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衣櫥裏的人

二〇〇六年

禾馬那雙眼睛,在畢川的腦海中揮之不去,這種攝人心魄的眼神是他從未看見過的,似乎能看穿每個人的內心。梁寶豐極為細微的表情變化,完全沒有逃過禾馬的眼睛。畢川想,要是刑警隊裏有這樣一個人物,一定能派上大用處。

封鎖中的案發現場是一處靠近河邊的水閘,畢川遠遠就看見了陳琪那張白淨臉孔上的扭曲表情。閘門旁的淺灘俯臥著一截殘屍,屍體隻剩下了頭部及腰部的軀幹,其餘四肢不知所蹤。

畢川戴上白色手套,深一腳淺一腳地走向淺灘邊的屍體。

不遠處的橋上,路人們不顧橋底警察的勸阻,紛紛駐足觀望。

法醫對屍體初步勘查後得出結論,死者似在死後被分屍,殘屍斷口處有焚燒痕跡,從殘忍的殺人手法來看,凶手有百分之九十的可能性和“5·23”碎屍焚屍案為同一個人。死者的死亡時間不超過十二個小時,這樣一來,梁寶豐是凶手的可能性大大降低了,這也符合禾馬剛才的判斷。

畢川查看了屍體的樣子,凶手像丟棄垃圾般將其扔入河裏,屍塊沒有任何的包裹,好像故意要讓所有人都知道是他殺的人一樣,囂張至極。

“畢隊!”陳琪指著橋墩另一邊的河裏喊道,“這裏有發現。”

灰色的水泥橋墩上,有一片噴濺狀的血跡,看起來是不久前留下的。

“看來這裏就是第一案發現場了。”陳琪斷定。

畢川環顧四周,頭頂上的橋到了晚上燈光照明十分充足,從法醫的死亡時間推斷,凶手作案的時候,橋上還會有不少的過往車輛和行人,還有可能被河道上經過的船隻撞見。和之前所有凶殺案有著很大的不同,這是一次很冒風險的作案。

是什麽讓凶手突然改變一絲不苟的作案手法?

“小陳,你注意到被害人的衣服了嗎?”畢川問道。

“這次凶手沒有把被害人的衣服脫光,看起來很匆忙,但又顯得很刻意……”

“刻意?”畢川轉頭好奇地問。

陳琪說:“我們從被害人的上衣口袋裏找到了身份證,應該也是外來流浪人員,凶手在殺害他後,既分了屍也用火焚燒了屍體,可都做得不是很徹底。這讓我感覺,凶手在向我們示威。”

“示威?”畢川頓時打了個激靈。

“陳隊,你快來看看!”在河道下遊打撈船上的搜查隊員,通過對講機呼喚陳琪。

陳琪按下了通話鍵,幹脆地回道:“就來!”

陳琪看見畢川若有所思地杵在那兒,拍拍他的肩膀:“畢隊!畢隊!”

畢川嘴裏念念有詞,眼睛一亮,突然頓悟了一樣,喊了句:“糟糕!”撒腿就往停在坡道上的汽車跑去。

陳琪剛追了幾步,對講機又響了起來:“陳隊,我們發現了剩餘的屍塊,請你馬上過來。”他看看畢川,又看看下遊的打撈船,轉身走了回去。

自從知道那個叫禾馬的年輕人和本案有關以來,畢川就變了一個人似的,以前他有什麽事都愛咋呼出來,可現在他行蹤詭秘,每天總有一兩個小時不見人影,沒有人知道他去了哪裏,包括陳琪在內。

這個叫禾馬的人,到底是畢川的什麽人?他會不會就是凶手呢?

陳琪從頭腦中驅散這種念頭,對畢川有這樣的猜疑,令他感到很羞愧。局長吳非和副局長陳曉科之所以思想上能有較高的統一度,難道和那一槍沒有關係嗎?

包含著信任的一槍。

沒準自己什麽時候也給畢川來這麽一槍。想到畢川齜牙咧嘴忍痛罵娘的表情,陳琪不由偷笑起來。

禾馬遠遠就望見了東區垃圾場高高隆起的垃圾山,在陽光下閃著油膩膩的光,被難聞的異味和鐵絲網包圍的垃圾場,平時很少有人會靠近。

梁寶豐被關押在警察局裏,垃圾場處於關閉狀態,禾馬卻看見了垃圾場裏升起的黑煙。

他聞到了殺人者的味道。

一係列命案中的屍體被脫光衣服,切掉性器官,這些行為和性有著密切的關聯,一個男人會對另一個男人幹這樣的事,很可能是一個同性戀或雙性戀者。國外有一種比喻,當同誌向家人、朋友、認識的人以及社會隱藏其性傾向,被喻為“在衣櫃裏”。而當他表明自己這一身份時,被喻為“走出衣櫃”,或者稱之為“現身”。

凶手正是一個無法在現實中表明身份的人,通過對被害人的性虐待,以達到其“走出衣櫃”的願望。

許多連環殺手的第一次作案,通常都是失敗的。盡管“5·23”碎屍焚屍案至今未破,但第一起案件暴露了凶手的活動區域,凶手應該是個熟悉垃圾場的人。

但這個人不是梁寶豐,而是他的兒子。

一個從四歲失去母親,有著戀父情結的他,在單親的環境中成長,或許沒有人留意到他逐漸變化的性取向。第一次或許是個意外,然而這個意外卻讓他品嚐到了前所未有的快感,而且沒有人發現他。他在第一次的基礎上加以修正,繼而實施了更為瘋狂且周全的殺人行為。

禾馬左手提一隻牛皮紙袋,右手推開用麻繩胡亂捆紮的鐵門,側過發福的身軀擠了過去,順著被卡車壓出的碎石路,朝煙霧升騰的地方走去。一個身材挺拔的年輕人,他光著上身,隻穿了一條平角褲,在這片廢棄的土地上,他像一個原始人一樣存在著。他左手正握著一根木棍,不停搗弄著鐵筒裏的焚燒物。

他應該就是梁寶豐的兒子了吧。

對方有著與年齡並不相稱的體格,這與他生活在一個隨時需要付出體力的環境有關。那雙麵對火焰時,顯得異常冷漠的眼睛,正慢慢將注意力挪到了禾馬的身上。

“你是誰?”年輕人警覺地看著禾馬手裏的牛皮紙袋,他舉起木棍,橫在了他和禾馬之間。

“我是梁寶豐的朋友。”禾馬撒了個謊。

“我爸的朋友?”年輕人顯然不相信,“梁寶豐被那些笨警察抓進去了,你是他朋友,怎麽不去看看他?”

“我去看過他了,是他讓我到這兒來找他的兒子的。你是他兒子嗎?”禾馬問道。

年輕人半信半疑地點點頭,“我就是梁光。”

“你手上的傷是怎麽弄的?”禾馬看見他雙手前臂的皮膚有紅紅的抓痕。

“搬鐵絲時劃傷的。”梁光說話時眼球向右邊轉動,雙手不自然地藏到了身後。

雖然隻是一瞬間的表情,但很明顯是在說謊。

禾馬突然發現自己有點不對勁,從醫院裏出來以後,禾馬對每個人的語氣、神態、表情有著掃描儀般的精準判斷,仿佛能將這些影像在腦海中轉換為簡單易懂的文字。難道這是車禍留下的後遺症嗎?

“喂!你來這裏,到底有什麽事嗎?”梁光用力捅了捅鐵筒裏的焚燒物,不耐煩地叫嚷著。

“我想讓你看看這個……”禾馬從牛皮紙袋裏倒出了一雙紅色高跟鞋。

“你……你……你就是那個人?”紅色的高跟鞋如有魔力一般,木棍上飄落零星的火苗,是梁光的手在顫抖。

“什麽人?”禾馬追問。

梁光轉睛一想,突然又凶了起來,“你不是那個幫我的人……你不是……你比他高。”

“他是什麽樣子?你是不是看見過這種高跟鞋?”禾馬緊追不舍。

“你不是我爸的朋友,你到底是什麽人?”

“我是警察。”

西下的太陽射來刺眼的陽光,禾馬眯起眼睛,仿佛有種錯覺,回到了王娜妮跳樓的那個天台,隱藏在紅色高跟鞋的秘密,也許可以從眼前這個年輕人的身上找到答案。

一閃神的功夫,梁光已經丟下木棍,撒腿往反方向狂奔。禾馬疾步追了上去,經過那隻還要冒煙的鐵筒時,禾馬往筒裏瞟了眼,在燒的東西是件衣服,殘留的部分還有血跡。

禾馬不由加快了腳步,可長時間沒有運動,禾馬的腿腳不及以前利索,跑了一段就不見了梁光的蹤影。

追至梁寶豐和梁光所住的小屋前,禾馬發現屋門虛掩,禾馬聽見從裏麵傳出了翻東西的聲音。

他把門推開了窄窄的一道縫隙,探頭朝裏望去。

一隻玻璃杯飛過來,重重砸在禾馬腦袋旁的牆上,濺起的碎片紮進了他一側臉頰。

禾馬不顧淌下的鮮血,後撤一步,抬腳奮力踹開木門。正遇梁光舉著一根鐵棍衝過來,禾馬隨手操起一把椅子擋了過去。畢竟年齡和體格上都有差距,梁光手腕一震,鐵棍脫手飛了出去,撞在牆上又滾回了腳邊。禾馬趁機扭住他的右手,用力一擰,反剪到了背後,將他死死壓在地上。

禾馬撿起鐵棍,氣喘籲籲地問道:“你為什麽要殺我?”

梁光仍不安分,掙紮著撐起身子,禾馬手上一加力,痛得他嗷嗷直叫。

“你為什麽要開車撞我?”禾馬又問了一遍。

“快放手!你認錯人了,我沒撞過你!”梁光開始求饒。

禾馬看不到他臉上的表情,繼續追問道:“如果不是你幹的,為什麽我的筆記本會在你殺人的現場被找到?”

“是他讓我放在那裏的。”

“他?”

梁光小雞啄米般地點著頭,“那個人還給了我這個……”他忍痛伸出一根手指,指向床底的一個包裹。

亞麻色的包裹沒有紮緊,露出一隻紅色的鞋跟。

“是你?”

紅色高跟鞋,和母親死時腳上所穿,王娜妮在樓頂留下的鞋子一樣。禾馬終於在雲山霧繞之中,追蹤到了真凶的氣息,他惡狠狠地逼問道:“他到底是誰?”

被掐住咽喉的梁光,呼吸漸漸變得困難起來,喉嚨裏發出難聽而又短促的聲音。

憤怒難以抑製的禾馬,隻是一遍又一遍問著那個人的名字。

一雙如鐵鉗般的手臂,從後麵將禾馬架了起來,禾馬腳跟一蹬,穩住重心,舞起鐵棍向後揮去。

“禾馬!”一個沙啞而不失威嚴的聲音喊道。

是畢川?

“我就知道你一個人來這裏了。”畢川說道。他一路奔襲,已是氣喘籲籲。

禾馬的手停在了半空中,他正遇上畢川冷峻的目光,兩人四目相對。梁光迫不及待地大口呼吸著,一邊咳嗽一邊央求畢川,“警察叔叔,你快救救我,這個人瘋了,他剛才要殺我。”

“禾馬,快放下武器,案子還沒調查清楚,你這可算刑訊逼供,是要判刑的!”

“他沒穿製服,你是怎麽知道他是警察呢?”禾馬冷不丁問梁光。

畢川第二次看到禾馬瞬間從狂怒的狀態一下子跌到冰點,在他張狂的行為下是一顆無比冷靜的心,總像個局外人般冷眼旁觀著一切,不放過任何的蛛絲馬跡。

禾馬自信地繼續說道:“你認識這位警官,是因為你總是在警察調查殺人現場的時候,遠遠地注意著他們的一舉一動,想知道警察到底有沒有找到線索,這種重返犯罪現場的行為,是殺人犯都會有的心理特點。”

畢川三下五除二,利索地給梁光戴上了手銬,他拍拍禾馬的肩膀:“你一出院,就幫我破了宗大案子,看來這一年我沒白等你。”

禾馬把畢川拉到一邊,低語道:“這個小子雖然是真凶,但我覺得梁寶豐其實已經知道他兒子的事情,隻是刻意隱瞞著,說不定暗中還幫過忙,這你回局裏好好審審。我覺得……一定有人在背後教唆推動這個孩子殺人,否則一個十幾歲的小孩子,哪有那麽專業的反偵察知識。”

“我明白了。”畢川抿了抿嘴唇,“對了,剛才來這裏的路上,同事給我打了電話,你托我幫忙調查的事情,已經有結果了。”

禾馬回想差點送命的車禍經曆,掌握他動向的隻有兩個人,所長張敏和搭檔蘇周。

“你以前轄區派出所的所長張敏已經去世,你特別讓我問的那個叫蘇周的警察,他失蹤近一年了,就在你出車禍後的第二天,派出所裏就再也沒人見過他了。”

似乎有某種無形而又強大的力量存在,暗中操控著禾馬的生活,這源於他對王娜妮墜樓的追查,究竟紅色高跟鞋隱藏著怎樣的秘密?

線索突然就斷了,畢川想說點什麽,卻發現無論說什麽,都幫不上禾馬的忙。

“你有什麽打算?”畢川問道。

禾馬凝思片刻,說:“有一個地方我還沒去,想去看看。”

“你這身子可是剛出院啊!要我陪你一起去嗎?”

禾馬望了一眼銬著的梁光,笑道:“不用了,你不也忙著嗎?”

“你打算去哪兒?”

“一年前就應該去的地方。”禾馬大步流星地走出屋外。

二〇〇六年

上海的早晨總是充滿著希望,這座跳躍中的城市,散發著迷人的魅力,使人精神飽滿的投入到新一天的生活中去。

清晨六點剛過,街道上已陸續有了行人,廣場上已聚集著人數可觀的晨練者,絕大多數都是年過六旬的老年人,他們有獨自舞劍的,一起跳扇子舞的,老太太們揮舞著手中紅色的扇子翩翩起舞,風韻猶存。老先生們赤手空拳操練著太極,神采奕奕。這些人們映襯在紅磚黑瓦的背景建築下,此等景象似乎在訴說著一段古老的曆史!

上班一族行色匆匆,一身潔淨的裝扮十分養眼,大快朵頤著手中熱騰騰的早餐,城市蓬勃的朝氣感染著每一個打哈欠的人。

太平街雖然地處市中心,卻遠離喧囂。左庶坐在二樓事務所的窗邊,悠然自得地望著隔街的熱鬧景象,左庶愛觀察街上一輛輛疾駛而過的自行車,它們規模龐大,簇擁在略顯擁擠的慢車道上,卻能相安無事且秩序井然,更有車技嫻熟者能騰出一隻手來接聽電話或撓癢。還有同行者夾在移動的車隊中交談正酣,他們腳下的自行車平穩得仿佛裝有四個輪子。每天經過這裏的可能都是這些人,每天卻發生不同的狀況,左庶覺得這就如同一部無聲的紀錄片,真實而含義深刻。

左庶還在思索昨天療養院裏聽聞的故事,惹人厭煩的鄰居魯堅,深夜莫名其妙的談話,令人畏懼的鏡子,串聯在一起後,得到的答案足以令每個自詡勇敢的人毛骨悚然。不管是否能夠接受。左庶的推斷是,魯堅正在同他自己說話,和鏡子的那個他,那是一個更為強悍的魯堅,在人心中最黑暗的一麵,試想一下,能有這種舉動的人會是什麽樣的一個人呢?一個瘋子,一個精神病患者,一個漠視他人,漠視除了自己以外的一切事物,如果是這樣的話,黃凱見到的屍體又是誰呢?難道是……

“丁零零……”

這時,辦公桌上的電話鈴響起,走到電話機前,左庶先抬腕看了看手表,六點二十。然後他拿起話筒。

電話是日輝精神康複治療中心打來的,自稱是副院長的人用極為憤怒的語氣向左庶宣布了一個震驚的消息:今天早晨六點,護士按院規查房並叫醒仍在熟睡中的病人,不料,卻發現一向早起的黃凱毫無動靜,護士走近後才察覺到異常,他失去了體溫,永遠也起不了床了。

左庶舍棄窗外的景色,套起咖啡色的夾克衫,扣上一頂黑色的鴨舌帽,快步走下二樓的事務所,融入到茫茫人海之中。

當左庶到達療養院距離接到電話大約過了一個小時。今天非探望日,所以療養院外隻停了三輛車,一輛救護車,兩輛警車,左庶瞧了一眼警車的車牌號,發覺其中一輛是刑偵隊的車,看來這位正在接受精神治療的客戶去世,也許和謀殺掛上了鉤。

看門人從白色纖維板的門亭中跑出來,麻利地為左庶開了鐵門,並用沙啞的嗓音對左庶說:“我為你親屬的死感到很遺憾,你快進去吧!他們在白塔的七樓等你。”

顯然左庶昨天的探望,讓看門人誤會了他與黃凱之間的關係,左庶也無暇多做解釋,隻是有禮貌地對這位忠實而又熱心的看門人脫帽致謝。

七樓走廊盡頭左側的房間就是療養院唯一的禁閉室,有五六個身著製服的人正在那裏忙碌著,一位穿著白大褂的醫生正和一名警察討論著什麽,左庶走向他們,卻遭到了一名警察的阻止:“抱歉!這邊發生了些事情,您不能過去!”

“我接到電話,要我過來的。”左庶答道。

醫生打扮的人中止了和警員的談話,繼而轉向了左庶高聲說道:“你就是左庶先生吧,你好!我是這所療養院的副院長,早上就是我給你打的電話!”

“跟我來吧!”副院長歎著氣,領左庶走到了黃凱屍體所在的那間禁閉室。

現場正在進行勘察工作,是不允許閑雜人等進入的,左庶隔著門上那扇圓窗向裏頭張望。禁閉室內的家具隻有一張病床和一隻床頭櫃,黃凱的屍體側臥在**,頭部被枕巾蓋了起來,一隻手的拇指和食指緊貼在一起,那個手勢像是死時捏著什麽東西。褶皺的床單記錄著死者生前痛苦的掙紮,鑒實人員的工作已經到了最後階段,其中一位正半蹲在地翻看著一疊信紙。

副院長在玻璃窗上敲了幾下,一個臉龐白淨,拿著信紙的警察小心地走出現場,看來他是現場刑偵小組的負責人,他仔細地打量了一番左庶,問道:“你就是左庶?昨天死者要求見麵的那位?”

左庶點點頭。

“刑警支隊副隊長陳琪。”他也顧不得禮貌,開門見山地問,“昨天你和死者的見麵,是死者提出來的嗎?”

“是他委托我為他調查一些事情。”左庶朝屍體看了一眼,“能告訴我死因嗎?”

陳琪反感地撇了撇嘴,但仍很克製地保持風度,“初步推斷,死者的死亡時間在淩晨兩點至四點之間,死因服用了有毒的藥物或食物,具體是哪類毒物必須要等到驗屍後才能知道。”

“是謀殺還是其他死因嗎?”

“這正是我叫你來的原因。”陳琪將死者留下的信紙舉到了自己的腦袋旁,“從現場的情況來看,死者昨晚被關進這間房間後,就一直忙著在給你寫這些信。”

“是我要求他這樣做的,這出於我職業的需要!”左庶解釋道,“看樣子他還沒來得及寫完。如果你不反對,我建議你可以將自殺排除在調查方案之外了。”

“不介意的話,我是否可以問問您的職業?”陳琪從口袋掏出一張名片,正是昨天左庶給黃凱的那張名片,陳琪眯起眼睛端詳著,“單單看你的名片還真沒法知道你是幹什麽的。順便說一句,死者直至斷氣手裏仍緊握著你的名片,不知道是否在暗示著什麽?”

“我開辦了一家調查事務所,受理各類警方難以處理而個人又無法辦到的事宜,當然,我運用的都是正當手段和途徑,有時也會和你們警方有所合作。簡單地說,我是一名私家偵探。”

“好吧!我們的工作也差不多了,方便的話,還請你同我們一起去趟警局,我有不少的情況需要你幫我核實一下!”陳琪雖然是用請求的語氣,可白淨的臉上卻是異常嚴肅。

“沒問題!我也有些事情需要你們的幫助!”左庶調整了一下鴨舌帽,和副院長低聲言語了幾句後,向他道了別。

陳琪心頭疑雲密布,不知這位幹著挖人隱私工作的偵探有沒有不良的企圖,更不知他與這起命案有多大的關聯。毫無疑問,和左庶一樣,羅敏早已斷定這是一起謀殺案。

羅敏再度確認勘察工作無誤後,命令道:“收隊!”

雖然沒有人告訴左庶任何有關黃凱死亡的情況,但普通人也能瞧出些端倪,對待一位死在療養院禁閉室裏的精神病人,警方的排場未免大了些。

療養院地處市郊,附近隻有轄區派出所,而沒有刑偵隊。所以陳琪將左庶帶到了市局裏。左庶不知自己進了哪間審訊室,因為錯綜曲折的走廊以及看起來一模一樣的辦公室已經令他失去了方向感。不過從房間裏還有舒適的沙發來看,左庶認為自己在陳琪的心中還隻是個重要的證人,而並非嫌疑犯。

“你先看看這個。是在他枕頭下找到的,聽護士說他寫了整晚。”陳琪把黃凱寫給左庶的信件遞給了他,隨後急不可耐地喝了一杯水,疲憊地坐在椅子上,左庶能看出他滿身的倦意。

信非常長,信紙足有十頁,密密麻麻滿是潦草的字跡,信已經裝在了一隻牛皮紙信封裏,信封還未封口,郵資已經貼足了。看來黃凱打算一早就把信寄出去,他迫切的心情可想而知。可惜他沒有能看見今天的太陽。左庶非常仔細地看完了信,重又將信折好塞回信封中,還給了陳琪:“他寫的故事沒有結束,生命卻結束了。”

“看來你的這筆業務算是泡湯了。那麽你能給我講講他的故事嗎?”陳琪雖然年輕,卻是一個懂得運用語言的警察,他認為警察需要和每一個人成為朋友,哪怕是窮凶極惡的罪犯,因為在麵對朋友的請求時,大部分人都難以抗拒,而那些朋友也冷酷的人,肯定對凶神惡煞般的審訊方式也會三緘其口。

“如果你想聽的話,我就把故事原原本本地說一遍。”左庶開始揮舞起雙手,配合語調打著手勢,他將昨天所聽見的那個發生在四年前的故事,經過歸納、整理和提煉,將故事條理清晰、重點明確地轉述給了羅敏,沒有添加任何自己的推測。

“我們打開天窗說亮話,陳隊你是不是已經確定這是樁謀殺案了?”左庶挑明了這次談話的中心內容。

陳琪笑著說:“這麽精彩的故事,如果不是瘋子的幻想而一定是有個彌天大謊。至於案情,我隻能拒絕你的刺探,畢竟破案是我們警察的事情。”

“這是當然。請原諒一名偵探愛打聽的習慣,我並無意介入警方的調查,隻是想為死去的人找出真相,以我的方式告慰他的亡靈。”左庶目光堅定地望著陳琪,語氣中蘊涵著無比的決心,“如果你不介意,我想告訴你我對此案的拙見,我認為這是起謀殺,並且證據確鑿,而所謂的證據就是現場毫無證據。”

“你這樣認為的?”陳琪來了精神,因為左庶的結論和他的不謀而合。但羅敏還沒有能夠說服自己和別人的有力證據,所以他對左庶所說的確鑿證據非常在意。

左庶搔了搔被鴨舌帽捂得有些發熱的頭皮,說道:“一位正要向我講述他離奇故事的人在沒有說完全部故事之前,怎麽會自殺呢?就算他有自殺的打算,顯然時機選擇不恰當,這是第一點,死者自殺的動機不充分。第二點,聽說他是服下劇毒而死的,我詢問過副院長,死者生前最後食用的是醫院統一發放的膠囊,我知道他昨天沒有吃晚飯。試想一下,一個自殺的人等著護士送來膠囊,再擰開膠囊,將自己的毒藥小心翼翼地倒入膠囊內,要注意不能灑出一點點,最後恢複膠囊的原狀,吞下咽進肚子。你不認為這實在是太費事了嗎?直接服下毒藥不更加省心省力了嗎?會這樣做的人,通常不會是自殺者,而是謀殺者。不是這樣的話,為什麽你在現場找不到一絲痕跡呢?”

“有一點我要提醒你!”陳琪晃著一根手指,“死者是個精神分裂症患者,他的行為不能按照常規的思路來判斷。”

“但如果他所說的一切都是事實呢?真相往往被諸多假象所蒙蔽。”

左庶表明了自己堅定的立場,而他的分析也驅散了籠罩在陳琪心頭對謀殺的疑惑。陳琪原本並不通暢的思路豁然明朗,麵對這位打扮不修邊幅卻又舉止溫文爾雅,相貌平平頭腦卻有著驚人能力的私家偵探,陳琪對他產生了一絲好感,這種好感源於左庶擁有超群的推理分析能力,卻行事低調,給人以謙遜富有親和力的印象。

“隻要你不觸犯法律,我不會幹涉你的調查工作。但是……”陳琪學起畢川的官腔樣,會議開多了難免會沾染上。轉折之後就是陳琪的真實想法了,“要是你發現有關案件的重要線索,必須及時向我匯報,不得隱瞞。”

警察的權威和威嚴不能丟,左庶同樣明白自己該如何處置與警方之間的合作關係:“我一定鼎力協助破案。不過我有個小小的要求。”

“什麽要求?”陳琪有些緊張,生怕左庶提出一些見不得人的交易條件來。

“我希望能夠第一時間得到驗屍報告,證人口供以及那封原本寄給我的信的複印件。”

“這都是禁止非偵察人員查閱的機密資料,更別說給你一份了。”陳琪斷然拒絕。

“目前為止,唯獨你和我兩個人相信這是件謀殺案,你認為這起案子對我還有什麽秘密可言嗎?”左庶句句在理,不由得陳琪不答應。況且左庶是十年內唯一探望過死者黃凱的人,死者的後事或許還要交由他來操辦,這些資料給他一份也無大礙。

“好吧!”陳琪先把證人的口供及信的複印件給了左庶,答應在驗屍報告出來後,稍晚時間送去左庶的事務所,兩人互換了電話號碼之後,左庶離開了西區警局大樓。

路邊廣告牌上的時鍾已接近正午十二點。左庶雖有些餓了,但責任感令他忘記了饑餓,對一位被殺害的死者來說,讓真凶伏法才是最好的祭奠方式。盡管和死者僅有一麵之緣,但既然接受了委托,他也將所有的信任和希望都寄托在了左庶身上,無疑對左庶這樣性格的人來說,必須要給死者一個交代。左庶邁開腳步向車站走去,現在他需要一位老朋友的幫忙了。

走在栽種著法國梧桐的人行道上,陽光透過樹枝的間隙輕撫著左庶的臉,傳來陣陣溫馨暖意,世界因為有了明媚的陽光、清新的空氣才顯得如此美好。路上的情人甜蜜地依偎在一起,親昵的如同一個人,這樣的情景總讓左庶流連忘返,盡管他直愣愣的目光會招致情侶們的誤會,但左庶不在乎,因為他看的是世界上最為美好,最為動人的東西,那是人與人之間的關愛,人性最偉大最光明的地方。或許正是基於這個緣故,左庶堅持要弄清黃凱的案件。

左庶並不是個偉大的人,但他的所作所為卻不渺小,他的內心似乎堅信著什麽。

東區警署是一幢老式的三層磚石結構建築,是二戰期間租界的外國人建造。它坐落於東區中心道路的轉角處,石砌的拱形大門正對十字街頭,辦公樓以正門對稱,分別向兩條街延伸,沿街帶有裝飾的窗戶都被罩上了鐵網。由於是老建築,所以很多部位都不能改造,隻能由使用者細心的養護,盡可能延長它的使用壽命。

跨入警局大門,地麵是由碎石鋪設而成,寬敞的中院內停滿了各式各樣的滬O牌照的汽車,它們全都在警局環形辦公大樓的懷抱之中。很久以來,這裏幾乎沒有任何變化,左庶熟門熟路地拐進一側的辦公樓之中。

左庶下到大樓的地下室,敲響了地下室受潮發酥的門,門框上斑斑鏽跡的門牌標注著這是間“檔案室”。看過《人性汙點》一案的讀者們一定還記得,當年左庶正是在這間檔案室內一鳴驚人的,而他當時的搭檔正是長著娃娃臉的檔案室科長的王震。自從左庶因為個人原因辭去警察工作之後,王震就一直扮演著光棍司令的角色。其間王震一度因為《人性汙點》中的案件順利偵破,被調派往西區擔任刑警。在凶案現場轉悠的活長久以來一直是王震夢寐以求的,他覺得成天埋在成堆成疊的檔案卷宗中,會失去做警察應有的威風。可惜,在調去西區不到一個月,在一次突擊檢查行動中,王震逮捕了某位高官的侄子,於是第二天他的頂頭上司給了他一封調回東區潮濕地下室的信函。經曆這次波折,年過四十的王震終於定下心來當起他的檔案科長,他相信自己也能像左庶一樣,拋除一切雜念,從這些文字中破解案件中的未知答案。

門虛掩著,左庶敲門卻無人答理,他便喚著王震的名字朝裏麵循循走去,檔案室內“書香”很濃,王震正目不轉睛地翻閱著書架上那些厚厚的卷宗。

“科長,看什麽那麽認真啊!”左庶笑著問專心致誌的王震。

王震遲鈍而又緩慢地抬起頭來,發現左庶如神兵天降般出現在他的跟前時,又驚又喜的他嚷了起來:“什麽風把你這位大偵探吹到我這裏來的,快坐下來,快坐!”王震將卷宗擼到一旁,拉著左庶坐在了他身邊,像位長輩般噓寒問暖起來。

“自從你辭職,我們一別至今才見麵,快給我說說你都解決了什麽奇案!”王震的性格和他的臉一樣與他的年齡不相符合。

左庶不好意思地搔著頭,“說到案件,我現成的就有一個。我今天來一是為了和你敘敘舊,另外為了查看與案件有關的資料。”

王震一掃疲態,精神煥發,“什麽案件?快給我說說!”

“是一件十年前的舊案,我的委托人今天死了,所以我想查查。”隨後,左庶把案件的具體時間地點告訴了王震。

由於是陳年老事,所以要從封存的櫃子中翻尋。王震費力地彎腰在一堆文件中查找,左庶想幫忙,但王震生怕文件被弄亂而謝絕。左庶終於在一段枯燥乏味的等待之後,看到了王震驕傲的表情,他手裏那本牛皮紙封麵的卷宗正是左庶需要的資料。

兩人又像當初般,頭挨著頭擠在僅有的一盞台燈前閱覽起十年前案件的情況來。他們的模樣如果被第三者看到,一定會被認定是同性戀。可是有樁離奇的案件在他們的眼前或腦中的時候,他們甚至會有更加不為人所理解的舉動。在這方麵,左庶和王震驚人的相似,他們都有著對案件真相的渴望和癡迷,如果你看到過在歌星演唱會上興奮到昏厥的歌迷,就不難理解這兩個人令人咋舌的舉動。

這份當年的報告,詳細記錄了事情的來龍去脈。

這份資料主要涉及了三個案件,黃凱的房東太太王敏慧之死;吳世雄之死,吳世雄即那位綽號“大熊”的牌友,他橫屍在小區的花園之中;最後是一起火災。

王敏慧死亡時四十九歲,死因是因為遭受猛烈撞擊,導致頭部顱內出血而死,傷口基本集中在上半身要害的部位,從這些傷口情況法醫斷定是汽車肇事案件,麵目全非的屍體由死者的丈夫房輝宏及一位房客確認為死者無誤。而死者的丈夫房輝宏也招供,是自己駕駛了鄰居吳世雄的汽車,誤撞了自己的妻子。據他供述,當晚他借到了吳世雄的出租車,回家哄生氣的妻子一起外出兜風,當行駛至一處僻靜之地後,汽車出了點故障,他便讓妻子下車幫助推車,卻不料釀成慘劇,他的排擋掛在了倒車擋上,汽車撞倒王敏慧並從她身上碾壓了過去。房輝宏十分害怕,別人會認為這是謀殺,而保險金是再好不過的動機,於是他將屍體丟棄在路旁一處工地的廢石料堆中,倉皇地離開了肇事現場。不料,妻子的屍體次日就被發現,警察也很快找上門來,他感覺自己很不走運,心裏感覺愧疚隨即認了罪。對於其他細節房輝宏拒絕透露。警方之後大張旗鼓地尋找目擊證人卻一無所獲。在吳世雄的出租車胎上雖然找到了血跡卻不足以作為謀殺的證據起訴他,最終房輝宏被控過失殺人。而借車給房輝宏的吳世雄在案發後幾個小時陳屍於花園內,就是黃凱所見的那位躺在泥地上的男子。吳世雄是名出租車司機,他單身一人居住,性格脾氣暴躁,常與人結下怨恨,可通過排查卻又都是構不成殺人動機的雞毛蒜皮的小事。案發當晚,他剛結束麻將牌局,在回家路上遭遇不幸的。他的死無疑是一起謀殺,頭部遭受鈍器擊打,引用法醫的話,他的頭蓋骨都碎得像朵蓮花了,他的雙手也因為遮擋攻擊而多處骨折。從種種跡象推測出,凶手為男性,凶器類似鐵鍬之類的鈍器,他的死亡時間和王敏慧相差兩個小時。當年的調查持續了一年,結果毫無收獲隻得將卷宗放進了檔案室。

最後的案件就是一月十四日所發生在小區內的一件火災。起火地點為5號206室,左庶記得這正是那位畫家魯堅的房間。起火原因最終被確定為屋內有人點燃了家具——一隻大衣櫥,而引發了這場大火,幸好消防車及時趕到,從火災現場解救出一名精神恍惚的年輕男子,並發現一具已經渾身焦黑的屍體,房內其他東西全部在大火中付之一炬。之後根據焦屍骨骼、體型的分析,判定死者為房屋的承租人魯堅,那位幸免於難的男子名叫黃凱,是起火房間對麵的租戶。幸存者醒來後嘴裏一直叫嚷道:“魯堅殺了他自己,是他殺了自己。”當別人告訴他找到了一具燒毀的屍體時,他卻變得異常恐慌,不停地說:“魯堅沒有死,還有一個他,還有另一個他。”後來經過鑒定,黃凱被診斷為驚嚇過度致使其精神出了問題,送去療養院接受專業治療。所以縱火者肯定在他們兩個人之中。由於房間內沒有第三者,可他們一個死了,一個瘋了,所以案件遲遲無法了結,直至如今。

“目前我還不能肯定,但我感覺自己正向一個黑洞越走越近,在這黑洞裏隱藏著某些不為人知的秘密。”左庶搔了搔頭,看來他興趣漸濃,這個習慣性的動作正是他內心興奮的表現。

“看來你又在卷宗中發現了不少有用的線索,有時我真感歎你的才能是如何得來的,你真是受上帝的寵愛。”

左庶輕鬆地開著玩笑:“真要如此,寵信我的人難道都成了上帝了?你是在誇讚自己就是上帝嗎?”

“那就快給你的守護神講講你發現的線索吧!”

“你還真當起上帝來啦!”左庶攏了攏頭發,“不如你先說說你的看法,如何?”看著王震躍躍欲試的樣子,左庶鼓勵道。

王震也不客氣,清了清嗓子:“王敏慧的案件和吳世雄或許相隔時間很短,他們又是熟悉的老鄰居,我猜想其中必定存在著深層次的聯係。房輝宏是借了吳世雄的出租車出去的,所以不難推測吳世雄的被害的原因是滅口。房輝宏供述誤殺的經過也漏洞百出,如果他的妻子是在汽車後方推車時被撞倒的話,房輝宏應該很快就能夠知道事故的發生,而一般人的第一反應應該是呼叫救護車,而他卻對倒地不起的妻子不理不睬,所以我假設那是起謀殺。”

左庶指出王震推理中無法站穩的論據:“關於吳世雄之死,想必當時警方調查時不可能忽略如此顯而易見的線索,而且這份報告上顯示,房輝宏否認與吳世雄之死有關,那麽這兩起案件之間的那輛出租汽車,扮演著哪個角色呢?此為一大疑點。你判斷房輝宏是謀殺的主謀,可謀殺的特點就是有計劃,用汽車撞死被害者,不但大費周折,而且成功概率不大。此案中的凶手毫無章法可言,他埋藏妻子屍體的一係列手法也頗為不合情理,將屍體藏在工地的石堆裏十分容易被人發現,距離工地不遠處便有一處小河。通常的拋屍案都是在水裏發現屍體的。另外,著火的那間房間裏究竟有幾個人?是兩個還是三個?”左庶顯露出他過人的推理能力,似乎洞察出王震還未發現的疑點。

“我認為追查縱火案是多此一舉,不管房間裏有幾個人,活著出來的隻有一個人,並且還是個瘋子。即便你找到了真相,也無從考證,什麽都不會改變。再說,縱火案的偵破率極低,不值得賠上你的名譽。”王震聳聳肩膀說。

“你還記得我們偵破的第一起案件嗎?”左庶微微揚起頭,眼睛注視著發黴的天花板,又仿佛在眺望著被樓板阻隔在外的天空:“那時的我們和今天相比稚嫩許多,可那時,我們卻信心滿滿下定決心要破案,或許我們的自信一部分來自於無知和天真,另一部分則是衝動和好奇心。而如今,似乎又是同樣的難題擺在我們麵前,而我們卻改變了不少,變得憂心忡忡,失去了自信。自信是種美德,更是種勇氣,難道還沒有開戰,你就要我們當起逃兵來嗎?”

“我也是。同時謝謝你的忠告,我的朋友。”兩個人的手緊握在了一起,手掌間迸發出的也許是世界上最真摯的友誼。

王震先放開了手,說:“必須要親自去趟現場,這些疑問的答案或許才會有眉目,看你篤定的神情,應該全打算好了吧!可惜,我不能擅離職守,隻得在此處為你做些後勤保障。”

“真感謝你幫我的忙。”左庶答謝道,“你有時間的話,多看看案卷吧!瞧你這地方的懸案卷宗是越積越多了,再下去你就得坐在門外工作了。”

“你可別又想拋開我單幹,這案件是咱們倆的了。”王震得意的樣子就像攬到一筆生意的推銷員。

左庶深知王震的性格,一旦沉迷於某件案子,他就必須要我找出答案,憑著不服輸的倔脾氣王震還真破過不少疑難案件,可他的耿直卻始終無法將他的功績轉換為升遷。

“我正有個難題,你能幫我參謀參謀嗎?”左庶問王震。

王震心想,左庶都無法解決的難題一定非比尋常:“沒問題,快說說吧!”

左庶低頭搓著手,以此將笑容藏進陰影中去,很快他重新回歸了平靜,開始講述那個他所謂的難題:“一次我在工作時,走進一家咖啡館,店不太大,裝潢得倒是挺別致。因為當時是工作日的下午,所以店裏人不多,靠近吧台並排坐了三位女子。最靠近門口的那位女子,一身黑色晚禮服,她點了一杯西瓜汁,百無聊賴地把玩著吸管。另一位女子,從我進門時就一直盯著我看,她有一雙美麗的眼睛,漂亮的臉蛋看起來就像是混血兒,與生俱來的高貴氣質令她神態頗為傲慢,她的麵前是一杯白開水。最後一位女子靜靜地倚在牆上,她總不停地看著手表,好像是在等人,她的表情十分憂鬱,看起來心事重重,對我的到來毫無反應,隻是出神地望著桌上的那杯熱氣騰騰的咖啡。下麵就是需要你來解決的問題了,她們中誰已經結了婚?”

王震不假思索就急著想回答,但左庶忙擺手阻止了他:“我希望你能專注於細節,深思熟慮之後再告訴我你的答案,你的回答對我很重要,所以你隻擁有一次回答的機會。”

王震閉上了張得老大的嘴,他的心裏似乎對自己的答案也有幾分懷疑。

留下一個難題給王震的左庶得到了所需的材料,於是和檔案科科長告別。而執著的科長早已置身那間隻存在於他和左庶想象中的咖啡店裏,根本沒聽見左庶的道別聲,也不知道何時房間裏就隻剩下他一個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