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新兵歡迎儀式

全連八個班一字排開,占據了整個籃球場。每名新兵的腳下都擺著一隻板凳、一個部隊配發的黃色臉盆和一個暖水壺,排長王鬆端著從連隊帶來的單反,連長和副連長也被值日員從房間叫出來了,其他幾個連的人都從窗口透出腦袋,琢磨三連要幹什麽,不錯,一切都如自己所願。

他站在了籃球場的正中央,朗聲說道:“同誌們,今天是你們入伍的第一天,下午的體能測試你們總體表現不錯,除了個別入伍前疏於鍛煉的同誌,大家都很好地完成了任務,連長和我都比較滿意。現在我們舉行新兵三連的歡迎儀式——班長給新兵同誌洗腳,這是我從榴炮三營帶來的老傳統,往年都是新兵下連後再洗,今年我跟連長商量了,就放在今天,讓你們永遠都忘不了自己軍旅生涯的開始。正好,你們下午跑山路也把腳折騰夠了,晚上好好放鬆一下,為接下來緊張有序的訓練工作做好準備。提醒一下各位班長,給新兵洗完腳後可不能公報私仇,回去讓新兵再給你洗回來哦。”

最後這句是緩解氣氛的,但沒有人笑。徐宏彬有點尷尬,感覺今天下午的其樂融融應該被這盆洗腳水給衝散了。他馬上開始自責,之前跟各班長溝通這件事不應該在會上,而應該分別私下溝通,是自己犯了懶,把一件融洽關係、凝聚團結的好事搞變了味。這盆洗腳水,將來不知用多少口水才能挽回啊。

“那就開始吧。”

各班長開始給新兵麵前的洗腳盆加水。操場上頓時響起一片水流的聲音,而新兵們都麵麵相覷、不敢說話,想到一副黑臉的班長要給自己洗腳,都感覺頗不自在。這時徐宏彬說了句:“大家別緊張,該放鬆就要放鬆嘛,當年我的班長給我洗腳的時候,我一脫襪子,直接把他臭出去五米,說要算工傷呢。”

指導員既然自嘲了,這就是個安全的笑話,班長和新兵都笑了,也終於有人開始說話。張永新做任何事都是一絲不苟,給陶雲輝加完水,還要試試水溫,試了之後又加了點兒,動作比其他班長都慢了半拍。趙小軍趁機對沈原說:“你覺得班長會不會整咱們?”

沈原搖頭晃腦:“說不準。記得水滸傳裏押送林衝的公差用開水給他泡腳的故事嗎?我覺得吧,就算他不會燙我們一腳泡,完事之後也得給我們穿小鞋。”

徐宏彬很滿意,讓王鬆開著閃光燈多拍幾張照片,作為新聞報道的配圖。叫班長給新兵洗腳,目的有三,第一,讓他們感到溫暖,更重要的是感到愧疚,甚至是負罪感,吳起吮疽的道理大家都明白,姿態能放到多低,就能拿得多高,以後班長管理再嚴,這些新兵蛋子也不好意思跳起來;第二,稍稍壓一下班長,不能在自己和董振俊的治下搞獨立王國,讓新兵看清楚班長和連長,尤其是和指導員的上下級關係;第三,也是他認為最關鍵的,是看看這屆新兵放鬆時的狀態,人緊繃著沒什麽區別,放鬆的時候才能看出成色,仔細觀察之後,他大概能圈出一批苗子,等下連的時候弄到自己連隊去,近水樓台,先聲奪人。另外,挑這麽個休息時間,讓新兵營其他連的人都能看到這場聲勢浩大的歡迎儀式,就算自己不寫篇報道,相信明天早上師裏的領導就應該知道了。

張永新開始挨個搓洗,趙小軍雙腳入水後先是眉頭緊鎖,又漸漸舒展開來,像是抽足了一袋煙。張永新一開始搓,他就吱哇亂叫,張永新問他,是不是又想找不痛快了,他說不是,我這叫聲是因為爽,我的腳特別吃勁兒,班長你的手還可以更重點兒,張永新說,你是把我當成技師了?要不要給你拔拔腳趾去去火?趙小軍說,那哪敢勞您大駕,不過啊,這按腳可是門學問,腳的不同部位都對應人體的器官,比如腸胃不好,前腳掌就會有氣泡,班長你摁摁我的腳底板,能看出我身體哪兒不好麽,張永新說,看出來了,一是腦子不好,二是皮癢。

沈原的腳底上全是泡,張永新稍微洗兩下就沒動了,嘴角全是輕蔑:“一個三公裏就能弄成這樣,你當兵前是天天坐轎子麽?”

徐宏彬一直在觀察每個新兵洗腳時的表情,心裏已經分清楚了好賴。董振俊則一直裝作不在意地觀察吳論,他是四班最後一個。

從早上聽連長說今天要搞歡迎儀式起,他就一直在等待,看看這幫人能玩出什麽花樣。他想象中的歡迎儀式,是美國常春藤學校骷髏會的歡迎儀式,看見洗腳盆的時候就隱隱覺得不安,想象著盆底會不會鑽出條蛇來,但看前麵幾位似乎還挺享受,自己也隻能放下戒備。張永新拔了瓶塞兒,將水緩緩倒入腳盆,卻不見半點熱氣,直到水完全倒出來,壺裏還有些響動,不知道是什麽。吳論脫了襪子,將腳插入水中,臉突然僵住,他看了一眼張永新,對方似乎不覺有任何異樣,依然照葫蘆畫瓢的用毛巾給他搓腳,每搓一下,他全身的骨節就是一顫,因為水是冰的,不是冰涼的冰,而是冰冷的冰。

秋天一入夜就涼透了半山,加上冰水的刺激,吳論感覺自己的牙齒都在顫抖。

後來他回想起這天晚上的洗腳大會,後悔自己為什麽沒有直接踢翻腳盆,因為這是他最好的一次機會,錯過了這次,以後他就再也沒辦法硬氣了。但他什麽話也沒說,默默地看著張永新一步一動地把腳洗完,又看了看連長指導員,前者在與他眼神接觸的一刹那迅速歪過頭去,後者的表情則寫滿了陶醉。他不知自己哪兒得罪了連長,但既然已經確定得罪了,就更不能發作,畢竟這是他入伍的第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