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因為有你在身邊

溫暖的午後,陸逸寒跟宋紹澤人手一杯咖啡,相對而坐。

“悶了這麽多天,還沒想好怎麽說嗎?”宋紹澤不給陸逸寒繼續沉默的機會,“要不,我替你去跟舅媽說?”

“這種事,就不用你助人為樂了。”陸逸寒白了宋紹澤一眼,微微歎息,“我也覺得自己很奇怪,那天明明可以心甘情願替她去死,這會兒卻連句道歉的話都說不出來。”

他心裏早已經不怨恨林清怡,卻不知道要怎麽跟她相處。

“不用勉強,慢慢就好了。”宋紹澤抿了口咖啡,“老爺子說了,不會勉強你回去接管公司,讓你去做自己喜歡的事。”

陸逸寒知道這一切都是宋紹澤的功勞,感激道:“謝謝。”

“行了吧,就知道你小子沒什麽誠意。”宋紹澤站起身來,隨手取下牆上那幅裝裱好的水墨沙畫,“這個,送我了。”

等文雅從醫院回來,宋紹澤已經走了,聽陸逸寒在語音裏說著公司的事,文雅不滿地控訴:“陸逸寒,你到底還有多少事瞞著我?”

第一次見到開著跑車的宋紹澤時,文雅就知道陸逸寒家世不會差到哪裏去,但沒想到他家會這麽有錢,有錢到跟江皓宸不相上下的地步。

這家夥也太低調了。

“我從小跟著外公長大,沒花過家裏的錢,多多少少也無所謂。”陸逸寒調侃道,“你要喜歡當官,回頭讓宋紹澤給你在公司安排個領導當當。”

“算了吧,我可沒那個本事。”文雅抿了抿唇,小心翼翼道,“陸逸寒,能跟我說說你爸爸媽媽之間的事嗎?”

她不想揭陸逸寒的傷疤,但很多事情不是一味逃避就能解決的。

“爸爸跟媽媽是大學同學,他們倆彼此一見鍾情。”陸逸寒輕輕歎了口氣,“爸爸品學兼優,是外公最出色的學生,可他是爺爺唯一的兒子,爺爺不願意讓他學法律,堅持要他回家繼承家業,不惜以病重相逼,那時候爸爸正在外地處理一個案子,知道爺爺生病連夜開車往回趕,路上意外出了車禍。”

“所以,外公一直不肯原諒爺爺,也不願讓你回陸家?”

“外公恨爺爺害死了爸爸,覺得他唯利是圖、冷血無情,爺爺認為正是外公一心慫恿父親放棄經商去當法官,才造成這次悲劇。”

文雅聽得一陣唏噓,低聲道:“這樣的意外誰都料想不到,這些年,爺爺一定非常痛苦自責。”

文雅突然明白林遠山為什麽要對陸逸寒如此嚴格。

愛之深,責之切。

“明天去見見外公吧,改天再帶你去見爺爺。”陸逸寒溫柔的聲音從頭頂傳來。

“啊?”外公那麽嚴厲,她會不會因為話太多,直接被掃地出門?

“能不能……緩兩天?”文雅抬頭,緊張兮兮地看著陸逸寒。

陸逸寒摸摸文雅毛茸茸的腦袋:“外公隻對我嚴厲,對別人還是挺溫和的,不用緊張。”

“可我還是有點緊張。”想到林遠山的名字,文雅的小心髒就怦怦亂跳,“外公一定希望你能找一個像林法官那樣端莊優雅的女孩子,可惜一個沒看住,你就被我拐跑了,你說他老人家得有多鬱悶呀!”

“所以呢?”陸逸寒劍眉微挑,似笑非笑,“你想把我還回去?”

隻看陸逸寒的表情,文雅就知道這家夥又有點不高興了,連忙冷哼道:“好不容易拐來的呢,哪有還回去的道理,我這輩子纏定你了,想跑,門縫都沒有!”

這還差不多。

陸逸寒嘴角勾起一絲愉悅的弧度,無聲無息地笑了。

第二天一大早,陸逸寒就帶著文雅去了林遠山的住處,大門打開,還沒見人,就聽到一陣中氣十足的笑聲:“我的寶貝孫媳婦兒在哪兒,快讓我瞧瞧。”

文雅小臉一紅。

現在的老年人都這麽開放了嗎,八字還沒一撇就提前認親,而且,這根本不符合外公刻板老頭的人設啊。

傳聞有時候真不能信。

“外公您收著點,別嚇著您孫媳婦兒,我可心疼著呢。”

“你個渾小子,有了媳婦兒忘了長輩。”林遠山冷哼一聲,抬手在陸逸寒頭上彈了個腦瓜崩。

陸逸寒趕緊把被林遠山弄亂的頭發捋順整齊,蹙眉抗議道:“外公,我已經長大了。”

“你就是長到八十歲也是我孫子,還想造反不成。”

林遠山的笑聲極有感染力,文雅受到感染,適才的緊張拘束消散了許多,主動迎上去,恭恭敬敬地鞠了個躬:“外公好,我是文雅。”

“好好好。”林遠山看著笑容甜美的文雅,心裏的好感更甚,招手道,“來,來外公這兒坐。”

“嗯。”

林遠山雖然已經八十多歲,但腰板挺直,中氣十足,走起路來健步如飛,整個人精神矍鑠,關鍵是長得慈眉善目,一看就是個好相處的老人家。無論從哪個角度來看,都無法把他跟陸逸寒口中那個古板嚴厲的老人聯係到一起。

難道這就是傳說中的……人不可貌相?

“丫頭,別拘束,就跟在自己家一樣。”

林遠山的話讓文雅從愣神中回過神來,她連忙把身邊的禮品袋遞過去:“外公,第一次見您,也不知道您喜歡什麽,想著馬上就入冬了,就親手給您織了條圍巾,希望您不要嫌棄……”

文雅還想再繼續說,但想起陸逸寒說林遠山最不喜歡吵鬧,下意識地閉上嘴,隻露出一個禮貌的笑容。

“丫頭還會織圍巾呢。”林遠山從手提袋裏把圍巾拿出來,很給麵子地往脖子上比了比,笑盈盈地抬眸問道,“怎麽樣,好看嗎?”

“好看。”文雅點頭如搗蒜,“黑色特別適合您,戴上穩重大方精氣神十足,這要是出門,保證是這條街上最靚的老爺爺。”

“你這丫頭倒是會哄我開心,不像這個臭小子,一說話就惹我生氣。”林遠山笑笑,“這小子從小就沒個正行,以後他要是敢欺負你,你就告訴外公,外公來教訓他。”

都說隔輩親,寵孫子的爺爺大有人在,可懟起自家外孫還不留情的外公,文雅還是第一次見。

這老爺子太可愛了,她喜歡。

陸逸寒佯裝不滿:“外公,您到底是誰外公。”

林遠山年輕那會兒的確嚴肅古板、一絲不苟,養育陸逸寒那些年更是非常嚴厲,可隨著年齡越來越大,老人家也漸漸改了性子,不僅人變得隨和,也更喜歡熱鬧。

見了活潑可愛的文雅,自然越看越喜歡。

林遠山刻板嚴厲的教育方式,卻偏偏培養出陸逸寒這麽個不著調的性子,或許這就叫物極必反吧。

“你個渾小子,還敢強嘴。”林遠山站起來,作勢就要打陸逸寒。

“您現在可打不著我。”

“渾小子,看我打不打得著你!”林遠山不服氣,爺孫倆在客廳裏你追我趕。

“外公歇會兒,以後我經常來陪您玩。”

“太好了,他們都忙,顧不上我這個老頭子。”林遠山撇撇嘴,委屈的樣子活似個老頑童,十分逗趣可愛,短短幾秒鍾就忘記了自己正在“控訴”陸逸寒和林清怡,他的目光落到不遠處的棋盤上,問道,“丫頭,你會下圍棋嗎?”

“會,當然會。”文雅扶著林遠山在沙發上坐下,笑嘻嘻地撒嬌,“我隻會一點兒皮毛,下得不怎麽好,您可要讓著我些,如果輸得太難看,我會哭得很傷心的。”

“好說好說,讓你十個子兒夠了吧?”林遠山迫不及待地把裝著白色棋子的盒子推到文雅麵前,“來,開始。”

“你個渾小子還站在那裏幹什麽,滾去做飯。”林遠山一臉嫌棄地支使陸逸寒。

“就是,趕緊做飯去。”文雅調皮地眨眨眼,隨聲附和。

落單的陸逸寒,家庭地位直線下滑。

“行,我惹不起你們。”陸逸寒勾了勾唇,眸中的笑意藏都藏不住。

這丫頭就是個小太陽,走到哪裏都能迅速跟人打成一片,把老爺子哄得開開心心。

“你這丫頭也太笨了,這裏明明隻剩下兩口氣,你偏要去堵那個三口氣的……”

林遠山實在看不下去,也顧不得兩人是對弈關係,忍不住給文雅指點。

“哎呀,外公您說好讓著我的,不行不行,我要重新下……”

“你這丫頭真能耍賴……”

“您就讓我這一次嘛,最後一次……”

說笑玩鬧著,直到陸逸寒把做好的打鹵麵端上桌,棋局上依舊沒分出個勝負來。文雅聞著菜香,忍不住咽了咽口水,手中的棋子胡亂落地:“輸了輸了,外公太厲害,我甘拜下風。”

林遠山贏了棋,高興得小胡子一顫一顫:“想贏我,你還早著呢。”

“那可不行,您得多教教我。”文雅嘟了嘟嘴,目光落到陸逸寒身上時,突然想到什麽,又補充道,“逸寒教我沙畫,您教我下棋,等過一段時間,我豈不是琴棋書畫樣樣精通啦。”

文雅之所以提及沙畫,就是想旁敲側擊地試探一下林遠山的態度,然而這一次並未再有奇跡發生,隻見林遠山目光微微一沉,淡淡道:“學那些做什麽,玩物喪誌,你們現在就該多讀些書,穩穩當當地通過司法考試,以後才能成為一個既專業又盡職的好法官。”

唉,老古板果然還是老古板,看似改變了,可心裏的底線就像法律準繩一樣牢不可破。

“外公放心,我知道了。”這件事要慢慢來,急不得。

“那就好。”

文雅動了動唇,想要說些什麽,卻見陸逸寒朝她搖了搖頭。

陸逸寒的廚藝很棒,可這頓飯,文雅愣是沒吃出半分滋味。她生在一個特別開明的家庭,從小到大什麽事都是自己做主,實在想不明白為什麽長輩會把自己的思想願望強加到孩子身上。

雖然他們的初衷是好的,可怎麽可以打著“為你好”的旗號,堂而皇之地綁架晚輩的人生?

文雅越想越覺得沉重,連怎麽出的門都不知道,悶頭走了許久,她終於下定了決心,猛地停下腳步。

“我覺得你應該跟外公好好談談。”文雅臉上是從未有過的嚴肅之色,“你要跟外公解釋,告訴他沙畫是展示美的藝術,沙畫師是跟法官一樣值得讓人尊敬的職業,不是不入流的東西,你想創作出優秀的藝術品,不是玩票,所以根本不存在什麽玩物喪誌。”

陸逸寒何嚐不想說,可在外公的認知裏,畫沙畫就是玩物喪誌的思想已是根深蒂固,根本無法改變。他微微搖頭:“沒用的。”

陸逸寒的確熱愛沙畫,但相比之下,林遠山在他心裏的分量無疑更重要許多。外公已耄耋之年,若為此氣壞了身子,他怎麽都不會原諒自己。

“可是……”文雅知道教唆陸逸寒叛逆不對,可事關他一生的追求,若這般無聲無息地妥協,無疑是對人生的極大不負責,想了想到底還是堅持道,“總要試試的,你沒試過,怎麽知道呢?”

人生本來就有很多種可能,陸逸寒事事優秀,可“林遠山”三個字,就像禁錮在他頭上的枷鎖,讓他不得不做出妥協。

陸逸寒知道文雅是心疼自己,不想讓她再勞心費神,點點頭道:“好。”

文雅猶豫幾天,還是決定要跟林遠山好好談談。

雖然跟老人家相處和諧,有時候還能沒大沒小地玩鬧說笑,但要說正事,難免還是有點緊張。

為了話題轉移得不至於太突兀,文雅按著事先想好的計劃,先不著痕跡地說了些關於理想抱負之類的閑話,又問了問林清怡的病情。

林遠山雖然歲數大了,但腦子還不糊塗,早看出文雅醉翁之意不在酒,直接打斷她的話:“丫頭,想說什麽直接說,別繞來繞去的。”

這古靈精怪的丫頭,連他都敢騙,真是欠修理了。

文雅是個直性子,繞來繞去轉了半天也難受,既然被林遠山看出來了,索性開門見山:“外公,陸逸寒並不喜歡法律,他愛的是沙畫,聖人早有古訓,君子不強人所難。”

這樣直白的話,無異於當眾指責林遠山的強權,坐在旁側的林清怡緊張得臉都白了,擔心下一秒林遠山會忍不住用拐杖把文雅打出去,然而林遠山卻半點情緒變化都沒有,隻淡淡道:“是嗎?”

“君子有成人之美,己所不欲勿施於人,不都是這個意思嘛。”不知不覺中,文雅收斂了臉上的笑容,取而代之的是前所未有的凝重之色,“外公,陸逸寒是您一手帶大的,您愛他勝過愛您自己,就因為這樣,您更不該再阻攔他追求夢想。”

空氣中陷入一種死寂般的沉默。

文雅沒有催促,靜靜等待著林遠山的答複。

不知是太過震驚還是太過憤怒,林遠山眉頭緊蹙,銀白色的眉毛一挑一挑,好一會兒才擠出一句冷冷的話:“你這是在教訓我嗎?”

“您這輩子,為國家培養了一代又一代法學人才,功在千秋,作為剛剛踏上法學之路的晚輩,我沒有資格,也不可能有資格來指責您。”文雅抿了抿嘴,將心底不斷翻湧著的情緒壓下去,一字一頓道,“可我知道,這麽多年,逸寒從來都沒有快樂過。”

林遠山愣了愣。

從小到大,他教育陸逸寒要做一個正直勇敢、拚搏刻苦、嚴謹公義的人,卻唯獨沒有想過,陸逸寒快不快樂。

見林遠山似有動容之意,文雅趁熱打鐵:“外公,您在法律戰線上工作了一輩子,希望陸逸寒能繼承您的衣缽,在法學上有所建樹是人之常情,可他僅僅隻是您的外孫嗎?”想到陸逸寒坐在沙畫台前時,那閃閃發亮的眼神,文雅隻覺得心裏抽搐著疼,也顧不得太多,繼續補充道,“他首先是個人,是個有血有肉的人!”

“小雅。”陪坐在旁邊的林清怡實在擔心林遠山被氣出個好歹。

林遠山冷冷打斷林清怡的話:“別攔著她,讓她說完。”

文雅並非毫無分寸,相反,她很清楚林遠山這輩子是從無數大江大河裏蹚過來的,絕不會脆弱到連幾句實話都受不了。她繼續道:“人之所以有別於其他動物,就在於有思想有靈魂,陸逸寒從小就喜歡沙畫,您卻認為這是玩物喪誌,堅決不許他學,陸逸寒不願讓您傷心,更不忍辜負您的期望,所以他最終選擇了法律,成為您的驕傲,可他活著的意義,不是成為您的複製品。”

許多家長,總習慣於以愛的名義來綁架孩子的人生,陸逸寒不是第一個,也不會是最後一個。

所以,即便清楚林遠山固執古板,可為了把陸逸寒從沉重的親情枷鎖中解脫出來,哪怕有萬分之一的可能,她也要盡最大的努力去爭取。

她太希望陸逸寒能快樂,為此,哪怕付出所有也是值得的。

“這些話……”

文雅擔心林遠山誤會,急急道:“這些話都是我自己要說的,陸逸寒並不知道。”

“你為什麽選擇法學?”

話題轉得太突然,文雅一時竟有些沒反應過來,但還是如實回答:“我想成為一名優秀的法官,從小就想。”

可能受父親影響,文雅骨子裏有一股江湖人的豪爽誌氣,總喜歡打抱不平,在現代社會,法律能夠最大限度地維護世間的公平正義。

“學法律苦嗎?”林遠山沉默片刻,再次問道。

“苦,苦得不得了。”文雅向來不會說場麵話,在林遠山麵前也不例外,“從踏進法學院那天起,我們每天要麵對的就是數都數不清的法學專著,要記要背要融會貫通,要翻看各種案例,了解中外論法的差異,了解政治史經濟史文化史,恨不得上知天文下知地理,更要口才了得。當然,最好還要會點拳腳功夫,在當事人撒癡撒潑的時候,好歹能自衛。”

文雅雖然說得直白了些,卻句句都是實情。林遠山胡子一顫一顫的,卻也無法反駁,冷著臉道:“既然這麽辛苦,為什麽還要堅持?”

“因為愛。”文雅聲音不大,但每個字都透著深思熟慮後的堅定,“心中熱愛,哪怕再苦再難都甘之如飴,因為這份信仰就是活著最大的意義,可如果沒有愛,這一切就是綁架人生的枷鎖,愛,不是控製不是強迫,我愛陸逸寒跟他是學霸、是校草、是陸氏獨子都沒有任何關係,我隻希望他是陸逸寒,一個快快樂樂的陸逸寒。”

優秀如陸逸寒,從小就是家長口中“別人家的孩子”,卻從沒有人問過,這樣的優秀,是不是他想要的。

林遠山默然。

“爸。”林清怡輕輕喚了一聲。

“我知道你想說什麽。”林遠山淡淡瞥了林清怡一眼,“你們都認為我錯了,我……的確錯了。”

文雅能想象到林遠山惱羞成怒把自己掃地出門的場景,也能想象到他被自己說服,默認之餘黯然神傷的樣子,卻怎麽也沒想到他會認錯。

他竟然,認錯了。

“外公……”文雅真有點慌,生怕自己逼得太緊,讓林遠山精神失常了。

“還坐在這裏幹什麽?”林遠山傲嬌地別過臉,不耐煩地冷哼一聲,“去告訴那個臭小子,想做什麽就做什麽去!”

突如其來的一句話,猶如石破天驚,文雅隻覺得耳朵嗡嗡作響,渾身每個細胞都被一種不切實際的狂喜所占據,整個人傻傻地看著林遠山。

文雅呆萌錯愣的模樣,讓林遠山有些忍俊不禁,想笑又覺得不合時宜,故意板著臉:“還不走,想等我改變主意?”

“走走走,馬上就走!”文雅這才反應過來,整個人如彈簧般從沙發上彈起,剛走兩步,似乎想起什麽又折返回來,“外公,您能再說一遍嗎,我要拍下來留作證據,這樣您就永遠不能反悔了!”

“你個臭丫頭,要求還挺多。”林遠山故作生氣,“我是那種言而無信的人嗎?”

文雅撓撓頭,小聲嘟囔:“那誰知道呢。”

“嗯?”

“您是世界上最最好的外公!”文雅朝林遠山做了個鬼臉,一溜煙兒不見了。

林清怡望著文雅離開的方向,臉上盡是欣慰的笑容,可笑著笑著,眼角的淚水就不受控製地流了下來。許久,她轉身看向林遠山。

“兒孫自有兒孫福。”林遠山看看林清怡,心裏無限感慨,“小雅是個好孩子,隻要她跟逸寒好好的,我就心滿意足了。”

出了林家,文雅第一時間把這個好消息告訴了陸逸寒,可回應她的不是同樣的興奮,而是長久的沉默。

看到陸逸寒這樣的神情,文雅心裏頓時慌亂起來,急急追問:“陸逸寒,我是不是做錯事了?”

“沒有,我很高興。”陸逸寒輕輕把文雅擁入懷中,“我高興的不是外公終於允許我去做喜歡的事,而是有你在身邊。”

文雅就像一個小太陽,不僅讓他的生活充滿陽光,她還用自己的愛和對夢想的執著,像潤滑劑般不斷調和著他跟家人的關係。

他何其有幸,能夠遇到文雅。

“那當然,你賺大發了。”文雅緊緊抱著陸逸寒的脖子,兩人相視一笑。

日子過得很快,文心病情穩定,很快就能出院了。出院當天,陸逸寒和文雅早早來到病房,卻沒想到有三個人比他們還要早。

李如把手裏的百合花束遞給文心,含笑道:“文心姐姐,祝福你跟許默師哥永遠開心快樂。”

“謝謝。”文心知道李如對許默的感情,見她不僅可以豁達放手,還願意送上祝福,心裏感動不已。

“姐姐,這是我倆送你的禮物。”陳姍姍不甘示弱,獻寶似的把一張卡片遞給文心。

“旅行創意婚紗照?”文心有些喜出望外。

“旅行拍照兩不誤,還能提前享受蜜月旅行,出國遊還能體驗有當地民俗特色的婚禮儀式,一舉多得。”顧曼漓不再是曾經那個膽怯的少女,舉手投足之間充滿著自信,“我倆先在這個婚紗攝影公司實習,發揮專業優勢設計出好的方案,等攢足經驗,畢業以後可以自己開個工作室。”

看著眼前這兩個人的華麗蛻變,文雅滿心欣慰,笑著打趣道:“你倆誌向不小啊,可喜可賀。”

陳姍姍跟顧曼漓相視一笑,傲嬌地揚揚下巴:“放心吧未來法官,我們不會比你差的。”

“是,你最厲害了。”

“以前的我是有些過分,不過咱們也算不打不相識,誰也不許提過去。”

“好。”文雅看看陳姍姍,又看看顧曼漓,三個人不約而同地笑了起來。

這是一個處處都存在著機遇的時代,隻要她們在各自的領域不斷努力,一定能夠越來越好。

這幾個月,除了學習,文雅所有時間都用在幫文心做康複訓練上,現在文心沒事了,文雅總算鬆了口氣,周末跟陸逸寒一起去老宅看望林遠山,順便給老爺子補過生日。

當然,文雅也悄悄聯絡宋紹澤,邀請了陸逸寒的爺爺陸明啟。這段時間,在陸逸寒和文雅幾人的努力下,兩個老爺子不再老死不相往來,偶爾也會見上幾麵,隻是每次都要吵個臉紅脖子粗。

宋紹澤是個哪裏熱鬧往哪裏湊的主兒,如今見兩家皆大歡喜,也跟過來湊熱鬧。見到陸逸寒,他忍不住又是一陣抗議:“咱倆拿著同樣的股份,你優哉遊哉,我卻累得半死不活,這是什麽道理?”

“能者多勞嘛,誰讓表哥你這麽優秀呢。”文雅挽著陸逸寒的胳膊,小鳥依人。

“我說你倆能不能收斂點兒?”宋紹澤被塞了一嘴狗糧,整個人都不好了,“我可警告你們,要是再虐狗,我就撂挑子不幹了。”

“行行行,您勞苦功高,我們惹不起您。”

閑聊幾句,文雅去找林清怡說話,陸逸寒則把一個早早準備好的文件袋遞給宋紹澤。

“什麽好東西?”

“看看。”

“陸逸寒,你什麽意思?”宋紹澤看了一眼文件,立刻跳腳,“小爺我缺你這百分之十的股份?”

“這是你應該得的。”陸逸寒笑笑,“公司裏的事多上點兒心,我可指著你給我賺錢分紅呢。”

“想得美。”

林遠山還是那個別扭脾氣,明明很想陸逸寒,見了麵卻擺出一副不以為意的模樣,輕哼道:“還知道回來。”

“當然要回來呀,不回來,怎麽能看到這麽可愛的外公呢。”文雅早就把林遠山的傲嬌性子摸了個透透的,湊上去笑嗬嗬地打趣,“哎呀,幾天不見,外公您怎麽變了,變得越來越年輕了,連發脾氣的氣力都比以前更足了呢。”

“你個鬼丫頭,連外公都敢調侃,是不是找打。”對於蠱惑陸逸寒入“歧途”的文雅,林遠山本來是有些生氣的,可時間長了,特別是經過那次推心置腹的交談後,漸漸覺得她格外可愛。

如果不是真心深愛一個人,又怎麽會在意他是否真心快樂。

“外公最好了,才舍不得打我呢。”文雅從保姆手中接過輪椅,一邊推著林遠山往前走,一邊繼續道,“外公真厲害,爺爺還比您小了兩歲呢,可看精氣神,比您可差遠了呢。”

話音剛落,就聽身後傳來一聲重重的咳嗽,緊接著是陸明啟低沉的聲音:“你這丫頭,又背地裏說我什麽呢?”

爺爺?

文雅愣了愣,轉身就見陸明啟拄著小拐棍站在不遠處,翹著小胡子,一副又吃醋又受到心靈傷害的模樣。

“爺爺,您來了呀。真是稀客,來,快來裏邊坐。”文雅一邊打哈哈,一邊不動聲色地瞪了陸逸寒一眼。

這家夥真是的,都不能提醒她一下,讓她被抓了個正著。

“你不用看他,他倒是想給你通風報信,哼。”陸明啟留著兩撇銀白色的小胡子,說起話來一顫一顫的,“你倒是說說,我的精神頭哪裏就不如別人了?”

這兩個老頑童打年輕時候起就互相看不上眼,一個嫌對方唯利是圖滿身銅臭味,另一個嫌棄對方刻薄古板不近人情,雖然拗不過兒女的心意勉強做了親家,可二十多年來,見麵的次數掰著手指頭都能數過來。

當然,從成功爭得陸逸寒的撫養權,以及陸明啟主動登門拜訪這兩件事上來看,無論二十幾年前還是現在,林遠山都是完全占了上風的。

外公還真是個厲害的老人家呢。

本著大樹底下好乘涼的原則,文雅毫不動搖地跟林遠山統一戰線,笑嗬嗬道:“爺爺,您的精氣神也很好,可跟外公比起來,的確稍稍有那麽一點點欠缺,我這雖然有拍馬屁的嫌疑,卻也是實事求是哦。”

“你這鬼丫頭,別以為躲得遠我就打不到你。”

“你想打誰?”林遠山瞅著陸明啟,霸氣護犢子,“在我家,還輪不到你來做主。”

兩人對彼此向來是橫挑鼻子豎挑眼,如今更是誰也不服氣誰。陸明啟冷哼道:“丫頭是我們陸家的孫媳婦,以後生了重孫那也是要姓陸的,你憑什麽做主。”

陸明啟不提這茬兒還好,這般提及,林遠山更是不會示弱,當即回擊道:“姓陸有什麽好的,跟著你早晚得學壞,我重外孫就得姓林,我親自來教。”他想了想,似乎還覺得不解氣,又補充道,“逸寒是我一手養大的,憑什麽讓你白得個孫子,逸寒要改姓林,現在就改。”

比嘴皮子,陸明啟這輩子就沒贏過:“你這個不講道理的霸道老頭兒,我才不要跟你在一個屋裏待著。逸寒,咱們走,現在就走。”

虧他聽說這老頑童最近身體有些不舒服,特意放下身段過來瞧瞧,原以為歲數大些能明白些事理,沒承想卻是越老越不可理喻,簡直要氣死他。

對於這樣充斥著硝煙味兒的場麵,陸逸寒從小到大已經司空見慣,有些無奈地勸了一句:“外公,來者是客。”

文雅幫著外公,他當然要幫著爺爺,否則爺爺真要氣壞了。

“您來都來了,怎麽能說走就走呢。”文雅跑上前,親昵地挽過陸明啟的胳膊,湊在他耳邊小聲哄道,“我燉的燕窩牛乳羹可是要出鍋了,您要是現在走了,就全被外公喝光了哦。”

陸明啟本就不是真想走,見陸逸寒和文雅都來勸,便也順坡下驢,冷哼著在沙發上坐下。

“外公,您也來坐。”

“哼,我才不要和他這種人坐在一起。”林遠山傲嬌地揚了揚白花花的眉毛,坐到沙發另一側,兩人一左一右,大眼瞪小眼,不像親家,倒像是來談判的。

眼前這兩個老頑童明明很想跟對方說話,卻故意做出瞧不上對方的傲嬌樣兒,看得文雅忍不住就要笑出聲來,跟陸逸寒使了個眼色,溜到廚房去了。

沒了小輩兒在場,兩個老頑童果然自在了不少。沉默片刻後,林遠山難得發揚東道主精神,主動開口:“聽說你都這麽大歲數了還天天去公司,真是見錢眼開的老財迷,有本事你走的時候把錢帶到棺材裏去。”

就知道這霸道老頭兒沒什麽好話。

“還不是怪你,要不是你固執地霸著逸寒,我早就清閑了,不過現在紹澤也能獨當一麵了,我過了年就退休。”陸明啟突然想到什麽,又幸災樂禍地笑了起來,“早就說了強扭的瓜不甜,你就是固執地不肯聽,怎麽樣,還不是在個小丫頭片子麵前甘拜下風了。你啊,這就叫自討沒趣。”

林遠山沒想到會“引火燒身”,反被陸明啟嘲笑:“那是我願意讓他去追求理想。哼,你這種唯利是圖的人,懂得什麽是理想嗎?”

“黃土都埋到脖頸了,還那麽固執偏見,真是個無可救藥的倔老頭,哼!”

……

廚房裏,陸逸寒忙著切菜,文雅陪在旁邊吃水果,用她的話說,這叫各自發揮優勢,珠聯璧合。

外頭,兩個老頑童唇槍舌劍地鬥個不停,文雅樂得從小窗裏偷著看戲,時不時回頭往陸逸寒嘴裏喂顆草莓,輕笑道:“都說家有一老,如有一寶,這話真沒錯,咱家這倆老頑童湊在一起,簡直一絕。”

這樣的場麵,陸逸寒最近可沒少見,搖頭苦笑:“還是算了。”

他可不想天天當矛盾調解員,更何況,無論向著哪一個,兩個人都會齊齊不滿,從而一致對外。

頭疼。

陸逸寒頭疼,再看旁邊啃蘋果的宋紹澤,也是一副有苦說不出的樣子,一看就沒少受夾板氣。

文雅撲哧笑出聲,在對方疑惑詫異的目光中,笑盈盈地解釋:“你們就是太一本正經了,瞧著,我自有辦法。”

見陸逸寒一臉疑惑,文雅狡黠一笑:“看我的。”對付老頑童嘛,隻需要比他們更不講理,一招製敵。

“丫頭,你明明剛抽了一張牌,怎麽能耍賴!”

“就是,就是,不能作弊!”

“我不,我就不,你們比我大那麽多歲,就讓讓我嘛,我不管……”

陸逸寒寵溺的目光穿過玻璃落到文雅身上,無聲無息地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