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走著走著,盤狁守忽然發現前麵的人好像有點少。他數了數,加上他和

詹穀,一共有四個人。但是……他仔細回憶,剛才跑過來參觀大灰狼的人,一共有三個。還有一個人哪兒去了?他加快走幾步,在詹穀的身邊輕聲問:“這幾個人怎麽來了?”詹穀露出了一個十分不屑的表情,低聲道:“這幾個人非說留在那裏不

安全,就一起追著咱們屁股後頭跑來了。”

“全部?”盤狁守低頭數了數,除了被抓走的王飛,再去掉他和詹穀,一共還剩下五個人,這麽說,丟的不止一個,“還有兩個人呢?留在監控室了嗎?”

詹穀奇怪地看著他:“沒有啊,上次的事情出了以後就不敢隻讓兩個人留在那裏……”他忽然頓住,手電筒的光打了個彎,射向走在前麵的那三個人——這回隻剩了兩個。

“給我站住!”詹穀喝道。那兩個人莫名其妙地站住,回頭看著他們。“其他人呢?”詹穀高聲問。那兩個人對視了一眼,立刻呈七千二百度旋轉找人——連上方都沒有放

過,然後轉頭麵向詹穀,牙齒抖得咯咯響。“他們……剛……剛還……”詹穀的眉頭皺成了疙瘩,他想了想,放開了聲音,開始高叫那三個人的

名字。商場的格局讓他的聲音無法順利地傳遞出去,呼喚聲沒傳多遠,就被黑暗吞噬了。盤狁守看向大灰狼,它正在空氣中嗅著味道,不時咧咧嘴,對盤狁守低

聲道:“狐狸臊!到處都是狐狸臊!你們在這裏怎麽待得下去?”

“我又聞不到……”盤狁守說。幸虧聞不到,他想。正說著,大灰狼忽地怒吼一聲,撲向那兩個嚇得像篩糠一樣的人。盤狁守叫:“你幹嗎——”詹穀叫:“你的狗——”那兩個人慘叫。就在大灰狼即將把其中一人撲倒時,盤狁守看到一隻細白的手從其中一

個人的脖子上嗖地消失了。大灰狼撲向那隻手消失的地方,“嗷嗷”地高呼追擊,轉眼不見了蹤影。

僅存的那兩個人以令人歎為觀止的速度躥到了詹穀的身邊,緊緊地拽著詹穀的衣服,好像隻要這樣就能躲過一切攻擊似的,鼻涕眼淚嘩嘩直流。一個說“我再也不幹了”,一個說“饒命啊”,臉色都蒼白得像鬼一樣,在手電筒的光搖搖擺擺的映照下透著說不出的詭異。

不遠處傳來哐哐當當的雜亂聲音,好像是什麽東西倒了,又好像什麽東

西碎掉了,然後是一堆轟隆隆的連鎖反應。詹穀臉色變了變:“狁守!你看你帶來的好狗!”盤狁守的心髒在抽搐,但臉上依然毫無表情,冷靜地說:“其實我剛

才看到……”他頓了一下,想起詹穀身為姥爺翻版的事實,又把實話吞了回去,“我看到一個女人往那個方向去了,大概它看到她才追上去的吧。”在一般人的心目中,在這種狀況下,所謂神秘的“女人”幾乎就等同於“非人類生物”,他這番話甫一出口,那兩個人就嚇得險些倒下去。然而詹穀這種異類自然和“普通人”扯不上什麽關係,不耐煩地丟開那兩個人,向大灰狼繼續製造噪音的地方追去。兩個被遺棄的人大呼小叫地往那個方向狂追,盤狁守稍微挑了挑眉毛,也隨即跟上。他一邊跑,一邊漫不經心地說:“我表哥的膽子還真大,這種時候也不

怕。”其中一人道:“是呀!隊長的膽子簡直就不是我們能比的!”另一人道:“俗話說鬼怕惡人,說不定就是因為他膽子大,所以那些鬼

都不敢招他!”盤狁守沉默了一下:“那是什麽意思?”

“意思就是,隻要他在哪兒,哪兒就沒事。但隻要他一不在,怪事就來

了……”“對呀,他在監控室,巡邏的人就出事;他去巡邏,監控室的人就出問

題……”盤狁守道:“不會是有人使壞吧?”那兩個人堅決地搖搖頭:“不可能!”“為什麽?”“因為我們都被換過了呀。隊長帶的這一組因為在這個地方出事太多,

所以換了好幾批組員,主動辭職的不少,更多的都被換到別的組去了。”“是啊,要不是抓鬮,我怎麽會被推到這裏來……”“人倒黴了就是沒辦法……”兩人唉聲歎氣。聽著他們的對話,盤狁守的心裏打起了小九九。這個詹穀,難道是……前方突然傳來玻璃碎裂的聲音,隨之響起一陣尖叫,仿佛某種小動物受

到了傷害,發出垂死掙紮一般的聲音。盤狁守心念電轉,脫口而出:“大娘!不要傷害她——”眼前手電筒的光芒在黑暗中閃爍的景色驟然扭曲,盤狁守一腳踏空,眼

前金光亂冒。過了好一會兒他才反應過來,自己剛才是從什麽東西上滾落下來了,這會兒正躺在地上頭暈呢。上方的聚光燈再次打了下來,一張仿佛隻有噩夢中才會出現的臉撕破黑暗,出現在他的眼前。

那是一張怎樣的臉啊!青麵獠牙,血盆大口,銅鈴似的眼睛,腦門子上青筋暴起,一張臉上血淋淋的……即便是不化妝,也能直接去演恐怖片的那種。

盤狁守覺得自己的心髒一瞬間停止了跳動。“你的狗!”怪物揪住盤狁守的領口,口水狂噴,“你的狗!那是你的狗!”

他們這次不在空曠的舞台上,“西湖”裏那些爭奇鬥豔的百花圍繞在他們身邊,不過這會兒統統是一副妖怪模樣,搖晃著長長的頸子,上下鋼牙碰得哢嚓哢嚓響。

盤狁守目光往下,看到那怪物還穿著和剛才那姑娘一模一樣的裙子……“不是我的狗。”他說。大娘一不歸他所有,二也不是狗……

那些怪物百花破土而出,黑黝黝的根須層層纏住了盤狁守的身體,將他

高高舉起,舉到了百花們的臉旁。怪物百花竊竊私語般在他耳邊嬉笑低唱:“公子乖乖的喲。”“公子要說實話喲。”“公子哎喲嘿喲……”“否則被吃掉喲!”“吃掉吃掉喲!”百花們倒是很有耐心地用歌聲逼供,那怪物自個兒倒是等不及了,跳

起來脖子伸得老長,腦袋一直伸到了盤狁守的麵前,一雙爪子搭上了他的肩膀。“我和你們無冤無仇!為什麽要這樣對我!為什麽啊!為什麽!”怪物拽著他猛晃。盤狁守一陣頭暈目眩,即便有百花根須的“保護”,他也有種快被活活搖散架的感覺。他忍住快吐出來的惡心感,從百花根須中悄悄掙脫出左手,一把抓住了

她按著自己肩膀的手。那怪物尖叫一聲,全身發出劇烈的震顫。看來這回是神威。百花也隨之發出了一片尖叫,尖叫從溪流化作長河,化作大江,最終匯

合成怒嘯的海洋。聲音的巨浪讓整個空間都在瘋狂搖動,上麵的“聚光燈”發出“砰”的一聲裂響,熒光閃閃的碎屑雪花一樣撒落下來。

怪物一邊尖叫一邊掙紮,如果盤狁守的左手隻是普通的手的話,一定沒有辦法繼續抓住怪物,但那隻手是“神之手”,隻要他想,任何東西都不可能從他手中逃脫出去。

尖叫的百花逐漸放鬆了對盤狁守的抓握,盤狁守慢慢地滑坐到地上,大地在震**,他和那妖怪就像鏟鍋上翻滾的雞蛋餅,但他沒有鬆手。神之手會對他抓住的任何東西做出神恩或神威的攻擊,會讓人極度舒適或極度痛苦,但是永遠不會對“生物”的身體造成損害。這隻狐狸做的事太過分了,緣由可以理解,但是嚇唬人不能原諒,吃點苦也好,下次就記住了。聲音的巨浪終於到達了一個高得不能再高的程度,靜了一秒,嘩然崩潰。梗著脖子尖叫的百花像被什麽砍到了一樣,以盤狁守為中心,向四麵八

方一片片地癱軟下來。

那個“聚光燈”作為唯一的光源已經消失了,但周圍的一切還是能看得很清楚,就好像電視裏那種天都黑了,但所有的東西都還纖毫畢現的景象一樣。

盤狁守鬆開手,站了起來。狐狸妖怪趴在地上劇烈地喘息。他掃視周圍,看見不遠的地方橫七豎八地躺了四個人,正是失蹤的王飛

等人。他走過去,挨個摸了摸,都活著,隻是昏過去了而已。那邊的狐狸妖怪終於緩過來,大叫一聲:“無恥小兒!汝用何種卑鄙左道害吾?!”盤狁守心想:你弄出來的這個地方不算是左道嗎?偏是害了你就成了左道?

他還沒想好該怎麽回複,便聽狐狸怪叫一聲,伸出長而尖利的爪子向他撲來。他傻了眼,神之手趁人不備還能起到作用,用它抓一隻盛怒中的狐狸卻是萬萬不可能。

在盤狁守抱頭鼠竄之時,他們頭頂的空間發出了“刺啦”一聲。狐狸在半空中的身體停了停。盤狁守的視線向半空中移動了一點點。他們都聽到了某種很厚很結實的東西被狠狠撕開的聲音,然後“砰”

地一下,清新的空氣從上方傾瀉下來,整個黑暗的空間驟然被射入的光線充

滿。狐狸妖怪霎時間化身原形,以阻止不住的衝勢滾向盤狁守的懷抱。“啊呀呀!光線刺殺小生了。”狐狸用雙爪掩著眼睛滾過來。盤狁守的眼睛頓時瞪得銅鈴一般大。一個矯健的身影從上方的破損處飛撲而下,在狐狸還沒碰到盤狁守之

前,兩隻有力的前爪一把按住了狐狸的胸脯,一隻後爪踩住了狐狸的尾巴。“跑呀,你怎麽不跑了?”大灰狼獰笑,語氣就像那些抓住了逃跑的貞節烈女的流氓一樣。狐狸哀哀叫道:“兄台,你壓死小生了,請高抬貴手……高抬貴手啊……”再沒有比盤狁守更了解大灰狼體重的人類了,所以他非常同情這隻不幸的狐狸,對大灰狼安撫道:“大娘,你就放它一馬吧,怪可憐的……”他剛

才好像聽到了狐狸骨頭發出的哢嚓聲……再不放開狐狸,沒準兒它就永久殘

疾了呢……大灰狼惱怒地衝他齜牙:“它剛才攻擊你的時候你怎麽不同情他?”盤狁守心說:我也得有空同情呀。而且就算再不同情,剛才用神威抓它

那麽一下子,這債也就算還完了,再欺負它就有點不厚道了。“大娘……”盤狁守軟語道,“不管怎麽樣,用私刑都是不對的……”拜那一個月圖書館裏泡書的功勞,他對於妖怪世界的一些規定了解得雖

然不能說很多,但也算是略知一二了,他相信大灰狼不會因為這點小事就動私刑的,那會被剝奪一個月進出虛空點的權利,對大灰狼來說很不合算。

大灰狼對於自己的徒弟——也許是小弟,有時也等同於屬下——盤狁守用這一點來將自己的軍十分不滿,正好那昏迷的被劫持者裏有人哼唧了一聲,就要悠悠醒轉,它放開狐狸,飛身過去用強壯的肉爪在每一個人腦袋上都給了一下子,美其名曰:保險。

從狼爪下掙出一條命的狐狸在地上滾了一圈,又化作了之前的白裙美女模樣,媚色橫生,梨花帶雨,向盤狁守伸出一隻手:“公子呀公子,妾身竟與汝無緣至此嗎?妾身隻是暗戀公子,也是不成嗎?竟要用如此絕情之法對付小女子……哎呀呀,果然是郎心如鐵,公子心好狠……”她不知從哪兒抽出一方潔白的絲帕,掩麵悲泣。

要是什麽都不知道的盤狁守,這會兒看到美女哭,肯定已經手足無措了,但是在經過了“龍女和白圓金寶”一役後,他已經生出了那麽一點點的抵抗力,再加上,他又不是不知道這個妖怪究竟是怎麽回事……

他看看大灰狼,大灰狼一臉“那都是你的問題,你不是不想我幹涉嗎?所以我不管”的表情扭過頭去。

盤狁守無語地看著大聲擤鼻涕的狐狸“女”,道:“都這會兒了,你還要裝嗎?你不是男的嗎?”它再這麽惡心下去,他不能保證不用神威敲它的頭。

狐狸愕然,從白絲帕後方露出半張俏臉兒來,哪裏還有哭過的痕跡。“公子如何知曉?”盤狁守心說:即便我剛才不知,現在也知道了……你未免答得太快了。“你剛才不是一直自稱‘小生’嗎?”“果真?”狐狸露出一個驚恐的表情,“小生毫無記憶。”嗯……看來它現在也沒察覺……

盤狁守歎了口氣:“我說啊,就你這樣,是怎麽經過那麽多考試考到

‘狐賽’的?”

狐狸驚叫起來:“汝汝汝——汝真身何人!以人類之身,汝如何得知吾等狐族考試這等最高秘密的?”

大灰狼看了一眼盤狁守,盤狁守也看了看它,一人一狼的臉上同時寫著“我咋會和這種傻瓜認真”的表情。

在妖怪種族裏,再也沒有哪個種族比狐狸更愛考試了。狐狸的考試從它們還是小狐狸的時候就開始了,從最低的“狐仔”到最高的“狐仙”,考試一共分為十八等,每等十八級,每級分三檔,身為狐狸的生活目標就是一級一級往上考,考了還考,考了又考,考完再考……

考試的內容從偷東西到打架到**人,範圍從禍害某個人(妖)到禍害整個人類江山不一而足,大概就是因為這樣,所以曆史上那些被稱為狐狸精的女人裏說不定還真有幾個狐狸精。也不知道蘇妲己的行為和狐狸一族的考試有沒有什麽關係,要是有的話,那說不定薑子牙、哪吒、雷震子也有呢——聲明一下,這完全是盤狁守自個兒的猜測,和介紹妖界風情的大灰狼沒有任何關係。

不過可以確定的消息是,曾經有一隻老狐狸從遠古時代考到現代,終於考到了狐仙第十八級中檔,就在狐狸考試聯盟總理馬上就要宣布它即將成為狐狸一族唯一一位考到所有狐狸的夢想——狐仙最高等級十八級上檔的時候,它一時激動,心髒病突發,掛了……所以直到現在,狐狸一族也沒誰考到過最高等級檔,畢竟近千級的考試不是那麽容易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