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隊長,留步。”

聲音從大廳西北角的頭頂上傳來,馮磊疑惑著尋聲望去,那是一個懸掛在牆麵上的圓柱形音箱。說話的不是別人,正是已經在監控室盯了半晌的展峰。

馮磊在門口停下來,他下意識地打開皮包數了數勳章。對移交線索沒抱希望的他,第一個反應就是自己是不是落下了東西。

展峰今天穿的是一雙軟底布鞋,朝著馮磊走去時沒有發出任何聲響。就在馮磊想轉身問明情況時,展峰已來到了他身後不到20厘米處。

身後悄然無聲地出現了一位陌生人,這讓馮磊冷不丁嚇了一跳,身體本能的應激反應,讓尚未愈合的刀口再次傳來陣痛。他抬手按住下腹,好讓疼痛有所緩解。然而久拖不治的傷口,絕對不是簡單的物理刺激就能解決問題的。已到承受極限的身體絲毫沒有再給馮磊麵子,他臉色蒼白,額頭漸漸滲出雨露般的汗珠。

展峰看了看,一把攙起他。“你受了傷?”

馮磊尷尬地笑笑:“前些日子,被個扒手捅了一刀。”

展峰也不客氣,撩起他的襯衫查看。馮磊肚子上那塊巴掌大的紗布已經浸出了花瓣似的血暈,展峰說:“多次間斷性出血,你的傷口已經感染了,要馬上處理。”

馮磊更加尷尬了,連連道:“不用,我回去找醫生給我換個藥就行。”

展峰皺起眉頭,認真地看向馮磊。“不行,你這樣出去會有生命危險,你跟我進來,我幫你處理一下。”

一想到自己是偷偷出院,萬一在回去路上有個三長兩短,也確實沒有辦法跟組織交代,馮磊隻得在展峰的攙扶下朝中心內部走去。

這裏不是醫院,中心裏也隻有無菌解剖室是最適合療傷的場所。為了防止傷口加劇感染,展峰隻能讓他暫時平躺在解剖**。一路跟來的嬴亮和司徒藍嫣站在一旁打起了下手。

工作台前,展峰把一些散發著刺鼻氣味的瓶瓶罐罐全部打開。此時的他,像一個優雅的調酒師,用刻度吸管吸取了好幾種**,按照比例在一個燒杯裏混合。

“刀口要清創,並重新縫合,我這裏沒有麻醉藥,現給你調了一杯鎮定劑,可以緩解你的疼痛,把它喝了吧!”

在進入中心內部的時候,細心的馮磊就注意到了牆上懸掛的專案組成員照片,雖說沒通姓名,但他早就認出了給他喂藥的正是組長展峰。出於對專案組的信任,馮磊對展峰也沒有半點懷疑。他端起燒杯,幾口把苦澀的藥水吞下了肚。把燒杯遞回去這麽一會兒工夫,他已感覺到頭腦昏沉、視線模糊。前後不到一分鍾時間他就睡了過去。

司徒藍嫣覺得還好,可目睹這一切的嬴亮卻莫名感到了一絲涼意,他不由得偷偷跟司徒藍嫣耳語:“就這一手露得……還好展隊當了警察,否則他要想整死誰,恐怕全國的刑偵專家都會束手無策。”

“胡說什麽呢!展隊不是警察還能是什麽?”司徒藍嫣說完,嬴亮自己也覺得有些好笑,用手抓抓臉,趕緊把這個念頭丟到一邊。

解剖跟外科手術的區別就在於,**躺的是不是活人。清創這種小手術,展峰自然不在話下,他把消毒後的解剖箱打開,從裏頭選了幾樣稱手的工具。嬴亮跟司徒藍嫣一左一右站在他身邊,扮演起男女護士的角色。他先用剪刀把快要被崩開的縫合線剪斷,接著再用柳葉刀小心翼翼地清理掉發膿潰爛的組織表層,最後再均勻塗抹上他配製的消炎藥水,重新縫合包紮後,整個手術就順利完成了。

畢竟不是在醫院,而且操作對象又不是他已經習慣的屍體,看起來簡單的過程,展峰這個老手做了一個多小時。

…………

馮磊再次醒來時,他已躺在了專案中心的休息室裏。展峰就坐在他視線可及的地方。

“馮隊,你醒了,感覺好些了嗎?”見他醒來,展峰先開口問候。

馮磊麵帶笑容地摸摸肚子:“好多了,謝謝領導。”

“不用這麽稱呼,叫展峰就行。”

馮磊想了想。“那我還是喊你展組長吧。”

展峰這次沒有拒絕:“我同事出去給你買了雞湯,馬上就回來。”

馮磊本來就不善言辭,一看人家這麽照顧自己,也隻能一個勁兒地道謝。

“我之前對您並不了解,出於安全考慮,我讓同事對您的情況做了個詳細的調查,希望您不要見怪才好。”等馮磊安靜下來了,展峰便打開天窗說亮話。

馮磊憨笑道:“不會,不會,我們警察是紀律部隊,不管是誰,都要經得起組織檢驗。”

展峰指了指他的右腹部。“我看您身上,好像還有五處舊傷。”

“對,都是讓扒手給捅的。”

展峰一貫冷冽的眼神柔和了許多。“馮大隊您這樣的人,才是和平時代的英雄!”

“英雄不敢當,我的想法很簡單,既然穿了這身衣服,咱就要憑良心給老百姓幹點實事。”

“您說得對!”

馮磊卻麵露難色道:“唉!不過……醫生這次給我下了病危,我們局領導前些日子也跟我通了氣,這次傷好我就要退居二線了。其實我心裏也知道,就這麽突然跑過來有些冒昧,但我實在是沒有辦法了,就是想來專案組碰碰運氣,還希望展組長不要見怪。”

展峰思索片刻:“這樣,您能不能把線索再詳細地和我說一遍?”

展峰的突然關心,馮磊也沒有抱什麽希望,作為一個老警察,他深知內部程序的嚴苛性,要是沒有實質的證據,就算是說破嘴皮子也不可能會引起重視。畢竟老百姓不清楚,但警察很明白,辦案其實需要高額的成本,稍微明理一些的領導,都不會因為幾句胡亂推測就決定展開調查。

馮磊抱著必然失敗的想法把線索跟展峰複述了一遍:“我是1994年參加公安工作的,最早的身份是一名協警,做了幾年後,我通過公務員考試,成了一名正式的反扒民警。從1994年至今,我一直在從事反扒工作。長期熬夜嘛,眼袋也比較重,遠遠一看跟大熊貓眼睛一樣,所以那些扒手都在背地裏喊我馮大眼兒。

“大約在千禧年前後,我的線人老煙槍告訴我,賊幫大執事的兒子狗五不見了,問是不是被我們抓起來了。這個賊幫是在我們當地盤踞多年的幫派,組織成員全都是扒手。據說這個幫派往上可以追溯到民國時期,幫內等級森嚴,幫派骨幹成員從不以真麵目示人,我們反扒大隊打探了很多年,都沒摸清裏麵的道道。

“狗五這個人我見過幾次,為人非常狡猾,稍有風吹草動就立馬收手不幹,所以相當令人頭疼。你們知道,扒竊案件不像其他刑事案件,它講究的就是人贓並獲,沒有受害人、找不到贓物,就算抓到他,也不能給他定罪。

“狗五平時很少出來扒竊,他並不是我們關注的重點目標。他的下落不明,起先並沒有引起注意,畢竟一個扒手出去避避風頭,也是情理之中的事。可我們沒想到的是,算上狗五,賊幫連續三年總共失蹤了六名扒手,都是活不見人、死不見屍。在查清這些人的身份後,我們聯係了全國的反扒部門,都稱沒有抓過這些人。

“跟賊幫打了這麽多年的交道,我們也知道他們的規矩,賊幫多以市一級區分地盤,除非特殊情況,否則他們絕對不會到其他幫派的地盤行竊。如此一來,狗五等六人的失蹤,就很值得推敲。”

展峰問:“有沒有查過這些人後來的生活軌跡?”

馮磊搖頭,“我幾乎隔段時間就會去一趟情報部門,他們的一點痕跡都沒查到。”

展峰幾乎沒有思考,馬上繼續問:“那這些人有沒有得罪過什麽人?”

“這個我也托線人打聽了,因為他隻是個底層的扒手,打聽到的消息有限,狗五幾人有沒有和誰發生過矛盾暫時還不清楚,但賊幫早年發生過一件事,絕大多數幫眾都有所耳聞。”

“什麽事?”

馮磊想了想,說:“據說賊幫大執事剛上任那會兒需要立威,對一男一女兩個扒手施行了幫規。這倆人中,男的綽號叫‘串子’,女的綽號叫‘小白’。最後小白被當場打死,串子逃脫了。在逃走的時候,串子揚言要讓榮行血債血償。後來大執事的兒子狗五失蹤,其實馬上就有人把這件事跟串子聯係在了一起。可因為從小白被打死到狗五失蹤,中間相隔了很多年,不少幫眾覺得可能隻是巧合。直到又接連失蹤五人,賊幫這才堅信串子可能真的來複仇了。”

展峰聽完,又問:“線人的話可信度有多少?”

馮磊垂下眼簾。“我跟老煙槍有過命的交情,這些年他從沒向我撒過謊。”

“串子這個人,我們目前掌握多少?”展峰換了個方向探尋。

“他本人,我和老煙槍都沒見過,但是我們局物證室有他的指紋、鞋印和生物組織樣本。”

展峰挑眉,有些好奇。“哦?樣本是從哪裏取的?”

“是一起入室盜竊案的現場弄到的。”

“盜竊案,能確定就是串子幹的?”

馮磊重重地點了點頭。“可以確定。畢竟傳聞裏就是因為串子和小白在現場留下了痕跡,賊幫的大執事才要施行幫規收拾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