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案 仙姑往生2

按照胡媛的指引,我們果然在案發現場南側十多米的垃圾池內發現了那個即將燃燒殆盡的包裹。在老賢仔細分類之後,我們用物證袋提取了一些燃燒殘留物帶回了科室。

所有工作做完,天已經蒙蒙亮,明哥給了我們四個小時的休息時間。早上八點,我們帶著各自的分析結果坐在了會議室內,會議依舊由明哥主持。

雖然已經休息了四個小時,但我們依舊是困意綿綿,胖磊的哈欠聲從他坐下就沒停下過。科室唯一不抽煙的葉茜,也養成了喝濃茶的習慣。對於這種透支生命的工作方法,我們隻能堅持,堅持,再堅持。

啪啪啪啪,四聲火機點火聲在空**的會議室內顯得格外清脆。

“小龍,你先說。”明哥深吸一口煙卷,提了提神。

我翻開筆記本:“之前在現場我已經分析了一些,我在這裏做一個總體的介紹。現場一共有四種鞋印,其中三種可以排除,剩下的一種鞋印應該就是嫌疑人的。這種鞋印沒有任何鞋底花紋,一般隻有手工布鞋才會有這種特征。根據鞋印的大小以及步幅特征,可以推斷出嫌疑人為男性,身高在一米八左右;鞋印壓痕清晰,落足有力,再加上死者床單上的卵圓痕跡,基本可以推斷出,嫌疑人的年齡在二十五周歲上下,身體健碩。”

“案發現場房門無任何撬別痕跡,在進門的一段距離內,嫌疑人和死者的鞋印有前後重疊的現象,由這個可以推斷出,嫌疑人是尾隨死者進入了房間內。死者進門時鞋印步幅特征很有規律,說明她進屋時整個人都處於放鬆的狀態,也就是說,她對嫌疑人並沒有任何的戒備,我懷疑嫌疑人和死者之間熟識。”

“隨後,我又在地麵上提取到了大麵積的浮灰擦劃痕跡,且死者的上衣以及褲子上都有灰塵結塊的情況,我推斷死者摔倒在地後又被拖行了一段距離,這也印證了明哥之前的分析,嫌疑人是在尾隨死者入室後用隨身攜帶的羊角錘擊打了死者的後腦,使其昏厥在地,接著又移至木**殺人。”

“屍體解剖中,死者的後腦部沒有重疊傷,嫌疑人隻擊打了一次,傷口不足以致命,但可以引發死者暫時性昏迷。”明哥補充了一句。

我點了點頭繼續說道:“死者家中的木床發生了位移,具體路線是從西南牆邊移動到了房間的正中,我在地板上提取到了多條劃痕,它可以證實嫌疑人有過這個動作。”

“而死者被擊昏的位置,正好在劃痕的中間位置,擋住了移床的路線,嫌疑人要想順利地移動木床,必須把擊昏後的死者從地上扶起放在**,殺人的行為全部在**發生,這也是我們在地麵上沒有發現一點血跡的原因。”

“嗯,我同意你的說法。”明哥對我的推斷很是讚同。

“嫌疑人把死者扶到**以後,接著又脫鞋站在**,把死者擺放好,最後又連人帶床移動位置。正是分析出嫌疑人有這個舉動,我才在床框上提取了多枚清晰的指紋,但是這些指紋我們並不掌握。”

“太好了,有指紋就有抓手了!”葉茜歡呼道。

“就這麽多。”我合上了筆記本。

“焦磊,你那裏有沒有?”

“案發現場距離平安巷還有一段距離,我們不掌握嫌疑人的體貌特征,監控沒有任何的抓手。”

“葉茜,刑警隊調查得怎麽樣?”

“暫時還沒有發現。”

“那好,那我來說說。”

明哥翻開了自己的筆記本:“屍體解剖已經證實,死者的死亡原因是失血性休克,根據推斷,死者的失血量超過4000毫升。死者胃內容物充盈,提取分析為豆漿和油條,再結合屍斑分析,可以確定死亡時間在當天早上十點鍾左右。”

“死者左手腕動脈血管銳器傷,4000毫升血如果按照正常的流速流出,至少需要一個小時的時間,也就是說,嫌疑人在早上九點鍾甚至更早,就已經作案了。”

明哥合上筆記本,接著說道:“確定了死亡時間和死亡原因,我們來分析一下作案動機。嫌疑人在室內現場沒有任何的翻動,排除侵財殺人的可能;他能尾隨死者進入室內,不排除兩者熟識,所以這起案件的性質我偏向是仇殺。至於嫌疑人為什麽要用這種作案手法,以及仇殺的矛盾點在什麽地方,暫時不得而知。”

明哥說完,望向老賢:“國賢,你來說說。”

老賢清了清嗓子,從桌麵上拿起個物證袋:“這是我在死者女兒胡媛的指認下,在垃圾池裏提取的一些燃燒殘留物。”

“這是……?”

“這不是老版火車票嗎?”葉茜還沒說出口,我便搶先答道。

“對。”

“這都燒成這樣了,能分析出來什麽?”我看著老賢物證袋裏那一遝燒得隻剩邊角的紅色火車票有些不解。

“好就好在火車票下方的一串代碼沒有被燒毀,我通過這串代碼分析出了死者曾經去過哪些地方。”老賢不緊不慢地說了句。

“什麽?這都行?”胖磊瞪大了眼。

老賢指著車票下方一串密密麻麻的數字代碼說道:“火車票大家經常使用,但是很多人可能並沒有注意到這一大串代碼所表示的含義,這一串數字其實是多種信息經過運算得到的數字串。其中第1~5位數字表示發售車票的車站代碼;第6位數字代表售票點類型,0表示車站售票處,2表示代售點;第7~10位數字表示售票窗口的編號;第11~14位數字表示出售車票的日期;最後4位數字是車票上起點站到終點站之間的裏程。好就好在,死者每次都選擇在我們雲汐市購票上車,通過這些數字信息,我基本上可以推斷出死者每次出行的目的地。為了確保不出差錯,我又專門聯係了車站派出所的同行,經過他們的核對,死者經常出入於雲北省、桂州省這兩個地方,能查到的所有信息都顯示她幾乎年年都去。”

根據現在我們掌握的情況來看,這個案件的定性很有可能是仇殺。死者曾到處行騙,所以仇殺的矛盾點也很突出。可死者在我們雲汐市隻接“叫魂”的活,這種活一次的收費也就百十塊錢,基本上構不成殺人的動機。這樣一來,本地人作案的可能性就很小。所以案件的調查重心要轉移到死者的外地關係上。可難就難在,沒有一個人能說清楚死者曾去過哪些地方,和哪些人結了怨。老賢的分析結果雖然有些籠統,但怎麽說也算是給我們指了一條明路。

老賢見我們都停下筆,接著開口道:“下麵是大量的纖維物證。”他翻開麵前的幾份報告介紹道:“我一共提取到了三種纖維,使用氫氧化鈉實驗法證實三種纖維均為動物毛發。”

人的毛發基本上一眼就可以看出,這一點不需要排除。但隨著人們生活水平的提高,在家裏飼養各種小動物已經成了一種普遍現象。普通家庭養個狗啊貓啊什麽的,經濟條件好的家庭則會飼養一些更高端的寵物,比如現在十分流行的龍貓、小香豬等。

在案發現場,動物毛發也是屢見不鮮。有些動物的毛發不像頭發用肉眼就能辨認,它們時常會跟一些紡織纖維混在一起,為了區分,就需要做一個檢驗,而使用氫氧化鈉就是最為常用的一種方法。

眾所周知,動物的毛發中都含有蛋白質成分,實驗的主要原理就是利用氫氧化鈉的強堿性和毛發中的毛角蛋白發生反應,如果纖維中含有蛋白質,就會很快被腐蝕、溶解,這也是市麵上一些化學脫毛膏的工作原理。

老賢沒有停頓:“第一種纖維,從橫切麵看接近圓形,從縱切麵觀察,是由一種類似鱗片狀的角質細胞組成的,根據纖維圖譜對比,可以確定為羊毛。”

“第二種纖維,從切麵觀察是格形方塊,排列比較整齊,形狀有些像金屬表帶,分析為兔毛。這兩種纖維是我在床頭的一根釘子上發現的,根據形態特征推斷,應該是從嫌疑人的衣物上剮擦下來的,我的結論是,嫌疑人作案時穿了一件羊毛和兔毛混紡的衣物,且兔毛占有很大的比例。你們能不能根據這個分析出嫌疑人的衣著款式?”

老賢的意思很簡單,如果能分析出嫌疑人的衣著特征,那在排查監控視頻時就有了抓手。

明哥聽後,搖了搖頭:“羊毛和兔毛如果沒有經過上色,原始顏色應該是白色,我們無法判斷紡織衣物的厚度,如果嫌疑人作案時穿著外套,就算我們分析出了毛衣款式,也無濟於事。”

老賢點點頭,沒有糾結於此,他接著說道:“第三種纖維,我沒有分析出來是什麽動物的毛發。”

“什麽?沒有分析出來?”葉茜第一個喊出了聲。她有此反應,主要還是因為這是她在科室實習的一年多裏第一次遇到這種情況,而對於我們來說,這已經不是什麽稀奇的事。人無完人,老賢也不是神仙,不可能什麽知識都掌握,案件中如果遇到他解決不了的問題,我們也會找一些領域內的專家。

“行,這條先放在這裏,開完會我們再想辦法。”明哥示意老賢繼續說。

老賢扶了扶眼鏡:“這種毛發雖然我不知道是什麽,但我可以肯定,它應該是從某種工具上掉落下來的,因為毛發在死者的左手腕正下方的地麵上最為集中,且墜落的方式為自然脫落。”

在某些案件中,纖維的狀態也能反映出一些案**況,比如在案發現場中發現成撮的頭發,可反映出室內曾經發生過廝打;再比如強奸案件中,如果在受害人的指甲中發現一些布料纖維,可證明受害者有過激烈的反抗;所以有些時候不僅要研究纖維的成分,還要研究它的狀態。

老賢又翻開另外一份說道:“這是死者血量稱重實驗的報告。”

“啥意思?稱重實驗?”我也是第一次聽到這個名詞。

“對,現場血跡檢驗是我工作的領域,我對它有更清楚的認識。明哥在解剖時已經判定死者至少流出了4000毫升的血液,可根據我在現場的觀察,死者的衣物以及加蓋的被褥上血液總量沒有這麽多,我懷疑嫌疑人從死者的身上取走了一定的血量。為了證實我的想法,我找來了和案發現場一模一樣的被褥,以及死者身上同品牌、同款式的衣服進行稱重。經過對比兩者之間的重量差,證實了我的推斷,案發現場滿打滿算隻有3000毫升的血量,換句話說,嫌疑人從死者的身體上取走了1000毫升鮮血。”

如此勁爆的結論,卻被老賢平鋪直敘地說了出來,看著他一臉平靜的模樣,我也是醉了。

老賢接著說:“如果我猜得沒錯,嫌疑人是蹲在死者的左手腕處取血的。剛才那個我沒有分析出成分的動物毛發,全部集中在嫌疑人取血處,所以我懷疑他手裏拿著一個用動物毛皮製作的皮囊,且皮囊的容量大於1000毫升。”

“太厲害了!”這是我的第一個反應。

“皮囊柔軟容易變形,攜帶起來十分方便,如果嫌疑人揣在懷裏,在監控中很難被發現。”胖磊撇撇嘴。

“最後一份報告是什麽?”明哥問道。

“這是我在死者**提取到的顆粒物,附著在嫌疑人的襪子上,量很大。顆粒物有兩種,第一種呈球形,可見‘赤道輪廓’,且有內外壁,內壁主要成分是果膠纖維素,外壁是孢粉素。從這一點判斷,它應該是某種植物的花粉顆粒。”

“第二種呈不規則晶體狀,應該是某種地貌土質結構的細小顆粒,有點像砂粒,但是成分又不一樣,我也無法辨別。我這邊就這麽多。”

老賢無法解決的難題包含了動物學、植物學、地質學三大學科,兩年多沒請外援,這一下就要請三個。這哪裏是破案,簡直是科學爭霸賽。我在心裏苦笑了一聲。

“行,接下來我們分兩步走。葉茜,你通知刑警隊的兄弟們,重點調查死者在本地的關係網,把能排除的幹擾因素做一個徹底的摸排。”

“明白。”

“國賢,你解決不了的三個難題,有沒有能解決的地方?”

“省城科大研究院。”

“好,你現在就抓緊時間聯係,隻要談妥,我們立馬帶著樣本動身。”

“行!”

十一

刑警隊出動了全部警力進行走訪調查,得出的結果是,死者在雲汐市的關係網沒有矛盾點,本地人作案的可能性被排除。老賢也在第三天聯係到了三位學科領域專家,並提前把所有樣本快馬加鞭送了過去,接下來的時間就是耐心地等待結果。

科大研究院不光是在省城,放眼全國也能排在頂尖的位置,用句開玩笑的話來說,這裏麵的人才擠都擠不動,老賢的幾個難題在這裏簡直就是“起重機吊燈草——不值一提”,隻要人家專家有時間,那是分分鍾解決的事。

就在檢材送去的第二天,地質學家那邊給了答複。因為這種鑒定性的報告需要附在案件卷宗之中,所以雖然有手機這種便捷的通信工具,但我們還必須要親自跑一趟。

老賢對這裏是輕車熟路,在他的帶領下,我們走進了一棟二層小樓之內。

“李博士,這是我們科室的冷主任,這是小龍、焦磊、葉茜。”老賢簡單地介紹了起來,也正是在他的引見下,我才看清楚了眼前這位博士的長相。

標誌性的兩個特征都在:炫光頂、厚眼鏡。俗話說:“熱鬧的馬路不長草,聰明的腦袋不長毛。”這絕對不是空穴來風,反正我見過的科技男除了老賢,這頭頂上的頭發都是根根站立。厚眼鏡那就更不用說了,學習型人才用眼過度,視力都不會好到哪裏去。

李博士有50多歲,身著一件印有“科大研究院”字樣的白大褂,簡單地寒暄之後,他轉身從桌麵上拿了一份三頁紙的報告。明哥剛想用手去接,他卻沒有遞出去,而是換了一個姿勢揣在懷裏。

正當我們都納悶是何緣故時,李博士用他那濃重的四川口音跟我們介紹起來:“你們送來的這份樣本,經過我的鑒定基本可以確定,這些都是砂礫岩,源自白堊紀,距今有1.35億年。”

“啥?1.35億年?”我不敢相信我的耳朵,這數字也太驚悚了吧。

“哈哈,小夥子,你這種反應,說明你對地質學一點都不了解,不過不了解也沒有關係,容我一點一點地給你介紹。”李博士說到這裏,竟然給我們一人搬了一個板凳。

我看著他手裏緊握的報告,也不好出言拒絕,隻能硬著頭皮聽下去。

“大約在66億年前,銀河係內發生過一次大爆炸,其碎片和散漫物質經過長時間的凝集,在46億年前形成了太陽係。作為太陽係一員的地球也在46億年前形成了。”

“好嘛,這直接要從盤古開天地說起了。”我心裏暗自叫苦,環視一圈,估計隻有葉茜聽得津津有味。

“經過了漫長的時間,大約在38億年前,地球出現了原始地殼,這就是我們地質學研究的起源時間。從那以後,地球出現了多個地質時期,最早的就是太古宙。太古宙是一個地殼薄、地熱梯度陡、火山岩漿活動強烈而頻繁、岩層普遍遭受變形與變質、大氣圈與水圈都缺少自由氧、形成一係列特殊沉積物的時期,也是一個矽鋁質地殼形成並不斷增長的時期,同時又是一個重要的成礦時期。”

剛聽了開頭,我已經無心再聽下去,雖然我也是正襟危坐,可早就開始走神思考別的事情去了。也不知道過了多久,我聽到了“侏羅紀”這個名詞,因為電影《侏羅紀公園》深受我的喜愛,所以我又重新集中了注意力。

“侏羅紀是中生代的第二個紀,始於2.03億年前,結束於1.35億年前,共經曆了6800萬年。恐龍成為陸地的統治者,翼龍類和鳥類出現,哺乳動物開始發展,等等。這個時期的地質結構相對穩定。緊接著便是白堊紀。白堊紀是中生代的最後一個紀,始於1.35億年前,結束於6500萬年前,其間經曆了7000萬年。它是一個重要的地質時代,在白堊紀,盤古大陸完全分裂成現在的各大陸,大陸之間被海洋隔開,地球變得溫暖、幹旱,劇烈的火山運動在全球各地形成了多種山脈。”

“李博士,你剛才說我們的樣本砂礫岩始於白堊紀的沉積岩,是不是在說,這種砂礫岩在某種地方會出現?”明哥實在坐不住了,見縫插針地問了一句。

“是。”李博士點了點頭,那喜悅的表情好像在說“我終於把你們說開竅了”。

“這種砂礫岩有沒有指向性?我的意思是說,咱們能不能確定砂礫岩出自哪個具體的地方?”

“這哪裏能確定?這種砂礫岩多了去了,在我們國家多山地帶的原始森林裏,基本都可以找到。”李博士剛表露出的一絲喜悅,又被明哥一個毫無科技含量的問題消滅得一幹二淨。

“那我們灣南省有沒有?”明哥並沒有在意這些細節,接著問。

“我們省白堊紀的砂礫岩有倒是有,但是礦物質成分不同,我還是更傾向於西南方一帶。”

“雲北省有沒有可能?”

“那當然有,而且我比較偏向於那邊。我經常去那邊考察,在我的印象中,好像有和樣本礦物質成分相似的砂礫岩。”

“能不能具體到雲北省的哪個區域?”

“這個我還真記不住了,不過檔案館應該會有這方麵的記錄,回頭我找到直接聯係你們。”

“那好,那我們今天就不打攪李博士了,等您的電話。”明哥趕忙起身,從李博士懷中“拽”走了那份報告。

從李博士那依依不舍的表情不難看出,他還沒有說過癮。

走出研究室的大樓,我抬頭看一眼頭頂的太陽:“這從朝霞滿天說到日上三竿,賢哥,你們科學領域的人是不是都這麽能聊?”

“哎呀,趕緊的,我快餓虛脫了,要不是明哥閃得快,我恨不得把李博士桌子上的泥巴給啃了。”胖磊捂著肚子說道。

“我覺得還好啊,學了不少知識。”

我看著一臉滿足的葉茜,翻了翻白眼。

明哥轉身看了一眼若有所思的老賢,張口問道:“下麵的兩位科學家是不是也這個樣?”

“他倆還好一些,應該不會……”

“得,不管是不是,我下次是不會來了,我在車裏等你們。”胖磊叫苦不迭地打斷道。

“我們先找個地方吃飯,吃完飯國賢再聯係一下另外兩位專家,看看今天能不能把結論都給我們。”

“沒問題。”

十二

剩下的兩位學科領域的專家果真很給麵子,我們道出苦衷以後,人家當即決定把所有的事情往後排,第一時間給我們出具報告。為了節省時間,這次我們學精了,大家一致建議明哥獨自一人去拿報告,因為他是科室的主任,另外還有一個重要原因,就是他那張寫滿“不要和我說話”的臉。

兩處研究所,前後20分鍾,兩份報告便拿在手中。胖磊手中的方向盤都不帶停的,加足油門衝出了校門,好像生怕有人追來似的。

“什麽結論?”胖磊找了一個僻靜陰涼的地方停了下來。

明哥從包裏掏出了兩份沉甸甸的報告。

“希望能有一個指向性的結果。”我的心裏打起了鼓。

打開第一份,首先映入眼簾的是一幅幅標注得密密麻麻的植物圖片,這應該是花粉的檢驗報告。明哥逐行逐字一直看到結論一欄,我們都湊了過去。

“經過對比鑒定,送檢樣本為滇潤楠木花粉。滇潤楠別名:滇楠、雲北楠木、滇楨楠、香桂子、鐵香樟。”

“嫌疑人腳上附著的花粉顆粒量很大,說明他生活的地區滇潤楠木種植率很高,我懷疑他是雲北省人。”老賢試探性地說道。

“不用懷疑,就是!”胖磊仿佛拍賣官落錘似的,一巴掌拍到了方向盤上。

“看看第二份報告上怎麽寫的。”我張口說道。

明哥點了點頭,打開了另外一份報告。報告隻有兩頁紙,沒有什麽配圖,第一頁上僅有幾行數據,我們也看不出個所以然來,明哥幹脆直接翻到了最後一頁結論的部分。

“野生寶山野豬豬毛。寶山野豬,亞洲野豬的一個亞種,常見於雲北省寶山市山脈之中,國家二級保護動物。”

“帶勁!”麵對如此“簡單粗暴”的結論,我歡呼了一聲。

就目前來看,一切似乎變得明朗起來。手工布鞋、手工足袋、野生寶山野豬皮製作的水囊,嫌疑人的這三個特征,說明他所生活的環境基本上是自給自足。寶山野豬作為國家二級保護動物,獵殺屬違法行為,所以這種水囊隻可能自己製作,不會在市麵上買到,這就更加證明了我的推測。

嫌疑人能自給自足,一方麵說明他所居住的環境經濟條件欠發達,另一方麵也證實那裏很有可能交通不便,畢竟現在一雙襪子也賣不了幾個錢,可縫製一個足袋費的功夫就太大了。把準這兩個方向,我們基本上可以把嫌疑人居住環境鎖定在寶山市一些多山、交通不便的山寨之中。

正在我興奮之餘,老賢的電話突然響起:“是地質研究所的電話。”

“快接啊!”胖磊催促道。

“喂,李博士,你好。嗯,好的,我知道,麻煩你了。”

“啥情況?”

“砂礫岩出自雲北省寶山市西琳山。”

“終於有抓手了!”葉茜打了一個響指。

十三

對於刑警來說,出差辦案是再正常不過的事,但對於我們科室來說,出差次數絕對是屈指可數。雖然我們也參與案件的偵破,但主要還是停留在淺層次上,我們的主業是刑事技術分析和鑒定,一般出差這種活,都是由刑警隊的偵查員去完成,要不怎麽說刑警是所有警種中最苦最累的。

拿這起案件來說,現在雖然有了一個大概的方向,但我們誰也不知道西琳山有多少山寨符合我們的調查條件,不知道有多少嫌疑對象需要我們去篩選,更不知道這次我們要翻幾座山頭,耽誤多少時間,所以這趟差是絕對的苦差事。

按照慣例,徐大隊本來是想派幾個偵查員前往,但這個提議被明哥婉言拒絕,一方麵,整個案件已經進入了關鍵階段,稍微有一點閃失就會功虧一簣;另一方麵,明哥想讓刑警隊的兄弟們多休息休息,畢竟他們跟在我們身後隻能是跑腿,別的也幫不上什麽忙,與其來回奔波,還不如養精蓄銳等待我們的好消息。

徐大隊對明哥的提議從來沒有反駁過,所以當天晚上我們就商定,由葉茜在科室看家,我們四個人乘坐第二天的飛機直奔目的地。

寶山市古稱永昌,是雲北省的地級市,位於雲北省西南部。它是古人類發源地之一,有著悠久的曆史文化。由於地處低緯高原,地形地貌複雜,這裏還有著“一山分四季,十裏不同天”的自然奇觀。

從飛機轉大巴接著轉小巴,接連七個多小時的車程讓我無心再欣賞窗外巍峨蔥鬱的大山,就在我即將把午飯吐出來時,我們一行人來到了此行的終點——西琳山派出所。接待我們的是一位麵相憨厚、和明哥差不多年紀的警官,從他肩章上兩杠一星的印花來推斷,他最少也應該是一個副所長。

“您是不是黃所長?”明哥一下車就開始寒暄起來。

“你們是灣南省雲汐市技術室的同行?”黃所長用不太標準的普通話跟我們打著招呼。

“正是,正是,讓黃所長久等了!”

“哎呀,沒事,沒事,都是自家兄弟,不用那麽拘束。你們一路舟車勞頓,我們先去吃晚飯,有什麽事情我們晚飯後再談。”黃所長熱情地跟我們一一握手之後,把我們領進了派出所的大院。

破舊不堪,是我對這個派出所的第一印象。帶著裂紋的木板上刻著派出所的名稱,院內隻停了一輛一看就是上了年紀的老爺警車,除此之外別無他物。我原本以為黃所長招待我們的會是山裏的野味,不承想卻是饅頭和酸筍。

“我們這裏條件差了點,不能和你們城裏比。”黃所長看著廚房準備的飯菜,有些尷尬地說道。

“黃所長,您這是說的哪裏話?入鄉隨俗,這酸筍可是好東西,在我們那裏花多少錢也買不到啊。”胖磊到哪裏都是自來熟,他一屁股坐在椅子上,拿起一個饅頭便往嘴巴裏塞,“這麵可真筋道,我就不拿自己當外人了啊。”

也許是胖磊的熱情感染了黃所長,他樂嗬嗬地招呼道:“冷主任,咱吃點。”

“唉,辛苦黃所長了。”明哥客氣地先把黃所長請上主位,接著自己坐在了副位上。

吱溜,吱溜。低矮的房中響起胖磊大口喝米粥的聲音。黃所長那是看在眼裏,樂在心裏。

“黃所長,你們派出所有多少警力啊?”吃飯時,明哥打開了話匣子。

“三個!”黃所長做了一個OK的手勢。

“啥,就三個?”我有些詫異。

“對啊,現在哪裏都是警力極缺。”

“那轄區麵積和人口呢?”明哥接著說。

“轄區人口不多,也就幾千人,麵積也不大,可難就難在人口太分散,山寨居多而且基本上都不通路。”

“那出警咋辦?”我又插了一句。

“基本靠步行。”

“步行?”我瞪大了眼睛,這是我最不想聽到的結果。因為我們此行的目的就是拿著我在現場提取到的指紋,挨個排查符合條件的人員。如果都是靠走的話,那這趟差事絕對可以要了我半條命。

“對,全部都是步行,有時候來回要走將近一天的時間才能出一次警。”黃所長的這番話,無異於雪上加霜。

我剛想接著往下說時,我的腳尖傳來一陣疼痛感。我扭臉一看,胖磊正給我使眼色讓我閉嘴,我這才注意到黃所長有些無奈的表情。

“那老哥,你們比我們辛苦太多了!”明哥打了個圓場。

“唉,沒辦法,誰讓咱吃的是這碗飯呢?你說不吃吧,舍不得這穿了半輩子的警服;吃吧,有時候真的感覺自己快吃不動了,三天一個二十四小時的大值班,我堅持了二十五年。”

“那您真是從警察小夥熬成了警察叔叔啊!”

“哈哈哈……”

我的一句話,瞬間讓氣氛緩和了許多。

“對了冷主任,你們這次來需要我老黃幹什麽?”黃所長也是個直腸子,雖說是南方人,卻有著北方人的豪爽。

明哥也沒有任何隱瞞,把我們現在案件的所有情況跟黃所長做了一個詳細的介紹。

“按照你們的分析,嫌疑人應該是住在我們西琳山一帶,是嗎?”

“如果我們的分析沒錯,應該是這樣。”

“那這可就難辦了,我們西琳山轄區裏的山寨可有35個,一天跑一個,也需要一個多月的時間啊。”黃所長有些為難。

“對了,不知道咱們轄區有沒有山寨的村民還穿這個。”我從挎包中掏出了一張足袋的照片遞了過去。嫌疑人在現場留下了清晰的穿襪足跡,且足跡上有明顯的線頭縫合痕跡,有了這兩種痕跡作為輔助,找一張和嫌疑人腳上所穿相似的足袋照片還是難不倒我的。

“這個……”看著黃所長擰在一起的眉頭,我整個人瞬間感覺到了前所未有的緊張。因為在我看來,足袋是我另辟蹊徑的關鍵物證,這個要是被否定的話,我們真的有可能要徒步把所有山寨都跑上一遍。

“難道我們這裏沒有?”我試探性地問了一句。

黃所長沒有說話,而是若有所思地慢慢搖頭。

十四

我的心頓時沉入了穀底。

“真的沒有?”我絕望得喊出聲來。

這一聲大喊,著實把黃所長嚇了一跳,正當我要道歉時,他開口說道:“不是沒有,而是我不敢確定。”

“不敢確定?這怎麽說?”明哥接過了話茬。

“這個東西在我們這裏叫拴腳布,我們小時候經常穿,現在幾乎見不到了。按照冷主任剛才所說,嫌疑人年齡在二十五周歲上下,像這麽大的年輕人穿這個的更少。這個東西做起來很麻煩,也很耗時間,所以山外的這些寨子我基本可以確定不會有,但是山內的寨子我還真不好給你們肯定的答複,因為那裏我去得也少,這二十幾年我去的次數一把手都能數過來。”

“山內?山外?”我問出了兩個關鍵點。

“對。咱們雲北省這幾年大力發展旅遊業,我們寶山市也是一樣,旅遊帶動了整個市的經濟複蘇,經濟的回暖給我們這裏的年輕人創造了很多就業機會。在早些年,我們這裏的山寨幾乎都是自給自足,但隨著經濟的發展,很多山寨都通了電,裝了電視,像我們的下一代,幾乎都是選擇走出大山。一些距離城市較近的山寨我們稱為山外,這些寨子裏基本上家家都有外出務工的青年,他們都有一定的經濟來源,基本上不會有人再穿這個。”

“除此之外,就是我說的山內,要想進山內的寨子,少說也要翻將近十座山頭,就算體力充沛的壯年,也要步行兩三天的時間。這些山寨的村民幾乎還保留著最為原始的生活方式,按理說,他們穿這個的可能性比較大。”

“山內的寨子有多少個?”

“不多,隻有三個。”

“三個?這太好了!”我歡呼著拍了一下巴掌。可隨後整整三天的跋山涉水,讓我真正體會到了什麽叫高興得太早。

這幾天的旅程讓我們真的體驗了一把“以天為被,以地為床,喝的是山泉水,吃的是中草藥”。我幾乎忘了肉的味道,說句不好聽的話,放屁都是一股子酸筍味。

前幾日還對酸筍讚不絕口的胖磊,經過這幾天的折磨,連大氣都不敢再喘一口,生怕黃所長在吃飯的時候考慮到他的身材再給他加點量。

好在每個寨子的人都不多,而且村民都十分淳樸,很願意配合我們的工作。第一個寨子的所有比對工作僅用了半天的時間,在排除嫌疑之後,我們在寨子中做了簡單的補給,接著朝下一個目標趕去。

“第二個寨子是我們西琳山轄區最為偏僻的一個寨子。”黃所長從背包中拿出一張地圖,指了指我們現在的位置。在他的指引下,我才弄明白。原來山內的三個寨子連起來正好是一個由東指向西的三角形,第二個山寨正好是三角形的頂點位置。市區在東方,我們一路向西,按照地圖的分布,說它是最為偏僻的山寨絕對毫不誇張。

“這個寨子我隻來過兩次!”黃所長比畫起了剪刀手。

“看來這裏的治安很好。”我半開玩笑地說道。

“這一來是因為交通不便,外地人基本不會來這種地方;這二來,寨子裏如果發生什麽事情,一般族長出麵就能解決,也用不上我們。我記得上次來,還是因為采集戶口。”黃所長掐著腰,望著對麵的山頭說道。

“寨子裏的族長權力是不是很大?”我漫不經心地問了一句。

“每個寨子的情況不一樣,長期與外界隔絕,他們都形成了自己解決問題的方式,有的族長在寨子裏有著絕對的威望,有的則在寨子裏隻擁有長輩的身份,卻沒有任何權力。”

“我們接下來去的這個寨子是個什麽情況?”

“這個寨子叫臧寨,據說這裏的村民是以前臧族8的後裔,雖然與世隔絕,但是這裏民風彪悍,尤其是他們寨子的族長,有著絕對的威望,咱們要見機行事。”黃所長提醒道。

十五

翻山越嶺、長途跋涉之後,我們終於站在了臧寨的大門前。整個山寨並不是很大,由20多棟木屋組成,一眼可以望見邊際。黃所長身著公安製服,引來了不少村民圍觀。因為語言不通,我們隻能指望黃所長的一路翻譯。正當我們都懷著忐忑的心情琢磨著怎麽跟這裏的族長溝通時,圍觀的村民說出了一個新奇消息:“族長正在給一位村民主持血祭。”

對於“血祭”這個名詞,我隻在影視劇或者小說裏見過,從字麵上很好理解,就是用血祭祀的意思,但令我沒想到的是,在現實生活中還真有這種祭祀活動。

“咱們要不要去看看?”在好奇心的驅使下,我征求黃所長的意見。

“在這個寨子裏,血祭一般是祭奠先人,都是私人的事情,我們這麽多人去圍觀不是太好。”黃所長解釋道。

“你小子,出來辦案不要整這麽多幺蛾子,小心人家留你在這裏當壓寨小鮮肉。”胖磊說完,用力捏了捏我的臉蛋。

正在我們邊聊邊等的時候,一位身穿民族服飾的老年男子帶著一名和我們差不多打扮的青年從山寨的後邊走了過來。青年約有一米八的個子,皮膚黝黑,身材健碩,上嘴唇明顯的裂口顯得相當紮眼,這是先天性兔唇的特征。

我正準備打量青年的下半身時,他右手緊握的棕色皮囊吸引了我全部的目光。我仿佛在黑夜中看到了一絲曙光,直覺告訴我這可能不是巧合。我在青年毫無防備的情況下,上前一把抓住了他的左手,接著我翻開了他的掌心,三枚已經印在我腦子裏的指印出現在了我的眼前。

“明哥,就是他!”我激動得喊出聲來。

說時遲那時快,黃所長從腰間掏出手銬,把青年銬了起來。

老賢戴起手套和口罩,從隨身攜帶的檢驗包中掏出了一管魯米諾試劑,小心翼翼地滴在皮囊入口的位置。

“有血液反應,這裏麵裝的是人血。”

“把人帶走!”

因為返回的路途太過遙遠,再加上案情重大,我們向雲北省公安廳申請了一架警用直升機將犯罪嫌疑人押解帶回。

我們在山寨提取的血樣,也在第一時間送往雲北省寶山市公安局的理化生物實驗室,經過比對,皮囊中所裝的血液為死者侯琴所有。

因為語言不通,審訊工作必須要有通曉當地語言的人在場,而黃所長就成了不二人選。在我們兩方領導溝通之後,決定對嫌疑人的第一次審訊工作在寶山市公安局的訊問室展開。

紮西多吉,男,24周歲。我盯著電腦屏幕上他的個人信息愣了愣神。我怎麽都鬧不明白,他和死者到底有多大的仇恨,能使得他跋山涉水跑到我們雲汐市作案。當然,有這種疑問的不光是我一個人,在場的所有人心裏都想解開這個謎團。

“紮西。”黃所長用當地的方言呼喊他的名字。

紮西聞言,挺了挺原本佝僂的身子,抬頭正視我們,因為唇裂而露出的兩顆黃褐色的門牙給我們一種“他很不耐煩”的暗示。

“紮西,你知不知道你犯了什麽錯?”明哥的話被黃所長逐字地翻譯出來。

聽了明哥開口問出的第一句話,我就對他佩服得五體投地。這次的審訊和以往不同,因為中間有一位當地的同行做語言翻譯,明哥說的所有話都會通過黃所長的嘴巴轉述出來。黃所長是地地道道的當地人,通過這一段時間的相處不難看出,他和當地的村民相處得都十分融洽。明哥的這句話從黃所長的嘴巴中說出來,就會給人一種長輩責備晚輩的錯覺,這樣更容易拉近二人之間的距離。隻要紮西對黃所長沒有敵意,那接下來的訊問工作就要容易得多。

果然,黃所長把這句話說出口,紮西戴著手銬的雙手便在審訊椅的擋板下不停地揉搓,仿佛一個正在接受老師訓斥的孩子。

“我知道。”因為先天性殘疾,紮西吐字不清地說了一句。

他這一開口,我這懸著的心算是放了下來。隻要能開口說話,後麵的事就好辦多了。

“你犯了什麽錯?”

“我……我……我殺了人。”

“他承認了!”我聽到這句話的感覺,就仿佛齊天大聖從五指山下蹦出來一般暢快。

“你為什麽要殺人?”明哥的臉上看不出一點多餘的表情,為了保證整個問話的氛圍,他的語速一直都很平靜。

紮西突然咆哮了起來:“她是我的仇人,我要用她的血祭祀我死去的阿乙(奶奶)。”

十六

黃所長見狀,起身走到他的身邊,用手輕輕地按壓他的額頭,嘴中喃喃自語,他發出的聲音聽起來像是一段經文。奇怪的是,紮西在聽完這段很短的呢喃之後,竟然很快地恢複了平靜。紮西衝黃所長微微低下了頭顱,眼睛裏透著感激的目光。

黃所長轉身朝我們點了點頭,示意可以繼續問話。

明哥抓緊時間問道:“你們是因為什麽結下的仇恨,能說說嗎?”

黃所長翻譯之後,紮西點了點頭:“我是一個天生有缺陷的孩子,我出生後不久,我的父母選擇把我丟棄在深山之中。是我的阿乙救了我,因為她的年紀很大,所以她讓我喊她阿乙。我的阿尼(爺爺)在我很小的時候就已經去世,是阿乙把我養大,她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人,也是我最愛的人。”

停頓了一會兒,他接著說:“我十歲那年,我們的山寨來了兩個婦女,從她們的穿著打扮看就知道是外來人。因為山裏平常也會來很多打獵的外來人,他們有時候晚上會借宿在我們山寨,所以我們對外來人並不抵觸,而且這兩位婦女還會說我們的語言,這就更讓寨子裏的人失去了最後的警惕心。”

“她們直接找到了我們的族長,說她們不是普通人,而是在山中修行的仙姑,因為在修行之中觀察到我們山寨有不祥之物,所以特意前來降妖。她們這麽一說,很快引來了圍觀,當時包括我在內,大家都被嚇住了。就在我們將信將疑時,她們在山寨裏開壇做了法事。我們親眼看見,她們的雙手插入燒熱的油鍋之中安然無恙,而且她們的雙手還能瞬間燃起火焰,看到這一幕,我們也徹底相信了她們的說辭。”

“她們說,我們山寨所有人家裏都住著妖怪,但是她們的法力不夠,要想除妖,就必須拿出家中值錢的東西買通神靈,請求神的幫助。聽她們這麽說,我們每家幾乎都把所有的錢拿了出來。”

“你們哪裏來的錢?”明哥還沒來得及說話,黃所長便問出了口。這個問題也問出了我們的疑惑,對於這個自給自足的山寨,錢絕對是個稀罕物。

“早年偷越國境走私、偷獵都比較猖獗,我估計是他們留下的。”黃所長轉頭對明哥做了進一步的解釋。

明哥恍然大悟地點了點頭。

紮西接著說:“阿尼去世得早,我們的木屋裏隻有我和阿乙兩個人相依為命。因為房間比較空**,我們家平時接待的外來人就比較多,有的人甚至在我們家一住就是一兩個月,他們不僅給我們帶來了錢、食物、書籍,還教會了我認識外麵的世界,我自己抱著新華字典,學會了外麵的文字。我經常把書上的一些故事說給我的阿乙聽,漸漸地,她對山寨外麵的世界也充滿了向往。”

“記得有一天,阿乙告訴我,她想多攢一點錢,把我送出去,因為她害怕她離開這個世界以後,我一個人會被寨子裏的其他人欺負。我一向都很聽她的話,就答應了。”

“從那以後,阿乙開始拚命地攢錢,有時候還會做一些拴腳袋賣給那些住宿的外來人,到那兩個仙姑來之前,我們已經攢了兩千多元,可阿乙擔心家裏的妖怪會要了我的性命,就把所有的錢拿給了她們,祈求平安。”

“在她們走之後沒多久,我們的木屋又來了一些外來人。在吃晚飯閑聊時,阿乙就說到了仙姑降妖的事情,沒想到阿乙的話引來了他們的哄堂大笑。他們說我們整個寨子都受騙了,而且他們還給我們展示了那兩個仙姑施展的法術,他們告訴我這是化學反應,不是什麽法術。”

“阿乙辛苦積攢了五年多的錢,就這樣被這兩個可惡的人給騙走了,她哭了整整一夜。這些錢對她來說就是希望,一個把我送出大山的希望。我那時候還小,不知道怎麽去安慰人,隻能看著阿乙一個人傷心落淚。我記得第二天天還沒亮,阿乙就背著幹糧出了山寨,她想找到這兩個人,要回屬於我們的錢,可她這一走就再也沒有回來。”紮西眼眶濕潤著講完了上麵的一段話。

黃所長起身,用手指幫他擦去了眼角的淚水。

紮西哽咽著接著說道:“阿乙失蹤整整三天後,族長在山崖下找到了阿乙的屍體。都是因為她們我的阿乙才會墜崖身亡,她們是我紮西永遠的仇人!”

紮西的情緒波動越來越大,他幾乎是怒吼著說出“仇人”兩個字的。

十七

黃所長天生的一副慈眉善目相,每一次都能把紮西的情緒安撫得恰到好處。

紮西低頭喘息了幾聲,接著說道:“雖然那時候我的年紀很小,但是我能清楚地記住騙我阿乙錢的人的長相,忘都忘不掉。從我阿乙下葬那天起,我就發誓要用她的血來祭奠阿乙的靈魂。”

“那個人就是你殺的這個人?”

“事隔那麽長時間,你是怎麽找到她的?”

“這個問題一直困擾了我十幾年,我曾多次走出大山,可是茫茫人海,我雖然知道她的長相,但是我該去哪裏找到她?也許是我的誠心感動了上天,前段日子我在幫助族長幹農活的時候,在他家裏撿到了一張卡片,卡片上印有一張照片,雖然這張照片很模糊,但是我一眼就認出了這個人,她就是那個騙我阿乙的‘仙姑’,是我發誓一定要殺掉的人。公安局給我們山寨裏的人都辦了身份證,所以我對這張卡片並不陌生,這就是那個‘仙姑’不小心落在我們寨子裏的一張一代身份證。”

“我拿著這張身份證,簡直樂開了花,當時我就帶上我這些年的積蓄,背著我準備了多年的工具離開了山寨。”

“按照身份證上的地址,我很快找到了那個地方,在詢問了很多人以後,第二天我就見到了我的仇人。她聽我是外地口音,對我有些戒備,我就編造了一個理由,我告訴她,因為受到她的法術幫助,我們山寨這些年順風順水,我是代表整個山寨來感謝她的,我的說辭讓她徹底沒有了戒心,她還主動把我領進了她的小屋。”

“我看屋裏就她一個人,就從口袋裏掏出了一把剛買的錘子把她砸暈,接著我把她抱上床,並把床移動到了房間的正中央,最後我用刀子劃開了她的手腕,等她的鮮血裝滿了皮囊之後,我便離開了那裏。”

紮西說到這兒,就再也沒有多說一個字。我們按照他的表述,在他的木屋中找到了本案的作案工具——羊角錘和自製的尖刀。

在所有物證全部固定完畢之後,臨行時,明哥問出了這樣一個問題:“黃所長,這起案件一直有個問題困擾著我,紮西為什麽在作案的過程中要把死者的床移動到房間的正中位置?還有,他為什麽要取走死者的血?”

“這個你還真問對人了!”因為案件告破,黃所長的心情也相當舒暢。

“這裏麵真的有說道?”

“這是他們寨子的一個民俗,因為我本人對這些民俗的東西很感興趣,所以就多留意了一些。”黃所長給明哥點了一支煙,介紹道,“人的出生和死亡不管對哪一個民族來說都是頭等大事。古書記載,幽冥之門開於北方。紮西他們的祖先就認為,人死後,屍首的頭一定要朝向北方,這樣死者的靈魂才能順利地到達陰曹地府。幽冥之門為每位死者開啟一日,如果死者的靈魂在一日之內沒有順利地離開,就無法正常地輪回。紮西把被害人的頭擺在正南方,就是要讓她的靈魂不能脫離軀體,他這樣做的目的是在詛咒死者永世不得超生。”

“那血祭是怎麽回事?”

“紮西的阿乙死於山野間,發現時已經過去三天,按照他們的風俗,除非用鮮血去祭祀,否則她的靈魂永遠無法輪回,會變成孤魂野鬼。一般血祭使用的是動物鮮血,用活人鮮血祭祀被稱為‘大血祭’,這種祭祀方法也隻有在鄉野中可以聽到,相傳這祭祀方法可以讓死去的人永世長存。像紮西這樣的年輕人應該不會這麽迷信,按照我的猜測,他選擇‘大血祭’的動機或許還是仇恨。”黃所長感歎道。

是人性的貪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