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神恩如海,神威如獄。那就是神之手。”大灰狼推了推盒子,“你把

它吸收了,你把它吸收光了,你把它變成灰燼了,所以沒有了。”“什麽……”盤狁守頓了一下。“什麽?”

神恩如海,神威如獄。

正如這句話所包含的意思一樣,有人將兩種力量:仁慈之力、威懾之力,封進了一隻器皿中。

這是自盤古創世以來最強大的兩種力量,完全相反,卻有幾乎相同的殺傷力。

沒人知道是誰,用什麽辦法將這兩種力量封閉到一隻器皿中去的,但所有的妖怪都知道,隻要得到了這隻手,就能得到強大的能力。

不過妖怪們一直都認為它隻是一個傳說,就像董永和七仙女的故事一樣不可信。因為沒有哪個妖怪得到過它,也沒誰認為兩種相反的力量真的能同時封閉在同一個器皿中。

“而且你要知道……”大灰狼說,“傳說中得到過它的妖怪都是左手碰一次,得到神恩,然後右手再碰一次,得到神威,這樣就能得到神恩之左手和神威之右手,左右開弓天下無敵。可是你居然隻用一隻手……”

盤狁守終於明白了,為什麽大灰狼會在他第一次撫摸的時候癱軟下去還哼著“K莫幾”,第二次的時候就飛出去了……那並不是它故意的,那根本就是他自己的問題。

“那它化成灰燼,是不是和我隻用了一隻手有關係?”盤狁守問。

大灰狼歪頭思考:“這個嘛……不知道。”它叼起那隻盒子高高甩起,吹了一口氣,一股清藍色的火苗從它口中噴出,將盒子燒成了灰燼,撲簌簌掉到地上。

盤狁守眼睜睜地看著重要的線索被燒光:“不知道你還燒這麽快?”

“這個已經沒有用處了,既然有人有心寄給你,那就一定不可能留下自己的信息,那上麵一點味道都沒有——不管是人類或者妖怪的都沒有,留著反而有可能被人找到。”

“找到怎麽樣?”

“這可不是什麽好東西。”大灰狼說,“從以前開始就有很多妖怪希望得到這個力量,但是大家一邊希望得到,又一邊認為它不存在,所以萬一讓他們知道這不是傳說就麻煩了。”

盤狁守看看自己的手:“你說過這個力量很強。”

“是很強!”大灰狼不耐煩了,“但你一個人類,又沒學過法術,怎麽發揮?你以為讓我飛出去就厲害了嗎?你的手隻要脫離了身體就會失去攻擊作用,難道不會有妖怪用意識力淩空按住你,砍掉你的手,像你吸收那個力量一樣把你的力量吸收走?”

盤狁守一驚,難道說他之前碰觸的那隻手……那隻手也是前一個受害者的手?天啊,他沒用消毒液洗手!他又去碰了洗幹淨的衣服!那上麵一定有很多很多細菌!明天一定要把那些衣服再洗一次!用開水燙或煮!

“你沒有在想什麽不相幹的事吧?”大灰狼問,“你沒在想什麽洗手的問題吧?”

別看盤狁守平時大大咧咧,其實他還是有點小毛病的,比如對死物的衛生狀況。他堅定地認為動物一死就有恐怖的細菌生長出來,隻要碰到就肯定會導致可怕的疾病,沒準全身都要爛掉!要解決問題隻能用煮沸的方法狠狠消毒,否則他就會因為不斷想象全身爛掉的情景而昏倒,誰也不知道他的問題是怎麽產生的,連盤子和水婉,甚至大灰狼也不清楚。

“我要去用消毒液洗手……狠狠洗……我要煮一煮……”盤狁守夢遊一般爬起來,一瘸一拐到衛生間去了。

大灰狼:“……”

過了約莫半個小時,衛生間依然水聲嘩嘩。

大灰狼覺得奇怪,難道小盤子還在洗嗎?不會呀,平時就算洗也沒這麽久吧。

它跑過去一看,原來那小子……居然趴在洗手池上睡著了!

“喂……可別老把我當成你的保姆呀。”大灰狼說。它直立起來,用嘴關上水龍頭,叼住盤狁守的後脖領子,把他拖回了他的**,然後趴在他的身邊,不一會兒也睡著了。

盤狁守是被熱醒的。

在夢裏,他被一隻巨大的火爐壓住,那隻火爐又大又重,不管他到哪裏,那隻恐怖的火爐都壓在他的身上,他跑呀跑呀,就是逃不掉。

他掙紮著從夢中醒來,發現眼前隻有一片銀灰色的蒙蒙天空,他一時不知道自己身在何處,想動一動四肢,卻也軟得無法移動,如同有千斤之石壓迫著他一樣。

過了好一會兒,他終於完全清醒了,這才發現那哪裏是什麽銀灰色天空,分明就是大灰狼的灰毛!身上那仿若千斤的重量當然就是大灰狼了,它簡直是將自己的體重全部壓在他身上,還張著嘴流口水,打呼嚕,把他整個人壓得死死的,他就像蓋了一床帶自動保溫功能的真狼皮棉襖。

怪不得他覺得又熱又重,還使勁做噩夢呢!

他用力從大灰狼身下抽出右手,拉起它的一隻耳朵,困難地深吸一口氣,在它耳邊“啊”地尖叫了一聲。

這個對聽力較強的妖怪殺傷力很大,大灰狼如同被火燙了一般跳起來,發出類似於小狗哼鳴的“汪嗷嗚嗚”聲,縮到床邊兒去,模樣特可憐。

終於被放開的盤狁守長籲了一口氣,不滿地盯著裝可憐的大灰狼:“你幹嗎老是跟我擠一張床,熱死了,擠死了。”

大灰狼眨巴眼睛:“喂,不要不識好人心,昨晚上可是我把你拖到**的,你直接在衛生間就睡著啦!”

盤狁守想了想,的確沒有上床的記憶。昨晚上他不知為什麽忽然那麽累,洗手的時候眼皮子就直打架,後來的事情就不清楚了,也許大灰狼說的是真的?

“那你也不用陪我睡吧,我又不是小孩子了。”

大灰狼不懷好意地“喲”了一聲:“我們小盤子還是小小盤子的時候,那可是愛死了大娘這身真皮大衣呀!每天不摸一摸就哭個沒完!現在倒是不顧情分把大娘往外趕了?”

盤狁守的臉紅了。大灰狼說的是實話,但是那時候他還小,冬天睡在大灰狼柔軟的毛裏很舒服,但是他現在長得這麽大了,一個一米八的男人和一隻伸長了嘴足有兩米長的狼睡在一張小**實在是一種折磨,大灰狼不是翻身壓到他,就是一屁股把他頂到地下。

他一時不知道怎麽應對,煩惱地用右手抓頭發,左手無意識地撫摸著自己扭傷的那隻腳腕。

大灰狼一直看著他的左手,看了很久。盤狁守才注意到,也低頭去看,

這才發現自己撫摸那隻腳腕的手上發出了一層幽幽的淡光,他每撫摸一次,

那隻腫脹的腳腕就縮小一點,顏色也逐漸變淡。他拿開那隻手,過一會兒又放上去,這次沒有光了,撫摸多少次,那隻

腳腕也沒有起色。他看著大灰狼:“奇怪,我自己沒被彈出去。”大灰狼趔趄了一下,大概是沒想到他原來是在在意這個。它怒道:“那

是當然了!你聽說過誰把自己推倒的事情嗎!”“但是它對我自己有治療作用。”“但是我沒聽說過神之手有治療作用!”盤狁守看著大灰狼。大灰狼退了一步:“你休想把我當成試驗品!”盤狁守撲了上去,大灰狼“嗷”了一聲,很快癱軟下來。盤狁守想去拿小刀稍微給大灰狼劃一個小傷口,它發現了他的企圖,哼

唧道:“不要啊,我暈血……”“你吃別人家兔子的時候怎麽不暈血?”盤狁守知道自己不能鬆手,一鬆手大灰狼就跑了,於是一口咬住大灰狼的脖子,它慘叫。水婉聽到兒子房間鬧騰的聲音,伸進頭來一看:“兒子不要吃大娘,一

會兒吃早飯了,啊?”盤狁守吐出一口毛,說:“知道了。”她滿意地轉身出去。可憐的大灰狼欲哭無淚。盤狁守左手轉拍自己的腿,卸掉神威,然後將一隻手放在自己咬傷的地

方,大灰狼當然沒被彈出去,但是被咬傷的地方也沒好。他鬆手,再摸。大灰狼“嗷嗚”一聲飛了出去。這回它撞到了衣櫃,整個衣櫃都塌了,裏麵的衣服撒了一地。

大灰狼哭了,它頭頂著一條四角**,背著一件花襯衫,艱難地向門口爬去:“小盤子,我再也不跟你玩了!我決定和你絕交,我要離開你,我再也不來了,再來我就是狗,我發誓……啊……”

之所以大叫一聲,是因為盤狁守又用左手撫摸了它的脖子,這一次傷依然沒好。盤狁守轉而撫摸大灰狼的下巴,大灰狼已經忘記了自己剛才的誓言,滾動著露出肚皮讓他摸。

“為了表示道歉,今天請你吃白菜。”盤狁守說。

大灰狼扭動著點頭,就這麽被盤狁守給糊弄過去了。

之後,盤狁守不管再觸摸多少次,都再也沒有成功地治療過了,似乎那隻手已經失去了治療的能力,無論是在大灰狼還是在他自己身上。他有點後悔,早知道就在第一次的時候完全治好自己的腳,也好過現在要疼不疼的,難受。

不過,根據在大灰狼和自己身上的多次試驗,盤狁守還是有一些收獲的。

比如他發現了,讓人舒適和痛苦的兩種力量,在他自己身上是不起作用的。治療力量隻在他自己身上起過作用,但是後來也消失了,他不知道那是需要什麽樣的條件,也許隻能治療自己?當然大灰狼對這個也不清楚。

然後,神恩和神威都是可以從他自己身上卸掉的。比如他用神恩碰大灰狼一次,接下來可以用自己的身體把神威卸掉,再碰觸大灰狼時,神威就不起作用了。可是自己碰自己的時候是不可能一直數的,所以碰到別人的時候第一次會是神恩還是神威,那就隻有老天爺才知道了。

還有,神恩是可以一直持續的,隻要他不鬆手即可,但是神威似乎有排斥作用,所以隻要一碰,立刻會讓受害者脫離他的碰觸範圍,因此不能持續。

最後……這個力量似乎也不是無窮盡的,用它一次,他就疲憊一分,用的次數多了,他就能累得當場睡過去,看來它其實是利用了他的體力,用得太多,也許還會使他脫力而死——這是大灰狼的看法。

吃過早飯,老盤子和水婉都出門上班去了,目前還屬於無業一族的盤狁守繼續和大灰狼待在家裏。

盤狁守已經大學畢業三四年了,但一直沒有工作,也不是他不願意找,而是他找到的工作最後都會莫名其妙地丟掉,他自己也搞不清是怎麽回事。他總覺得,不管在哪裏工作,自己似乎都被什麽排斥著一樣,無法融入那個集體,最後被人毫無理由地踢出大門。

不過他也不傷心,也許隻是因為那些不是他命中注定的工作吧,他這麽安慰自己。

大灰狼四腳朝天躺在**,閉著眼睛,流著口水,享受著盤狁守神恩之左手的伺候。

這是大灰狼應得的,因為它趁盤家吃早飯的時間修好了盤狁守的房間。基本上這個對它來說還是輕車熟路的,因為它巨大的身體給這個房間造成了太多傷害,修的次數多了,現在閉著眼睛也修得好。

“這個能力怎麽消除呢?”盤狁守問。大灰狼無比享受,連眼睛都舍不得睜開:“為啥要消除?這是多好的能力呀!”盤狁守舉起左手:“一點都不好。萬一有人不小心碰了它,不管是神恩還是神威都會惹麻煩的。”“你盡量別碰人家嘛。你們人類不是老用右手打招呼嗎?左手沒關係啦。”大灰狼說。

“可是——”盤狁守一時忘情,伸出左手去推大灰狼的嘴。大灰狼“嗷”的一聲翻滾幾下,撞到牆上又掉下來,在那堵本來就很糟的老牆上留下了一個狼身拓印。

盤狁守沉默了一下,說:“就是這樣。”大灰狼傷心又憤怒,都奓毛了:“什麽就是這樣!什麽就是這樣!你要小心一點呀!要愛護老妖怪!我的嘴都快讓你打歪了!”

“我萬一小心不了怎麽辦?”盤狁守舉起雙手說,“你不能不讓我不去擠公交車,不能要求我不用左手辦事,隻要我有這隻手就不可能不碰到人……也許我應該戴個手套?”

“你戴什麽手套也沒用,那不是普通物質能隔離的。”大灰狼悻悻地說。“那你說怎麽辦?”盤狁守感到了無比的憤怒和懊惱,早知道就不碰那隻該死的手……大灰狼沉默了。

大灰狼走了。盤狁守在家裏待了幾天,哪兒也沒去,連後院也沒敢,生怕不小心碰到哪個妖怪造成嚴重的後果。但不知道為什麽,自從大灰狼走了以後,盤家就出現了許多意料之外的訪客。比如熊、雞、蛇、貓、豹子、兔子、獐子、老鷹、貓頭鷹……當然都是

妖怪,它們訪問的原因也千奇百怪,有的是迷路了,有的是走錯門,有的是逃進來的,有的是法術故障……

有一天,還有一隻戴官帽的禿鷲撞破了窗戶玻璃衝進來,把在窗邊閑坐的盤狁守嚇得半死。人家禿鷲倒是很有禮貌,正正官帽,理理羽毛,對他又是打躬又是作揖,反複解釋自己隻是遇到不可抗力的因素不得不緊急迫降而已,最後還辛辛苦苦幫他把窗戶修好,才道著歉走了。

盤狁守和妖怪們談過,它們幾乎每一個都是因為某種不幸的“意外”才會到他家,似乎都很偶然,但是反複的偶然就有問題了。妖怪們接連地不小心地出故障……簡直就如同有什麽東西在吸引它們似的,它們自己也搞不清楚。

老盤子和水婉對此十分煩惱,也難怪,不管是誰,在半夜開門看到一條蟒蛇或者一隻棕熊都會有如此反應,不管對方的態度是不是非常有禮貌。

“狁守呀……”老盤子撐著腦袋苦苦哀求,“能不能給那些妖怪先生、妖怪小姐講一下,要來就白天來,啊?爸媽都快神經衰弱了。”

水婉也是哈欠連天:“晚上來也行,能不能每天晚上就一次?你看那天一晚上就來了六個,這讓爸媽可怎麽活呀!”

盤狁守:“……”又不是他讓那些妖怪來,也不是那些妖怪願意來,怎麽可能讓它們按照他們的想法辦事?

總之他還是好好思考了一下現在的情況。初步來說,他還是比較懷疑是他的神之左手在作怪。而且按照時間來說的話,是不幸被吸引過來的妖怪越來越多,身軀越來越龐大,這個太危險了。

普通人也是能看見妖怪的,雖然說隻有他們一家住在這個地方,而且妖怪們來的時間大多是夜晚,不過還是有白天的意外。比如那隻禿鷲,長此以往,還是保不準有其他人注意到這些妖怪的存在。

分析出了原因,可盤狁守也不能做什麽,隻能等待大灰狼的歸來,因為它的離開正是為了他這隻神之手。

他一直等了有小半個月,大灰狼終於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