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那麽,被丟出去的魏天師放棄了嗎?那當然……是不可能的。魏天師爬起來,整理一下已經呈烏黑色的八卦袍,撿起剛才看到妖怪就

立馬撇到一邊的行李,然後在盤家門口一叢野生灌木旁邊找了個地方,把鋪

蓋卷兒展開,鑽了進去。“一包方便麵有點不夠……”他調整著舒服的睡姿,嘟囔著。當他踏出那家人房門的同時,回頭再看,發現那黑煙滾滾的妖氣又出現

了,不過那股黑氣被完全擋在院牆之內,無論如何翻滾也離不開那四四方方的範圍。

他敢肯定,這家裏絕對有妖怪!邪惡的大妖怪!沒準就是那個灰眼的男人——不!一定是那個灰眼男人!要不對方為啥不停地從中作梗,最後還把自己這除妖天師往外踹呢?

雖然這麽說,他也不得不承認,那個灰眼男子並沒有惡意。如果對方有惡意的話,魏天師在灰眼男子眼皮子底下這麽長時間,對方若是想殺他,機會多得是。然而灰眼男子並沒有出手,唯一的原因是……

他眼前浮現出那個臉色很不好的青年,那青年的左手戴著的那隻黑色手套,他可以聞到一股被強力壓抑住的法術味道。難道說那個青年是養妖怪的大師?如果是那樣的話,他似乎就沒有必要幫人除妖了啊……

其實魏天師自己也不太清楚,為什麽天師們一定要把所有的妖怪趕盡殺絕,就像傳說中的法海那老家夥——當然法海不是天師。所幸他不是那種人,他師父也不是。

師父經常教導他:“沒有無緣無故的愛,也沒有無緣無故的恨,有時妖怪傷害人,往往是因為人先傷害了妖怪。”

有因必報果,有果必有因。既然仇隙愛恨有來有去,那他們這些天師到

底辛辛苦苦是幹嗎來著?所以魏天師給自己定下了一個原則,那就是在事情還沒有搞清楚之前,他是絕對不會使用法力,隨便對妖怪出手的。問題是……這回的妖怪看起來不是很好對付啊……還有在外麵撞牆的那個……也許在剛開始的時候他的確被那高亢恐怖的巨獸吼聲嚇到了,以至於腦子混亂判斷錯誤,但那不表示他會一直糊塗。

如今仔細想來,那個在外麵撞牆的應該是一個比那灰眼男子更高級的妖怪,就是不知道那個妖怪和這家人之間有什麽恩怨,為啥非要撞人家牆壁,好像有什麽深仇大恨一樣。而聽那灰眼男子的說法,他也拿那個妖怪沒辦法……那……

那我有辦法嗎?魏天師摸著下巴上亂糟糟的胡子,這麽想。然後他突然覺得,自己好像正在被誰窺視著。因為快要過年了,水婉的部門領導十分寬宏大量,大家最近一直到過年

都可以早點回家,所以水婉趁機會趕緊去買了點東西就往家趕。她走到家門口,正想開門,忽然發現旁邊的灌木叢裏有什麽東西蠕動了

一下。會不會是什麽大型妖怪呢?她這麽想著,慢慢地走了過去。“你好……”話沒說完,那一團蠕動的東西驀地跳了起來,左手執鑼,右手執劍,

胳膊上掛著鈴鐺,脖子上堆著護符,腳踩七星陣,身披八卦袍,怒叫一聲:

“何方妖怪——”魏天師看著水婉。水婉看著魏天師。時間凝滯。許久之後,水婉開口了:“您到底是……”魏天師看著眼前溫婉幹淨,秀氣平靜的女人,再看看粗魯肮髒,唐突且

大驚小怪的自己,心中刹那間生出一種名為自慚形穢的情緒。“啊……那個……”短短幾秒鍾內,魏天師心念電轉:我應該說實話嗎?不不不!看她這種

泰山崩於前而麵不改色的氣勢,再想想那個麵無表情的青年,這兩人活脫脫

就是一家子!這會兒說實話會有好處嗎?傻子也知道沒有。

那麽他該怎麽辦?說謊?說什麽謊?怎麽說?這個謊必須能應付得了

她,還要應付那個青年男子……不如……他忽然撒手,丟了手上那堆行頭,“哎呀”一聲,裝作柔弱地倒在地上。水婉緊趕兩步到他身邊,彎腰問道:“您怎麽了?沒事吧?”魏天師在寬大的袍袖下狠狠掐了自己大腿一把,開始大撒鼻涕和眼淚。“阿姨,你不知道,我是茅山道觀的一個小道士,和我師父出來雲遊

四方,這兩天不小心走散了,我的錢在師父身上,我都好幾天沒吃飯了……嗚嗚……”他用袖子點了點眼角,心裏想著下次得記住不能掐這麽狠,太疼了,“結果今兒個到了這一家,我眼花繚亂,以為這裏有妖怪,就想給他們除妖,結果……嗚嗚……這家那兩個大哥真是好人,也沒怪我,還泡了包方便麵給我吃……嗚嗚嗚……但是我找不到師父,現在無處可去,隻得在這裏暫留一晚,我明天就走,真的……嗚嗚嗚嗚……”

他哀慟的訴說讓水婉心裏的同情刹那間如水庫般泛濫,她安慰他:“你不要這樣,我身上還有點錢,你回茅山去吧,說不定你師父也回去了呢。”她說著就拿出了一張百元的票子,魏天師眼角的餘光一瞥,眼珠子登時就冒出了綠光,興奮得連肝兒都在顫,手也顫顫巍巍地快要伸出去了。不過他嘴上還是說:“我不要錢,我不是要飯的……”一副義正詞嚴模樣,簡直就像是一個落難的清白人士。也許是他的語氣太誠懇,表情太認真,在他的手指頭堪堪就要碰到鈔票的時候,那張鈔票“唰”的一聲被收了回去。“您說得也是……”水婉懇切地說,“您是出家人,我不應該用錢來侮辱您。”

不不不!我求你用錢來狠狠侮辱我……不要收回去……不要收回去啊!魏天師被冷落的手指在風中抖啊抖……他在心裏邊狠狠抽自己大嘴巴,都是這張嘴!話多啊!嘴長啊!言多必失啊!怎麽就記不住呢!

“要不您先到我家去,我們幫你在報紙上登個尋人啟事,說不定過年前就能找到人呢。”

魏天師張大了嘴巴,這家子人到底是怎麽回事啊!那個臉色不好的青年和灰眼男子一副生人勿近的樣子,警戒心強得要死,而眼前這個女人,警戒心——她知道警戒心是什麽東西嗎?

他並不知道,水婉不是那種把什麽人都往家裏領的,雖然她沒有神之手,也沒有妖怪的法術,但她有一種能力是別人學不來的,那就是分辨惡意。很少,或者說基本上沒有人能從她的眼中逃脫,任何人、妖怪或其他什麽東西,隻要是會說話的,幾句話之後她就能分辨出對方究竟是不是有惡意,準確率可達百分之九十九點九。

連她自己也不知道她這本事是什麽時候有的,在她生盤狁守之前還曾經被騙子騙走過一個月的飯錢,但之後就再也沒有過了。至少在盤狁守的記憶中,水婉從來沒有被人騙過。

話又說回來,不是所有的騙子都有惡意,就如同魏天師,他的確是個靠兩片嘴唇賺錢的大騙子,但他沒有惡意,水婉發現不了。所以說其實水婉肯定受過騙,隻不過那些人是沒有惡意的而已。

而對魏天師來說,到這家去住也不是什麽壞事,至少這幾天的夥食解決了,而且還有機會能白吃白喝到過節,傻子才不幹哪!到走的時候再上下嘴唇一碰,來點催人淚下的故事,支撐他等到師父回來的夥食費不就有了嗎?

於是,盡管在困惑比剛才更深的情況下,魏天師還是第二次踏入了那個黑氣繚繞的院子。

正像他猜測的那樣,在他踏入院子的那一刹那,繚繞的黑氣眨眼便消失無蹤,院子裏的空氣清亮亮的,就好像前一瞬間看到的都是幻覺。

又把盤狁守拖出來曬太陽的大灰狼一看魏天師去而複返,立馬張開了利齒向他撲去,口中號叫著:“你這個騙子假天師!真的想死我就成全你!”

說時遲那時快,隻聽“噌”的一聲,一個柔弱的小身影從大腦一片空白的魏天師背後鑽了出來,手中抱著一物,向大灰狼丟去。

“大娘接住!”

大灰狼跟著那物拐了個彎,一口將那物叼住,跑到了院子角落裏。

“水水的,好吃……”大灰狼嘟囔,“哢嚓”咬下半個來。

魏天師的大腦程序終於開始正常運轉,他偷偷看向那灰眼男子,發現他口中那物竟是一棵碩大的白菜……

這個家夥到底是什麽妖怪?兔子嗎?還是羊?雖然他長得還是蠻帥的,但那麽粗魯的樣子,不會是豬吧……明明之前看起來還儀表堂堂,風度翩翩,吃起東西來原來是這副德行……

如果被大灰狼發現他在想什麽,他就死定了。

水婉微笑著麵對魏天師,說:“你好,讓我來為你介紹一下,我叫水婉,我老公叫盤子,他一會兒就回來。那個臥病在床的是我的兒子,盤狁

守,他最近扭到了腰。而那個……”她指指光顧著吃白菜,忘記了自己初始

目的的大灰狼,“是妖怪。你可以和我們一起叫他大娘。”

大灰狼被一口白菜嗆到,魏天師也傻眼了。對著道士天師介紹妖怪,這女人是太過自信還是太沒神經?而且為什麽是大娘?那個妖怪不是公的嗎?難道他的眼睛有問題?那男人胸部分明一馬平川……不,也許不是那麽一馬平川……不過他可以肯定那是胸肌沒錯……

魏天師小心翼翼地說:“阿姨,您……直接就告訴我他是妖怪……沒問題嗎?”

水婉微笑:“有什麽問題?你不是已經看出來了嗎?”

你怎麽知道我看出來了啊!魏天師在心中大喊。他已經完全忘了之前自己說過是因為“發現妖怪”才有後來等等事件的事情了。

“嗯,要不我先帶你去洗個澡吧,然後明天我們去報社登個尋人啟事,也許很快就能見到你師父了……”水婉一邊說著,一邊推著他進房間。

門外,在寒風凜冽的院子裏“曬太陽”的盤狁守看著他媽媽的背影,說:“媽,不是每個沒惡意的人都適合往家裏帶啊……”

在盤家好好洗了個久違的熱水澡,魏天師舒服得簡直都要流淚了。

天可憐見!自從他有記憶開始,他就從來沒洗過這麽舒服的澡!最後一次洗熱水澡的記憶還是好幾年前,幫一家人除了妖後,那家人除了謝禮,還給了他們幾張公共澡堂的洗澡票,他們去了幾次,可能是時間不對,每次人都多得要死。其他時候他都是在河水裏撲騰幾下就算完,哪裏能有這麽好的條件!不過冬天在河裏撲騰的確挺鍛煉人……

他在兼作衛生間的淋浴間裏足足洗了一個多小時才出來,大大刷新了他的洗澡時間紀錄。洗完澡,他又用不知是誰的刮胡刀好好把胡子刮幹淨,又穿上水婉給他準備的盤狁守的衣服,施施然地走出來。

盤家人和那個妖怪正在一邊準備做飯,一邊說著話,看到他出來,一下子都愣住了。

其實,魏天師長得很好看,大眼睛,圓臉,一笑還有兩個酒窩。他個子沒盤狁守高,衣袖和褲腳都卷起了很多,整個人看起來像個偷穿了大人衣服的小娃娃。他雖然不是道士,但經常要扮作道士,所以頭發很長,懶惰的師父也沒空給他打理,平時他光綰個髻在腦袋頂上,今兒個狠狠用了衛生間裏放著的半瓶洗發水,洗完之後,頭發那個光滑、那個柔順、那個飄逸、那個好看……

想想剛才那個胡子拉碴、怎麽看怎麽像騙子的假天師,再看看眼前這個

油光水滑的小娃娃,的確是挺震撼的。不過也難怪,魏天師今年滿打滿算也不過十八歲……“好可愛……”水婉說。盤狁守看向水婉,發現她的眼睛正在閃光,探照燈一樣,就知道壞了。在他阻止之前,水婉已經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衝了上去,一把抓住魏

天師的手,接連問道:“你是女孩子吧?你要當我們家的孩子嗎?阿姨沒有惡意,不過像你這麽可愛的孩子流落在外,阿姨看著心疼呀。你到阿姨家來怎麽樣?每天什麽也不用幹,阿姨會把你打扮得漂漂亮亮的……”

聽著水婉不停氣兒的一番表白,魏天師的臉都綠掉了。他回答了三句話:“不是,不要,不行。”所以說他平時都把自己打扮得跟個騙子一樣,不就是為了躲避這些怪阿

姨嗎……雖然師父很窮,但是對他還是很好的,他可不願意為了一時的榮華

富貴就把自己賣到這種奇怪的家庭。水婉眼中探照燈一樣的光頓時熄滅了。這阿姨的眼神好厲害……魏天師自忖。還是盤狁守說了一句話,才讓水婉趕緊鬆了手。他說:“媽,他不是妖怪。”沒錯,水婉什麽問題都沒有,她就是誘拐可愛漂亮的小妖怪上癮了而已。不過魏天師不是妖怪。晚上,老盤子回了家,對於家裏莫名其妙地多出一口人的事情他並沒有

多問,水婉隻說了一句“是個撿來的可憐孩子,暫時住咱家”,事情就解決了,一家人其樂融融地吃起了晚飯。

這次順利到近乎詭異的經曆對魏天師有著極大的影響,以至於他在之後的很長時間都以為,每個平常的人家裏都是這樣的,即便出現了可疑的陌生人,隻要女主人開了口說個話解釋一下,事情就解決了……那個時候他還不知道,盤家並不是“平常”的人家。

水婉說到做到,第二天,她就親自帶著魏天師跑到報社去發了一條尋人啟事。魏天師身上也沒有師父的照片,對師父的特征也描述不清楚,於是水婉

就拉著他現照了一張貼在啟事上,聲明這個徒弟找人,誰認識他就趕緊去某

街某號房認領,聯係電話是029-××××××××。

辦完這些事,把他送回家,水婉就上班去了。

魏天師回到盤家,正好盤狁守又被大灰狼給拎到了刮著寒風的院子裏曬太陽,大灰狼在搬運新買的東西。魏天師裝作沒有看見大灰狼,蹭到盤狁守身邊和他說話。

大灰狼對於這個一來就叫囂著要除妖的假道士有著十分深重的敵意,不過盤狁守沒什麽感覺,畢竟對方沒有惡意,就算是想騙兩頓飯,那也不是什麽大問題。所以盤狁守對魏天師很溫和,魏天師願意接近他也不奇怪。

不過大灰狼就不太高興了,同樣是寄住的,憑什麽他就要累死累活地幹活,這個人類就能舒舒服服地休息,和小盤子說話呢?

他對漂亮的人類可沒有憐香惜玉的愛好,更何況這小子也不是美女,於是他不由分說,一把抓住了裝作沒看見的魏天師幹苦力去了。

等活兒幹完,魏天師拖著癱軟的手腳再次跑到了盤狁守的身邊。他算是發現了,對於那個叫大娘的妖怪來說,這個叫盤狁守的人類才是統治世界的那位,盡管那妖怪整天嘟嘟囔囔、嘮叨來嘮叨去,但基本上還是聽盤狁守的決定居多,隻要巴結好這一個,不愁那個不伏首啊!

不過他的如意算盤打得太好了,大灰狼也不是任何時候都會聽盤狁守的。

魏天師剛蹭到盤狁守身邊沒兩分鍾,又被大灰狼強行抓去幹苦力了。這回他要幹的是把空空如也的冰箱搬出來清潔,然後搬回去,沒人幫忙。因為大灰狼在清潔後院的菜窖。

盤狁守對魏天師的求救眼神視而不見,再次昏昏欲睡。

所以前院清醒的隻剩下了一個魏天師,他咬牙切齒地鏟著冰箱裏的冰霜。

就在這個時候,前院的門又被什麽東西砸到了,發出巨大的“哐當”一聲。

一直在這個家裏居住、被騷擾習慣的盤狁守和大灰狼一時都沒有反應過來,盤狁守稍微醒了幾秒鍾,眼睛都沒睜開就又睡了過去。

前一天的遭遇在魏天師腦袋裏已經被忘得幹幹淨淨,一點兒也不記得了,他現在的腦袋裏隻剩下了怎麽報複那個專製討厭的大灰狼。所以在聽到那個聲音的時候,他還沒有和前一天的遭遇聯係起來。

第二聲“哐當”又傳了過來。

已經連腦袋也鑽進了冰箱的魏天師探出了頭,非常生氣地大喊一聲:“誰呀!這麽差勁!有這麽敲門的嗎!”

他說著就大步走了過去,在盤狁守一聲“不要”還沒有喊出來之前,就打開了門。

一瞬間,一股強大的壓力迎麵撲來,雖然打開的門前什麽都沒有,但是被師父用各種“術法意外”教導了十幾年的魏天師還是做出了本能的躲閃動作:蹲身、抱頭、就地十八滾。

這三個招式被師父號稱為“救命三招”,已經救過他不少次,尤其是跟著師父行騙被拆穿,遭受害者群毆的時候。

但是今天他在蹲下的那一刻就知道自己錯了,因為門前那個“東西”的速度實在太快,他還沒來得及滾,罡風就已撲到了臉上。

我要死了!他想。

說時遲,那時快,就在那短短的幾秒鍾之內,魏天師忽然感到有什麽東西從側麵猛地撞過來,他的身體被撞得歪到了一邊,正好躲過撲麵而來的襲擊。

魏天師原地滾了幾個圈,頭昏眼花地站起來,呼地又是一陣罡風與他擦身而過,他莫名地低下頭,發現剛才與罡風相觸的衣角已經片片碎落,他脖子後麵的毛發頓時豎了起來。

什麽?什麽?剛才究竟發生了什麽?

他迅速轉頭四顧,什麽也沒有看到。但是那股罡風依然在院子裏狂飆,碰倒了一切可以碰倒的東西,砸爛了一切能夠砸爛的物品,踩壞了所有可食用的菜品,不時險險擦過他的身體,刮下破碎的布片。

他知道有妖怪,一定有妖怪,但是他為什麽看不到?以他的法力,不應該這樣的。

他低頭看見擦洗冰箱用的水,趕緊搶上前去,二指伸入水中一蘸,往額上一抹,默念“淨水開眼”,然後定睛看去,果然看到一個虛幻的影子以極快的速度在院子裏瘋狂地轉圈,那影子很大,簡直就像一隻獅子!

身後盤狁守大叫了一聲:“大娘——快救他!”聲音從下而上,話一出口,他已經離地很遠。

魏天師回頭,原本該在躺椅上“曬太陽”的盤狁守不見蹤影,抬頭望去,原來已經被灰眼男子連鋪蓋卷一起抱到了房頂上。

喂……我呢?他這麽想著,毛發直豎。

他來不及想了,在他豎起來的毛發還沒來得及落下去的時候,便看見那個虛幻的影子直接朝自己撞過來,衝他張開了血盆大口。這回他連抱頭下蹲的時間都沒有,隻能眼睜睜地看著那個虛幻的影子衝過來。忽聽一聲清嘯,在他眼前刹那間展開了一雙碩大無朋的黑色翅膀,遮住

了他的視線,將他整個籠罩在一片黑暗之中。“砰”的一聲悶響。那雙翅膀因撞擊而劇烈地顫抖。“砰!”又是一聲。仿佛連大地都在微顫。魏天師聽到了某種熟悉的聲音,但他不記得那究竟是什麽聲音。“砰!”第三聲。那雙翅膀鋪天蓋地地向他壓過來,他瞪著眼睛,張大嘴巴,就那麽看著

那雙翅膀壓下來……然後,他眼前一片黑暗。

不知多久以後,魏天師睜開了眼睛。他覺得自己做夢了,但是不記得自己究竟做了什麽夢,隻覺得是一個很傷感的夢,讓他在睜眼的那一刻眼淚汩汩而下。

他正躺在第一次來就用到的那張沙發上,趴在另外一張沙發上看他情況的盤狁守頓時慌了手腳,急急忙忙地跟他說:“不要哭,你沒受傷,沒事的,那家夥已經跑了……啊,對不起,大娘剛才是想救你的,但是時間太緊,來不及,你別哭啊……”

魏天師狠狠抹了一把眼淚,生氣地說:“別說得我跟吃醋的小孩一樣!我做個夢不小心流個眼淚不行啊!我又不是你,自個兒手腳能動,當然靠自己!”

盤狁守看了看他,麵無表情,沒有說話。魏天師想了一下,發現自己有點不講道理,又緩下語氣,說:“哎呀,盤大哥,我知道你是腰扭到不能動,我沒別的意思,你別在意啊。”盤狁守倒沒在意這個,他想了想,好像要斟酌字句一樣緩緩地說:“剛才……你那個咒神很不錯啊,竟然一連擋住了那個家夥三次攻擊。”

魏天師茫然:“咒神?那是什麽玩意兒?”

盤狁守說:“就是你用咒紙幻化的東西,剛才那隻鳥……”

魏天師更茫然了:“你說的咒紙幻化我知道,我們叫它法旨,但是我不會啊,剛才的鳥?什麽鳥?我隻看到一對翅膀……那不是你家的妖怪幹的嗎?”

他還沒看出來這個姓盤的人是個厲害人物啊,連法旨都知道,怪不得不上他的當……魏天師自忖。

盤狁守搖頭:“那和他沒關係。”

在發現情況的短短幾秒鍾時間裏,大灰狼的第一反應當然是將盤狁守救出去,至於魏天師,對他來說屬於可救與可不救之間,最重要的是對方“除妖”的說法至今還在他腦海裏回**,所以雖然盤狁守已經說了讓他救人,但他的腦袋對於吸收這種命令還是出現了嚴重的滯後現象,他才錯過時機,導致拯救行動延遲。

於是他們站在房頂,眼睜睜地看著那家夥衝向魏天師。

魏天師說:“那我開門的時候有人撞我一下,我才躲開……”

“不是大娘。”那時候大灰狼還在後院,還沒反應過來前麵出了什麽事,他是聽到盤狁守的“不要”才飛出來的,隻來得及救走盤狁守而已,“而且我們隻看到了那雙黑色的翅膀,然後等撞擊結束,那家夥跑了以後,那雙翅膀就不見了,連大娘也沒注意到它去了哪裏。”既然連有一萬三千年道行的大灰狼都看不出對方真身,那就說明,對方即使不是厲害的道士,也是實力相當強大的妖怪。

魏天師心裏邊混亂了,不是那個灰眼“大娘”,當然也不可能是他的法旨,那麽……究竟是誰?

“難道是師父?”他自言自語。

大灰狼正好進來,沒好氣地接上:“那你師父還真是個法力高強的人物啊!怪不得放心把你丟掉!我算看出來了,像你這種闖禍精,身邊至少有三個厲害的人物陪著才能保住你的小命!你說你怎麽就那麽蠢!聽到那種聲音你能開門嗎?啊?有常識嗎?沒常識也要懂掩飾啊!問一句行不行啊?你自己不要自己的小命就算了,要是把小盤子也搭進去,我怎麽跟盤子和水婉交代!像你這種半吊子……”

盤狁守阻止他:“行了,行了,他還小呢,誰沒犯過錯,別這樣說他。”

大灰狼不太盡興,不過還是閉上了嘴。魏天師被罵得垂頭喪氣,隻能乖乖兒聽著,誰讓有錯的人是他呢?“不過……”魏天師小心翼翼地問,“那個東西,到底是什麽啊?”盤狁守和大灰狼對視一眼,齊聲說:“和你沒關係,休息吧。”於是魏天師又莫名其妙地被按了回去,閉上眼睛“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