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獅與書

1.線索

醫學大樓裏發生的命案,隻能用不可思議來形容。若非陸波親眼所見,那麽世界上就沒有人相信這件事了。

警察也不知道停屍間裏的女屍是怎麽從冷藏櫃裏出來的,唯一的解釋就是傳達室老張把她搬了出來,在搬的過程中恰巧被陸波發現,驚慌之下突發心髒病而死。

這個推斷一公布,整幢醫學大樓都在討論一個問題:老張為什麽要去動那具屍體呢?

討論陣線分為男女兩派,一派為八卦派,男人居多,他們從自身的特點出發,一致認為老張是對美麗的女屍動了邪念,事情發生在晚飯過後,溫飽思**欲……於是單身的老張在生活作風上就走了岔路。

另一派是峨眉派,以醫院裏的女職員居多,結婚對她們來說和師太們一樣困難,她們普遍覺得結婚就像看A片,當事者未必看上去那麽爽。所以她們覺得有錢才是最幸福的,順著她們的慣性思維,老張是為了賣死者身上的器官賺錢,才會去動那具屍體。

八卦派與峨嵋派戰況激烈,但陸波在兩種傳言裏都是犧牲者,因為停屍間唯一的鑰匙是在他的身上,老張要動屍體,必須先拿到鑰匙。老張的屍體上也沒有找到複製的鑰匙。

一樁奇怪的事情發生了,兩個不確定的推論下,居然誕生了一個確定的推斷。兩派人認定陸波玩忽職守,是在老張的屍體上取回了停屍間的鑰匙,隨後才報的警。

對於前來調查的陳駿,他也無心分神這種醫院內部的問題。死者是受驚嚇而死,詐屍一說,陳駿更是不會理睬。此案定性為毀壞證物,破壞者已死,案件也就草草了事。

他的心思全撲在這具女屍如何產生的問題上了。為了結案報告,陳駿對事發當時唯一的目擊者陸波進行了一番訊問。

結果讓陳駿越聽越像鬼故事,這時,陳駿接到了諸葛警官的電話,昨晚,死者公寓樓對麵的居民,看到死者家有女人走動。差不多同時,犯罪嫌疑人的家裏也有動靜。

陳駿問:“是幾點發生的事情?”

得到的回答是十點一刻。

陳駿又問陸波:“醫院的事情又是幾點發生的?”

陸波準確地報出了時間:“十一點。”

主要因為當時他在上論壇回帖,那上麵有他的回帖時間。

剛才還把詐屍當作無稽之談的陳駿,現在緊張起來了。

從醫院步行到公寓差不多半個小時,時間上完全吻合,難道是死者死不瞑目,還魂回家了?

這兩件看似無關的事情,好像有著某種特殊的關聯。

陳駿從醫院出來後,直奔死者的公寓樓,如果真的是“她”或者“它”回過家,一定會留下痕跡。

因為死者的房門,是陳駿親手貼上的封條。

等陳駿趕到光榮路時,已經掌握了基本情況的諸葛警官正在嫌疑人的家裏等著他。

樓下布告欄上貼得歪歪扭扭的尋人啟事讓他感覺很不舒服,快步上樓後,看見的是諸葛警官一張愁眉不展的臉,他告訴陳駿,昨天搜查沒有發現的照相機,今天卻自己跑出來了,說明昨晚有人來過了這屋子。

陳駿問:“有目擊者嗎?”

諸葛警官搖搖頭:“沒有目擊者,隻有這層的住戶聽見昨晚這間屋子裏有人走動說話的聲音。”

“那就是不知道進來的是誰囉?”

“雖然不知道是誰進來過,但能知道,照相機一定不是嫌疑人丟的。”

“警官,你為什麽這麽肯定?”陳駿的態度很不誠懇,他感覺諸葛警官不知出於何種原因總是有意偏袒嫌疑人。

“照相機這樣重要的證物,嫌疑人有必要冒風險放回來嗎?一定是有人想嫁禍給嫌疑人,等分析科把照相機裏的照片提取出來,我們再做進一步分析吧!”諸葛警官適時避開了陳駿的鋒芒。

陳駿指指窗戶外:“那麽對麵死者公寓樓的封條有沒有遭到破壞?”

這正是目前最困擾諸葛警官的事情,封條沒有壞,但昨晚卻有人影在死者的房子裏閃動,據說和死者極為相似。

“應該不會是死者回來了吧?”陳駿低聲問道。

諸葛警官詫異地看了他一眼:“你怎麽會這樣想?”

陳駿把醫院所發生的怪事一五一十告訴了諸葛警官,諸葛警官撫著自己圓圓的臉,兩條眉毛就快擰成了兩個問號。

“最近的怪事全碰到一起了。”諸葛警官自嘲道。

“你也遇到了嗎?今天幾號?”陳駿問。

“十一月十四日,問這幹嗎?”

“我還以為今天是七月半,鬼怪們放假了。”

諸葛警官哭笑不得,臉頰上的肉微顫著:“這幢樓的居民看到我們警察過來,居然把水箱的問題丟給我了。看來這個下午要為人民服務了,你要不要一起來?”

陳駿舉手作投降狀,對諸葛警官說:“你還是饒了我吧!管道工可不是我的拿手活,我是靠這裏吃飯的。”他點點自己的太陽穴,“不是靠勤勞的手。”

“看來我要孤軍奮戰了。”諸葛警官走到門口,提起一隻工具箱,玩笑道,“修管道讓我想起了當年給丈母娘家打工的日子,就當讓自己重溫一下年輕的時光吧。”

“等等。”陳駿嚴肅地喊住了諸葛警官。

“怎麽?你有線索了?”

陳駿接過工具箱,說道:“你知道,我也一直找不到和女朋友母親和睦相處的辦法,也許哪天我應該去弄壞她們家的下水道。”

諸葛警官笑了笑:“你也該知道,管道工的課程是按小時收費的。”

“今天晚飯我請了。”

“成交!”諸葛警官握握他的手,“歡迎加入城市消化內科。”

“什麽意思?”

“馬上我們要幫它灌腸了。”

2.文身

程震背上的傷疤已經好得差不多了,去醫院檢查了一下傷口,醫生說是被針之類的東西紮傷了,可能是文身,但文身應該有圖案,那片皮膚卻是依然如故。

診斷報告上說沒什麽大礙,給開了一大包塗抹的藥膏,讓他回家自己慢慢擦。

鏡子裏,程震看自己的背部和以前並無差異,那個神秘女人用針紮自己的理由是什麽呢?

剛開始的時候,程震隻是認為神秘女人有性虐待的傾向,這點小傷也實在不足為患。

但Jane被殺之後,凶手似乎想從她的身體上尋找什麽,這讓程震想到了神秘女人是否在自己的背上留下了什麽印記。而Jane和神秘女人的關係,令凶手以為印記是在Jane的身上。

排除針灸的可能,程震自然而然和醫生想到一塊兒去了,隻有文身才說的通。至於為什麽沒刺圖案,程震懷疑那個女人忘記在針頭上塗藥水了。

要想知道刺的是什麽圖案,看來隻有求助專業的文身館了。

程震在網上找了家資曆較深的文身館,預約了技師,決定去鑒別一下背上到底刺了什麽圖案。

文身店取址喧囂的鬧市,但店鋪的門麵裝修卻十分低調,看起來就像是地下的牙防所。

程震站在店門外看了十分鍾,發現這家文身店的客戶都有一個共同的特征,那就是個個都肌肉發達,他們還故意穿小一號的衣服,看著隨時要像《北鬥神拳》裏的健次郎一樣撐破衣服。

一般光顧文身店的人,會走上兩條截然不同的路。四肢發達的,幹了跆拳道,做了健身教練;頭腦簡單的,混了黑道,成為了古惑仔。

程震也有樣學樣,解開領口的兩顆扣子,雄赳赳地走進了店麵。不裝個狠角色,程震怕自己這筆無利可圖的生意,老板不會認真看他背上的圖案。

文身店裏暖氣開得很足,一位花枝招展的前台小姐熱情地迎上來:“先生,第一次來文身嗎?”

程震露出迷人的笑容,含糊其辭:“嗯,我約了技師,可以馬上安排幫我文身嗎?”

前台小姐回頭看了眼她座位旁的指示燈,說:“現在不行,你還需要挑選文身店圖案,大約二十分鍾後,三號房的文身師就能夠為你服務了。”

二十分鍾的時間,程震把文身館裏可供選擇的圖片簿翻了個遍,他覺得這些圖案時間長了難免看了煩膩。要唬人,還不如前胸文個“勇”字,後心文個“卒”字。

想到這,程震不由得笑出聲來,如果他工作時客戶看到了某一麵的文身,應該正好貼切那時他的狀態。

到了時間,前台小姐領著程震往過道深處走去,牆是血紅血紅的,頂是黑壓壓的。這樣壓抑的環境下,很容易促使人們去幹花錢雇人刺自己的蠢事。

一個剛從三號房出來的胖子罵罵咧咧,看來對文身師意見很大。

程震懷著忐忑不安的心情推開了玻璃房門,見到文身師的第一感覺,是這個家夥沒患愛滋病而死真是萬幸。

三號房十分簡陋,有股子散不去的肉騷味。文身師年紀很輕,弄了一頭外星人的發型,穿著一件印有“I LOVE NAKED”的短袖T恤,他的手臂上文滿了花花綠綠的圖案,比起做男妓,程震覺得他們更能體現出社會進步的成果,因為他們的成果實打實都能看到,想抹都抹不掉。

“文哪?”文身師看起來態度不怎麽好,可能剛才和那胖子吵架的情緒還在。

“我想讓你看一下我的背上……”

“背上是吧!把衣服脫了,趴到椅子上。”不等程震說完,文身師打斷了他。

程震脫了衣服,剛要往皮椅上趴,卻發現上麵還有沒幹的血滴,程震告訴了文身師:“椅子上有血,這怎麽躺啊?”

文身師攥著把類似手槍鑽的工具,正忙於在一堆針頭裏找出一支針頭插上去,不耐煩地丟下手裏的東西,用手抹掉了血,催促道:“快點趴著。”

這衛生狀況足以趕上地下煉油廠了,程震咬咬牙,趴了上去。

文身師二話不說,提著工具,一擰開關,問道:“你文什麽圖案?”

“我不文圖……”

“文字?”

“不是。”程震連連搖手,“我是想請你幫個忙。”

文身師關了手槍鑽,警覺地問:“你是胖虎的兄弟?”

“誰是胖虎?”程震一頭霧水。

“就是剛出去的胖子。”提起此人,文身師似乎火氣猛增。

“他怎麽了?”

“死胖子讓我把人民銀行的圖紙文在他身上,文完之後他去打劫銀行,結果把警衛室錯當成金庫了,他還以為人家的門牌是偽裝。打劫失敗後,他反倒來怪我漏文了警衛室,沒幫他把圖紙文完整。”

程震想到了一部美劇,說的是一個人為了救監獄裏的哥哥,把整張監獄地圖文在了身上。

“那你到底幫他文了沒有?”程震追問道。

“廢話!”文身師解釋道,“銀行圖紙太大,不可能一兩天文完,全部文完差不多三個多星期,死胖子在這段時間裏肥了二十斤,文在肚子上的那間警衛室被他擠到肉褶子裏去了。這能怪我嗎?”聊得投機,文身師也變得友善起來,他主動問起程震需要什麽幫助。

程震編起了故事:“我前幾天在外麵文了個身,誰知過了幾天圖案竟然消失了,我想來查查到底怎麽回事。”

文身師在他整個背上塗了一層涼涼的藥水,又賣力拍拍打打了十幾分鍾,弄了半天也沒看出端倪,他告訴程震:“看你背上的針孔不是很整齊,深淺不一,幫你文身的人很趕時間嗎?嗯……我想你文的不是圖案,而是漢字。”

“寫的是什麽?”程震突然想到了“勇”和“卒”兩個字。

文身師拿起操作台上的一瓶酒精,倒出半杯遞給程震,說:“喝下去。”

“你讓我喝消毒酒精?”

文身師自己先喝了口:“其實這就是兌水的二鍋頭,開店到現在,一瓶二鍋頭還在用。放心,絕對沒事!”

程震一飲而盡,果然如他所說,一點感覺都沒有。

不過,文身師倒是有了發現:“你的文身用的不是普通藥水,而是鴿子血,這種文身一喝酒就會顯現出來。你背上文的好像是監獄的‘獄’字。”

程震心裏一陣難受,難道神秘女人要我幫她越獄?

“不對,不對。也有可能是獅子的‘獅’字。”文身師改口道。

“到底是什麽字呀?”

文身師吃了沒文化的虧,實在沒法區分到底是哪個字,於是用手機拍下來,讓程震自己看。

殷紅的背上赫然一個略有變形的“獅”字。

為什麽她要在我的背上文這個字呢?就為了這個字,Jane被殘忍地殺害了。

文身師看到程震痛苦的表情,以為是在為如此惡心的文身難過,安慰道:“文身這東西是可以修改的,要不索性我幫你多文幾個字上去,組成一個成語算了。”

“什麽成語?”

“羊入獅口。”說著,文身師開啟了手槍鑽,發出“滋滋”的蜂鳴聲。

雖然這不是成語,但程震覺得形容現在的處境很適合。

他推脫上洗手間,穿起衣服,在前台小姐萬般**的眼神中,奪門而逃。

如果要用一個字來形容程震近期的遭遇,隻能是“孽”字。程震覺得神秘女人要文也應該文這個字才對。

一個男人心裏想著一個女人,叫**如潮水。一個男人心裏想著一個男人和一個女人,叫做你為什麽背著我愛別人。而現在,程震心裏除了朝思暮想那個神秘女人和牽腸掛肚那個殺害Jane的大漢之外,還沉迷在一個字裏,這就有點像西湖邊,那個全心向“佛”的方丈和那對人妖夫妻的故事橋段了。

隻是現在程震不知道,他算是法海,還是許仙?

3.垃圾

我和夏夕走在南京路步行街上,尋找著小偷的蹤跡。

我對夏夕的背景一直有點疑惑,旁敲側擊著問她:“你姐姐叫夏美,照理你應該叫夏麗才對仗嘛!”

夏夕說:“本來我是叫夏麗的,到了上小學的時候,滿大街都是叫夏利的出租車,天天有人在馬路上喊我名字,我嫌煩,所以就改成現在這個名字了。”

我接著問:“你每天都要換不同的衣服,你爸在你身上花了不少錢吧。”

夏夕平靜地說:“這點錢對他來說不算什麽。”

“你爸是做什麽的?”

夏夕抬頭想了想:“人家都管他叫房地產大鱷。”

難怪“瑪麗”的老板會說我以後有福了,他一定以為我勾搭上這個千金大小姐了。

我不由得偷偷瞄了一眼她的側臉,她擁有毫不遜色於夏美的姣美麵容,比起夏美的嫵媚性感,夏麗的清純可人也讓我著迷。加上她如此闊綽的家境,我的愛戀對象漸漸從她們家的死人轉移向了活人。

我倆東張西望了半天,也沒找到小偷。

夏夕問我:“怎麽沒見著小偷呢?”

“廢話,小偷又不會把職業寫在額頭上,你能看出誰是小偷的話,反扒隊早就聘請你了。”

夏夕急了:“這可怎麽辦呢?姐姐留給我的書,要是丟了,就太對不起姐姐了。”

在茫茫人海的南京路這樣找下去,無異於大海撈針,我忽生一計:“與其我們去找小偷,不如讓小偷來找我們。”

“怎麽讓他們來找我們呢?”

“我們拿你姐姐的手機當誘餌,把它放你身上,不出十分鍾,包管小偷盯上你。小偷也是有紀律有組織的,找到一個成員就能知道你被偷的東西在哪了。等小偷對你下手的時候,我來個螳螂捕蟬,黃雀在後,就大功告成了。”

“真的能行嗎?”

我本來想說你這樣粗心的人,小偷不偷你才怪。但想到我的財色兼收大計,覺得這個嘴癮不能過。便改口道:“你放心,小偷一定會盯上你的。”

我邊說邊在口袋裏找手機,找了個底朝天,也沒摸出手機來。

幾步開外,一個大個子正拿著我的手機在人群中狂奔。

我大喊起來:“抓小偷啊!”撒開步子,玩命地追趕起來。

從前上海遍地是黃金,現在上海遍地是全國人民,南京路上眾多人民對小偷避之唯恐不及,紛紛撤步,讓出一條通道,並雙手插袋行注目禮。

我和小偷一前一後,差不多橫穿了整條步行街。雖然我跑步不慢,但也就百米之內的爆發力強,百米之外限於體力不足,被小偷拉開了N個身位。

眼見他就要拐進小路時,一位七旬老伯伸出了他的雕木拐杖,小偷躲閃不及,右腳絆在上麵,左腳絆右腳,人騰空而起,在水泥地上做了一個類似足球運動員進球後慶祝的滑行動作,摔了個狗吃屎,直撞在人行道上才止住慣性。

剛才夾道歡迎的人群一擁而上,罵娘的罵娘,吐口水的吐口水,踹小肚子的踹小肚子,以無比的熱情繼續向小偷表現血濃於口水的熱情。

我使出吃奶的力氣才擠進內場,拿回了手機。我問小偷,知不知道幾個小時前有個女孩被偷的一本書在哪裏。

他抬起滿是鮮血的臉,問:“你說哪個女孩?”

這話實在討打,全國人民又是一陣熱烈的招待。

因為實在太吵,我不得不湊近小偷的耳朵說:“就是你們上午最輕鬆的那筆業務。”

小偷眼睛一亮,連連點頭:“記得了,這票是我表弟幹的。錢包留著用了,那本書你去太平街附近的垃圾桶裏找找看吧!”

我拍拍他的肩膀,謝道:“多謝了,兄弟。”

我突然覺得全國人民的眼神起了變化,他們好像在考慮要不要也熱烈招待一下我這個上海人。

突然,人群後麵一個女人的聲音大聲叫道:“大家快為見義勇為的老伯鼓鼓掌啊!”

大家齊聲鼓掌,有人一隻手裏提著東西,就用另一隻手在小偷身上鼓掌。有人雙手提著東西,就用腳在小偷身上鼓掌。

我瞅準空檔,滑步溜出了內場,帶著夏夕往太平街走去。

這時,身後響起了警笛聲,不知為何,我心裏湧起了莫名的不安。

太平街距離步行街幾步之遙,它是位於外灘和步行街之間的一條僻靜小路。限於道寬,太平街兩側沒有栽樹,取而代之的是不鏽鋼的分類垃圾桶。

因為高等教育受得少,我一直不明白垃圾該怎樣去分類,就問夏夕。

她大小姐的架子這時又擺了起來,數落我沒有求知若渴的精神。

我說我現在不是問你了嘛。

她用手背拍拍手心,語重心長地說:“不是在馬路上隨便一問,就可以學到知識的。”

我諷刺道:“明明就是你自己也不知道。”

她“哼”了一聲,說:“我當然知道。這樣說隻是加深你這次學習的印象。”她指著一邊貼有指示標簽的分類垃圾桶,解釋道,“瞧見沒有,玻璃、塑料等能夠再利用的垃圾丟這邊,其他不可再利用的垃圾丟另外那邊。”

“你說小偷會把書丟進哪邊?”

“應該不是可回收吧。”

“為什麽?”

夏夕認真地說:“你想,印滿字的紙誰還能用來打草稿?”

聽來滿有道理,我看了下,垃圾桶上貼的標簽五花八門,十多種垃圾,要搞清楚哪些可回收,哪些不可回收,對我來說,比區分哪些女演員和導演睡過更不容易。

我又問夏夕:“如果我實在記不住該往哪個垃圾桶裏扔,要怎麽辦?”

她說:“那你就往不可回收裏扔,這樣的話,環衛工人可以省下整理回收垃圾的力氣。”

談話歸談話,我們還是逐個垃圾桶翻找著那本書。

一輛垃圾車開了過來,環衛工人利索地跳下車,也不管三七二十一,所有垃圾桶統統倒進了車上的一個大黑筒裏。

夏夕見了說:“看到沒,像你這樣的人太多,環衛工人還是打算自己回去慢慢分。”

我委屈地說:“像我這樣的至少她不用再分一次可回收的垃圾了啊!現在一股腦倒了,我們不是白白分類了。”

夏夕反駁道:“就是因為沒分好,所以環衛工人才要重新分。”

於是,這場辯論演變成先有雞還是先有蛋的形式。可英雄還是難過美人關,土行孫不敵鄧玉蟬。到最後,我同意了她的說法,認為先提高自身垃圾分類的素質比較重要。

可當下最重要的事情給耽誤了,我們討論完,環衛車也把整條太平街上的垃圾桶都清空了,這下是徹底沒希望找到那本書了。

我不禁猜疑,是不是夏美有預言家之能,想用這本書的名字來暗喻,我加上夏夕兩個人,注定一事無成?

夏夕怔怔地望著垃圾車絕塵而去,我也鼓不起勁去安慰她,就一屁股坐在了人行道的台階上。

對街地上也坐著一個乞丐,衣衫襤褸,在寒風中赤著一雙黑黑的腳。眼神裏充滿著挑釁,就像一條地盤受到侵犯的狼。

一抹紅色在乞丐手中忽隱忽現,他端著一本書,撕下一片書頁,狠狠地擤起了鼻涕。

我拉著夏夕衝了過去,一把抓過乞丐手裏的書。一看封麵上的字跡,真的就是我們要找的那本書。

乞丐被搶了餐巾紙,也急了,髒兮兮的手徑直衝我脖子而來。

一直聽大人說,光腳的不怕穿鞋的,今天總算見識了,我比乞丐高出一頭多,乞丐仍然毫無懼色地撲向了我。

夏夕像個拳擊裁判,站在當中比了個暫停的手勢,對乞丐說:“別打了!這本書我買了,你說多少錢吧!”

乞丐聽到錢,在空中一變手勢,拍了拍我肩膀,臉上泛起比哭還難看的笑,連身說道:“有錢好說!有錢好說!”

夏夕說:“給你五塊錢,這本書歸我們。”

乞丐閉著眼睛直搖頭:“這麽新的書,沒兩位數我不賣。”

“可這本書都被你撕壞了,況且全新的也賣不到兩位數啊!”我實在看不下去,這乞丐擺明了是坐地起價。

乞丐說:“壞了才值錢,知道啥叫殘缺美嗎?”

我真想把他揍成殘廢缺德的倒黴鬼。

夏夕讓我冷靜,示意這件事由她來處理。

“一口價,十塊錢。”夏夕開價倒是爽快,這位大小姐完全把她錢包已經丟了的事情拋在腦後。

乞丐用手擦擦鼻涕,討價道:“十五塊。”

“成交。”夏夕對我揮揮手,“付錢。”

乞丐嬉皮笑臉地攤開髒手,恬不知恥地等著我買單。

從小學生那裏借來的二十元,現在隻剩下了十六元,我數了三遍,還是十六元。

乞丐趁我不備,搶過鈔票就揣進兜裏,笑道:“別數了,十六元沒錯。喏,這一塊錢還你。”

乞丐吹著口哨,揚長而去,今天他完成了創收。

夏夕得意地自誇談判才能,我想死的心都有了,在兩個人隻有一塊錢的情況下,不靠逃票就寸步難行了。

世道變了,我打劫小學生像要飯,真遇到要飯的倒像遭打劫了。

書雖然到手,但夏美寫在上麵的字還是不明白,夏夕問我:“你認識語文水平比我們兩個高的人嗎?”

我過濾著每一個認識的人,連幼兒園食堂阿姨都沒放過,最後鎖定了一個可以幫助我們的人。

但要去找此人,路費是個問題。

夏夕讓我把夏美的手機給她,她打了個電話,幾分鍾後,一輛出租車翩然而至。

夏夕讓我一塊兒上車,說出租車的帳由她爸爸的公司結。

看起來她家窮得隻剩下錢了,估計什麽也不缺,就缺一個女婿了吧。

當然,這話我沒敢說出口,因為實在太俗,我在夏夕麵前的地位又低,做人不能太低俗了。

司機問我們去哪。

我報出了自己曾經就讀的大學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