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車禍

二〇〇五年

東區垃圾場裏發現的無名男屍,東區派出所接到報案後,刑警支隊隊長畢川及副隊長陳琪趕到了現場。

煙霧散去,無頭男屍開始散發出難聞的惡臭,屍體本身破壞嚴重,所有辨認死者身份的證據全都沒有了。死者是在被害後被仰麵放入桶裏,淋上汽油後點燃。凶手殘忍地肢解了屍體,不但將屍體開膛破肚,還砍去了死者的頭顱。

麵對這樣凶殘的暴徒,皮膚黝黑的畢川臉更黑了。

“畢隊,這裏看起來不是第一現場,是凶手處理屍體的地方。”副隊長陳琪歲數比畢川將近小了一輪,娃娃臉的他,同樣跟著畢川風裏來雨裏去,可皮膚比用化妝品保養的女人還白皙,他們兩個人站一起,被隊裏的人都戲稱為“黑白雙煞”。

畢川踱步走上一個垃圾堆,點了根煙,眯起眼睛觀察著垃圾場的鐵絲網外,低頭問陳琪道:“你要是凶手的話,會把死者的頭顱丟在哪裏?”

陳琪踩著潮濕的廢紙板往上走,並肩站到了畢川的身旁,捋了捋頭發答道:“這個垃圾場地理位置偏僻,一到晚上,除了看守者,就沒有人會進來了。要是在市區焚燒屍體,很容易被人發現,而垃圾場則是毀屍棄屍的絕好地點。凶手很可能割下屍體的頭顱後,在離去的途中將其丟棄,但也不會丟得太遠,畢竟帶著一顆人頭是很不方便的。不過,如果凶手是開車來的,就另當別論了。”

“凶手不是開車來的。”畢川斬釘截鐵地說道。

“畢隊,你肯定嗎?”陳琪事先問過報案人有沒有聽見汽車引擎的聲音,報案人肯定地告訴他昨晚沒聽見任何動靜。而根據現場勘查的情況來看,要真有汽車開進來,一定會碾壓到隨地可見的空瓶子和易拉罐,發出的聲音足夠驚醒一個警覺的看守人了。但垃圾場地麵的輪胎印十分雜亂,不排除凶手將車停在距離垃圾場不遠處,再下車徒步移屍的可能性,所以陳琪對畢川如此肯定的回答持懷疑態度。

畢川伸手指著眼前通往垃圾場的唯一道路,說:“昨晚那裏發生了一起交通事故,這條路段昨晚被交警封鎖。凶手可能采用了三輪車之類的運輸工具,相比丟棄屍體頭顱的地方不會太遠。”

於是,搜查範圍擴大至垃圾場外的全路段,擔心天黑後采證工作會變得困難,陳琪向警犬隊申請調來了一條黑背警犬參與搜查。

警犬隊員牽著警犬聞了聞死者未燃盡的隨身物品,高大的警犬在原地打了幾個轉,一路俯首嗅著氣味,拖著隊員往垃圾場外道路兩邊的溝渠跑去。

畢川揮了揮手,“大家跟上!”

不知名的花草幾乎覆蓋了幹涸的溝渠,整個隊伍幾乎覆蓋了整條馬路,展開地毯式搜查。

畢川注視著微微顫動的雜草,快步跟在警犬後麵。突然,警犬停下了腳步,揚起頭左顧右盼,吐著舌頭,求助般地看著警犬隊員。

“怎麽了?”畢川不明白警犬的反應,問警犬隊員道。

“有發現。”警犬隊員鼓勵般拍拍自己的警犬,發號施令,“去!”

聽見命令,警犬豎起雙耳,果斷跳入右側的溝渠,僅一會兒工夫,就有了發現。

撥開叢生的綠色植被,一條開始發黑的男性外**赫然在目。由於已進入氣象意義上的夏季,腐爛加速,能看見蒼蠅成群結隊地在產卵。

“真是個變態!”陳琪忿忿地罵了句。

與此同時,在搜查另一側溝渠的一名隊員,有了更大的發現。

“畢隊!陳隊!你們都到這兒來看看!”隊員扯著嗓子喊道,他正用一根木棍撬起一塊水泥板。

畢川和陳琪相視了一眼,兩人心裏明白,正如畢川所推斷的那樣,不見的人頭找到了。

當驗屍官撈出死者人頭的同時,畢川看見溝渠的夾縫裏,有一個黑色筆記本,本子挺新的,不像掉了很久。從人縫中照進來的陽光,將筆記本封麵上的警徽反射得如同太陽般耀眼,熠熠生輝。

眾人小聲議論著,黑背警犬不合時宜地吠叫著,其實剛才黑背同時發現了兩處殘肢,它停下來是為了詢問主人先找哪處。它踏著有力的腳掌,邀功般摩擦著警犬隊員的褲腿,絲毫沒有留意到主人沉重的臉色。

“畢隊,凶手是個警察嗎?”警犬隊員輕聲問道,對於發現的人頭沒有表現出絲毫的興奮。

而這個問題,同樣在畢川的心裏打了個大大的問號。

傍晚六點三十分,轄區派出所的辦公室裏,所長張敏在煙灰缸裏摁滅了煙頭,又用力碾了兩圈,這才抬坑坑窪窪的臉,吹出了最後那口煙。

彌漫的煙霧中,禾馬和蘇周直挺挺地站在寫字台的另一邊,十分鍾過去了,有些按捺不住的禾馬先開了口,“所長,這件事情是我讓蘇周幫忙的,都是我一個人的主意,你要罰就罰我,跟蘇周沒關係……”

“所長,其實我們倆一直覺得那個跳樓的女人很古怪,就私下調查了一下。”蘇周對禾馬眨眨眼,示意所長在氣頭上,別往槍口上撞。

“私下查案,就可以偽造搜查令衝進人家的公司了?”張敏瞪了蘇周一眼,又看向禾馬,“你更狠,當班的時候穿著製服就衝進去了,生怕別人不知道你是哪個所的還是怎麽的?”

“我……”禾馬剛想辯解,就被張敏打斷了。

“就是因為你,現在上頭有人怪罪下來,說我們所裏的人玩忽職守,要不是我幫你們擔著,早就記過處罰了。不過……”張敏突然話鋒一轉,“這次的事情居然這麽快就傳到了上級的耳朵裏,看來你們惹上大人物了。”

蘇周聽出了張敏話裏有話,故意刺探了一句,“所長,房間裏的那些高跟鞋有線索嗎?”

“你們找到的紅色高跟鞋,追蹤到生產廠家後,發現這是一款十年前就停產的產品,如今市麵上已經買不到了。而房間裏搜查出的大批量存貨,有可能是幾年前囤積下來的。我們已經確認,跳樓的女死者王娜妮腳上所穿的,就是這款高跟鞋。”

蘇周黑框鏡片後的眼睛亮了起來,如張敏所說的情況,等於驗證了禾馬之前的猜測是正確的。

“為什麽王娜妮跳樓的時候,會去穿一雙停產而且不合腳的鞋子呢?”禾馬暗暗思忖道。

張敏起身走到了禾馬的身旁,在他的肩膀上拍了兩下,“因為找到的高跟鞋,我們不得不對王娜妮的自殺動機重新評估。你是在死者跳樓前唯一和她對話的人,這事也是你挑的頭,不管上級給我多大的壓力,這案子你都要給我個交代。”

禾馬臉上沒有顯露任何喜悅之情,眉頭反倒擰得更緊了,“所長,有件事能請你幫忙嗎?”

“說吧,什麽事?”

“蘇周在門口盯梢的時候,看見有人抬出了一包東西,像是一個人,不知道是屍體還是活人,我覺得很可能王娜妮有關係,也許就是她遺言裏讓我救的那個人,所以我想調出那幢樓裏的監控錄像看看。”

張敏爽快地答應下來,接著把一份文件遞給了禾馬,“這是今天剛接到報案的一起失蹤案,失蹤的是一位三十一歲的男子。”

“所長,現在這失蹤案能不能交給別人?我想全力以赴調查王娜妮的案子。”禾馬直言不諱。

“別急,你看看這個男人的檔案。”張敏用手指點點工作單位一欄。

上海深瀾酒店有限公司?

這和王娜妮的工作單位有了交叉點,他在王娜妮死前一個月辭職,所以調查的時候遺漏了這個男人。

“那我這就去查。”

禾馬和蘇周興匆匆地往所長辦公室外走,到了門口禾馬突然轉過身來,“所長……”

“嗯?”張敏抬了抬眉毛。

“謝謝你。”禾馬綻開了笑臉。

張敏擺擺手,低頭看起了文件,沒有再理會他倆。

禾馬頭也不回地走出了辦公室,徑直趕往文件上男人的地址。

望著禾馬幹勁十足的背影,張敏不由感歎,這小子,真像年輕時的自己。

王娜妮的男同事,名叫喬木,現年三十一歲,無業人員,在王娜妮死前一個月離職後,就沒有人知道他的去向了。同一天內,蘇周看見了那包像人形的東西,警局又接到了匿名的報警電話,這隻是偶然的巧合嗎?那包東西會不會就是失蹤的喬木呢?

想到這裏,禾馬頓覺這趟調查前途凶險,不由做了個深呼吸,空空如也的肚子“咕嘟”叫了一聲,他這才想起自己連晚飯都沒吃。

蘇周摸摸饑腸轆轆的肚子,說:“我們先祭祭自己的五髒廟,我去超市買飯團,我們邊走邊吃,你到書報亭那兒等我一會兒吧。”蘇周揚揚下巴,指向了馬路對麵的路口。

“嗯。”禾馬朝著蘇周所說的路口慢步走去,一路低頭沉思著,待人行道上的綠燈開始閃爍,才趕緊邁開步伐走向馬路對麵。

一輛沒有打開夜視燈的黑色汽車,全速駛向這個路口,輪胎的摩擦聲引起了禾馬的注意,他回神看見汽車,發現它絲毫沒有理會紅燈和自己,加速飛馳而來。

還來不及反應,隻聽見“嘭”的一聲巨響,禾馬的身體騰空飛起,腦袋和背部重重撞在了汽車擋風玻璃上,撞擊聲、破裂聲、引擎轟鳴聲敲擊著禾馬的耳膜,由於巨大的衝擊力,隨後他整個人又卷著碎玻璃屑,從車頂上翻滾過去,仰麵倒在了斑馬線上,熱乎乎的**瞬間湧進了鼻子和口腔裏,禾馬張大嘴巴竭力呼吸著,胸口卻傳來刺骨的疼痛,也許是肋骨斷了。

撞了人的黑色汽車,出人意料地停了下來,顫抖的排氣管散發出陣陣黑煙,似乎司機在後視鏡中觀察著傷者的情況。突然,車尾亮起了白色的倒車燈,在灑滿橘黃色燈光的街道上,後輪緩緩向禾馬的腦袋碾來。

禾馬的手腳無法動彈,疲憊的倦意襲來,令他睡意濃濃,意識也漸漸模糊起來,橡膠車胎顆粒的細微聲音聽來像喪鍾般震耳欲聾。

在空無一人的街道上,一輛不懷好意的黑色汽車,正倒車開向一位失去抵抗的警察,車輪越滾越進,多麽令人恐怖的一幕!

終於,禾馬再也支持不住,合上了沉重的眼皮。

當蘇周興衝衝走出超市,尋找著禾馬的身影,當看見地上傷痕累累的禾馬時,他手裏熱乎乎的飯團從指尖滑落地麵,被踩碎,流出黏稠的調味醬。

一道流星劃過天際,餘暉過後的夏日夜空,毫不留情地黑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