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

接下來的幾天裏,劇情並沒有按照展峰料想的那樣發展,呂瀚海每天不是跟在老煙槍身後幹活,就是偶爾走個街、串個巷,尋找一下恩師的後裔。眼看提前準備的群演(被盜目標)就要被洗劫一空,主演開始有些坐不住了。不過編劇倒是穩坐釣魚台,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樣,當六十名群演消耗掉五十二人時,呂瀚海果真收到了豹頭的傳話。

這次約見的地方名叫孔宗祠。早前是某村孔姓家族的宗族祠堂,後來因為政府規劃,村子集體搬遷,這裏就被廢棄了。再建工程則因為相關領導落馬,也爛了尾。村子的主幹道,是一條殘破不堪的石渣路,汽車底盤不高到一定程度,都不敢輕易在這裏行駛,老煙槍跟呂瀚海是被一輛柴油三輪車接到村裏的。

祠堂麵積看上去比菩提廟大上一圈,整體結構類似於《破冰行動》中的林氏祠堂。一路上,老煙槍介紹起這個爛尾村,這裏就是功夫堂訓練學員的地方。

來到祠堂門前,豹頭已在門口等候。呂瀚海用詢問的目光望去,豹頭會意地說了一句“大執事要見你”,隨後就做了一個“請”的手勢。

呂瀚海先是有些興奮,而後又有些恐慌。他興奮的是,這一切竟然都沒有逃過展峰的預測。可轉念一想,這麽大一盤棋,都被展峰下得穩穩當當,要是他那點隱秘被展峰看出些破綻的話,也不知道自己會是什麽下場。他雖嘴上不,可心裏跟明鏡似的,論破案能力,專案組四人是各有千秋,可論城府,最沒腦子的是嬴亮,接著是他的師姐司徒藍嫣,隗國安看似整天無所事事,但呂瀚海並沒有因為這個而小瞧他,把這個很有經驗的老鬼頭排在了第二。不過這些人在展峰麵前,那簡直是小巫見大巫。別的不說,就拿案件分析來舉例,有好多次,呂瀚海都發現展峰其實心裏早就有了答案,但他就是悶不出聲,很有耐心地等其他人說完。這說明什麽?說明就算他已經知道結果的事情,他還要再求證一遍,爭取做到細節上無任何瑕疵。呂瀚海在這樣的人眼皮底下撈食吃,不恐慌就見了鬼了。

老煙槍見他神態有些不自然,用手拍了拍呂瀚海的肩膀。“不用擔心,大執事找你有其他的事。”

呂瀚海回過神來,假裝輕鬆。“我還以為我壞了行裏的規矩,大執事要拿我是問呢。”

豹頭搭腔:“你一個星期,完成了普通綹子三個月的貢數,這效率不得不服。”

呂瀚海說:“瓢把子,實不相瞞,我那是為了早點完成任務,好騰出時間去找恩師的親人。”

豹頭笑道:“四哥跟我說了,理解,理解。”

呂瀚海有些歉意。“是不是因為我頻繁得拖兒,報案的太多,大執事這次要怪罪下來?”

豹頭思索了一會兒,搖頭說:“我們區最近報案的是不少,但九兄弟每次得拖兒,選的位置都不錯,基本上沒給馮大眼兒留下什麽證據,你放心,大執事不會因為這個而怪罪。”

三人正說著,一位身穿工裝服的男子從祠堂的石碑後走出,那人也戴著一副麵具,發質烏黑油光,身高不足一米七五,但行步如風,一看就是練家子。那人一抱拳道:“剛幹完活兒,還沒來得及換身行頭,請九兄弟見諒。”

按照江湖規矩,在不知對方名號前,隻需以禮還禮。四人中,老煙槍職位最低,待呂瀚海行禮結束後他介紹道:“這位是我們行的大執事,江湖雅號‘浪得龍’。”

呂瀚海再次抱拳。“小弟道九,見過大執事。”

“不用這麽客氣,我是個不拘小節之人,九兄弟的情況,我也聽他們說了,尤其是行走堂的堂主雙鷹,對你是讚賞有加啊。”

“各位榮行的兄弟過獎了。”

“聽說九兄弟是受恩師之托,來我市尋親?”

呂瀚海連忙正色道:“正是!”

浪得龍不客氣地問:“按理說這種小事,跟我們言語一聲,我們一般不會拒絕,幹嗎要去局子裏加了個鎖(取保候審)?”

呂瀚海歎了口氣:“回大執事,我也是沒有辦法的辦法,線索有限也不知要在貴地耽擱多久,我又行蹤不定,找不了固定工作謀生,隻能借瓢飲水。為了不跟貴行引起不必要的麻煩,我才出此下策。”

浪得龍了然地點點頭。“可你加了鎖,在局子裏就等於上了榜,說不定哪天就會收進號子,這事你怎麽解決?”

呂瀚海早就對這個問題胸有成竹。“不打緊,我事先已考慮周全,我那天取的拖兒,是一部老款華為手機,就算送到物價局估價也不會超過500元,達不到量刑標準。另外我沒有犯罪前科,正常情況下案子走不到檢法部門。最多一年後脫了鎖(解除取保候審),就不再有人追究。”

俗話說不怕流氓膽子大,就怕流氓有文化,扒竊作為盜竊罪的一種,在定罪量刑上,仍是以物品價值為準。除有價證券外,被盜物品的價值高低,都要參照物價局給出的價格認定報告。別說老款手機,就算是剛出的新款,隻要使用過,就會存在折舊費。正如買車的人都喜歡說這樣一句話“新車開出4S店,總價就要少一半”,一部舊手機的估值會遠低於市場價。要是估出的價值,達不到量刑的標準,取保候審到期解除後,案件的刑事程序就圓滿結束了。

浪得龍作為榮行的大執事,相關法律自然也懂一些,不過用這招下套,他也是想都未曾想過,見呂瀚海能如此從容應對,浪得龍心裏對他又增加了幾分信任。“不愧是法堂堂主,能想到這種方法,在下也是佩服。”

呂瀚海連稱不敢。“大執事言重了,我是逼不得已使出的小手段。”

浪得龍捋著下巴上的短須,正糾結著該怎麽開口,呂瀚海主動迎了句:“不知大執事今日召我來所為何事?”

浪得龍喜得無可不可,連忙說:“哦,是這樣的,九兄弟初來乍到,可能對我們行的情況尚不了解,我想勞煩兄弟幫個忙,事成之後,必重金酬謝。”

呂瀚海臉色微變。“能勞煩大執事出麵,怕不是什麽簡單的活兒吧?”

浪得龍重重地一聲歎息:“鄙人膝下有一獨子,名叫狗五,於多年前失蹤,至今杳無音信,跟他一同失蹤的,還有行裏的另外五名綹子,我想勞請九兄弟幫個忙,找尋一下他們的下落。”

呂瀚海沉默良久,然後問:“失蹤了多久?”

“2000年前後,算起來,已十九年有餘。”

“這麽久沒有下落,難不成是得罪了什麽人?”

浪得龍麵色沉痛。“實不相瞞,二十多年前我剛當大執事那會兒,行裏有一男一女兩個綹子不守規矩,被我執行了行規,裏頭叫小白的女綹子被失手打死,另外一個叫串子的綹子逃了。聽行裏的其他兄弟說,串子走時留下一句話,要報複我們整個榮行。起先我也沒當一回事,直到狗五和其他五人失蹤,我們才感覺串子可能真的回來了。”

“最後一個人失蹤,是在什麽時候?”

浪得龍想了想。“2003年前後。”

呂瀚海皺起眉來。“那也過去了將近十六年,如果是報複,串子為什麽這些年都沒有再動手?”

“自從接連幾人出事,行裏也多次強調了行規,興許是跟這個有關。”

呂瀚海又問:“咱們行,有沒有人在局子裏當差?”

“沒有。”

“就是說,這麽久也沒有公家介入?”

“不是沒有,據老煙槍說,市局反扒大隊的大隊長馮磊這些年都在調查這事,可至今也沒有什麽頭緒。”

“他們都沒辦法,你們為什麽要找我?”

浪得龍目露無奈。“一來,考慮到串子是榮行出身,行事方法多少還會依照些江湖規矩,讓不懂規矩的差官(警察)去查,可能一輩子都查不到頭緒。這二來,九兄弟是生麵孔,又是榮行不可多得的青年英傑,查起來不會引起別人的注意。所以,我思來想去,九兄弟是當之無二的人選。”

呂瀚海又抱了拳。“大執事,您真是高看我了,事隔這麽久,我怕是難以勝任啊!”

浪得龍貌似早就料到他會拒絕,一再解釋:“我也知道這事的難處,我不求九兄弟能查個水落石出,我隻求能把我兒的屍骨找回,待我老死之年把我爺倆葬在一起,了卻我一個心願。”

“大執事,我……”

浪得龍舉手打斷。“九兄弟,你不用這麽早拒絕我,你回去仔細想想,如果想通了,就告訴老煙槍,我不勉強。”

呂瀚海抱拳目送浪得龍離開了祠堂。

臨走前,豹頭補了一句話:“勞煩九兄弟,一定要好好考慮這事。”

也不知是錯覺還是怎的,呂瀚海竟在他的話語中聽出了一些威脅的味道。

…………

回到住處,憋了半天的呂瀚海急忙問:“老煙槍,豹頭剛才說那話是什麽意思?”

老煙槍齜牙說:“九爺,你可能不知道大執事的手段。”

呂瀚海眉毛一挑。“哦?怎麽說?”

“熟悉他的人都知道,他是笑麵虎,隻要你想在本地混,這件事你必須答應,沒有商量的餘地。”

呂瀚海眯著眼說:“假如我不答應,他們能拿我怎麽樣?”

老煙槍笑得很有深意道:“九爺,薑還是老的辣,聊個題外話,你知道我們行養了多少要死不活的病綹嗎?”

“這是行內機密,我怎麽可能知道?”

老煙槍伸出一把手。“不下五十個!”

呂瀚海大驚小怪地叫起來:“我去,你們是做榮行的,還是開慈善會的!”

老煙槍感慨:“人為財死鳥為食亡。行裏白養這麽多病綹,就是為了在關鍵時刻拿出去當炮灰的。如果榮行想除掉誰,會直接派出病綹,就算是被警察抓到,病綹也不敢把榮行給供出來,隻能獨自扛包,這就是咱們行病綹的最終歸宿!”

呂瀚海一驚。“難不成,我不答應,還會性命不保?”

老煙槍搖頭。“也不一定,不管怎麽說,病綹也是咱行裏的人,誰還沒個老弱病殘的那一天,如果總拿病綹開刀,會引起行裏人的不滿。不過死罪可免活罪難逃,你最近幹活幹這麽勤,我敢打賭,你得的拖兒估計全在大執事那裏,隻要你不答應,靠這些贓物把你送進局子蹲個十年八年的,不費吹灰之力!”

呂瀚海心裏一驚,老子可真是百密一疏了。還好老煙槍並不知道,他偷的那些人,都是展峰事先安排好的群演,不過回頭想想,這招釜底抽薪確實狠,難怪他的養父說,偏門是條不歸路,一旦著了道,不死也殘廢。

呂瀚海慶幸當年迷途知返,否則自個兒能不能安安穩穩地活到現在都很難說。

見他不說話,老煙槍掐滅煙卷。“瞧你那擔心的樣兒,別以為我不知道,你本來就在欲拒還迎,既然大執事已上了鉤,是時候做個順水人情了!”

呂瀚海表情嚴肅地說:“還不行!”

“還不行?你可別挑戰他們的耐心!否則,他們什麽事都能做得出來!”

“你誤會了,我不是不答應,是還需要談個條件!”

“條件?什麽條件?”

“你給我帶個話,我要50坎(坎是數詞,代表萬的意思。50萬元)!”

“50坎,會不會太多了?”

“你就說這些錢不用直接給我,待我找到恩師親人下落,榮行出麵,把錢轉到親人賬麵上就行!”

“果然是老江湖,打得一手重情重義的好牌。這樣大執事肯定會對你更加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