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林野讓蝴蝶幫他上妝,將他喬裝打扮成別人的樣子。蝴蝶給他戴上了擬生麵具,類似皮肉的麵具貼在臉上嚴絲合縫。此前,林野也讓蝴蝶幫冬杞喬裝打扮過,不過那次蝴蝶隻給冬杞的五官變更了一下輪廓,眉眼沒有大動。實際上帶冬杞出門是該給冬杞戴上擬生麵具的,隻是林野總覺得那玩意兒擋住了冬杞的臉,隔著一層假麵,瞧得不真切。舊人類的壽命本就短,他不想再損失看到冬杞的笑臉的機會。出於私心,他沒有讓冬杞戴上麵具。

從什麽時候開始,他這麽樂意看見冬杞那張臉了?林野怔忪一秒,默默無言。

林野換了一輛簡陋的飛行器,一路駛向白霧的私人醫院。在這個星球,死亡是一件大事兒。大家都是永生人,除非出事故損傷到人體器官,其餘很少會出現性命攸關的時刻,所以醫院非常清閑,人也不多。

林野聲稱有肖岩的預約,待會兒要見麵問診。櫃台的人沒想那麽多,便將林野放了進去。

醫院的裝潢很華麗,很符合白霧的極奢審美。林野將隨身攜帶的追蹤機械光球放出,光球直勾勾地沿著所有能通行的縫隙飛去,無孔不入。五分鍾後,光球鑒別出一處無法通行的禁區,林野猜測,那個地方便是看守宋夜明的秘密之地。

林野收回光球,揣入懷中。他垂下眼睫,收斂了眸中的冷意,大步流星地朝那處地方走去。

醫院裏人流稀少,很快道路變得寬敞,兩側空無一人。

眼前的加護病房上了指紋鎖,隔著細小的玻璃門縫隙,林野仿佛能看到病**的女孩的側顏。女孩瓊鼻挺翹,唇紅膚白,即使昏迷了數年,皮膚也沒有任何萎縮的跡象,顯然被保護得很好,一點兒也不像病患,反倒像正常熟睡的人,能隨時睜開眼下地一般。林野推測,裏麵的人就是宋夜明。

林野不能擅闖病房,如果破解不開指紋鎖,反倒會響起警報聲,到時候打草驚蛇更不好。

這時,林野的身後突然出現了一名護士,護士慌裏慌張地喊:“先生,你怎麽來這裏了?”

林野回頭,低聲說道:“抱歉,我想找出口,結果走錯路了。”

護士鬆了一口氣,給他指引道路:“沿著綠色的圖標就能找到出口了,這是重症病房,外人不能進去,會驚擾到病患。”

林野點點頭,不在此處多留,跟在護士小姐身後往外走,邊走邊慢條斯理地問:“我看到那間病房需要輸入指紋才能打開,裏麵的病患是誰?”

護士禮貌地笑了笑:“那是白霧小姐的朋友,你應該看過新聞吧?就是宋夜明小姐。平時都是白霧小姐和她的私人治療團隊在看護,沒有白霧小姐的掌紋解鎖,閑雜人等是無法進入的。”

“原來如此,白霧小姐真的很照顧她的朋友。”

“是啊,白霧小姐很善良,她可是全星球女性的楷模!”護士對白霧飽含仰慕之情,可她不知道白霧私底下的惡毒模樣。

林野但笑不語,任由護士暢想。

離開醫院後,林野想方設法約見白霧。他要弄到白霧的掌紋,這樣一來,便有機會進入加護病房見到宋夜明了。

距離求婚儀式就剩兩天的時間了,白霧找林野找得更加頻繁了,甚至邀請林野來城堡陪自己挑選婚紗。白霧很愛戴發飾,少有披頭散發的時候,平日裏都戴著貝雷帽或是鑲嵌了寶石的網紗狀帽簷,也有時候將頭發盤成球,在一側插上華貴的仿生花。就連試婚紗,她也讓信賴的梳發師為她挽好發,再別上厚重的頭紗。

白霧換好薄紗質地的婚紗,朝林野奔去,在林野麵前旋轉了一圈,問道:“好看嗎?”

林野點了點頭,誇讚好看,臉上並無表情。林野連假笑都不會嗎?白霧不想深究。

林野突然拿出精心定製的鑽石婚戒,說道:“要戴一下看看嗎?我怕和你的無名指尺寸不符。”

林野想讓白霧褪下手套試戴戒指,這樣一來,他就能記住白霧的掌紋,進行模擬,破解那間病房的指紋鎖。

哪知白霧瞧見林野遞來的婚戒,抿唇笑道:“你選的婚戒尺寸肯定不會出錯的,還是在定婚儀式上再戴吧,提前戴有一種私奔的感覺,我不要。”

白霧巧笑嫣然,和林野耍嘴皮子。

自己失敗了嗎?林野一愣。

林野沒有強迫白霧,隻是反手將婚戒塞回了懷中,淡淡一笑:“那就按你說的,定婚那天再戴吧。”

雖然林野很想觸碰白霧那雙被蕾絲手套包裹著的手,可也知道強迫要看白霧的手,會惹白霧生疑,耽誤了正事兒,隻能伺機而動。

然而直到約會結束,白霧都沒有摘下過手套。真是遺憾,林野心想。

離開城堡前,林野提出要見一見冬杞。

白霧還以為今天是獨屬他們兩人的幸福時光,哪知她的未婚夫從未忘記過冬杞。一時間,白霧妒火中燒,將纖長的指尖嵌入掌心,險些刺傷皮肉。她今天打扮得還不夠漂亮嗎?為什麽她比不上那個沒有華麗衣裳與頭飾的冬杞?明眼人都能瞧出來,她的容貌比冬杞更勝一籌!

林野瞧不出白霧的情緒變化,也有可能是完全沒在意過白霧。

白霧遲遲不肯動彈,無奈之下,林野又問了一次:“你有其他的話想和我說嗎?如果沒有,請讓我見一見冬杞小姐。”

白霧強裝大度,搖了搖頭:“我沒有其他的話想說,你想見冬杞的話,那我去安排一下。”

白霧說是安排,也不過是給冬杞換一身衣服,讓冬杞梳洗幹淨了再去見林野,以免讓林野覺得她苛待了冬杞。

冬杞沒有戴白霧施舍的那些珍珠首飾,隻是簡單地洗了個澡,換上一身柔軟綢緞質地的鬱金香色連衣裙,把長發挽成一個球,略微有幾根彎曲發絲垂落,若有似無地繞在了脖頸處。冬杞本就生得美,此時的模樣平添了幾分難言的媚態,似出水芙蓉,更加勾人了。

看到冬杞走來,林野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了冬杞身上。或許是這個地方唯有冬杞不讓人生厭,林野一見到她,嘴角就微微上揚。明明論衣著材質的珍貴程度,冬杞怎樣都比不上盛裝的白霧,可他就是會被冬杞吸引,像中了冬杞的蠱一般。

時間緊迫,林野不打算和冬杞多說話,探指撩開冬杞散落在耳畔的發絲,湊近冬杞,近乎情人的呢喃,慢條斯理地說道:“我找到那個女人的把柄了,不過得先弄到她的掌紋才能打開密室的門。”

白霧的掌紋嗎?冬杞聞言,一下子想到了珍珠去往聖地時,似乎是用某種方法打開那扇門的。珍珠是不是有白霧的掌紋呢?

思及此,冬杞佯裝曖昧,刻意張開雙臂,緊緊擁住林野。這樣一來,她就能偷偷地將那枚保存了珍珠意識的珠子塞到林野的口袋裏了。

冬杞塞完珠子,悄聲對林野說:“把這東西帶回去,她會有辦法的。”

她?林野疑惑地看了冬杞一眼,冬杞大大方方地朝他笑。

冬杞覺得,不必解釋,林野會懂的。

白霧見到這幅畫麵,頓時怒火攻心。

白霧厲聲道:“打情罵俏的時間也該夠了吧?冬杞,別忘記你的身份,是時候回禁閉室了!”

冬杞垂下眼睫,乖順地鬆了手,轉身往白霧的方向走。

麵對白霧的嗬斥,林野無能為力。若是他敢在此時救走冬杞,那麽城堡的護衛隊一定會絞殺他,領袖白衍也會發現冬杞的身份,到時候就麻煩了。

於是,他隻能眼睜睜地看著自己貪戀的體溫慢慢地從身上抽離,冬杞身姿曼妙,頭也不回地離開了,漸行漸遠。

林野從未感到過崩潰,他一直按照利己思維判斷得失,從來沒有過情緒波動。此時他許久未曾有過激烈搏動的心髒不斷顫動,令他有一瞬間的不適。

他現在這樣難道就是難受嗎?他究竟在難受什麽呢?好像冬杞的離去,讓他感到了極其強烈的不滿,連帶著看向白霧的目光也逐漸冷了下來。他一直致力於成為親和溫柔的人,此時卻一身反骨,生硬地暴露本性。

林野意識到,自己似乎被冬杞牽著情緒走。他留戀冬杞身上好聞的沐浴露香味,喜歡冬杞柔軟的手臂攬上他的背,也討厭所有擁抱都以鬆手為結局。

他甚至感到乏力,有點兒怨恨自己的無能。如果他是白衍,此刻應該沒有人能阻撓自己占有冬杞。

可惜他不是。

林野收斂心神,目光重新變得堅定。他彬彬有禮地道別,隨即離開了城堡。

回家後,林野將那枚玉珠子拿了出來,裏麵很快響起了珍珠的聲音:“請問……您是林野先生嗎?”

林野對待外人並沒有過多的表情,點了點頭問道:“你是誰?怎麽會跟著冬杞?”

“我叫珍珠,原本是白霧小姐麾下的ai機器人守衛,我的身體被白霧小姐用焚燒爐銷毀了,這是我拷貝到玉珠子裏的意識。冬杞小姐說,有朝一日她會讓林野先生為我重新塑造一具身體。”玉珠子傳來毫無溫度的女性的聲音。

“我明白了。”林野對於為機械人轉換意識這一工作熟門熟路,很快就為珍珠重新塑造了一具身體。

珍珠在無邊無際的黑暗中複蘇,抬起手掌,看著被擬生皮膚包裹的機械手,茫然地掐了一下掌心,毫無痛覺。一時間,珍珠喜上眉梢。

冬杞沒有騙人,她履行了諾言,珍珠現在是自由的了。

林野瞥了珍珠一眼,對珍珠怪異的舉動絲毫不感興趣,也沒有追問的欲望。

隻是林野記得冬杞說過的話,於是問道:“你曾經是白霧小姐的屬下,如果我想要得到白霧小姐的掌紋,你有什麽辦法嗎?”

珍珠想報答林野的恩情,當機立斷道:“我有白霧小姐的掌紋模擬圖,可以供林野先生一用。”

林野冷淡誇讚道:“好極了。”

林野從珍珠那裏複刻來白霧的掌紋,打算明日再闖一次醫院,見一見昏迷不醒的宋夜明。

夜深了,林野提出要入睡了,希望珍珠離開他的房間。珍珠卻猶豫不決,遲遲不願走。

林野疑惑地問:“還有什麽事兒嗎?”

珍珠欲言又止,隔了大概五分鍾,說道:“林野先生假如有空,能安排人帶我去看海嗎?”

珍珠知道機器人之父林野先生的時間寶貴,所以小心翼翼地提要求。若是白霧小姐,一定會拒絕她,可林野先生卻沒有馬上回答她的問題,反倒不動聲色打量她,問道:“為什麽要去看海?”

珍珠想到冬杞,嘴角不自覺地上揚,這是珍珠表達愉悅的信號:“冬杞小姐說了,我是海裏的珍珠,所以海是我的歸宿,我想去看一看海。不過林野先生很忙,我知道這樣的請求有些唐突……”

“我知道了,我會安排蝴蝶帶你去看海的。”聽到這事兒與冬杞有關,林野立馬答應了珍珠的請求。如果他能幫冬杞做點兒事情,那冬杞應該也會開心吧!

不過冬杞為何要給一個機器人承諾呢?就像從前,她輕信徐忍冬,反被徐忍冬背叛,按理說她應該不會再相信這些機器人了,可她還是這樣做了。

冬杞為什麽這樣做呢?林野不明白。

如果是他,隻要被背叛一次,一定會躲得遠遠的。有句古話說“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就是這個道理。

冬杞……真的很奇怪。

和冬杞待久了,就連林野都變得奇怪了。林野居然開始在意冬杞,甚至時不時地想起冬杞。

永生人是不會思念的,因為沒有這種情感需求,思念是以“愛”為基礎的。

那林野這樣又算什麽呢?林野想不明白,頭疼欲裂,隨意拿了一條毯子,蜷縮成一團入睡了。

翌日醒來,林野喬裝打扮後去了一趟醫院。他知曉宋夜明所在的病房,迅速前往,再將手上的掌紋改造成白霧的掌紋,順利進入了病房。

林野走向病床,望著**熟睡的宋夜明,陷入了深思。

宋夜明的外表實在沒什麽特別的,手腳俱在,臉也清秀漂亮。如果隻是這樣的一具少女身體,白霧和肖岩又為何不敢讓宋夜明示人呢?宋夜明的身體一定有哪處不對勁。

林野忍不住探出手,翻動一下宋夜明的側臉,就在將宋夜明的臉挪到左側的一瞬間,林野發現宋夜明的後腦勺似乎有些不對勁。林野扒拉開宋夜明烏黑濃密的長發,看到宋夜明的後腦勺有一塊已經愈合了的碗狀疤痕,像是被人鑿出了一個大口子,又用針線縫合上了。由於永生人的細胞處於靜止狀態,即使強行注射了細胞老化劑,疤痕恢複也要比地球人慢很多。不過這麽多年過去了,那疤痕也快消失了,要不是林野觀察入微,是看不出來的。

宋夜明這道疤痕是什麽?難道這就是肖岩和白霧絕口不提的秘密?

林野將這幅畫麵拍攝了下來,匆匆離開了病房。

林野來病房這麽久都沒人過來,可見此處沒有監控。白霧也擔心設置了監控,她和宋夜明說什麽做什麽的畫麵都會被拍攝進去吧?所以林野這一趟,應該是安全的。

林野原本想將宋夜明的事兒告訴肖岩,以此來恐嚇對方。可林野又怕打草驚蛇,怕肖岩慌不擇路,將這事兒告訴白霧。

林野查過宋夜明的人生經曆,宋夜明沒有做過任何頭部手術,發生意外時,也並未出現顱骨碎裂的狀況,被飛行巴士撞到時甚至不是後腦勺著地。那麽宋夜明頭上的疤痕就來得蹊蹺了。

林野總覺得白霧和肖岩在密謀些什麽事兒,卻無從下手去查,也無法撬開肖岩的嘴。

除非……

除非他能拿捏住肖岩的把柄,這個把柄必然是讓肖岩怕得夜不能寐的凶惡事兒。

有趣極了,林野輕輕啜了一口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