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時間過得很快,好像是天沒涼下來多久,就飛一樣地到了新年。所謂的新年當然是指全世界中國人都會過的那個新年,咱們叫作春節,和元旦啊,外國人的聖誕啊之類沒有任何關係。

今年的春節來得比較早,1月下旬就到了。往年過節,家裏隻有盤家三口,盡管大灰狼屬於後院常住妖怪,但每到新年的時候也跑得不見影子。鑒於它以前說的,家族早已不知去向,所以盤狁守也不知道它究竟在哪兒過年,說不定是偷吃誰家的東西去了。不過今年過節大灰狼決定留下來,所以這次的人口增加到了四個。

而多少年都沒有回過家的小狐狸不知怎麽被大灰狼給說動了,決定回家過年,以往什麽狐賽啊級別啊考試啊也不再提了,離過年還有十幾天就火急火燎地想往家趕。水婉知道後,趕緊給它買了一包燒雞作為禮物,它便扛著禮物奔回了家。

雖然之前曾準備了不少東西,比如醬牛肉、豬耳朵、臘肉之類的,但是在新年前遭到了劫匪洗劫的盤家必須重新準備新年需要用的東西,要是再晚就來不及了。

您猜錯了,劫匪不是那個歹徒甲和歹徒乙,他倆正在監獄裏數螞蟻。劫匪,是我們可愛圓潤的白圓金寶,和美豔無敵的龍女美君。這兩個在家族裏嬌生慣養的妖怪為了愛情離家出走,以至於失去了家裏

的資助,平時哪裏吃得著什麽好東西,這回從盤家走的時候大鍋小盆、瓶瓶罐罐連吃帶拿,就差趕個牛車過來拉了。大灰狼氣得直拍地,罵他們:“你們不是在老龍王跟前賭咒發誓說什麽永世情不變,有情飲水飽嗎!吃什麽吃!都給我留下!”白圓金寶振振有詞:“愛情是我們的一切……但是沒有生命,一切都是

空談。你們也不忍心讓我們在新年的時候吃生魚、吞麵粉吧?”

“就是哦——”龍女和白圓金寶甜蜜擁抱,都是一副深情的樣子,把大灰狼氣得肝疼。不過之前收了老龍王那麽多禮物,拿人手短,吃人嘴軟——不包括龍女

和白圓金寶,於是盤家人隻能眼睜睜地看著這對甜蜜情侶背著比他們身材還大的包裹高高興興地走掉。

盤狁守回頭望著自己的家,鋥光瓦亮的米缸和鹹菜壇,一無所有的熏肉架,空空如也的鍋盆爐灶,開關時帶著回音的冰箱……一切都在向他們大叫:你們傾家**產了,你們傾家**產了,你們傾家**產了,哈哈哈哈……

他歎了口氣。不知道龍王送給他們的那些禮物夠不夠抵債啊……便宜不能占……古人說的就是有道理。劫匪走了,日子還要過,盤狁守作為家裏的壯勞力,隻能陪著“太上

皇”和“太後”一趟一趟奔出去采買。

可是他十五天的假早已經用完,現在又回到了豐堯龍護衛上班,小偷強盜不會因為要過年而休假,反而可能因為要過年而幹一票大的,他一天事假也請不下來,隻能趁著休息時間來回奔波,整個人累得半死。

大灰狼呢?它當然是不可能幹活的。水婉說:“大娘是客人,貴客,一個好主人怎麽能讓貴客幹活呢,更何況是過年時間,這是傳統啊……狁守啊,你趕緊把三輪車上二十斤麵、二十斤米、二十斤油給我背下來。”

盤狁守看著端坐在沙發上被奉為上賓,得意揚揚,笑得嘴都咧到耳朵後邊的大灰狼,真想當場把它的毛給拔光……大灰狼很得意,非常得意,特別得意,因為它終於也有被人伺候得像皇

帝一樣的時候了,哈哈哈哈……笑聲未停,樂極生悲。盤狁守剛剛一隻手提起二十斤麵,另一隻手提起二十斤米,水婉就猛地

衝出來,一頭撞到盤狁守的腰上。“哎呀哎呀,忘了買蔥……”盤狁守撲通倒地,再沒起來。老盤子和水婉趕緊將他送到醫院,結果被診斷為腰大肌軟組織挫傷。醫

生嚴令盤狁守臥床休息,定時搽紅花油按摩,反正至少到過完年,他啥活兒也別想幹了。可是之後還有很多事情呀,豬腿、羊腿、雞蛋、鹹菜樣樣都沒買——龍

女和白圓金寶把盤狁守家洗劫得也太幹淨了,老盤子年紀大了,也有腰椎間

盤突出,沒法兒幹重活,總不能就靠水婉吧?怎麽辦呢?無奈磋商中的盤家人一致看向了正趴在茶幾旁邊兒啃兔腿的大灰狼。大灰狼舔著嘴角的血,突然驚悚地清醒過來,它終於注意到了自己的處

境。

接下來的日子,是盤狁守這段時間來過得最舒服的。

工作那邊,詹穀找了個人幫他代工,當然他這段時間的工資就沒了;家裏這邊……看著大灰狼穿著他的衣服,在家裏來回奔忙的情景,則讓他狠狠體驗了一把地主老財的幸福生活。

我們之前解釋過,妖怪的衣服原本是它們的毛發、鱗片、外皮等等幻化而成,所以那個一般是不可能“脫掉”的,但是大灰狼變成人形後穿的那身灰袍是古裝,對開襟的衣服、腰帶、布鞋,古色古香,穿出去一定會遭人圍觀。

盤狁守拿著自己的衣服給他比畫了半天,他試著根據樣式把自己變來變去,但變出來的衣服嘛……最會趕時髦的年輕人都不好意思穿出去。盤狁守終於絕望了,隻得把自己的衣服給他穿。奇怪的是,大灰狼比他

高一截,又比他寬一些,穿著他的衣服卻絲毫不顯小。大灰狼得意地笑:“那是因為我身材好呀,哈哈哈哈……”盤狁守:“……”什麽身材好,完全是法術罷了……把個小小衣服變大點算什麽呢?這是

他在商場事件之後考慮很久才得出的結論。

今天太陽很好,大灰狼在院子裏放了一張躺椅,然後把盤狁守連被子帶褥子一塊兒拎到了前院兒去曬太陽。他自個兒則根據水婉的命令,拿了隻豬腿,蹲在陽光下拔毛。

盤狁守睡得正香,卻被活活拎出去吹著凜冽的寒風,心裏那個氣呀。大灰狼倒是理直氣壯:“讓你出來曬太陽嘛,受傷的地方好得快點

兒。”“我不是植物妖怪。”大灰狼哈哈大笑:“不是嗎?哎呀,沒關係,萬物生長靠太陽嘛,一樣

的,一樣的。”盤狁守快吐血了,不就是自己一不小心扭到了腰嗎?不就是讓他失去了

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的幸福生活嗎?自己又不是故意的!他有本事就拒絕水婉啊!當初水婉眼睛閃著光芒望著他的時候,他不是答應得比誰都快嗎?這會兒折騰自己算是怎麽回事啊?

但是好脾氣的盤家人是不會和人吵架的,盡管盤狁守氣得腰更疼了,卻也沒啥惡毒的語言好用,隻得窩在被子裏生悶氣。

不過話說回來,今天的天氣真的很好……雖然吹到臉上的風又冰又冷,但天氣晴朗,萬裏無雲,一輪耀眼的太陽掛在天上,照得人睜不開眼睛——不過沒啥熱力就是了。

大灰狼拔完豬毛,拎著豬腿進去了。盤狁守蜷在暖融融的被窩裏,又有點昏昏欲睡。

唯物主義世界觀告訴我們:千萬不要太幸福,太幸福了老天就會嫉妒,轉眼就把你踹到不幸的深淵……

就在盤狁守即將睡著的時候,門外傳來了一陣震天響的喧鬧。

哐哐咚咚鏘!哐哐咚咚鏘!哐哐咚咚鏘……

“天靈靈地靈靈!太上老君快顯靈啦——”

盤狁守差點從躺椅上翻下來。

魏天師是誰?其實他也說不清自己是誰。

據他的師父說,他是被遺棄在什麽什麽地方的一個孤兒。在茅山道觀做道士的師父某年某月某日忽然福至心靈,掐指一算,原來自己命中注定的徒兒就在那個什麽什麽地方,他趕緊到了那個什麽什麽地方一看,果然有個嬰兒!他便把嬰兒抱回去撫養,將自己的一身絕世本領傳給了徒兒……

魏天師是不太在乎自己的父母是誰啦,但師父也不能這麽敷衍他啊,連他是從哪兒撿的都搞不清楚!他追問得急了,師父就開始發癲癇,又是顫抖又是扭曲地告訴他:“你等一下哈,我作個法看看——天靈靈地靈靈,太上老君快顯靈!嗯,看到啦,你是被扔在海底,師父遊玩的時候救你出來的。”師父下次發癲癇的時候所說的地點就變成了世貿大廈,再下次的時候就成了茅山道場,其他的都大同小異。

後來絕望的他就不再問了。

在這個時代裏,以降妖伏魔為業的他們,生意總是很少……很少,少到基本隻能糊口。並不是說他們的能力有問題,盡管師父對於他的身世總是裝瘋賣傻,含糊其辭,那身降妖除怪的本領卻都是真的。可是他清楚,別人不

知道呀。

比如某某高架橋建不了地基,一建就壞,他們師徒從那兒經過的時候就發現是因為地基下有妖怪,他們去跟工地的負責人說,結果被人當騙子給轟出來啦!人家說,要崇尚科學,破除迷信,什麽妖魔鬼怪、怪力亂神都是封建迷信,胡說八道,還說如果他們再來就報警抓他們!

不過後來那妖怪還是被擺平了,不是他們師徒,是個老和尚。那個時候他就看清了,什麽崇尚科學、破除迷信,是身份才對吧!那老和尚就是占了身為某某大寺住持的便宜,一個名頭就把那幫凡夫俗子給糊弄得不知天南地北……他們怎麽就不想想,老和尚要價比自己師徒要貴十五倍!十五倍呀!都說了是先降妖再給錢,那幫人為啥寧可多花錢也不信他們呢?

前段時間,一直自稱茅山傳人的師父跑掉了,走之前給徒兒留了一封信,信上說,某月某日茅山道觀那邊什麽什麽大人物死掉了,要做什麽什麽法事,他回去瞧瞧。他離開以後,笨徒兒可不要把自個兒餓死啦,記住,那些大爺大媽是最好騙的啦,你雖然能降妖除魔,但是很多人不需要你降妖,也沒那麽多妖怪好讓你降,他們要的是心安,你要到郊區去,要到廣大農村去,要到好騙的純真的人民群眾中間去……

於是我們魏天師明明有降妖除魔的本領,卻為生活所迫不得不招搖撞騙的生活開始了……

跑到那家門口的時候,魏天師已經好長時間沒接到生意了,正餓得發昏。

越走得近,他越是有種怪怪的感覺,猛然間一抬頭,發現眼前是一片兒帶前後院的老式小平房,其中一棟平房上方妖氣滾滾。

這簡直就是送上門的生意啊!

魏天師大喜,趕緊拉出了他平時賴以為生的工具,左手執鑼,右手執劍,胳膊上掛著鈴鐺,脖子上堆著護符,腳踩七星陣,身披八卦袍,在那家子門外跳起了大神。

“天靈靈地靈靈!太上老君快顯靈啦——”

裏麵沒動靜。

他再接再厲。

“天靈靈地靈靈!太上老君快顯靈!天靈靈地靈靈!太上老君快顯靈!天靈靈地靈靈!太上老君快顯靈……”

門終於開了,一個麵色十分不好的青年男子斜靠在門框上,陰鬱地盯著

他。青年扶在門框上的左手上,戴著一隻黑色的手套,右手卻沒有戴。

“你有事?”青年問。魏天師露出了他除妖天師的專業化微笑,躬身道:“不是我有事,是施主你有事。”這是攬生意的標準說法。

院內妖氣滾滾,比院外還嚴重,他幾乎能看見那滾滾的妖氣穿過那青年身上的每個部分往外滲,像這麽嚴重的情況他還真沒見過,怪不得這年輕人看起來身體這麽不好啊!

那青年看了他好半天,眼神裏分明寫著“你算是個什麽東西”的意思,表情卻沒什麽變化。魏天師遇到過各種各樣的人,深知遇到眼前這種沉默寡言又麵無表情的

人是最可怕的了,你說十句他回一句,你猜死也猜不到他究竟在想些什麽。他深吸一口氣,安撫下又想咕咕叫的肚子,道:“施主……”那青年打斷了他的話:“我有什麽事?”魏天師心中一喜:你說話了!說話就好辦了!他趕緊道:“施主,貧道

今日經過貴宅,發現貴宅上空妖氣衝天,經久不息。本著出家人慈悲為懷的原則,貧道自然不能不管。貧道這幾年雲遊天下,得了一些機緣,對妖怪之流頗有些心得。如果施主方便,可否讓貧道進去,仔細為施主看一看呢?”

聽完他說的話,那青年的臉色看起來比剛才更不好了。青年弓著腰靠在門框上,冷冷道:“不用了。”魏天師並不氣餒,招搖撞騙這麽多年,被打擊的次數太多了,氣餒這個詞兒對他來說根本就不存在。

“施主,不知您有沒有感覺到,隻要您回到這裏,就會感到頭暈、身體沉重、容易生病啊?這都是妖怪作祟的結果!您要知道,您家裏妖氣已經很重了,再這麽下去,對您和您的家人都會有很不好的影響,不信的話……”

裏屋的門響了一聲,一個男人的聲音在裏麵問:“小盤子,是誰啊?”那青年的眼神沉了一下,回頭道:“沒事,有人走錯了。”他反手就要關門,已經餓得兩眼發綠的魏天師趕緊撲上去抵住門。“等一下,等一下,咱們價錢好商量!要不先除妖後付錢……不,隻要

管一頓飯!我馬上把你家裏的妖怪統統趕走!保證一個不留!您滿意了再付錢,不滿意隻要一頓飯呀兄弟!”那青年本來是弓著腰靠在門框上的,魏天師衝上去頂門的時候也沒注意,一頭撞上青年的下巴,青年仰麵倒地,發出一聲悶悶的慘叫。沒了抵抗

的門被魏天師一把頂開,撞在牆上,發出“哐當”一聲巨響。

魏天師眼前一花,一個怒氣衝衝的灰眼男子已經撲到了他的眼前,衝他怒吼道:“你缺心眼呀!有這麽撞人的嗎!是不是想死?!我成全你!”

魏天師驚得向後一縮,因為他分明看到,那灰眼男子張開的口中竟是一口非人類的犬齒,那人腦袋上也有一對灰色的耳朵,身後也拖著一條毛茸茸的灰色大尾巴!這男子……是妖怪!

那男子嘴裏說著威脅的話,順勢向他伸出了一隻手,那隻手上青筋暴起,五指利爪隱現,長度暴漲,眼看就要抓到他臉上了。魏天師驚叫一聲,向後退去。

我要死了!他絕望地想。這是個大妖怪!他的感覺不會錯!這絕對是一

隻他一個人沒法兒對付的大妖怪!師父啊,我再也見不到你了。太上老君啊,我們馬上就見麵了。老天爺啊,希望它給我個痛快……就在魏天師在腦海裏迅速地想著自己遺言的時候,那倒地的青年大聲喊

了一句:“你這是幹什麽,快住手!”

灰眼男子的手堪堪停在距離魏天師一厘米不到的地方,回頭怒道:“我還想問你在幹什麽!沒事兒了就在**躺著,跑什麽跑!看看,被人撞到了吧,萬一殘廢了我可不伺候你!”

那青年表情不變,臉卻騰地紅了:“要不是你非把我搬出來,我用得著

自個兒來開門嗎?”“那你幹嗎要給個要飯的開門哪?”兩人一妖靜默兩秒。“本天師才不是要飯的!”魏天師義正詞嚴地說。那男子回頭:“天師?”魏天師忽然想起眼前這位其實是妖怪……他後退一步,感到一陣頭暈,

眼前的景物霎時間化作一片扭曲的怪異圖形,最後終結於黑暗。我死了,不知道下輩子投胎能不能給我換個有錢的人家。這個念頭在他的腦海裏無限循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