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白靜嘉,歲月靜好,嘉言懿行

一)

白小七小的時候特別害怕搬家,因為每次搬家的時候媽媽白露看著滿地的行李,無處著手整理。她理著理著就厭煩地把東西扔開,點燃一支煙抽起來,一支燃盡之後,在煙霧中低頭望著滿地狼藉,狠狠地盯著白小七說:“總有一天我要把這些破東西都扔了,包括你!我這一輩子都被你給毀了!”

白露初中輟學後就出來混日子,不到二十歲就生下了小七,而小七的父親,自己才剛剛成年,壓根不敢承擔責任,連麵也沒見就消失無蹤。女人總是心軟的,她最終還是留下了小七,可也因為這樣,她未婚生女,又沒什麽學問,除了長得漂亮外一無是處,隻能流連在一個又一個男人身邊混日子。她總固執地認為自己過得這麽辛苦,不能找到一個真心愛她的男人,都是因為帶著一個拖油瓶,所以她隻要一有不如意的事情,就會打罵白小七,言之鑿鑿地說要扔掉小七!

白小七一開始聽到母親說這種話總是害怕得直哭,使勁地抱著白露的腿又哭又喊,聲嘶力竭的。到後來習慣了母親這樣的抱怨,到十一二歲的時候就敢頂嘴了:“你扔啊,你怎麽不早點扔,早點扔掉說不定我早就被有錢人領養了呢,我這一輩子也被你毀掉了!”

“你個死丫頭,老娘白養你這麽多年了!真是喂了狗!”白露罵罵咧咧地扭打著白小七,心裏又恨又怨,要不是帶著一個孩子,她也許早就遇到一個好男人,願意娶她、照顧她,她就不用這麽辛苦,過這麽肮髒又貧困的生活了!

越是這樣想著,越是不甘,手上的勁也越發大了,連沒熄滅的煙頭都泄憤般地按在了女兒的背上。

白小七疼得白了臉,卻強忍著,一聲不吭,她早就習慣了母親將生活中的負麵情緒發泄在自己身上,她有的時候會覺得,這樣的日子再過下去,自己可能會瘋掉。

好在,她忍到十二歲還沒瘋掉,卻又迎來了一次搬家,白露要再婚了,娶她的男人叫周勤,是個鰥夫,看上去憨厚老實,白白胖胖,是個略有資產的商人。

白露被接到他家的時候,那張被生活折磨得顯得有些刻薄的臉都變得明亮了,她不敢相信自己的命運真的逆轉了,真的住進了這樣光明漂亮的別墅裏,再也不用在那陰暗得像臭水溝一樣的房子裏,和那些滿嘴臭味又髒話連篇的男人在一起了。

白露開心地拉著她的新婚丈夫四處參觀著她的新家,白小七被甩在門口,她沒什麽興趣跟著去看這幢大房子,這房子再豪華跟她又有什麽關係,也許過不了多久又會跟著她那個不靠譜的媽媽搬出去。

她就像一個隨時會走的客人一樣,不鹹不淡地在大門邊上站著,睜著眼睛,默默地發著呆,腳下放著她的小帆布包,包帶緊緊地攥在手裏。

就在這時,大門忽然被從外麵推開,“咣當”一聲將白小七拍進了門縫裏,整個門正好拍在她的臉上,白小七疼得“啊”地叫出來,捂著臉蹲到地上,因為鼻子被打到了,瞬間酸得眼淚一直往下流。

“誰啊?躲在門後麵?”一道清脆又明亮的聲音傳進了她的耳朵,白小七淚眼模糊,揉鼻子的時候,感覺到有一個人站在她前麵,“嘖”了一聲道,“你是不是傻的,哪裏不好站,站在門後麵,沒事吧?”

那人也蹲了下來,伸出手拉開她捂著臉的手,他的手指有些微涼,在這個盛夏季節,當他一碰到她的時候,就被她習慣性地打開。白小七抬起頭來,防備地瞪著來人,可這一眼居然讓她有些微微愣住,那是個非常好看的少年,皮膚好得像瓷娃娃一樣,又白又細,精致的五官裏最好看的是眼睛。白小七這麽些年見慣了母親身邊的那些男人,他們的眼神裏總是有著欲望、陰暗、戾氣,你可以通過他們的眼睛聞到他們身上被黑暗侵蝕得有些腐爛的味道,當他們看你的時候,你就會覺得全身發涼,甚至惡心想吐,可是這個男孩的眼睛卻幹淨得像清泉一樣,一望到底。

“喂,你沒事吧。鼻子好紅啊,不會出血了吧?”少年想仔細看看,伸出去的手卻被白小七擋開。她低著頭站起來,嘟囔著:“沒事,沒出血。”

“真沒事嗎?”少年也站了起來,不確定地追問了一句,他力氣可是很大的呢。

“沒事。”白小七像是要證明沒事一般,放下手,扭過頭去,並不看他。

“你是誰啊?怎麽在我家?”少年奇怪地問。

白小七瞥了他一眼,低著頭不說話,她能猜到這個小胖子就是周勤的兒子,兩人的五官還是有些相似的,可她不知道怎麽介紹自己,她能怎麽說,說我是你後媽的女兒?估計自己一說完,再好脾氣的人也不會再這樣好聲好氣地和她說話,也不會用這麽友善的眼神看著她了。

“寒生,你回來了?”周勤聽見門口的動靜,從房間走了出來,帶著白露向那個少年道,“這是我上次和你說的那個阿姨,白露。”

然後又指了指白小七道:“那是她的女兒,白小七。”

“以後我們就是一家人了。”周勤微笑地介紹著。

白小七偷偷看了一眼那個好看的少年,等待著他發作,她以為他會像所有反對後媽進門的孩子一樣滿地打滾、大喊大叫,可是沒有,完全沒有,他連眼神都沒變,依然一副無所謂的樣子,瞅了白露和她一眼,雙手抱在頭後麵說:“哦,知道了。”

白小七有些吃驚地望著他,試圖從周寒生的語氣和表情中找到不情願,卻連一絲都沒看見,他居然就這樣毫無障礙地接受了她們?

難道媽媽這次真的走了大運,遇到了一個好男人?

這……不可能吧。

他們父子倆是不是傻的?

二)

晚上,白小七早早就躲進了自己的房間裏,這是她長這麽大以來第一次擁有自己的房間,以前都是和母親住在一間屋,或者住在客廳裏的。她的房間還不錯,挺大的,周勤並沒有虧待她這個繼女,似乎還特地裝扮過,一米八的雙人**鋪著帶著蕾絲花邊的公主粉色**用品,飄窗上放著幾盆開得正好的白色小雛菊。窗簾有兩層,一層是白色的輕紗,上麵繡著一朵朵粉色的櫻花,一層是淡粉色簾布。其他家具都是以純白色為主打色,整個房間甜美夢幻得讓白小七覺得有點不真實。

她從沙發上拿了一個小抱枕,躺在床前麵的地毯上睡了一會,房間裏中央空調開著,涼涼的,很舒適的溫度,不像她以前住的地方,唯一一個電風扇都被白露霸占著,自己都隻能用作業本扇風,晚上經常從睡夢中熱醒。

這裏真的很好,比起以前,就像到了天堂一樣,可她覺得這個房間裏的東西都太幹淨了,就像周勤送給她的泰迪熊一樣,她真不知道從哪裏下手抱才好。

她才剛躺一會,迷迷糊糊的還沒睡著,就聽見媽媽在外麵敲門:“小七,小七,開門。”

白小七躺在地毯上迷糊著,不太想起身,白露還在外麵敲著:“快點開門!”

白小七打開房門,握著門把手站在門口,不耐煩地問:“幹嗎?”

“什麽幹嗎,我是你媽,不能來看看你啊。”白露推開白小七,從門外擠進來,望了眼房間,滿眼都是驚歎和得意,“喲,你這房間真不錯嘛,啊,你看這床,真軟。嘖嘖,還給你配電腦啦,真不錯。”

白露在房間轉了一圈,一屁股坐在了粉色的公主**,瞅著白小七說:“這次你該感謝我了吧,住在這種房間裏,你以前做夢都想不到吧!”

“住哪還不都一樣。”都不是我的家,都是隨時會把我趕出去的地方……

“還都一樣?哪裏一樣啦?以前的房子有空調嗎?有書桌給你用嗎?你床單都沒人家地毯幹淨,還好意思說都一樣。”

白小七懶得反駁,她知道自己如果反駁了,這個話題就會沒完沒了,她走回剛才躺的地方,坐下,把抱枕抱在懷裏點頭道:“你說得對,我的床單確實沒人家地毯幹淨。”

“你看你,窮人的命,有床不睡睡地上。”白露白了她一眼,帶了一絲警告的眼神道,“我警告你白小七,你別給我犯軸,以後在這個家裏你給我好好地哄著那兩個人,你要是敢惹他們不高興,看我不揍你。”

白小七不高興地扭頭道:“我可不會哄,要哄你哄。”

“我當然會哄,你看著吧,等我過兩年給周勤生個兒子,這一切都是我的。”白露的語氣裏帶著深深的狠勁,像是一隻饑餓的豺狼,就是死也不會把剛到嘴裏的食物吐出來一樣!

白露說哄,就是真的哄,每天早上早早起來給他們父子做早飯,把一切都打理得井井有條,晚上又挖空心思地給他們做各種飯菜。白小七簡直有點不敢相信這個女人是她媽。

飯桌上白露和他們說說笑笑,那奉承勁讓白小七每次看到都想翻白眼。可是不管怎麽樣,這個重組家庭看上去還真挺和樂融融的,就她一個人格格不入。

就這樣過了半個月,一天晚餐的時候,周勤忽然對白小七說:“小七,我和你媽媽昨天已經去登記過了,我打算把你們倆的戶口都遷到我這裏來。”

白小七從飯碗裏抬起頭,不解地看了他一眼,不太明白他的意思,自己的戶口在哪裏,和她說幹什麽,難道她還有反對的權力不成?

周勤笑了一下:“這樣呢,你就能和寒生一起上學了。”

“哎呀,和寒生一起上學好啊,人家寒生上的可是我們市最好的私立初中,聽說還是雙語教學的呢。”白露一邊說一邊剝了個蝦子,把雪白的蝦肉放進了周寒生的碗裏。

白小七不著痕跡地望了一眼周寒生碗裏的蝦肉,輕聲說:“我原來的學校也挺好的。”

“你那學校有什麽好的?好個……喀。”白露險險地把嘴裏的髒話咽了下去,繼續道,“人家那可是國際學校,好多人想進還進不去呢,聽說麵試可嚴格了,需要會好多才藝,還要等級證書什麽的,對吧?”

周寒生挑了挑眉,一臉想不起來的樣子:“不知道啊,我又沒參加麵試。”

白露笑容滿麵地接話道:“沒有麵試說明你厲害啊,老師不用看就知道你是個好孩子。”

說話間,周寒生的碗裏已經堆了好幾隻剝好的蝦。

白小七看了一眼,端起裝著白米飯的碗,低下頭默默地扒了一口。

“小七不願意轉學嗎?”周勤柔聲問。

“我隨便。”白小七的語氣裏帶著一絲絲不滿的情緒,她努力地壓著卻還是漏了一點出來。

周勤聽了出來,笑了笑:“你要是不願意轉學,每天讓司機送你去你之前的學校也是可以的,就是有點遠,你要早起。”

還沒等白小七接話,白露就連忙說道:“她有什麽不願意的,就是怕到了新學校有人欺負她。”

“哈?欺負?”周寒生嗤笑一聲,“有我在,誰敢。”

“哎喲,我們寒生真帥,真棒,真是個好哥哥。”白露連連誇讚道,“那我們小七以後就靠你照顧啦。”

白小七默默地翻了個白眼,真受不了,每天這樣吃飯她都快消化不良了。

“對了,露露,我覺得小七的名字太隨便了,女孩子的名字應該取得用心一些,精致一些。”周勤忽然說道,“你看,是不是重新給她取一個,正好上戶口的時候一起改了。”

“我哪裏會取什麽名字。”白露有些不好意思地說,“小七這個名字還是我以前的室友幫忙取的呢,她說他們老家那邊的女孩想不出名字,就用數字代替一下。要不,你給起一個。”白露順手將起名的任務丟過去。

“我起?不太好吧?”

“有什麽不太好的,都是一家人了,改了跟你姓都行啊。”

“說得也對。”周勤雖然覺得自己有些越軌,可是他又不希望這麽可愛的一個小女孩的名字太隨便,筆畫也少,字太輕了。在他老家,老人們都說,女孩的名字起得太輕、太隨便,命格也會變得輕賤。

“那好吧,那我晚上得好好想想。”周勤很爽快地接下了這個活,轉頭問小七,“小七,我幫你起好嗎?”

“隨便。”白小七低著頭默默吃飯,對他們的談話毫無興趣,好像他們討論的人不是她一樣,就在這個時候一隻剝好的蝦被夾進了她的碗裏,白小七愣了愣,有些開心又不願意表現,她裝得很不在意地抬起頭,望向自己的母親,卻發現白露還在和周勤討論得熱烈,根本沒有給她夾蝦子,轉頭,隻見周寒生好看的臉上帶著一絲嫌棄:“給你,你媽剝了這麽多,吃得撐死了。”

白小七抿了抿嘴,惱火地將蝦子猛地夾起來,扔回周寒生碗裏,賭氣道:“誰剝給你的,你給誰,夾給我幹嗎!”

說完,她猛地放下碗筷,站起來往房間跑,身後是白露的斥責聲:“白小七,你找打,飯吃得好好的發什麽脾氣!”

“算了算了,對小孩子別那麽凶。”

“哎呀,我對寒生那麽乖的孩子肯定不會凶的啦……”

“啪嗒”一聲,白小七將樓下那些人的聲音關在門外,木木地走到床邊,在地毯上坐下,拿起床邊的抱枕抱在懷裏。房間裏沒開燈,暗暗的,半個月了,她還沒有睡過房間裏的床,房間裏的東西她都很少碰,連衣櫃裏的衣服都疊得整整齊齊地放在一個塑料袋裏,好像隨時都能走一樣。

其實這裏很好,比以前的任何一個家都好,周叔叔也比母親以前任何一個男朋友要好,可是為什麽,她就是覺得這個地方不屬於她,就像做夢一樣,很快就會醒來的。

三天後,白小七得到了周勤給她起的新名字:白靜嘉。

白靜嘉,歲月靜好,嘉言懿行。

多好的名字啊,可這個人是誰呢?

是我嗎?不是吧……

我隻是個名字像流浪的小貓小狗一樣的白小七啊,怎麽會有這麽好聽、寓意又這麽好的名字呢……

三)

開學的日子很快就到了,白靜嘉的轉校手續也全部都辦好了,麗高外國語中學是S市最好的私立學校,校園比一般學校大很多,有小學、初中、高中三個學部,初中部在校園中間靠近操場的那座教學樓。校園裏麵的園林綠化做得也很好,開滿了薔薇花和垂海棠,整個校園看上去粉紅粉紅的,特別夢幻。

白靜嘉跟著周寒生往初中部走,周勤特地找了關係,把他們兩個安排在一個班上。周寒生一邊吃著肉鬆麵包一邊向白靜嘉介紹:“我們年級就四個班,我們在三班,我們班最凶的老師是數學老師,千萬不能在他的課上偷吃零食,不然就完了,他會扭你嘴巴,可疼了。”

周寒生說著嘟了下嘴,看樣子是被扭過,到現在還心有餘悸。

白靜嘉鄙夷地瞥了他一眼,扭嘴巴算什麽,她以前學校的老師教鞭都不知道打斷幾根了。

“其他老師都挺好的,從來不打人,也不罵人,哦,對了,我們英語老師是個黑人,喏,就像我手裏的黑鬆麵包一樣黑。”周寒生晃了晃手裏的麵包。

“你都不撐啊?從今早起來你都吃幾個麵包了?”白靜嘉雖然不太願意搭理他,但還是忍不住開口說道。這家夥真的很能吃,認識半個月以來,每次見到他都在吃,吃飯的時候在吃,下午在吃點心,晚上在吃水果,早上在吃麵包,平時在吃零食,吃吃吃,嘴巴就沒停過。

“這有什麽好撐的,不就是幾塊飯後甜點嘛。”周寒生舔舔嘴角,將黑鬆麵包遞到白靜嘉麵前,白靜嘉以為他要給她吃,剛想說“我不吃”,就聽他說,“幫我拿一下。”

白靜嘉愣了一下,伸手接過,周寒生伸手到書包裏,掏啊掏,又掏出一盒牛奶插上吸管,然後拿過白靜嘉手裏的麵包,歪著頭,一口麵包、一口牛奶,一口麵包、一口牛奶,吃得好不開心。

白靜嘉看著他這樣的吃法,有些餓了。為啥他吃東西時候的表情那麽幸福,她還真羨慕這個小胖子,眼裏除了吃好像什麽都不擔心的樣子。

“喂,胖子。你爸給你娶個後媽,你就一點也不生氣嗎?”白靜嘉終於問出了憋在心裏半個月的疑問。

“我叫周寒生。”周寒生說。

“好吧,周寒生。”想知道答案的白靜嘉稍稍妥協了一下。

“叫哥哥也行。”

“……”白靜嘉咬牙道,“你就比我大三個月。”

“三個月也是大呀,你要是比我大三個月,我就叫你姐姐。”周寒生笑眯了眼,胖胖的蘋果肌堆在臉頰上,唇角還沾著麵包屑,樣子要多憨有多憨。

白靜嘉歎了一口氣,扭頭就走:“和你簡直聊不下去。”

“怎麽就聊不下去了?不是聊得挺好的嗎?”周寒生追上去,小跑著的他跟在白靜嘉後麵有一點點喘。

“誰跟你聊得挺好!”白小七怒道,“我問的問題你都沒回答。”

“哦,你說這個啊。”周寒生抬頭想了想,牛奶已經被他喝完了,盒子被他吸得吱吱直響,“還好啦,也不是很生氣。”

“為什麽?你就不怕他們以後再生個孩子就不愛你了嗎?”

“嗯,應該不會吧。”

“為什麽?”

“不為什麽啊,我知道我爸會永遠愛我的。”周寒生笑得一臉肯定,對父親的信任讓他對被改變的生活和生活裏多出來的兩個人,並沒有一絲不安和恐懼,反而覺得家裏多了兩個人熱鬧了很多。

“怎麽,你就是怕這個,所以到家裏都半個月了,也從來沒笑過?”周寒生轉頭問。

“關我什麽事。”本來就沒有得到過一絲愛的人,還怕誰來爭呢。

“哎呀,你不用怕啦,大不了以後我照顧你好了。”周寒生拍著胸脯認真地承諾道。

白靜嘉聽了他這句話,扭頭看了他一眼,非但沒有一絲被感動,心依舊冷冷的,看吧,不管是男人還是男孩,都喜歡信口開河,隨隨便便一句話就這麽簡單地說出來,總有一些單純的女孩相信了,然後被騙得毀了自己的一生,比如她那個被騙了好多次的媽媽,所以,這種話進到她耳朵裏隻會讓她想笑,讓她覺得刺耳。

周寒生沒得到白靜嘉的回複,卻看得出她的臉色冷了下來,他不知道她為什麽又不高興了,不過聰明的他沒再自找沒趣,默默地走在她後麵。

這裏的初中部,因為學費高昂,所以每個班級的人數都很少,隻有二十幾個人,和白靜嘉以前學校一個教室裏擠了六十多個學生的情形簡直是天上地下,教室顯得特別寬敞又明亮,課桌和椅子都像是新的,漆麵光滑得可以映出人的影子。

周寒生他們走進教室的時候還沒上課,剛剛度過了一個暑假的學生們都特別興奮,在教室裏聊天打鬧,雖然人不多,但那動靜聽著也熱鬧極了。

周寒生一進教室就有眼尖的男生看到了:“周寒生,你暑假又胡吃海喝了吧,是不是又胖了!”

周寒生走進教室,幾個男生圍了上來,有的捏捏他的胖臉,有的揉揉他的小肚腩,看樣子他在班上的人緣還挺不錯的。

周寒生撇了撇嘴,認真地澄清道:“沒有啊,我還特地減肥了呢。”

“哈哈哈,沒看出來。”一個男生笑道。

另一個男生忽然眼尖地看到周寒生身後的白靜嘉,好奇地問:“周寒生,跟在你後麵的是誰啊?”

“她呀?”周寒生笑著將白靜嘉拉到前麵來,有些得意地說,“我妹妹呀,漂亮吧。”

“騙人,和你長得一點也不像!”幾個男生明顯不相信,一起叫著。

周寒生一本正經地說:“騙你們幹什麽,這是我的雙胞胎妹妹,和我一樣大呢!等我瘦下來,就和她長得一樣了。”

“真的假的?”孩子總是特別單純,聽周寒生隨便說幾句居然就有人相信了,仔細地看看周寒生,他雖然胖,但五官還是長得挺好的,也許瘦下來真是一個帥哥?

“真的呀。”周寒生胖胖的臉上笑得一臉誠懇。

白靜嘉掐了他一下他的手臂,立刻對著眾人澄清道:“聽他胡說,我和他才不是雙胞胎。”

“我們就說嘛,怎麽可能。”男生們鄙夷地哼了一聲。

周寒生齜牙咧嘴地叫了一聲:“疼疼疼。”

“我就用了一點勁,這也疼啊?”

“我最怕疼了。”周寒生嘀咕了一句,伸手給白靜嘉看,“你看,都紅了。”

白靜嘉低頭一看,這胖子果然是細皮嫩肉的,輕輕一掐就紅了。

抬頭看了一眼周寒生那委屈的臉,白靜嘉瞪著他道:“自己不經掐,怪我咯?”

周寒生連忙搖頭,他哪裏敢啊。對於這個繼妹,他實在有點怕怕的,她總是冷冷的,平時在家裏就躲在房間裏,幾乎不和他說話,還總是喜歡偷偷地用自己的大眼睛瞪他,明明那麽好看的眼睛,可眼神卻銳利得像刀一樣,每次這樣一看過來,他都覺得自己就像個豬崽,會被她切成一片一片的。

就在這時候,上課鈴響了,班主任老師抱著書本走進來。他們班的班主任是個年輕的女教師,穿著修身的職業套裝,走上講台,先是用英語和大家問好,然後同學們用英語回答,又用英語問了什麽,一個個點了學生站起來回答。白靜嘉從學生們的回答中,隱約猜到老師問的是大家暑假都幹了什麽。

白靜嘉轉頭,看了眼坐在旁邊的周寒生,他正津津有味地聽著同學們的回答,不時和同學們一起哈哈大笑。白靜嘉有些氣餒地低頭玩著手指,這種格格不入的感覺,讓她難受得手腳都不知道該怎麽擺放了。

在以前的環境中,她就像刺蝟一樣,對所有人都防備,用她小小的、堅硬的刺來保護自己,時刻不歇。可是忽然間,命運將一隻刺蝟放在了一個又溫暖又安全的地方,這裏不需要她的刺,這裏的人都滿麵笑容、和藹可親,沒有人會傷害她,沒有人會攻擊她,她卻豎著她的刺不知道要怎麽辦才好了。

四)

時間過得很快,一眨眼,開學都已經一個月了,白靜嘉依然還沒有融入新的環境。可她是個自尊心很強的女孩,在發現班上的同學英語都很好之後,她每天晚上都偷偷地背英語詞典,想要增加自己的詞匯量。但是她的語法一塌糊塗,在一次課堂回答中,她覺得自己答得挺好的,卻被同學們笑話了。那次之後,她便再也不答題了,老師提問到她,她就默默地盯著老師,一言不發,對身後小胖子的偷偷提醒充耳不聞。

“其實我可以教你英語的。”下課後,周寒生好心地說。

“不用。”白靜嘉習慣性地拒絕。

周寒生又想了個主意:“要不,讓爸爸給你找個家教,我從三歲就開始找英語私教老師啦,這樣學起來可快了。”

“說了不用,這種學校我也就上一年。”

“怎麽會呢,我們學校是直升的。”

白靜嘉有些惱了:“我去上普通中學不行啊。”

“哦。”周寒生訥訥地答應了一聲,不再說話了。

過了一會,他拿出一張表來說:“不過老師說了,你還是得選修一門才藝課,你看看?”

這所私立學校每天下午隻上兩節課,兩節課後就是學生們的才藝選修課,每個學生都選修了自己喜歡的課程。可白靜嘉都已經來一個月了,還沒有選,每天最後一節課她都是一個人坐在教室裏看書或者發呆,有時候身後會有個小胖子陪她,不過一般沒過多久就被她趕走了。

白靜嘉又一次看了一眼選修課的課程,什麽鋼琴、舞蹈、象棋、小提琴、繪畫……

真是夠了,自己從來都沒學過這些,去上這些班豈不是又要被人嘲笑,她才不要去。

“要不,和我一樣選繪畫怎麽樣?”周寒生還在勸她。

白靜嘉看了一眼周寒生的雙手,並不像很多人印象裏那種修長白皙的畫畫的手,隻是手指和手掌的比例卻非常好,看上去十分有力,雖然有點肉肉的,卻依然挺好看的。

白靜嘉又看了一眼自己的手,偷偷地將手心攥緊了些,她的手心上有好幾個煙頭燙的疤,小的時候她一哭鬧,上了一夜班、又喝了很多酒的母親就會昏昏沉沉地從**爬起來,用煙頭燙她手心,還會和她說:“你再哭就看看手心,不怕疼你就繼續哭!”

白靜嘉深吸了一口氣,睜大眼睛,望著教室的黑板,用力讓自己忘記小時候的恐懼,忘記那陰暗的房間,忘記那發出怪異焦味的手心,忘記那咬著嘴唇不停地發抖卻不敢掉一滴眼淚的小女孩。

“我不會畫畫。”白靜嘉輕聲說。

“可以學嘛。”周寒生的聲音也很輕。

“我不想學。”

“那好吧,隨便你好了。”周寒生有些失望地收起手中的表格,並沒有強迫她。

“嗯。”白靜嘉輕輕地“嗯”了一聲,低下頭來,看著桌子上的書。

周寒生見她不想再多說了,便站起身一邊往外跑一邊說:“那我去上選修課咯,等放學了你就去選修課教室找我,我們一起回去吧。”

“好。”今天的白靜嘉居然一邊發著呆,一邊奇跡般地答應了。

周寒生跑到教室門口,聽到了白靜嘉的回答,她居然同意了,其實他也就是隨便約一約,白靜嘉每天都是自己走回家的,根本不坐家裏的車,今天居然答應和他一起回家?

周寒生奇怪地回頭看她,隻見整個教室裏隻有她一個人,安靜地坐在最後一排靠窗的位子上,穿著白色的連衣裙,恬靜地低著頭,齊耳的短發月牙般地貼在臉頰上,長長的睫毛蓋著眼睛,陽光在她身上籠了一層光暈,她漂亮得就像展示櫃裏的一個人偶娃娃,看上去既孤單,又悲傷。

白靜嘉在教室裏發了很久的呆,直到天色慢慢變暗,最後一節課的鈴聲響起,才將她從呆滯中拉回來。她眨了眨眼睛,攤開手,看了眼被指甲摳得發紅的手心,用力地咬了咬牙,心裏暗暗詛咒了一句,將全部心情都甩開,從抽屜裏抽出書包,背上,走出教室。

她長大了,已經不會再傻乎乎地任白露打罵了,白露敢打,她就跑,白露敢罵她就與之對罵,她再也不要做那個連哭都不敢的孩子了。

等她長大了,就離開白露,離開這裏,離開這些人、這些事,將這些記憶都甩得遠遠的!

學校的才藝課都是在教學樓後麵一棟綜合樓裏麵上的,白靜嘉其實不是很想靠近那個地方,因為那裏裝著一個自己不懂的世界。人的性格很奇怪,有些人天生好強,不懂的就想去學,想盡辦法去融入;有些人隻會默默地縮回去,假裝對那些事一點興趣也沒有。

白靜嘉明顯屬於後者,她背著書包,站在綜合樓的出口處,那個位置很顯眼,周寒生一下課出來就應該能看見她。她低著頭,來回地踢著地上的石子,不停地有學生從綜合樓裏出來,從她身邊走過。白靜嘉等了又等,還沒見到周小胖的身影,有些不高興地皺眉,抬腳走進去,準備去他的教室催他一下。

其實她也有些好奇,她不敢走進來的這個地方到底長什麽樣。

綜合樓的第一層是幾間空曠的舞蹈室,舞蹈室裏有著整麵牆的落地鏡,有的教室已經下課了,空空曠曠的,有的教室還留著幾個已經下課的女孩,她們穿著體操服盤腿坐在木地板上聊天。白靜嘉走到最裏麵一間教室的時候,教室裏傳出悠揚的音樂聲,還有老師打拍子的聲音:“1、2、3,走,好,就這樣。”

白靜嘉好奇地歪頭往裏麵看了一眼,隻見教室裏十幾個穿著潔白芭蕾舞裙的女孩,她們高昂著頭,踮著腳尖,不停地旋轉著,隨著音樂的節奏舒展著纖細的身體,做著一個又一個漂亮而優美的動作,就像一群高傲而又美麗的白天鵝,揮舞著潔白的翅膀,在水中舞蹈嬉戲一般。

白靜嘉看呆了,她一眨不眨地看著她們的動作,那踮起的腳尖,那高高抬起的下巴,那旋轉的舞姿中每一個動作都讓她覺得又高貴,又冷漠。那裏就像是一個明媚而又純潔的世界,那裏有一群小天鵝在翩翩起舞,而自己隻是一隻躲在黑暗中偷窺的醜小鴨。

可也不知道為什麽,她看著那些女孩一圈一圈地旋轉,踮著腳尖輕盈地跳起,連指尖都散發著迷人的自信和高雅時,自己居然也想要踮起腳尖試試。

“你在看什麽?”身後的聲音將她剛生出來的念頭頓時打斷。

她回頭一看,隻見周寒生背著書包,手裏拿著一根火腿腸,一邊吃一邊也湊過來看。

“看她們跳舞。”白靜嘉隨口答道,裝作漫不經心地從門邊離開,轉身往外走。

“哦,芭蕾舞啊。”周寒生往裏麵看了一眼,跟在後麵說,“你喜歡啊?”

“不喜歡。”白靜嘉一口否認。

“那還好,你現在這個年紀學芭蕾有些晚了。”周寒生說,“人家都是從四五歲就開始學呢。”

“說了不喜歡了,你操什麽心啊。”白靜嘉的語氣有些衝。

“哦。”周寒生沒有再跟她爭論,經過一個多月的相處,他早就發現了,白靜嘉喜歡的東西,你越是說她喜歡,她就越是告訴你她很討厭。

白靜嘉冷著臉走在前麵,四五歲開始學芭蕾?嗬嗬,四五歲的她在幹什麽?啊,記得最深刻的就是大半夜的,她媽媽帶了自己當時的男朋友回家,家裏就隻有一個房間、一張床,她媽直接把還睡得迷迷糊糊的她從**拎起來,丟到門外去了。

她在門外蹲了好半天才清醒過來,不敢敲門,又不敢走遠,還好那時候是夏天,也就是被蚊子咬咬而已,要是冬天,說不定要上社會新聞了。

白靜嘉冷著臉走到了學校門口,周寒生在她身後叫:“車子在這呢!”

白靜嘉回頭看了一眼周家派來接兩人放學的小轎車,皺著眉頭說:“你自己坐吧,我走回去。”

“哎?不是說好一起回去的嗎?”周寒生小跑兩步拉住她的書包帶。

白靜嘉右手一揮就將他拍開:“我改變主意了不行嗎!”

說完,她頭也不回地往前走,將周寒生一個人丟在後麵,周寒生抓了抓頭發,看了看身後的車,又看了看前麵越走越遠的人,有些牙疼地齜了齜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