏問不出什麽,我為什麽不用一個更加簡單直接的方法呢?那個女孩就在隔壁的屋子裏,我為什麽不去找到她,把所有的謎團一一解開呢?
我來到樓道中,按響了對門嶽正鋒家的門鈴。郭少暉沒有阻止我,他抱著胳膊倚在自家的門框上,神態自若,似乎將要發生的事情都已在他的意料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