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黃金時代2

掩敵不備

當時,北部邊境的烏桓、鮮卑動不動就對無終所在郡進行侵襲,尤其是烏桓,殺人掠貨,連郡府官員亦不免被其所害。田疇對此很是憤慨,早就有討伐他們的意願,但苦於自身力量不足,隻能作罷,另一方麵,田疇文武雙全,必要時候也能率部眾奮戰,加上居於山中,騎兵無法逞其強,所以烏桓、鮮卑不但不敢隨意侵犯,還對其尊重有加,曾各派使者向其贈送禮物。田疇對使者妥善接待,但同時也勸這些北疆部落不要再肆意侵擾內地。

袁紹與烏桓是親家兼同盟,田疇自然不可能把征伐烏桓的想法寄托在袁紹身上,而且在這種情況下給袁紹做事,甚至還有助紂為虐之嫌,因此不管對方怎麽盛情邀請,他也不會答應。曹操就不一樣了,他帶著大軍遠道而來,就是要征伐烏桓,而這正是田疇欣然前往的原因。

田疇隨同使者到軍前拜見曹操後,立即被授予官職。不過這一官職隻是在曹操未與之見麵談話情況下的任命,大致屬於虛銜,等到見過麵,談完話,曹操發現田疇確有真才能,翌日便任其以實職,隻是暫不赴任,先隨軍北征。

對於無終當地的天文地理,田疇相當熟悉。當曹操同他商量時,他告訴曹操,渤海灣這條沿海道路,夏秋兩季經常有積水,說淺,車馬都通不過,說深,又不能行船通航,而且這種狀況已經持續很久了。

顯然,大軍在渤海灣遇到的難題並非偶然,不過田疇說,其實還有一條近而便的路可走。

以前北平郡的郡治在平岡,那裏本來有一條路,是出盧龍塞到柳城去的。如今這條路已毀壞斷絕了將近兩百年,但還有些痕跡可尋,也就是說人馬是可以走的。田疇建議部隊馬上改變行軍方向,避開渤海灣,改從盧龍塞翻越白檀天險,穿過平岡後,進入塞北空虛之地,直趨柳城。

即便是再高明的預先謀劃,在實際操作中也很難做到盡善盡美,畢竟戰場情況是不斷變化著的。先前郭嘉說要對烏桓進行突襲,但因路上行軍時間較長,當曹軍到在無終時,蹋頓與袁氏兄弟就已得到消息,並立即調集人馬,做好了應戰準備,這樣,就算曹軍能通過渤海灣,原先的突襲意圖也已難以達成。

正是由於多日大雨,使得無終至遼西的道路被盡數淹沒,曹軍滯留於渤海灣而不得進,一直關注曹軍動向的蹋頓等人,便又都不由自主地放鬆了戒備。田疇認為這一點可資利用,他在建議繞道的同時,又向曹操獻上了“掩敵不備”之計,即假裝撤軍,在烏桓毫無心理準備的情況下,對其實施突襲,他估計整個過程若不出紕漏的話,擒殺蹋頓都沒有問題。

曹操聽後大喜,立即采納了田疇的建議和計策,傳令大張旗鼓地撤軍,並派人在水側路旁樹起一塊塊大木牌,上寫:“方才夏暑,道路不通,且俟秋冬,乃複進軍。”

曹軍的一舉一動,一直都有烏桓的偵察騎兵進行監視,他們親眼看到曹軍撤退,在曹軍遠去後,又看到了似乎是用來指示部隊撤退的木牌,便以為曹軍真的已經畏難而退了。蹋頓得到報告,信以為真,也就一點防禦的準備都不做了。

在田疇及其部屬的帶領下,曹操率部先是登上徐無山,繼而出盧龍塞。塞外路斷不能通行,即便是那條已充置不用的古道,雖說尚有痕跡可尋,但大部分都已堵塞,曹軍開山填穀五百裏,方得以行進。

公元207年9月,曹軍翻越白檀,經過平岡,跋涉至鮮卑首領的駐地,向東直逼柳城,二者相距僅兩百多裏。

直到這個時候,蹋頓等人才知道曹軍已近在眼前,頓時被驚得目瞪口呆。蹋頓急召四部烏桓前來參戰,所幸烏桓人騎的都是馬,原野上號角一響,便能迅速趕到,因此很快就得以集結了數萬騎兵。

蹋頓情知曹軍來者不善,他帶著袁尚、袁熙,以及遼西郡烏桓首領樓班、右北郡烏桓首領烏延等,親自上陣,統率臨時集結的烏桓聯軍,前往迎戰曹軍,意欲乘對方初來乍到,立足未穩之機,將其一舉殲滅。

一股遏止不住的激流

在曹軍前往柳城的途中,有一座白狼山,當曹操率部登上白狼山時,突然和烏桓聯軍遭遇,一眼望過去,山下的烏桓騎兵一大片一大片的,不知道有多少。曹軍千裏奔襲,尚處於行軍狀態,官兵疲憊不堪,最要命的是,因采取郭嘉之計,部隊輕裝前進,載裝輜重的兵車落在了後麵,此時尚未到達,所謂輜重的相當一部分是鎧甲,這也就意味著大部分將士包括騎兵,都不得不在缺少甲胄的情況下,與敵人搏殺。

戰場之上,槍矛交加,利箭橫飛,如果身上沒有重鎧保護,再厲害的猛士也得先減去七分功力,更不用說烏桓的騎射早已天下聞名了!

恐懼的氣氛在曹軍中間悄悄蔓延,曹操身邊親衛,都是猛士中的猛士,就連他們,都不免露出怯意。曹操久曆戰陣,經驗豐富,處於這種情況下,也絲毫不顯慌亂,他先鎮定自若地穩住軍隊,讓大家不要急於出戰,然後登高觀察敵情。

正所謂行家伸伸手,便知有沒有,這麽一看,就讓曹操看出了破綻,隻見烏桓聯軍雖然人馬眾多,但卻彼此分散,而且旗幟不整,陣形隊列都很雜亂。

蹋頓沒有料到曹軍會突然殺到,準備倉促,自然是造成烏桓聯軍組織不得力的一個重要原因,但若繼續尋根究底,則還是因為當時的烏桓軍團在軍事組織和技戰術方麵,尚停留在冒頓匈奴時代,還沒有完成“中原化”轉型。

何謂騎兵的“中原化”?就是衛青、霍去病所開創的,騎兵學步兵,用正麵衝鋒戰術來打擊敵人。

那些被中原軍團招募的烏桓仆從騎兵,之所以特別能打,甚至超過中原的本土騎兵,是因為單兵容易轉型,他們很快就能夠融入和適應中原軍團的騎兵戰術。作為整體,烏桓軍團遊兵散勇式的作戰特點,與遊牧族的生活方式、政權結構等緊密相聯,不是那麽容易轉換過來的。

像烏桓軍團這樣的遊牧武裝,其實難的不是和他們打仗,難的是不好捕捉。他們也知道自己這個長處,侵掠內地往往都是來得快,跑得更快,其慣用戰術為主動撤退,繡敵深入。如果蹋頓這次也采用這一戰術,對於曹軍而言,要麻煩的多,但由於事先沒有準備,情急之下,他采取了錯誤的決策,集結人馬與曹軍決戰,而這就相當於在拿自己的最弱項來和對手的最強項較勁。

此時不擊,更待何時?曹操環視諸將,但見張遼意氣風發,鬥誌十分高昂。張遼如今是“五子良將”的頭牌,當年則是並州軍三巨頭之一,地位僅次於呂布、張楊。並州軍長期對付“羌患”,也跟北疆的匈奴、鮮卑等打過仗,張遼作為並州軍悍將,自然了解遊牧騎兵的特點及其軟肋。

曹操對張遼的勇氣深為嘉許,特將自己指揮用的大旗授予張遼,並以之為前鋒,命他率部分精銳騎兵先行出擊。

張遼領命後,居高臨下,一馬當先,率部向敵人出其不意地發起衝擊。雖然他們人數不多,但卻如同一股遏止不住的激流一樣,殺到哪裏,哪裏的烏桓兵就被衝垮。曹操見狀,立即命大部隊跟進,對敵人縱兵猛擊。令人吃驚的事發生了,那麽大規模的烏桓軍團居然轉眼就崩潰了,騎兵們四散潰逃,毫無一點草原勇士的樣子。

其實說怪也不怪,因為這不是單兵對單兵的勝利,而是團體對單兵的勝利——曹軍是團體,烏桓聯軍不過是一個個單兵,縱然數量眾多,又何濟於事?

很多年前,衛青、霍去病出擊匈奴的那經典一幕,又在塞外重現了。曹軍大獲全勝,斬殺和俘獲敵軍無數,蹋頓也在逃跑時,為曹純的“虎豹騎”所擒獲,並被當場斬殺。

曹操揮師前進,敵軍望風披靡,當曹軍到達柳城時,投降和歸附者已達二十多萬人。袁尚、袁熙及蘇仆延、樓班、烏延等烏桓首領,在走投無路的情況下,隻得率少數殘兵逃往遼東郡,前去投靠遼東太守公孫康。

柳城既下,有人勸曹操乘勝追擊,直搗遼東郡,畢竟袁尚等人也帶去了數千騎兵,而公孫康又一向不肯歸附曹操。曹操卻說,我已經讓公孫康將袁尚、袁熙的首級送來,不需要再勞師遠征了。

公孫康會聽您的?眾人聽了都有些迷惑不解,曹操也不多作解釋,待部隊在柳城進行短暫休整後,即班師南還。

未幾,公孫康果然將袁氏兄弟及蘇仆延等人全部殺掉,並將他們的首級送交曹操。曹操的話還真靈驗了,諸將大感驚奇,問曹操其中究竟有何玄機,曹操笑了。

槍打出頭鳥

袁尚得勢的時候,一直想奪公孫康的地盤,而公孫康以據地自立為目標,也最怕其地盤被袁尚奪去。如果曹軍進攻遼東,這些人被逼急了,就會聯合起來,以渡危機,但如果曹軍暫時不去攻打他們,他們又會因互不信任而自相殘殺。“我根據形勢判斷,必然如此”,曹操總結道。

事實也正是這樣。當袁氏兄弟剛逃到遼東的時候,公孫康擔心曹操來攻,就暫時接納了他們,後來見曹操不僅不來攻,反而南撤,頓時感到自己的最大威脅不是曹操,而是近在咫尺的袁氏兄弟。

為了除掉二袁,公孫康給他們擺了一桌鴻門宴。二袁不知是計,居然也想靠個人勇力,在席間找機會把公孫康給殺掉,然後占據遼東。雙方不謀而合,隻是公孫康先出手,讓埋伏好的武士將他們給殺掉了。

曹操殲滅烏桓軍主力,威震北疆塞外,令公孫康為之膽寒,他把袁氏兄弟等人的首級送給曹操,亦有投其所好,表示歸附之意。曹操了解公孫康的心思,當即委任他為左將軍,封襄平侯,等於是不費一兵一卒,就迫降了北方最後一支割據勢力。

時光仿佛又回到了十幾年前,曹操和袁紹這兩個日後軍政界的巨子,正在一起縱論天下大勢和自己將來的作為。

袁紹當時的構想,是將黃河以北、長城以南的冀、青、幽、並四州囊括在手,繼而取得烏恒、鮮卑的支持,之後再南下中原,統一全國。從事後的情況來看,除了在統一全國那個環節被卡住,袁紹已基本實現了這一計劃。

曹操說得則比較含糊,所謂“依靠天下智力”,其本身就有不拘一格,隨機應變之意。不過在占領鄴城之後,不管有意還是無意,曹操的一係列軍事行動,都已明顯與袁紹的規劃重合在了一處,隻不過袁紹是聯合烏恒,而曹操是平定烏桓。

曹操南歸,將被烏桓掠去以及逃在塞外的十餘萬戶漢人全部帶回。漢王朝一直都設置有護烏桓校尉一職,用於管理烏桓事務,在烏桓被平定之前,護烏桓校尉當然已沒法涉足四部烏桓,但仍統率著幽州、並州塞下的萬餘戶烏桓人,這些烏桓人此後也都被陸續遷入中原。

內遷的烏桓人畢竟隻是少數,更多的烏桓部眾還是留在了原郡,這些烏桓部眾都指定了代理首領,並規定由護烏桓校尉及各郡分別進行管理。因在勸退烏桓援助袁譚一事上的非凡表現,牽招成為曹操任命的第一個護烏桓校尉。

相比於袁紹,曹操在解除北疆威脅方麵,無疑做得更為徹底有效。在曹操遠征烏桓之前,中國社會其實已經崩潰,布滿幽、並、涼三州的遊牧族都有向南移動的可能。塞外遊牧族,以烏桓的勢力發展最快,烏桓四部組成聯盟,並推舉蹋頓為盟主,此舉足以表明烏桓已具有建立獨立政權的意識,相應地,其“中原化”進程也在加快,一旦烏桓的騎兵集團完成轉型,立刻就可以越過長城,占據中原。

曹操槍打出頭鳥,隨著烏桓聯軍大敗、蹋頓身亡,加上采取內遷、加強防範約束等措施,烏桓的“中原化”進程被打斷,此後它作為一個部族,再未實現振興。其餘遊牧族亦噤若寒蟬,沒有誰敢再輕舉妄動,比較明顯的是並州匈奴,即便是在袁紹的全盛期,並州匈奴也沒有完全臣服和聽命於袁紹,但在曹操治下,其勢力很快就被分散掉了。

曹操善練兵,善將兵,又富有政治謀略,隻有他這樣的特殊人才,才能重整秩序,從而創造出一個新時代。這個時代維持了將近一百年之久,直到一百年後,北方各遊牧族才開始紛紛湧入中原。

平定烏桓,是曹操一生中最重要的戰功之一。曹操在遠征烏桓前,修建了運送漕糧的平虜渠,後來又在鄴城築銅雀台,台上建平夷堂,“平虜”、“平夷”異曲同工,都是平定烏桓之意,平夷堂更是為了彰顯和突出平定之功。六年後,獻帝冊封曹操為魏公,詔書上曆數曹操功勳,平定烏桓又被擺在了顯要位置。

曹操北征烏桓是夏天出發的,回軍的時候已是暮秋,天寒而且幹旱,在方圓兩百裏的範圍內,都難以找到水源,最後掘地三十多丈才取到水,同時軍中也缺乏糧食,實在沒的吃,隻得殺了數千匹馬作為軍糧。

這就是出塞作戰的極端困難之處,難怪在鄴城討論時,那麽多人要加以反對。曹操對此有了切身感受,返回鄴城後,他把原來勸阻他不要北征的人都叫了過去,這些人不知道自己為何受召,個個都害怕得不行。不料曹操非但沒有責罰,還對他們全部予以厚賞,說我這次北征烏桓,確實是冒險以圖僥幸,雖然成功了,但實在是老天相助。

“諸位先生先前的勸諫,都是出於穩妥的考慮。我獎賞你們,是因為你們說了真話,希望你們以後不要因為這次勸諫的意見與結果不一致,就從此不敢發言講話了!”

老驥伏櫪,誌在千裏

正因為北征的條件異常艱苦,導致隨軍的郭嘉病倒了,而且一病不起,最終倒在了班師途中。

郭嘉稱不上一個潔身自好的人,平時常有很多不拘常理的行為,私生活上也不檢點,同朝為官的陳群因此多次參奏他。對於陳群的指責,郭嘉表現得鎮靜自若,看不出一點羞愧和惶恐的樣子,過後該怎麽樣還是怎麽樣,生活作風絲毫不變。

曹操一麵誇獎陳群能堅持正道,一麵卻對郭嘉的行為不聞不問,非但如此,看到郭嘉麵對指責毫不在意,無動於衷時,他反倒還更加器重和喜歡郭嘉了。

曹操真心愛才,郭嘉作為職業謀士,又確實具有曠世奇才。正如曹操在表奏中所說,郭嘉隨軍十一年,以隨機應變、善謀能斷見長,往往曹操自己對於決策都還沒能想清楚,他就已經替曹操做出決斷,而且從來都沒有失算過,尤其擒殺呂布、掃**烏桓兩役,更是厥功至偉。

郭嘉死的時候,四十歲還不到。曹操對此痛心不已,他上表獻帝,將郭嘉的封邑由兩百戶增加至一千戶,又對荀攸等人說,你們的年齡都和我差不多,我們是同一輩的人,隻有奉孝(郭嘉字奉孝)最年輕,我本打算在天下平定之後,把治國大事托付給他,沒想到他卻中年夭折,這大概是命中注定的吧。

在郭嘉等人的輔佐下,曹操在中原的兼並戰爭終於取得了最後勝利,至此,除關中外,北方都已直接處於他的控製之下,因此之故,盡管失去了一個心愛的謀士,但總體而言,曹操在回軍途中的心情,還是非常輕鬆和愉悅的。

出擊烏桓,曹操繞了道,回軍則還是走的南線,即渤海灣那條路線。渤海之濱有一座碣石山,秦始皇、漢武帝都曾在山上刻石紀功,曹操踏著前人的足跡,也登上此山,並寫下了名篇《觀滄海》:“日月之行,若出其中,星漢燦爛,若出其裏。”

日月星辰都好象在大海中出沒,燦爛星河也仿佛出自於它的懷抱,曹操借景述情,其雄心也隨之達到了頂點。

自陳留起兵起,十九年過去了,其間可分三個階段,第一個階段,從獨立發展到遷帝都許,花了七年時間,第二階段,從伐張繡,打袁術,滅呂布,再到擊潰劉備,花了三年時間,第三階段,從官渡大戰到完全消滅袁氏集團,迫使遼東歸附,又花了十年時間。

在三個階段中,第三階段耗時最長,卻也堪稱曹操人生中最為輝煌和充實的黃金時代。一直以來,黃河流域都是中國經濟、政治的重心,所謂“得中原者得天下”,正是通過第三階段目標的實現,曹操統一了華北黃河流域,這也同時表明,他距離取得天下,已僅一步之遙。

接下來便應該是發動南征了。在班師途中,曹操還寫了一首《龜雖壽》,詩中寫道:“老驥伏櫪,誌在千裏,烈士暮年,壯心不已。”曹操時年五十三歲,已經進入他認為的“暮年”,他要爭取更多的時間,盡快完成自己統一天下的誌願。

曹軍原先一直都是在北方作戰,基本是清一色的陸軍,沒什麽水軍,南方則不同,荊州有漢水,水戰隨時可能發生,所以曹操如果要南下荊州,勢必還要建立水軍。公元208年2月,曹操返回鄴城後,即在鄴城開鑿玄武池,加緊訓練和組建水軍。

在外領兵打仗時間越長,曹操越能感受和享受到攬權的好處。早在許都時期,由曹操直接控製的司空府就無事不統,儼然是與朝廷並立的“小朝廷”,被稱為“霸府”,而獻帝和朝廷方麵,因曹操自己忙於打仗,一直是通過荀彧所負責的尚書台來與之打交道,但是漸漸地,他對此感到了不滿。

那個時代的地方政權或大員,對於中央有著相對的獨立性,比如郡府被稱為“郡朝”或“本朝”,郡守可稱“賢君”,屬史亦可稱“忠臣”。也就是說,當時的士大夫普遍具有兩重君主的觀念,隻是對於皇帝和主公的“忠”,各有側重不同而已,有人忠心於皇帝,對主公能應付就應付,還有人隻顧對主公忠,把皇帝撇到了一邊。

荀彧是兩邊都忠,既忠於主公曹操,又忠於獻帝,而且當兩邊產生矛盾時,他同情的天平往往會傾向於獻帝一方。

荀彧原來支持曹操,就有依靠曹操的力量,翦滅群雄,持扶獻帝,興盛漢室的意圖。他向曹操建議迎帝都許,為曹操所采納,但對曹操而言,這隻不過是權宜之計,內心其實想的是挾天子以令諸侯,但荀彧卻完全是出自對獻帝和漢室的一片忠心,他不希望漢亡,且真心希望自己和曹操都能夠匡扶漢室。

看到荀彧處處維護獻帝和漢室,曹操心裏很是別扭,他認為荀彧沒有盡到自己作為家臣的責任,證明這位首席幕僚在政治上已經有了與自己離心離德的趨向。

在占領鄴城,並以鄴城為大本營後,鄴城隨之成為霸府所在,曹操下令將尚書台也遷至鄴城,並將其置於霸府的控製之下。

就這樣,曹操仍覺得不夠。漢王朝初期,本來沿襲秦製,中央的最高官職是丞相,後來皇室為了限製丞相的權力,用三公代替了丞相。曹操雖擔任著三公中的司空,但三公地位平行,而且太尉、司徒在名義次序上還都排在他前麵,曹操於是在南征前宣布廢除三公,重新恢複了丞相的名稱,自然,這個丞相也隻能由他來當。

“曹公”變成了“曹丞相”,不光是稱呼發生變化,更主要的是曹操在法製上取得了獨攬朝政的保證,挾天子以令諸侯的具體運作程序也因此變化為:曹操將他的意圖傳達給丞相府主簿,丞相府主簿傳給尚書令荀彧,荀彧傳給獻帝,最後由獻帝以詔書的形式頒發全國。

因言獲罪

權力是把雙刃劍,隨著權力地位的不斷攀升,曹操在集中和調動資源方麵,固然更加名正言順,得心應手,但也讓他逐漸產生出可以為所欲為的錯覺,以致在他最為看重的人才領域都頻頻打出臭牌。

許攸是曹操取勝於官渡大戰的功臣之一,若不是他在關鍵時刻叛袁降曹,曹操即便最後能夠取勝,也要艱難得多。許攸加入曹幕後,一來自恃有功,二來過去與曹操是好友,說話便很不謹慎,經常和曹操逗笑取樂,甚至在很多人在坐的場合,直呼曹操的小名:“阿瞞,若是沒有我相助,你是得不到冀州的。”

曹操聽了很不高興,但當著眾人的麵,也隻得強裝大度,笑著回應:“你說得很對。”

後來又有一次,從鄴城東門出去,隨口對左右人員吹噓道:“曹家若是得不到我,是不能夠出入此門的。”有人報告了曹操,曹操一怒之下,便下令將許攸下獄處死。

除了愛開玩笑愛吹牛,許攸並未有別的大錯,曹操也未免下手太重了,這恐怕不能不讓投降曹營的其他謀士感到寒心和害怕:當初人家許攸來投你的時候,你赤著腳跑出來歡迎,那撫掌歡笑的樣子,曾是何等熱情,如今突然翻臉不認人,難道是飛鳥盡,良弓藏?

有些具備才能或者名氣的人,往往並不屑於迎合曹操,曹操最早以兗州為基地的時候,名士邊讓就因言辭上就觸怒了曹操,使得他一時沒有忍住性子,竟然下令殺了邊讓全家。

邊讓事件在兗州引發了地震一般的波動,陳宮等人相率叛離,曹操的事業幾乎從此一蹶不振。在那次吃了大虧後,曹操學乖了許多,名士宗世林當麵讓他下不來台,他也就沒給大官做而已,狂士彌衡對他采取擊鼓罵曹的人格侮辱方式,實在容對方不下,便端茶送客,將其送給別人。因為曹操知道,殺一個宗世林、彌衡容易,關鍵是後遺症很可怕,重者將導致邊讓事件那樣眾叛親離的後果,即便輕者,也會堵塞賢路,令想來投奔曹營的賢士們望而怯步。

許攸再過分,也沒有超出彌衡的程度,如果曹操確實看他不爽,完全可以通過調任職務,甚至暫時撤職的方式來進行處理,最後卻置許攸於死地,實在不能說是一個明智的決定。

與許攸一樣因言獲罪的,還有彌衡生前的老友孔融。

孔融的性情和主張一向都較為迂腐乖僻,有時還喜歡多管閑事。曹操出戰袁紹、遠征烏桓,他都提過反對意見,曹操讓兒子曹丕娶袁紹的兒媳婦甄氏為妻,他要寫信嘲笑曹操,就連曹操為節約糧食,下達禁酒令,他在照飲不誤的同時,也沒忘記來兩句風涼話,說夏朝的桀、商朝的紂,都因荒**好色而亡國,難道我們現在也要因此而禁止婚嫁嗎?

曹操起先對孔融還能采取容忍的態度,後來隨著戰功和權利越來越大,便開始無法接受了。正好當時有一個叫郗慮的名士,此人心胸狹窄,是個小人,他與孔融不和,上表對孔融進行彈劾,曹操便趁勢罷免了孔融。

孔融是孔子後裔,在社會上名氣很大,迫於輿論的壓力,曹操不久又重新起用了孔融。孔融不改初衷,還是想怎麽說就怎麽說,曹操回鄴城後,他曾當著孫權使者的麵,對曹操有所譏刺。曹操怒從心頭起,於是再祭借刀殺人之法,將孔融的死對頭郗慮提拔為禦史大夫。郗慮心領神會,一上任就收集孔融的言行,整他的黑材料,在郗慮的指使下,有人上書奏告孔融的罪狀,說他誹謗譏諷朝廷,圖謀不軌。

曹操等的就是這一出,收到奏狀後,即下令處死孔融。孔融家族也慘遭株連,據說連他的兩個八歲的兒子都未能幸免,可謂是斬草除根,狠毒至極。

曹操此舉當時就引起了社會輿論的不滿。曹操自己也很心虛,親自宣示孔融的罪狀,說孔融其實是個大逆不道的人,要人們千萬不要被此人的虛名和假相所騙。

孔融究竟是一個什麽樣的人,大家當然都看得清清楚楚,也正因如此,曹操對於人才的吸引力以及其幕僚們的向心力,都受到了一定的負麵影響。

田疇在曹操平定烏桓一役中立下奇功,曹操照例論功行賞,要封他為亭侯,但被田疇推辭。後來曹操又一連四次要給他封爵,田疇始終不肯接受,甚至以死相拒。雖然這可能出於田疇誌向高潔的本意,不過在孔融被殺的背景下,也不能不讓人揣測,他是否有覺得曹營用人環境不佳,所以不願再為曹操效力的隱情。事實上,自此以後,田疇也確實再未給曹操出一謀,辦一事。

曹操殺孔融,當然不完全是因為自身權力膨脹,已經容不下任何逆耳之言,其中亦有在南征之前穩定內部,安定後方的考慮,出於同樣目的,他每次出征,也都會關注關中的動靜。

到曹操一統華北時,關中諸將中真正能與曹操對抗的,其實隻剩下了馬騰和韓遂。馬騰、韓遂曾結拜為異姓兄弟,但此後由於部眾摩擦,一變而成仇敵。曹操一麵以朝廷名義幫他們調解,一麵以幕僚張既為使,勸說馬騰到朝中為官。

張既費盡唇舌,本已說動馬騰,然而不久馬騰又猶豫起來,張既怕馬騰改變主意,便給關中至鄴城沿途各縣下了一道緊急命令,要求凡食祿兩千石的官吏,必須到郊外迎接馬騰。馬騰騎虎難下,在不得已的情況下,隻好舉家來到鄴城。曹操遂上表薦舉馬騰為衛尉,在鄴城為官,而其子馬超則為偏將軍,統領馬騰的軍隊,繼續留在關中。

打從張繡反叛起,曹操便認定唯有送交人質,才能確保對方真正降服。盡管馬超及軍隊還在關中,但有他父親及其家屬作為人質,曹操自然就不怕馬超突然造他的反了,而且利用馬超,還可以同時牽製韓遂等其他關西諸將,這也意味著,他在南征期間已基本沒有後顧之憂了。

奇襲

曹操北征烏桓時,劉備曾遊說劉表乘機襲擊許都,結果沒能被采納。及至曹操返回鄴城,劉表這才意識到自己做了錯誤決策,不無後悔地對劉備說,因為不聽你的話,所以失掉了一次大好機會。

對於劉表來說,事情當然不是光失去機會這麽簡單,接下來,曹操的矛頭主要就是針對他,而且不光是曹操,就連隔壁的孫權也在惦記著他的地盤。

荊州地域雖廣,但相對來說,劉表的力量並不是特別強。孫權的謀臣武將都勸孫權,應趁曹操尚未南下,作謀取荊州,壯大自己的打算。孫權聽取了他們的意見,就在曹操還鄴之時,向西對江夏郡發動猛烈攻勢,並斬掉了江夏太守黃祖。

江夏乃荊州東麵之屏障,至此,孫權進一步攻取荊州的態勢已經一覽無餘。曹操聽到這個消息後很著急,他很清楚,若是荊州為孫權所有,形勢就大不一樣了,於是便決定事不宜遲,立刻開始南征。

孫權離荊州近,曹操離荊州遠,南征後,如何搶在孫權前麵,迅速攻占荊州?臨行前,曹操就此專門向荀彧問計,荀彧已有謀劃,他的建議是:奇襲!

曹軍南下,在從延津渡過黃河後,第一站是陳留郡的酸棗縣,也就是當年為討伐董卓,關東聯軍立盟集結之地,其後,他們可以通過兩條道路前往南陽郡治宛城。一條是從酸棗西行,先到洛陽,再南下宛城,可稱為西行線。另外一條是從酸棗南行,先經官渡到許都,接著再至宛城,可稱為南行線。

西行線較為曲折,費時費力,而且沿途屢遭兵火,民生凋敝,無法為軍隊提供必要的給養。相比之下,南行線直通南陽,路程較近,能夠節省行軍的時間以及官兵的體力、軍糧,許都一帶又是最早的屯田區,糧食多有儲積,軍隊若從此處通過,不用擔心糧餉的接濟。

正因為南行線具備如此多的優勢,所以過去曹軍數次與劉表、劉備軍隊衝突,都是在南行線上來去,這次南征也不例外,否則隻會是自找麻煩。

從劉表一方來說,如今中原地區都已被曹操平定,隻剩下南方疆土尚處於割據狀態,他應該知道已自身麵臨困境,必然會加強防備。荀彧的意見是,曹軍仍將以南行線作為主攻線路的情況,已是公開的秘密,沒必要瞞著劉表,事實上也瞞他不住,但是曹軍可以明修棧道,暗度陳倉:在大張旗鼓地發兵於南行線主道的同時,主力部隊則暗中沿南行線上的小路作隱秘行軍,輕裝疾進,在劉表還來不及作有針對性的部署之前,就迅速抵達宛城,出其不意地給予其猛烈一擊。

曹操采納了荀彧的建議,公元208年8月,在基本解除西顧之憂後,他親率大軍,南征劉表。

曹軍南下不久,劉表突然病死,劉表之死純屬巧合,當然也無形中為曹軍奪取荊州提供了方便,而且和袁紹集團一樣,劉表集團因為繼承權的問題,內部也出現了巨大裂痕。

劉表有兩個兒子,長子劉琦,次子劉琮。劉表的後妻蔡氏喜愛劉琮而厭惡劉琦,她的弟弟蔡瑁、外甥張允很得劉表寵幸,這些人也在劉表麵前整天詆毀劉琦,稱讚劉琮。在這種情況下,劉表不由自主地開始偏愛劉琮,並且也犯了和袁紹同樣的錯誤,即想廢長立幼,繞過劉琦,立劉琮為後。

劉氏兄弟不和,劉琦又處於弱勢地位,他為此惶惶不可終日,隻得去請教剛剛成為劉備首席幕僚的諸葛亮。在諸葛亮的點撥下,劉琦借黃祖被孫權所殺之機,征得劉表的同意,離開荊州,到江夏做了太守。

劉表病重期間,劉琦趕回荊州探望病情,卻被蔡瑁、張允阻於門外。劉琦連老父的麵都沒能見到,就被迫流著淚離開了。劉表死後,蔡瑁、張允等人立刻擁立劉琮繼位。劉琮繼任荊州牧後,將侯印授予劉琦,劉琦憤怒之下,將侯印甩到了地上。

劉琦本來還想在劉表發喪的時候,為自己討回一個公道,當然更談不上與劉琮聯手禦敵了。此情此景,與袁紹死後的情形倒是極其相似,唯一不同的是,劉琮沒袁尚那麽有出息,手下親信也都是一些軟弱無能、貪生怕死的人,在章陵太守蒯越等人的勸說下,他決定投降曹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