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黃金時代1

經過半年之久的圍攻,曹軍終於拿下了鄴城。攻占鄴城後,曹操即下達嚴令,非得其允許,不得擅入袁宅,接著又親自到袁紹墓前致祭,並且在墓前痛哭流涕。

看到曹操情辭懇切,隨行將士既為之動容,又頗有些莫名其妙。袁紹曾是曹操的頭號敵人,袁氏死後,他的兒子們又與曹軍激烈廝殺,現在好不容易攻占袁氏老巢,不應該是麵露喜色,歡慶勝利麽,為什麽要對著敵人的墳墓大放悲聲?

許都的很多人更無法理解。站在皇室角度,袁紹自決定南攻許都起,就已被朝廷視為叛臣,曹操代表朝廷擊敗袁紹,根本是無可非議的,結果功成之後,你反倒向一個叛臣之墓表示哀悼。這算怎麽一回事?難道袁紹是個好人,討伐他討伐錯了?

還有人覺得曹操“匿怨矯情”,意即曹操明明與袁紹有仇怨,但為了顯示自己的胸襟,卻故意要當眾掉幾滴鱷魚淚。曹操、袁紹之戰,常被外界拿來與劉邦、項羽的楚漢戰爭相比,所謂“劉滅項,曹滅袁”,無獨有偶,作為勝利者的劉邦也曾在項羽的墓前號啕大哭,論者以為,曹操不過是沿襲了劉邦犯下的錯誤,乃百慮中的一失。

眼淚和傷感

政治家自有政治家的風度和格調,外界怎麽評論,他們根本不在乎。劉邦與項羽,曹操與袁紹,都是各成氣候,又都各有遠大抱負的梟雄,互不相容,乃至相互攻擊,血戰到底,實屬必然,但是他們之間並沒有什麽化解不了的世仇宿怨,隻是大家都要伸張自己的意氣和誌願,實現其政治目標而已。一旦勝負既定,彼此惺惺相惜,便不免動之於情,愴然涕下,這種慷慨英雄之風,絕非心胸狹窄,小有所成即得意洋洋者可比,如張子謙那樣在別人臨刑前還幸災樂禍的淺陋之輩則更不必說了。

與劉邦、項羽不同的是,曹操與袁紹之間的淵源要深得多。少年時代,他們是一起飛鷹走狗,玩惡作劇的遊俠朋友,成年後,兩人又結盟討伐董卓,其間艱難周旋,禍福共之,患難之中必有真情。毋庸諱言,因為家族身份等原因,曹操和袁紹也自小就相互嫌惡過,曹操心中對於袁紹的那種自卑感,甚至一直延續到成年,不過等到曹操一步步趕上袁紹,尤其是在官渡取勝後,他的這一心結也就慢慢解開了。

曹操其人,既冷血譎詐,又重情重義。一般來說,當他認為別人對他構成威脅,影響他的大謀時,他就會自覺不自覺地陷入冷血譎詐的循環,若是對方尚不阻礙他的道路,或雖曾是勢不兩立的敵人,但已經塵埃落定,他又會表現出重情重義的一麵,當年放走關羽,今日淚祭袁紹,皆屬此列。

對於袁紹家屬,曹操也予以優待。他以袁紹故人的身份慰問了袁紹的妻子劉氏,除歸還袁紹家的奴仆和寶物外,還賞賜各種彩色的綢緞絲棉,並由官府供給糧食。曹操此舉同樣遭到譏評,說他不該加恩於袁紹那樣的“貪婪之家”,是把做事情的準則都給完全顛倒了。

比起一般的優待,引起外界更大議論的,還是曹操為兒子曹丕納甄氏一事。甄氏是袁紹次子袁熙的次子,袁熙到幽州去當刺史,甄氏留鄴侍奉婆婆劉氏。甄氏是一個大美人,時年十八歲的曹丕從征至鄴,看到甄氏後驚為天人,曹操聞知後,便讓曹丕將甄氏娶為妻子。

甄氏與袁熙此時雖尚未解除夫妻關係,但當時人的兩性觀念沒有後來那麽頑固保守,譬如曹操曹丕父子都不嫌甄氏曾為人妻。別人對此說三道四,主要指的也不是這個,而是說甄氏原為袁紹的兒媳婦,一個叛臣的家屬,怎麽能做曹操長子的正妻呢?

孔融給曹操寫了一封信,信中有“武王伐紂,以妲己賜周公”之語。曹操看了一愣,曆史上妲己不是說被周武王給處死了嗎,怎麽還賜給周公了?他問孔融,你這麽說是否有什麽出處,出自何典,孔融回答:“以今天的情形來看,應該是這樣。”原來他竟是在譏諷曹操讓曹丕娶妻甄氏。

曹操沒搭理孔融,他想做要做的事,依然照做不誤。

就這樣,在眼淚和傷感中,曹操告別了昔日的朋友和仇敵,也告別了曾經緊緊糾纏著自己的心理陰影,他要從新的起點出發,大展鴻圖了。從這個意義上說,他之所以淚祭袁紹和優待其家屬,也是要通過這樣一種別致的方式,對袁氏舊部以及河北的軍民進行安撫,因為這裏將成為他未來的主要活動舞台和根據地。

鄴城戰役結束後,曹操給獻帝上了一道表文,報告了戰勝袁尚的情況。獻帝收到表文後,下詔讓曹操兼任冀州牧,曹操隨後辭去原兗州牧一職,同時屯軍鄴城,開始著力經營以鄴城為中心的冀州。

這時有人勸曹操恢複古代的九州製,借此把更多的地方納入冀州,認為如此一來,天下就容易收服了。曹操動了心,打算予以采納,但遭到了孔融等一些朝臣的反對,認為不合漢朝舊製。

孔融嚴格來說,並不是曹幕人員,對他的意見,曹操或許還可以置之不理,但是接下來的反對者,曹操就不能不認真對待了,這個人就是荀彧。

一步一個腳印

前一陣子,曹操大敗袁尚,攻克鄴城,擒殺審配,已令周圍的諸侯為之震驚,見曹軍如此凶猛,每個諸侯都擔心保不住自己的地盤。按照曹操擬議中的九州製,他們的地盤將被直接圈進冀州,也就等於坐實了曹操要削平所有諸侯的傳言,這些諸侯為求自保,很可能采用合縱連橫之策,組成反對曹操的聯盟。

荀彧特別強調,為了讓關中諸將在曹操統一河北的戰爭中,保持中立態度,曹方已經派了很多人前去遊說,而且也卓有成效。現在如果恢複九州製,關中諸將一看,說來說去,你曹操不還是想要吞並我們嗎?他們的心態就會立刻產生變化,即便是那些原本就隻求閉關自守的人,也會轉而被迫反曹。

鄴城戰役後,河北局勢仍未穩定,其他諸侯隻要一有動靜,就會使得這裏的形勢更加複雜和嚴峻:正率領殘兵流竄的袁尚會推遲滅亡;袁譚將懷有二心;袁熙、高幹隨時可能和袁尚、袁譚聯合對曹;黑山軍張燕雖已露降意,至此也必會變卦。

曹操、袁紹初起兵時,兩人有一個著名的對話,袁紹當時提出解決河北問題後,即向南爭奪天下,曹操則提出了依靠天下智力,將無往而不勝的觀點。雖然袁紹最終沒能用好“天下智力”,導致功虧一簣,但他用於打天下的路線圖並沒有錯,曹操隻要一平定河北,也必然要揮師向南。

荀彧指出,過早采用九州製,不但將延緩曹操統一河北的進程,而且也反過來有利於劉表保住他在長江、漢水之間的地域,如此,天下不是易取,而是更不易取了。他希望曹操拋棄所有不切實際,急於求成但卻又欲速而不達的幻想,一步一個腳印,循序漸進,繼續堅持在袁氏故地幽、並、青州作戰,剿滅其殘餘勢力,以免將來死灰複燃。

“等天下安定後,再商議恢複九州製,這才符合國家長遠的利益。”對於荀彧的這一建議,曹操虛心接受,決定將設置九州的動議暫時擱置起來。

在此期間,郭嘉勸曹操多征召青、冀、幽、並四州的名士作為屬官,以使人心歸附,曹操也采納了他的建議。

官渡之戰前,袁紹命人寫討伐曹操的檄文,文中不僅痛罵曹操,極盡醜化詆毀之能事,而且還帶上了曹操的家世,把他的父祖也都臭罵一通,說曹操的祖父曹騰是宦官,父親曹嵩是領養的。奉命寫這篇文章的人叫陳琳,是個大才子。

曹軍占領鄴城後,陳琳被俘獲,曹操責備他說:“你過去替袁本初寫檄文,罵我也就行了,怎麽往上牽扯,罵到我父親祖父頭上去了呢?”

陳琳連忙謝罪。曹操考慮陳琳過去是各為其主,便原諒了他,沒有再進行追究,因愛惜其才華,又讓他加入自己的幕僚班子,以後曹操所發布的軍國書檄,多出自於陳琳手筆。

另一個得到重用的袁紹舊部是崔琰。官渡大戰前,崔琰曾勸袁紹不要過黃河與曹操決戰,袁譚、袁尚兄弟相爭時,他看著生氣,但又沒辦法,便托病誰也不支持。曹操依照郭嘉的建議,授崔琰以冀州別駕一職,對他的意見也很重視。

冀州是北方屈指可數的大州,即便在長期交戰,民眾大量死亡流徙的情況下,仍保持著相對較高的人口密度,曹操占據鄴城後,查閱戶籍,發現若是要征兵的話,還能在冀州征到三十萬人。當他對崔琰談起此事時,崔琰對他說,二袁同室操戈,冀州百姓被弄得屍橫遍野,明公您不想著問及民間疾苦,盡快把百姓從水深火熱中解救出來,卻一心想著可以征多少兵,豈不是太讓冀州父老失望了?

曹操知道是自己不對,連忙向崔琰道歉認錯,隨後他便下令免除河北當年的租賦。

除了深受戰爭之苦外,河北豪強恣意橫行,大肆兼並土地,也使得當地百姓更加窮困潦倒。曹軍攻破鄴城後,抄沒審配等人的家產,各種財物都以萬計算,曹操還得知,作為冀州的豪強大族,審配不但生活豪侈,而且還隱藏犯法的人,審配家族儼然已成為壞人的藏身之處。

“民不患寡而患不均,不患貧而患不安”,豪強如此無法無天,怎麽可能得到民眾的親近依附,軍隊又怎麽可能強盛?看來袁氏之敗,亦有其內因。曹操於是製定法令,對豪強的兼並行為進行抑製,同時要求河北各郡國太守、國相認真檢查,一旦發現有豪強有違法行為,即加重懲治。

曹操的這兩項法令,雖然都隻是恤民性質的臨時措施,但畢竟減輕了百姓的負擔,對豪強也進行了一定程度的限製和打擊,史載“百姓喜悅”,顯然是已極大地爭取到了民心。

更厲害的撒手鐧

公元204年11月,袁紹的外甥、並州刺史高幹迫於形勢,投降了曹操,曹操仍然任命他為並州刺史,這倒不是說他對高幹已毫無顧慮,而是必須集中力量討伐袁譚。

曹軍圍攻鄴城,不僅令周邊諸侯膽戰心驚,也讓曹操的“盟友”袁譚意識到了危險:聯曹,聯曹,原來是把敵人引到自己家裏麵來了呀!

袁譚覺得吃了大虧,於是便不顧與曹操的聯盟協約,趁曹軍包圍鄴城,無暇它顧之際,撿現成便宜,奪取了已被曹操占有的一些河北郡縣。讓人無語的是,直到這個時候為止,袁譚依然不考慮兄弟聯合的問題,在主動與曹操決裂的同時,又落井下石,攻打已經落魄得不成人形的袁尚,在袁尚潰敗後,又吞並了他的隊伍。袁尚無奈之下,不得不前去投靠其二哥、幽州刺史袁熙。

袁紹當初與袁術再不和,到袁術窮困潦倒的時候,還知道應該拉兄弟一把,他的兒子們則似乎已經陷在自相殘殺的泥沼裏,再也拔不出腿來了,如此,焉得不敗?

收拾了袁尚,高幹又已投降,曹操便可放心對付袁譚了。他立即派使者給袁譚送信,責備袁譚背信負約,並宣布與其斷絕聯姻關係,隨後揮戈北上,準備對袁譚發起進攻。

袁譚此時又害怕起來,看到曹操在城門下紮營,連打都不敢打,就主動放棄平原,退守南皮。

公元205年2月,曹操親自領兵追擊,直迫南皮城。袁譚命郭圖守衛南皮城,自己率兵來到南皮城下,與曹軍展開了一場大戰。

在曹軍前往南皮的途中,因天氣寒冷,河麵結冰,部隊無法前進,隻能征發百姓破冰以便行船,很多百姓害怕服勞役,都紛紛逃亡了,曹軍行軍條件之惡劣,可想而知。曹操氣得不得了,後來宣布在此戰中逃避服役的人都要治以重罪,即便主動自首,也不能免責。

氣候寒冷、進兵艱難等因素,都不可能不影響到曹軍的狀態,相對而言,袁譚軍退無可退,困獸猶鬥之下,其戰鬥力卻得到了超常的發揮。曹軍從早上一直打到下午,不但沒能攻破袁軍,部隊還蒙受了很大傷亡,實際上已經是失利了。

照這樣子,若繼續硬拚下去的話,損失可能還會更大,曹操又急又怒,但又無計可施,隻能作暫時撤軍的打算。曹仁的弟弟曹純見狀,連忙上前勸阻,說我軍遠行千裏赴敵,後撤定有損軍威,而且我軍還是孤軍深入,就算是撤下去,也難以繼續和袁譚軍打持久戰。

官渡大戰後,曹操從主力騎兵中選拔精銳,組建了由他直接控製的“虎豹騎”。這是一支類似於公孫瓚“白馬義從”的騎兵特種部隊,分為虎騎營和豹騎營,統領者之一就是曹純。曹純建議把自己的“虎豹騎”派上去,他認為袁譚軍剛剛占到便宜,勢必輕敵,不會想到曹軍還有更厲害的撒手鐧在後麵,“虎豹騎”一上,必能取勝。

曹操覺得曹純說得有理,便令曹純率“虎豹騎”出擊,並且親自為之擂鼓助威。曹軍騎兵本來就能打,“虎豹騎”成員又都是從裏麵百裏挑一選出來的,他們一衝上戰場,真的就跟一隻隻從山林裏躥出的虎豹一樣,銳不可當。袁譚軍在前麵的戰鬥中已竭盡全力,至此如曹純所言,精神上不免懈怠,哪裏經得住“虎豹騎”如此凶猛的衝擊,頃刻之間便被衝了個稀裏嘩啦。袁譚落荒而逃,不料也被“虎豹騎”的騎兵迅速追上,砍下了首級。

被袁譚留下守城的郭圖隻是個嘴炮兼馬屁精,領兵打仗的本事遠不及審配,等到袁譚兵敗被殺,他也就失去了抵抗能力,南皮城不攻自破。

雖然取勝,但曹軍也死傷了不少人,加上袁譚又是降而複叛,使得曹操心頭那役暴虐的欲望幾乎又遏製不住,他下令斬殺了郭圖以及袁譚的妻子兒女,又將袁譚的首級示眾,並且惡狠狠地說,誰要是敢為袁譚掉淚,我就把這個人的妻子兒女也都給殺了。

消滅袁譚,意味著冀州已被完全平定,曹操已坐定了至少半邊天下,所以他在試圖殺一儆百,以為降而複叛者戒的同時,其實還是很興奮的,以致於騎在馬上就大喊萬歲,並且手舞足蹈起來。

鄴城是道路匯集之所,以冀州為軍事基地來征伐北方諸州,有著交通上的便利條件。曹操在占領冀州之前,外出用兵均是返回許都休整,自此即以冀州為基地四出征伐,戰役結束後再率中軍回到鄴城。

國士

幽州的袁熙是曹操下一個用兵目標,經過一段時間的休整,曹操繼續領兵北上,進攻袁熙。在即將大兵壓境的嚴峻形勢下,眼見袁熙終不免步其兄弟複轍,其部將焦觸、張南突然發動兵變,對袁熙實施襲擊。袁熙措手不及,帶著袁尚逃至遼西郡,投奔烏桓去了。

在將袁氏兄弟趕出幽州後,焦觸自稱幽州刺史,率領一些郡縣官員向曹操投降。曹操兵不血刃就得到了幽州,遂立即將焦觸、張南封為列侯。

曹操殺死袁譚,連奪冀州、幽州,河北各地為之震動,黑山軍張燕率黑山軍及老弱婦女等十餘萬人,曹操大喜,封張燕為安國亭侯。

即便在這個時候,也還有視曹軍威力如無物,敢於頂風對著幹的,這股逆流又主要集中於烏桓。

先前袁熙控製幽州的時候,他的勢力範圍其實並未能夠覆蓋整個幽州,在其勢力範圍之外,有六郡被鮮於輔所割據,而鮮於輔又聽命於曹操。袁熙、袁尚投奔烏桓後,唆使遼西等三郡的烏桓,發兵對鮮於輔發動了攻擊。與此同時,身為幽州刺史的焦觸及涿郡太守又被趙犢等人所殺,當地開始動**不安。

公元205年9月,曹操親率大軍北討,一路風馳電掣,先到涿郡殺了趙犢等人,繼而渡過潞河,援救鮮於輔。烏桓首領一看曹軍來者不善,自知不敵,在大肆擄掠一番後,即自行退回塞外。

曹操趕跑烏桓之後,並州刺史高幹以為他還要繼續進行追擊,便乘機在並州發動叛亂,劫持上黨太守,並發兵據守壺關。

此時已有五名大將在曹操諸將中脫穎而出,後人稱為“五子良將”,分別是張遼、樂進、於禁、張郃、徐晃。這其中的張遼、樂進、於禁,更被曹操盛讚,稱他們三人武藝高強而勇力過人,謀略周密而思慮完備,總之皆有勇有謀,即便是單獨領兵作戰,也能做到令行禁止,戰無不勝,攻無不克。這次針對高幹反叛,曹操特派據於“五子良將”第二的樂進單獨領兵征伐,樂進率部出發後,一路進展順利,但由於壺關山口險要,一時未能攻下。

樂進見狀,與隨其出征的大將李典兵分兩路,他自率一路從北麵繞道進入上黨,在迂回至高幹後方後,與李典一起對其進行夾擊。高幹被迫退至壺關城防守,樂進雖連續作戰並消滅了大量敵軍,但因城池堅固,未能取得更大進展。

高幹叛亂引起了新的連鎖反應。在司州,有個叫張晟的人與劉表串通,率萬餘之眾進入弘農郡劫掠騷擾,弘農人張琰舉兵響應,此外,河東郡鄰近並州,當地官員衛固、範先等人已暗地裏與高幹進行勾結。

上述情報匯總到曹操手上後,讓曹操深感焦慮,他不但想到這兩股人很可能聯手作亂,與高幹叛亂一起影響局勢,而且更重要的是,河東郡還處於和關中接壤的樞紐位置,若處理不慎,將給曹軍以後進兵關中造成嚴重後果。

關中諸將依恃地勢險要和騎兵優勢,各懷異心,曹操早就視之為心腹大患,對他而言,平定關中是遲早的事,但在此之前,必須確保河東不脫離自己的掌握。

當年劉邦讓蕭何留守關中,西漢基業有賴於此,後劉秀的大將寇恂鎮守河內,幫助劉秀建立了東漢王朝。曹操把荀彧找來,說你能不能替我物色一個像蕭何、寇恂那樣的能人,用他來鎮守河東。

荀彧想了一會,終於想到了一個人。

荀彧素有知人善任之明,曹幕中很多出色幕僚即為其一手舉薦,平時也非常留心尋訪能人賢才。有一次,他住在侍中耿紀的隔壁房間裏,聽到有人在和耿紀高談闊論,談話者表現出來的才智,令荀彧大為驚異。第二天,當再次見到耿紀時,荀彧就說你身旁有國士,卻不向上舉薦,你這個侍中是怎麽當的?

耿紀忙問究竟,得知荀彧所說“國士”,乃指是昨晚和自己對談之人,便告訴荀彧。此人名叫杜畿,是他的老朋友,杜畿原本也是地方官,因董卓之亂而棄官到荊州避亂,曹操遷帝都許後,他又北還許都。

經耿紀介紹,荀彧和杜畿見了麵,兩人一見如初,談得很是投機,於是荀彧就向曹操推薦。曹操對荀彧所薦舉的人向來是百分百放心的,當時就任命杜畿為司空司直,至荀彧再次想到他時,杜畿已官居西平太守。

荀彧認為可以安排杜畿去河東試試,因為“西平太守杜畿,勇足以承擔大難,智足以應付事變”。曹操依其所薦,隨即任命杜畿為河東太守。

杜畿出鎮河東,一開始就極不順利。原河東太守王邑治理地方頗有實績,在當地很得民心,得知這位實際已被架空的上司將被征召入朝,衛固、範先竭力對外請求留住王邑,王邑自己也不願離開河東,河東郡屬司隸校尉管轄的司州,他便與司隸校尉鍾繇聯係,希望能夠取消征召令。

由杜畿代替王邑,以便控製住河東,是曹操的既定策略,鍾繇不但不同意取消征召,而且嚴令王邑必須馬上前往許都,王邑一氣之下,去許都時把印綬都給捎走了。

韜晦之計

王邑帶走印綬,並不妨礙杜畿新官上任。衛固等人派遣數千士兵切斷了陝津渡口,杜畿到了那裏後無法渡河,為了讓他能夠順利就職,曹操命夏侯惇率部討伐衛固等,但大軍到來尚需時日,在此之前,是在渡口坐等大軍,還是想辦法繼續趕赴河東,必須杜畿自己拿主意。

杜畿並不讚同僅僅派軍隊討伐。他認為,河東有三萬戶人家,這些人家並非全都想作亂,一旦軍隊逼得太急,很多安分守己者也可能因畏懼而聽從衛固,衛固等人為能獨占河東,又必定會集中力量,以死相拚。在這種情況下,曹軍的討伐行動能不能獲勝,就得打上一個大大的問號了。

倘若討伐行動不能獲勝,河東周圍郡縣勢必會予以響應,變亂將難以遏製,退一步說,就算討伐行動能夠取勝,好好一個河東郡也會被打得破破爛爛,最後遭殃的還是老百姓。

衛固等人對外隻是聲稱要留住前任太守,並沒有公開拒絕王命,杜畿推斷,這些人也同樣沒有膽子直接加害新任太守,不過是意欲靠切斷渡口,不讓自己履職上任罷了,他沒有坐等大軍,而是秘密地繞道黃河郖津渡,先行進入了河東境內。

杜畿與衛固其實是老相識,他深知衛固多謀但缺乏決斷力,倘若自己單車上任,出其不意地出現在衛固麵前,衛固一定沒法不予承認。果然,當發現在重兵封鎖渡口的情況下,杜畿居然還是奇跡般地來到了郡府時,衛固顯得既吃驚又無奈,但又隻好假裝接受。

與衛固不同,範先和杜畿不熟悉,也就少了很多顧忌,他打算用殺掉杜畿來威鎮部眾。不過,杜畿畢竟是朝廷欽派的命官,而且夏侯惇所率大軍也即將到來,殺杜畿對衛固、範先來說,都是最後才能動用的手段,因此在決定動手前,範先便先殺雞給猴看,在郡府門前殺了主簿以下三十多人。

杜畿乃是文官,在衛固等人看來,如此血腥恐怖的場麵,杜畿一定接受不了,要麽魂飛魄散,自己棄官逃走,要麽從此謹小慎微,唯他們之命是從,或者還有一種可能,杜畿拿出風骨,當場痛斥他們的暴行,則也正好找借口將其順勢除掉。

結果,杜畿並沒有如他們想像的那樣,被嚇成了一隻哆哆嗦嗦的小鵪鶉,但也沒有站出來據理力爭,反正是舉止如常,仿佛什麽事都沒發生過一樣。衛固、範先推測,杜畿不敢公開反對殺人,就說明他還是怕,之所以裝得若無其事,應該是舍不得頭上的烏紗帽。衛固對範先說,算了,除掉杜畿的時機尚不成熟,而且就算殺了他也沒什麽用,徒然給外界留下一個我們枉殺太守的惡名,對我們今後起事不利。

二人決定像對待前任太守一樣,幹脆也架空杜畿,使其成為傀儡,於是便沒有動手,而是在表麵上尊奉杜畿,接受這位名義上司的管轄。

在衛固、範先假意對杜畿表示擁護後,杜畿對他們說:“衛家、範家,都是河東望族,我隻有仰仗你們才能辦成事情,今後我們成敗在一起,遇到大事則共同商議。”接著,便以衛固為都督、代理郡丞,並安排衛固督率郡內的三千餘官兵。

郡丞是太守的佐官,官位僅次於太守,雖然河東兵權原先也都被衛固、範先實際掌握,但新任太守有此安排,畢竟是名至實歸了。衛固、範先很高興,都以為杜畿已入其觳中,越發不把對方放在眼裏,他們不知道,這一切其實都是杜畿堅忍以待時機的韜晦之計。

“隻要我能在郡裏住上一個月,就有辦法控製衛固。”杜畿在渡過黃河前曾做這樣的估計。事實也正是如此,衛固、範先都對杜畿失去了戒備,衛固想大量征兵,以做起事的準備,杜畿就勸他說,你這樣做動靜太大,容易動搖民心,不如慢慢地用錢財進行招募。衛固認為很對,就拿出錢財四處征調。

其實這也是杜畿設的一計。郡內將領貪圖錢財,募兵的錢發到他們手裏,大部分都被他們貪汙掉了,最後數十天過去,名冊上應募的人很多,但實際送來的新兵卻很少。

杜畿又向衛固等人建議,說人情戀家,眾將領和屬官離家日久,可以分批放他們回家休息,有急事再召集也不難。杜畿此語一去,將領和屬官們自然是舉雙手雙腳讚成,衛固等人不好違逆眾人,也隻好同意。

這樣一來,那些本就無意參與作亂的人,都乘著這個機會離開郡城,去了外地,從此“黃鶴一去不複返”。就算是甘心跟著衛固等人一條道走到黑的,也被就此分散開來,回到了各自的家中。

在此期間,杜畿積極爭取地方吏民,在確認下麵各縣都已歸附自己的情況下,他隻率領幾十名騎兵,就離開郡城,前往張辟據險防守。得知杜畿在張辟豎起大旗,官民紛紛前往加盟,在不長時間內,他就得到了四千多人馬。

衛固等人如夢初醒,忙與高幹和弘農郡的叛軍張晟、張琰部聯手,共同圍攻杜畿。由於先前中了杜畿之計,衛固等人所率叛軍的力量已經大為削弱,見攻不下張辟,他們又去劫掠別的縣城,但結果也是兩手空空。

此時恰好夏侯惇率大軍趕到,應曹操征召,馬騰等關中諸將也不得不前來參加會攻戰役,這麽大的陣勢,叛軍如何頂得住,除高幹、張晟兵敗逃走外,衛固、範先、張琰均人頭落地。

經杜畿建議,衛固、範先的黨羽被曹操赦免,回家各操舊業,河東郡終於得到平定。

戎馬不解鞍

在打下叛軍所掀起的浪頭後,曹操決定盡快從正麵徹底解決高幹,公元206年1月,他留下兒子曹丕守鄴城,親自領兵西征。

此時正值寒冬,地寒地凍,大雪紛紛,行軍條件比那年赴南皮征討袁譚還要艱苦。西征軍取道河內,北越太行,“北上太行山,艱哉何巍巍”,在經曆一路艱難險阻後,到達了壺關城。

曹操親征,意在一鼓而下,但部隊輪番猛攻,卻怎麽都打不下來。曹操心裏發急,那股暴戾勁又像火焰一樣猛地躥了上來,於是再次下達屠城令:“城破之後,城裏的人全部活埋!”

過去曹操嚐到過屠城的甜頭,前麵屠了一座城,後麵的城池被嚇傻了,或自動投降,或棄城逃命,那都有具體的條件,或守軍意誌不堅、實力較弱,或是城池不固。在曹操親征前,樂進、李典圍攻壺關城那麽時間都未能得手,已經說明壺關城與上述情況不同,現在曹操告訴守軍,他們最後都必須去死,自然就更加拚死防守,因此曹軍圍攻壺關數月,仍舊還是拿不下來。

在堅城之下攻打拚死防守的敵人,士卒傷亡太大,而且從壺關城能守這麽長時間來看,城內儲糧必然不少,就算是長期圍困,需要消耗的時日也會很長,這對曹軍而言,是相當不利的。隨征的曹仁據此認為,用屠城令來嚇唬守軍,以及一味強攻或圍困,都不是好辦法,他向曹操建議,應撤銷屠城令,以便促使其內部產生裂痕。

兵法中有“圍三闕一”的說法,就是說圍攻城池時,不能把四麵都圍死,要告訴城裏的敵人,我已經給你們留了一條生路,你們四座城門,可以打開我沒封死的那一座,從那裏去逃生。它的原理就是防止守軍作困獸鬥,從而增加攻城的難度,曹操從諫如流,接受曹仁的建議,立即下令撤銷原來的命令,並要求所部不要將城池圍得水泄不通,城裏若有人歸降就接受,若想逃走也可以適當網開一麵。

新的措施可謂立竿見影,城中不少人都跑出來投降,高幹見勢不妙,留下部將守城,自己跑去並州中北部,向南匈奴求援。他前腳走了沒多久,壺關城就被攻克,至此,曹軍圍攻壺關城已達三個月之久。

並州中北部基本為匈奴散居之地,向來為梟雄所控,高幹以並州刺史的身份,向南匈奴單於求爹爹告奶奶,但單於仍以不願與曹操結怨為由,加以拒絕。高幹沒能得到援兵,又失去了歸路,隻得帶著幾個騎兵往南奔赴荊州,想投奔劉表,不料半路上就被人抓住砍了腦袋。

公元207年3月,又陸續平定了幾個地方的曹操,率部凱旋鄴城。隨著青州、幽州、並州相繼被曹軍占領,原屬袁紹的冀、青、幽、並盡為曹操所有,河北全域宣告平定。在官渡大戰前夕,曹操已陸續據有兗、豫、徐、司四州,加上河北四州,其控製區域擴大至中原全部。

曹操論功行賞,大封功臣二十多人為列侯,其餘人也都按功勞大小依次封賞。荀彧、荀攸受到曹操的特別肯定,尤其荀彧,被認為功居第一。荀彧的兩項重大建議,即官渡之戰中主張不退回許都,而在官渡繼續咬牙堅持,以及統一河北之役中,主張暫時不進攻劉表,集中力量攻打冀州,又被曹操重新提起。曹操在為荀彧請功的表奏中,這樣說道:“荀彧提出的這兩個計策,轉亡為存,變禍為福,計謀和功勞都不同尋常,是臣(曹操自稱)趕不上的。”

古之名將,對下屬都極為慷慨大方。戰國時曾大破秦軍的趙奢,但凡收到趙王賞賜的財物,都會轉手就賞給屬下部將,西漢時平定七國之亂的竇嬰,皇帝賜給他千斤黃金,被其一朝散盡。曹操也一樣,因官渡之戰和統一河北之功,朝廷給予他個人三萬戶封邑的重大獎賞,他把封邑內的租稅拿出來,毫不吝嗇地分給眾將、屬官及老兵,同時還下令免除了陣亡將士家屬的徭役負擔。

曹操大封功臣的當年,距官渡大戰已過去了整整七年,他也已經五十多歲。雖老之將至,但曹操壯心不已,依舊“戎馬不解鞍,鎧甲不離旁”,他開始為出征烏桓積極進行準備。

騎射是烏桓人的特長,中原地區也不斷以招募等方式,從烏桓吸收騎兵,學者稱之為“仆從騎兵”。中原地區那些以騎戰見長的軍團,幾乎無一例外都能看到這些仆從騎兵的身影,從公孫瓚到袁紹,莫不如此。

和自家騎兵很早就享譽中原戰場相比,烏桓作為部族的壯大,其曆程要緩慢得多。它原本是匈奴的藩屬,因遭到霍去病的重擊,在漢初時投降了漢朝,史書稱“斷匈奴左臂”。當時烏桓主要負責替漢朝偵察匈奴動靜,後來,連烏桓的老東家匈奴也被擊敗,以致一分為二,其中北匈奴西遷,南匈奴被迫內附,烏桓跟南匈奴學,在得到漢王朝允許後,逐漸遷居幽州。

烏桓共分四部,原本各自獨立,袁熙、袁尚所投靠的遼西郡烏桓即為其中之一部。漢末大亂,趁中原對邊地的控製力遭到嚴重削弱,烏桓勢力得到發展,四部也組成了一個相對鬆散的聯盟,並推舉遼西郡烏桓首領蹋頓為盟主。

當年楚漢戰爭之際,匈奴單於冒頓突然崛起於塞外,以後匈奴便成為塞外最強悍的遊牧部族,並且長期對中原政權形成嚴重威脅。烏桓人視冒頓為偶像,常將蹋頓與冒頓相提並論,實際上,烏桓即便結成聯盟,力量也無法和前代的匈奴相比,要想染指中原內地是根本做不到的,即便吞並河北,亦無可能,它常做的事,主要還隻是在北方進行騷擾搶劫,然後撈上一把就跑。

遠征烏桓

雖然暫時並無入侵中原的實力和條件,但既然以冒頓匈奴帝國為榜樣,烏桓對於參與中原紛爭向來都抱有興趣,插手袁紹和公孫瓚之間的爭鬥,便是其中較為典型的例子。

正是在烏桓的助力下,袁紹才得以徹底打垮公孫瓚,而袁紹為了拉攏烏桓,也不惜學習西漢王朝和親的辦法,以家人的女兒充作己女,嫁給蹋頓,又假借朝廷名義,賜蹋頓等各部首領為單於。

袁氏集團和烏桓,是親家兼同盟的關係,袁尚、袁熙兄弟也因此才會在兵敗後投奔烏桓。曹操深知這一點,早在討伐袁譚前夕,因擔心遭到烏桓幹涉,便曾派冀州從事牽招前去穩住烏桓。

牽招原為袁氏舊部,一直替袁氏與烏桓打交道,和烏桓首領們都很熟悉。在見到遼東屬國烏桓首領蘇仆延後,他按照事先準備好的口徑,對蘇仆延說,以前袁紹封給你的單於稱號不能作數,曹公將再次上奏皇帝,封你為真單於。

牽招來到烏桓地界的時候,其實蘇仆延正準備派出五千騎兵,對袁譚進行支援。另外,幽州遼東郡太守公孫康,自以為其政權遠離中原,且在袁氏集團和烏桓的東北後方,不肯服從曹操,他為拉攏烏桓,也派使者韓忠給蘇仆延送來了單於印緩。

蘇仆延轉眼就收到兩個香餑餑,再加上原來那一個,就有心惦量一下三個之中,哪個份量最重,以便讓自己獲得利益最大化。蘇仆延立即召集本部落所有酋長開會,牽招、韓忠亦受邀與會,席間,他當眾拿印緩的真偽問題對牽招進行了質問。

韓忠一聽,趕緊接茬誇口說我們遼東擁兵百萬,當今局勢是強者為尊,曹操怎麽能握著奏報天子的大權不放,專擅此道?

此言一出,牽招勃然大怒,痛罵公孫康、韓忠君臣倚仗自己地處僻遠,不但想擅權任官封爵,還侮辱天子,詆毀曹公。說著,牽招抓住韓忠的頭就往地上按,然後抽出刀就要將他的腦袋砍下。蘇仆延見狀大驚失色,他原本赤著腳坐著,當下連鞋都顧不上穿,就跑過來抱住牽招,周圍的人也都被嚇得麵如土色,不知如何是好。

因為蘇仆延親自阻止,牽招方才住手,回到自己的座位上,並繼續給蘇仆延等人陳說利害得失。這麽一來,他的氣勢完全碾壓韓忠,也鎮住了在場的所有人。在牽招宣讀朝廷詔書的時候,蘇仆延及其酋長們全都離開自己的座位,跪伏在地,不敢有失禮之處。

蘇仆延認為曹操和朝廷得罪不起,遂謝絕了韓忠所帶來的印緩,原準備派去增援袁譚的騎兵也被解散。

幽州兵變後,袁尚、袁熙協迫幽冀軍民十餘萬人,投奔烏桓盟主蹋頓。哥倆試圖依靠烏桓與曹操對抗,在其唆使下,蹋頓曾一度進攻依附於曹操的鮮於輔,曹操親自出征,才將他們嚇退。

對於曹操而言,無論是為了消滅袁氏殘餘勢力,還是防止幽冀繼續遭到侵擾和破壞,都有必要遠征烏桓。按照自進攻鄴城以來所積累的經驗,為了解決遠征中的軍糧運輸問題,曹操開通漕運,組織人力先後修建了平虜渠、泉州渠兩條運河。兩條運河修成後,分別打通了冀州北部、幽州中部的交通,曹軍糧船由此可從渤海灣駛至河北東南部,再取道山海關,直指烏桓的政治中心——柳城。

值得注意的是,直到北征烏桓前夕,還有不少文武官員反對出塞作戰。他們認為,費那麽大的勁北征,主要目的不過是要抓住袁尚、袁熙,這兄弟倆都是窮途末路的逃敵,自身沒什麽力量,隻是想借助烏桓,但烏桓慣於搶掠,貪婪而不講親愛之情,怎麽會聽任他們擺布呢?

袁氏兄弟與烏桓不能聯合,所以不可怕,可怕的是荊州的劉備、劉表。大家擔心,劉備時有攻占許都之意,曹軍出兵深入烏桓後,他一定會勸說劉表偷襲許都,萬一劉表動心,真的撥兵給劉備,派他襲擊許都,到時遠征軍來不及回轉,將後悔莫及。

茅塞頓開

聽到部下們的議論,曹操也猶豫起來。

就在曹操開始考慮,要不要暫時擱置遠征計劃,將主力精力用於對付劉備和劉表時,郭嘉提出了完全不同於他人的見解:“明公盡管放心前去遠征,就算你把全部兵力都帶去,許都也無妨!”

劉表這個人,不過是個清談客,坐著誇誇其談行,讓他行動起來比什麽都難。比如劉表寫信給袁譚、袁尚,那分析得真是入情入理,宛如自帶上帝視角,可是曹操打袁譚、袁尚的時候,也沒見他有什麽動靜,一如他與袁紹的合作,都是雷聲大,雨點小。

說到底,劉表自始至終,都隻想護住他在荊州的一畝三分地,決無稱霸天下的雄心和能力。他收留劉備,和當初收留張繡,在性質上沒有什麽根本不同,都是要利用對方替他守住北大門。

劉表對外來將領不信任,戒備心理很重,他與劉備的真實關係,不見得比與張繡的關係更好,況且,劉備又非張繡可比,論胸襟,論抱負,論綜合能力,還在劉表之上。劉表對此心知肚明,更不可能對劉備委以重任,對於劉備的建議自然隻會采取輕視的態度,甚至就算是接受其建議,派他襲擊許都,也決不會給他多少兵。

劉備不受重用,你要讓他真心實意地幫助劉表,一樣很難做到,在這種情況下,他提襲擊許都的建議時,不會不預先給自己做打算,劉表疑心那麽大,一眼就能看出來,同意其建議的可能性也就更低了。

料定劉表不信任劉備,劉備之謀必不會被其所納,郭嘉對曹操的遠征計劃深表讚同。他認為,烏桓人倚仗自己處於偏遠之地,不會想到曹軍對其發起遠征,曹軍乘其不備,實施突襲,一定能夠取勝。

許多人都視出塞作戰為畏途,而更傾向於南征劉表。郭嘉給南征也算了個命,他預計,隻要曹操南征劉表,袁尚、袁熙就將借烏桓之力卷土重來,冀、青、幽、並四州尚不穩定,隻要烏桓一出動,當地都會群起響應。烏桓盟主蹋頓向來有南侵的野心,見狀更會舉兵大規模南侵,這樣恐怕就連冀州、青州都保不住了。

在曹操的頂級幕僚中,郭嘉以善於斷事著稱,他的觀點一針見血,頓時令曹操茅塞頓開。

在曹操征討袁譚的過程中,經牽招竭力說服,烏桓才沒有敢發兵援助袁譚,但那件事已足以讓人認識到,烏桓一旦與袁氏兄弟聯合作戰,其後果將有多麽嚴重。另一方麵,袁尚兄弟在亡命烏桓時,帶去了一部分人,加上烏桓平時所擄掠的人口,烏桓已有幽、冀兩州吏民十萬餘戶,他們極容易形成袁尚恢複勢力和反攻曹軍的基礎。在這種情況下,鏟除袁紹殘餘勢力的最有利時機,自然就是現在,若置之不顧,任其發展,今後必將後悔莫及。

兵法上講究兵貴神速,從千裏之外襲擊敵人,輜重一多,不但拖慢了行程,而且也很容易走漏消息,使敵人提前做好防備。隨軍的郭嘉因而進言,建議將大批輜重留下,部隊輕裝前進。

曹操再次聽從了郭嘉的意見。古時行軍,日常速度是每天走三十裏,古籍中稱為“重行”,如果是實行輕裝,脫離緩慢行駛的輜重部隊而迅速奔走,就可以走五十裏,速度提高百分之六十以上,稱為“輕行”。通過輕行方式,曹軍很快就到達了無終縣。

後來的事實證明,荊州方麵得到曹操北上親征烏桓的情報後,劉備確曾勸說劉表襲擊許都,然而正如郭嘉所料,其意見未被劉表采納。

劉表是否會乘虛襲擊許都的事,已經不用顧慮,但從無終起,曹軍又遇到了一個他們事先想像不到,或至少估計不足的困難。

按照原計劃,曹軍應從無終傍海,取道山海關進擊烏桓腹地,但此時正值多雨的夏季,大水暴漲,沿海地勢低窪,道路泥濘難行,而且諸多要塞關口和險要之處,都有烏桓兵堵守,大軍陷入了進退兩難的境地。

曹操深為憂慮,便就此向無終籍的田疇請教。

田疇曾是原幽州牧劉虞的部下,劉虞被公孫瓚殺害後,他率宗族及追隨他的數百人北歸故鄉,隱居於徐無山中。田疇和他的老上司劉虞一樣,皆為賢達之人,四方百姓紛紛投歸,數年之內竟達五千餘家。大家尊田疇為首領,田疇訂立法度,製定禮儀,又辦學講授課業,使得徐無山中的那片區域路不拾遺,在當地的影響越來越大,儼然已成為一方割據勢力。袁紹、袁尚父子多次招募田疇,甚至授以將軍印綬,但都遭到了田疇的拒絕。

曹操在率部到達無終前,就聞知了田疇的大名,特地派人去請。田疇一口答應,隨後便讓門客整理行裝,準備即刻出門登程。門客深感意外和不解,對他說:“以前袁公仰慕您,五次派人送來禮物,邀您出山,您都回絕了。為什麽現在曹公的使者剛來,您就唯恐不及呢?”

“這不是你所能理解的。”田疇笑著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