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案 仙姑往生1

時針和分針把鍾麵完美地切割成了兩個半圓,麥芽糖色澤的陽光均勻地灑遍了它所能觸及的任何地方。這原本是一個安靜祥和的傍晚,古溝村的一戶人家卻沒有任何心情去享受這一切。

“哇……哇……”屋內傳來刺耳的嬰兒啼哭聲。

“老頭子,這該怎麽辦啊?”老婦急得如熱鍋上的螞蟻,圍著一個紅色的木質嬰兒床來回跺腳。

站在老婦身邊的老漢,心疼地看了一眼眼淚快要哭幹的娃娃,心裏不是個滋味。

“兒子媳婦不在家,這可怎麽辦啊?”老婦欲哭無淚。

老漢用他那粗糙的拇指,輕輕地抹了一把嬰兒眼角懸而未滴的淚水,接著他問老婦:“你去村頭的衛生所,醫生咋說的?”

“說娃小,不敢給用重藥,給打了個小針就讓帶回來了。”老婦心疼地把裹著包被的娃抱起,捧在半空中來回輕輕地晃動,口中喃喃道:“孫子不哭,孫子不哭。”

“哇……哇……”

老婦的安撫並沒有起到任何作用,小孫子依舊哭鬧不停。

“這可咋辦啊?”老婦徹底沒了主意。

“要不去鎮裏的大醫院吧!”老漢咬了咬牙,仿佛下了很大的決心。

“家裏連三百塊錢都拿不出來,咋去?”老婦嘴裏“哦……哦……哦……”地哄著小孫子,抽空回答道。

“兒子媳婦在外地,現在一時半會兒也回不來,這要是隔了夜,哭出毛病咋整?”老漢說完,徑直走到屋內唯一一個落滿浮灰的紅色大衣櫃前麵。

“你幹啥?”

“幹啥,幹啥,孫子的命要緊還是錢要緊?我拿錢去雇一輛三輪車,去鎮上的醫院看看。”老漢一把將衣櫃的櫃門打開,從幾床棉花被中間掏出了一個疊得整整齊齊的紅色手帕。

“家裏的錢是不是都在這兒?”老漢一層一層地將手帕打開。

“可不都在這兒?我兜裏還有五塊,就這麽多了。”老婦哄著孫子,眼睛眨都不眨一下地盯著老漢手裏那一遝毛票。

“呸!”老漢往手指上吐了一口唾沫,開始小心翼翼地清點數目。

“一十,十五,二十,二十五,三十……”每一張錢幣老漢都會使勁揉搓好幾遍,生怕有夾張。

他以左手的拇指為“楚河漢界”,一遝錢很快從“河”的一端轉移到另外一端。

“二百八十五塊,加上你口袋裏的五塊,正好湊個整數。”

“這些能夠嗎?”

“我一會兒去村主任家再借點,應該問題不大。”

“可這都這會兒了,馬上就天黑了……”老婦依舊猶豫不決。

“沒事,天黑得晚,七八點鍾天還大亮著呢,趕快點能來得及。”老漢把錢貼身塞在了衣服的裏側,“再說,鎮裏的醫院可不像咱們鄉下,人家半夜都不關門。”

老漢朝裝錢的胸口又使勁地拍了拍,確定錢裝好後,轉身朝門外走去。

“哇……哇……”

老婦抱著小孫子也緊跟著走出大門。

“哎呀,你跟著幹啥,你在家待著,我找好車來家裏接你!”老漢使勁擺了擺手便快步走出門去。

老婦家的院子正對著一片樹林,這裏是村裏唯一的娛樂活動場所,傍晚正值農閑,這片不大的樹林裏聚滿了男女老少。

“哇……哇……”

小孫子的啼哭聲使得原本嘈雜的人群瞬間安靜下來,所有人都向他們望去。

“姐,這是咋的了?”

老婦循聲抬頭,看見一個和她年紀相仿的女人推著一輛精致的嬰兒車走了過來。

“哎呀,我說誰呢,原來是大慶妹子。”

老婦口中的大慶妹子在十裏八鄉也算是個名人,雖已年過花甲,但一頭烏黑的燙染鬈發使她絕對走在村裏的時尚前沿,而她名聲在外卻不是因為她時尚的外表,而是憑借一條三寸不爛之舌加上見風使舵的眼力見,使得她在村子裏的“公關”界很是吃得開,男婚女嫁、紅白喜事、喬遷蓋房,隻要找到她,就沒有辦不成的事。

老婦抱著小孫子左右扭腰,剛才的煩惱一消而散,嘴角掛起一絲笑容。

“咋的了?”被喚作大慶妹子的女人推著小車很快走到了跟前,很顯然她也是個熱心腸。

“你瞅瞅!這都哭半天了,也不知道咋整!”

“哇……哇……”

“乖孫子,不哭哈!”

“這娃怎麽哭成這樣?”

“誰知道啊,下午四點多就開始哭,一直到現在都沒停過。”老婦憐愛地把嘴湊到小孫子臉蛋邊,“孫兒不怕,孫兒不怕。”老婦邊說邊親。她的舉動仿佛給小孫子傳遞了一種力量,啼哭聲變得小了不少。

“下午四點多到現在都沒停過?不應該啊,去村頭衛生所看了嗎?”

“咋沒看,醫生說不感冒也不發燒,打了一針小針就讓我抱回來了。可這針打了一點用都不管,你說咋整?”

“我來看看。”

“唉!”老婦小心翼翼地把裹著包被的小孫子遞了過去。

“哦……哦……哦……俺娃不哭……”女人抱著小孫子上下顛了幾下,待娃娃稍微平息,她低頭仔細地看了看。

老婦在一旁屏氣凝神,不敢發出一絲聲響。

女人左瞅瞅,右看看,約莫有十分鍾,她懷中的嬰兒依舊哭鬧不止。

“不感冒,也不發燒,這不對啊!”女人眉頭緊鎖,自言自語。

“大慶妹子,你是見過世麵的人,俺孫兒到底咋的了?你跟我透個實底!”老婦有些慌了神。

“姐,咱姊妹倆這關係我能瞞著你?我們家小孫子長這麽大,也沒出現過這種情況。”

“那你剛才那表情是啥意思?”

“來來來。”女人擺了擺手,把老婦引到了一個背靜地點,接著她附耳說道,“我懷疑……”

“啥?你說啥?”老婦聽了一半,就已經嚇得魂飛魄散。

“我看很有可能是!”女人確定地點了點頭。

“大慶妹子,你可看清楚了?”老婦一把將自己的小孫子摟在懷中,生怕被人奪走的樣子。

“唉,我說姐,你妹妹我活了大半輩子,什麽場麵沒見過?我懷疑,八成是!”女人胸口拍得啪啪響,信誓旦旦地回答。

“那……那……那……那可咋辦?”女人比起她那可是見過大世麵的人,老婦有些不知所措。

“姐,你還能不相信你妹妹?這件事包給我,我知道一個人,可以看你孫子的病。”

“真的?”老婦一聽有了轉機,眼前一亮。

“當然是真的,我把我孫子送回家,就陪你去。你帶上三百塊錢,一會兒村口見,娃的病耽誤不得!”

“唉,唉,唉!謝謝大慶妹子!”老婦感恩戴德地作揖道。

“咱都是同村的,別說那客套話,我去去就來!”女人擺擺手,推著小車快步朝家的方向走去。

半袋旱煙之後,老漢和老婦坐在一輛藍色的手扶拖拉機上來到了村口。老婦已經說服老漢改變路線,去一趟女人口中的地方。

“大慶妹子!”還沒等老婦張口,老漢已經從拖拉機上跳下,衝著遠處使勁地揮了揮手。

“這個騷老頭!”老婦看著自家老頭殷勤的模樣撇了撇嘴。

“快上車!”老漢利索地掀開車鬥,把女人拉了上去。

“開車!”

拖拉機司機聽老漢這麽一喊,從“敞篷”的駕駛艙裏掏出“Z”形搖把,隻見他把搖把對準車頭的圓孔,搖把和孔洞卡死之後,他鼓起腮幫子,嗨的一聲喊叫,搖把在他的手中越搖越快,拖拉機車頭豎起的排氣管中很有節奏地冒出一團一團的黑煙。

嗵……嗵……嗵……拖拉機排氣管的聲響越來越有樂感。

司機見狀,一把抽掉搖把跳進了駕駛艙,搖把被他胡亂地塞進了一個棕色的牛仔布袋裏。哐啷,哐啷,拖拉機在他熟練的操作下,沿著高低起伏的泥土路一路西去。

將近半個小時的路程,把所有人都顛得痛苦不堪。車停穩了,幾個人便坐在拖拉機上喘著大氣。

老漢從手提袋裏掏出一瓶礦泉水遞了過去。

“大慶妹子,是不是這裏?”老漢抬頭看了一眼不遠處的平房問道。

“對,就是這裏。大哥,大姐,你兩個先在車上坐一會兒,我先去傳個話。”女人接過礦泉水,灌了一口說道。

“唉!那就麻煩妹子了!”老漢樂嗬嗬地道。

女人把剩下的半瓶水拿在手裏翻身跳下了車,老漢目送著她離去。

“眼珠子都掉下來了!”老婦陰陽怪氣地說了一句。

“你呀,都這麽大年紀了,你說的是啥話!”

“哼!我不跟你爭,給孫子治病要緊!”老婦頭一轉,不再理會。

就在兩個人生悶氣的時候,遠處的平房裏突然傳來一聲慘叫。

川北川菜館,兩人包間裏,我和胖磊對麵而坐,方形的桌麵上擺上了他們店最經典的四道菜:酸菜魚、毛血旺、辣子雞、回鍋肉。

“來,小龍,陪哥走一個。”胖磊打開礦泉水瓶,在我麵前的玻璃杯裏倒了一杯。

你們別以為他酒量不行,胖子一般都能喝兩盅,而胖磊又號稱“千杯不醉”,但我們這裏有規定,周一至周五禁止飲酒,再加上我這很不怎麽樣的酒量,胖磊遷就我,每次我們倆單獨吃飯,他從來不讓我沾一滴酒。

俗話說:“酒是糧食精,越喝越年輕。”可我們幹技術的心裏都明白,人的肝髒每天解酒的量是六毫升純酒精,也就是相當於一瓶啤酒的量,超過這個量就等於慢性自殺。用胖磊的話來說,“隻要心裏有,喝什麽都是酒。”所以就算是喝水,我倆也照樣能喝出酒味來。

“磊哥,你今天到底是怎麽了?”我把水杯端起,跟他碰了一下,並沒有著急喝。

“吃菜,吃菜!”胖磊沒有回答我,而是往我的碗中夾了一塊酸菜魚。

看著胖磊緊繃的臉,我已經知道了個大概。他的脾氣我最了解,在外是個大炮筒,在家卻是個“妻管嚴”。我嫂子人送外號“扒皮姐”,自然也是個急脾氣,兩人的性格如此相似,那必須要有一個服軟,否則這日子準是三天一大吵兩天一小吵。俗話說一物降一物,胖磊的脾氣就算再不好,遇到我嫂子也隻能乖乖認。

俗話又說:“打是親,罵是愛,不打不罵不恩愛。”兩人在一起過日子,就算相處得再融洽,也難免磕磕絆絆,他們兩口子也不例外。胖磊經常對嫂子說的一句話是:“狗急了還跳牆呢,老婆,你別欺人太甚。”嫂子也經常會反駁一句:“老娘就欺負你了,怎的?有本事你跳一個,隻要你跳得動。”往往在這個時候,胖磊就會吃癟,然後給我打電話拉我出來。估計今天這頓飯的情況也是這樣。

“磊哥,你是不是跟嫂子吵架了?”對於這樣的飯局,我每次的開場白幾乎都一樣。

“唉!”胖磊端起水杯,滿喝了一大口,他的動作已經回答了我的問題。

“這次又是因為啥啊?”我很自然地加了一個“又”字。

“因為豆豆(胖磊家的獨子)。”

“啥?你把豆豆怎麽了?”

“你翻什麽眼?我知道你疼豆豆,可豆豆是我兒子,我能把他怎麽著?”

“那你到底把他怎麽著了?”我不依不饒。

“這小子現在學會說謊了,我逮著把他給胖揍了一頓,你嫂子不願意了。”

“小孩子撒謊不很正常嗎?我說磊哥,你至於嗎?”

胖磊不以為然地眼一橫:“怎麽不至於?棍棒底下出孝子,下次他要敢再撒謊,你看我不把他屁股打成四瓣。”

“得了得了,你也就能在我麵前吹吹,你要敢把豆豆的屁股打成四瓣,估計你的屁股也保不住。”我笑了笑。

“滾犢子,天天拿你哥開涮,吃菜,我現在心裏煩得很。”胖磊吃了一大口辣子雞。

“哎喲喂,我看你就是矯情,最近也沒什麽案件,你哪兒來那麽大的脾氣?”

“脾氣?我從來沒聽過豆豆撒謊,這小子第一次就撒得有些離譜,你不說我還不氣,你這個叔叔天天能不能教點好的?”胖磊這話鋒轉變得飛快,我還沒鬧明白,戰火就燒到了我頭上。

“這跟我有啥關係?”我一臉無辜。

“啥關係?行,我把事情經過給你說說,你就知道跟你有沒有關係了。”

“好,那我就洗耳恭聽。”我把筷子往餐盤上一橫。

“今天中午放學,你嫂子去接豆豆,本來每天他都會在學校門口等著,可今天這渾小子卻自己跑掉了,讓你嫂子好一頓找,一個小時都沒有一點音訊。你嫂子就打電話給我,我當時那叫一個急,一腳把學校的視頻監控室給踹開,調了豆豆離開時的監控錄像。”

“錄像上怎麽說?”

“啥怎麽說?這熊孩子站的地方正好是監控死角,啥也看不到。我又花了將近一個小時,把周圍店鋪的監控都看了一遍,怎麽都找不到這渾小子。就在我準備聯係當地派出所的時候,人家竟然手裏拿著一根冰棍慢悠悠地走回了學校門口。”

“啥?豆豆那麽小,一個人跑了兩個多小時?”

“對啊,我當時也有點納悶,就問他到哪裏去了。你猜他怎麽說?”

“怎麽說?”

胖磊擼起袖子,憤憤地說道:“這個渾小子,竟然說自己放學的時候有人拿槍抵著他,讓他不要說話,接著把他帶到了一間屋子裏,給他蒙上頭套送上了汽車,跑了很遠之後,那個開車的司機又把他送了回來,還給他買了一根冰棍。”

“你是說豆豆被人綁架了?”

幹我們這行,最不缺的就是仇人,被嫌疑人報複陷害的不在少數,輕的往手機上打騷擾電話,在家門口放鞭炮,重的綁架和傷害親人也時常會有。豆豆這孩子是我看著長大的,別看才上小學二年級,可他的智商和情商絕對要遠遠超過同齡人。想想一個六歲半的娃,已經可以熟記幾百首唐詩,基本掌握單反相機的初級操作,一年級上了半年直接跳到二年級,現在吵著鬧著還要跳級,連明哥都說豆豆這孩子以後能成氣候。現在聽了胖磊的轉述,我第一反應就是豆豆被綁架了。

“綁架個屁,哪裏有綁架了給送回來,還給買了一根冰棍的?”胖磊氣得一拍桌子喊道。

“好像……也對……”做人最怕腦子一熱,這仔細一想還真是,根本不符合邏輯。

“所以聽他這麽說,我就氣不打一處來,我懷疑這小子是中午溜號跑哪裏玩了,回來怕挨揍才編了這個理由。”

“豆豆以後肯定是幹警察的料,這理由編得跟電視劇似的。”我笑嗬嗬地說道。

“笑屁笑,你說你,好的不教,天天給豆豆講什麽偵探故事,這件事絕對跟你脫不了幹係。”胖磊埋怨地看了我一眼。

“得得得,我自罰一杯!”我端起水杯一飲而盡。

“這回火有點大,回頭你打電話勸勸你嫂子,我怕她把身體氣壞了。”剛才還氣勢洶洶的胖磊,忽然一臉柔情地跟我說道。

“放心吧,我一會兒就給嫂子打電話,說磊哥現在後悔得要死要活,正在痛哭悔過呢。”我衝他搖了搖手機。

“就你花花腸子多,吃菜,吃菜。”胖磊的心情瞬間好了許多,笑眯眯地說道。可我們哪裏知道,這件事的真實情況比我們想象的要可怕得多。

就在“酒”過三巡、菜過五味之時,明哥一個電話把我倆剛醞釀的好心情一錘搗散。

“平安巷,命案!”

平安巷位於雲汐市東邊的城鄉結合部,是重型卡車出市的必經之路。我們市是一個以礦產資源為主體經濟的城市,最不缺的就是載重量超大的運輸車。平安巷是卡車司機在我們市的第一個休息區,司機師傅們圖個出入平安的好彩頭,才給這裏取了這麽一個有寓意的名字。

如今的平安巷已然成了一個相當成氣候的卡車集散場所,修車店、小賓館、小酒館在這裏隨處可見。由於人員流動量大,這裏也是犯罪的天堂,盜竊、搶劫發案率居高不下,並且呈逐年攀升的趨勢,使得途經這裏的司機怨聲載道。

就在去年,雲汐市公安局對這裏進行了重點整治:一是加強了流動人口的管理,並設立專門的流動人口管理部門;二是派駐特警支隊二十四小時不間斷武裝巡邏;三是在交通樞紐增裝城市監控設備,形成高效的視頻監控網。通過這一係列的治理,平安巷今年的案發率降至曆史最低點,整頓效果可見一斑。

平安巷距離市中心並不是很遠,沿著環城高速一路直行最多也就二十分鍾的車程。由於這裏車輛密集,道路四通八達,所以徐大隊專門派了一輛警車在我們的必經路口相迎。

偵查車與勘查車一前一後從馬路的分岔路口拐下,沿著一條修建得很有排場的鄉村水泥路一路直行,路盡頭的一座獨立平房便是這起案件的中心現場。

“冷主任。”車剛停穩,徐大隊走了過來,一臉輕鬆。

“難道不是案件?”刑警隊是偵查命案的主力軍,如果真是命案,徐大隊絕對不是這個表情。

“是不是案件的性質有了轉變?”明哥也看出了端倪。

“是這樣的冷主任,死者名叫侯琴,女,58歲,本地人。今天傍晚七點鍾左右,死者的朋友王文慶過來找她,發現死者躺在**滿床是血,接著她慌忙聯係了死者的女兒並撥打了110報警。死者的女兒胡媛趕到現場時,發現她的母親左手腕被割開,所以我們懷疑死者是自殺。”

“侯琴有沒有自殺的傾向?或者有沒有什麽嚴重的疾病?”

“這個我們也問了,嚴重的疾病好像沒有,自殺傾向也說不好,我擔心判斷有誤才通知冷主任到現場幫著排查一下。”

“好,等我們勘查結束再碰頭。”明哥說完,我們所有人的勘查服已經穿戴完畢。

案發現場是一座孤零零的平房,磚混式結構,坐南朝北,位於“L”形公路的拐角處,麵積有七八十平方米。從房屋上煙熏火燎的痕跡來劃分,這裏一共被分割成了兩塊,西邊較大的一塊是堂屋,而東邊不足十平方米的是廚房。

現場緊挨主幹道,已經被多人踩踏,基本上提取不到任何鞋印。房門是一扇老式的原木木門,木門的工藝很簡單,幾根差不多粗的木頭經過切割、刨木用木釘釘在一起,連最基本的油漆都沒有噴塗。這種木門一般是一些木匠學徒練手時做出來的,價格相當低廉,在我們這裏一些經濟欠發達地區使用率相當高。

門本身使用並沒有什麽大礙,但對於我們痕檢員來說,它有一個致命的缺點——木材的選料。由於價格低廉,這種木門使用的木料基本上都是一些殘次品。樹木和人一樣,也會生病,被蟲子啃食過的樹木,會在樹幹上留下大塊不規則的蟲眼,帶有蟲眼的木頭製作成木門以後,會給手印提取工作帶來極大的困難。中心現場的這扇木門就屬於這種情況。

木材屬於滲透性客體,指紋上的汗液會滲到木頭裏,對於案發現場的木門,必須使用特殊的試劑進行提取。試劑的噴塗也是一項技術活,噴灑不均勻就極有可能造成指紋模糊一片。

我拿準了手勁,輕輕地擠壓了兩下。

“唉!”還沒等顯現的效果,我就已經放棄。

“奶奶的,這門上蟲眼可真多,現在天還這麽黑,實在不行直接進去吧!”胖磊眯著眼睛看了一眼,在我耳旁說道。

“我看也隻能這樣了。”我失望地收起工具,推開了房門。

由於用力過大,木門重重地撞在了側麵的牆上。

室內伸手不見五指,這突如其來的撞擊聲把我嚇了一大跳,我手中的勘查燈這時朝正南方射了過去。屋內正中間位置直挺挺地躺著一具屍體,屍體在強光的照射下讓我產生了它即將站起的錯覺。

吧嗒,胖磊按動了屋內日光燈管的開關,圓柱燈管在努力地頻閃幾次之後,發出了均勻的燈光,我這才看清楚屋裏的陳設。

現場並沒有我想象的那樣凶殘,地麵幹淨得看不到一丁點血跡,房門的正南方是一張長2米、寬1.5米的老式木床。女屍此時正頭南腳北地躺在**,身上的棉被被血浸染。

房間的西邊擺放了幾個衣櫃和一堆雜物,東邊是一張八仙桌和幾條長凳,再配上一台老式的電視機,這便是室內的所有擺設。

屋內布局了然於胸後,燈被我再次關閉,因為要想清楚地找到鞋印,還是在暗室中觀察效果最佳。

“從鞋印的新鮮程度上看,有四個人曾經進過這座屋子,一男三女。”說著,我抬手用勘查燈照了照死者的鞋底,“其中一處是死者的鞋印,可以排除,那麽剩下的就隻有一男兩女。剛才徐大隊說過,死者的女兒和朋友曾進入過室內,這兩種女士鞋印基本上也可以排除。如果剩下的男士鞋印也能排除,那死者基本上就可以確定為自殺。”我開始了我第一步的分析。

“說實話,我覺得這起案件沒那麽簡單。我剛才開燈的時候觀察到,死者睡的這張床,好像被移動過,你說,她如果是自殺為什麽要移床?還把床擺在房間的正中央?”

“這確實是個疑點。”

“而且你有沒有發現,死者睡的床是老式的木床,這種床我姥姥家裏也有,實木做的,沉得很,兩個小夥子都不一定能搬動,何況是一個老年人?所以我覺得這個現場有些古怪。”

我和胖磊的意見相同,這也是我那麽仔細勘查地麵的原因。

忽然,一個細節引起了我的注意:“磊哥你看,這裏有一處星芒狀瓷磚裂紋。”

“痕跡很新鮮,很像是重物墜落時砸的。”胖磊瞅了一眼,回答道。

我從勘查箱裏抽出卷尺:“痕跡中心點長將近一厘米,磊哥,你說得沒錯,應該就是鈍器墜落形成的。”

“我先拍下來,看看明哥怎麽說。”胖磊對準我放置卷尺的位置,按動了快門。

室內勘查用了將近一個小時,痕跡被固定之後,明哥便進入室內開始檢查屍表。他第一步掰開了死者的雙眼:“雙側眼球結膜蒼白,屍斑較淺,左手手腕單條銳器傷,死者的死亡原因應該是失血性休克。”

“真的是自殺?”葉茜並不知道痕跡物證的掌握情況,所以她一聽到失血性休克,便很無腦地說了一句。

“不能這麽武斷,檢驗才剛開始。”我用胳膊肘戳了她一下,提醒道。

“哦!”葉茜點了點頭,閃到我的身後。

死者的雙眼重新閉合之後,明哥又開始用雙手按壓死者的頭部,來確定其頭部是否受過創傷,這也是屍表檢驗的必經步驟。就在明哥的雙手伸到死者後腦的位置時,他的表情突然變得嚴肅了很多。

“命案!”這是我在0.01秒後,聽到的最讓人接受不了的兩個字。

“什麽?命案?”葉茜的反應總比別人慢半拍。

“對!”明哥把雙手從死者的後腦位置慢慢地抽出,原本乳白色的手套,此時沾滿了濃稠的血塊。

“死者的後腦是不是被鈍器擊打過?”我趕忙問出了口。

“羊角錘。”明哥直接說出了作案工具。

受害人自己不太可能擊打自己的後腦,要想形成這種鈍器傷,案發現場必定有第二個人出現,所以這起案件是他殺無疑。

“小龍,剛才我們看到的碎裂的地板……”胖磊轉身指著地麵上的裂紋對我說道。

“沒錯!那應該是嫌疑人使用的羊角錘掉落在地上形成的痕跡。碎裂痕跡左側十厘米處便是男性的鞋印,所以我懷疑他就是嫌疑人。”

“小龍、國賢。”明哥衝我們兩個喊道。

“在。”

“死者後腦的鈍器傷不足以致命,我懷疑嫌疑人是用錘子擊昏死者,接著把她抱到**,再用銳器割開她的手腕,使其在昏迷中失血過多死亡,所以這張木床要仔細地勘查,這個工作就交給你們兩個了。”

“沒問題!”我和老賢異口同聲。

在死者身上的蓋被被完全掀開的一瞬間,我有了一個重大的發現。

“卵圓痕跡!”我手指著白色床單,脫口而出。

“什麽?卵用痕跡?”葉茜把頭湊了過來。

“還然並卵呢,是卵圓痕跡,不是卵用痕跡。”我在一旁糾正道。

“對了葉茜,死者的女兒有沒有上過這張床?”我又慌忙問了一句。

“根據刑警隊的調查走訪,應該沒有。”

“好。”我點了點頭。

“卵圓痕跡到底能說明什麽啊?你倒是說啊!”葉茜催促道。

我沒有急著解答,而是把一根軟尺放在了那幾圈黑乎乎的痕跡旁,當幾個數據被我測量準確之後,我張口回答:“卵圓痕跡是穿襪足跡的一種俗語稱呼,人穿著襪子在地板上行走,會在地板上形成比較明顯的穿襪足跡,這種足跡和鞋印不一樣,它往往會有一個半圓形的缺口,而這個缺口會隨著年齡的變化而變化。”

“發生變化的主要原因是:足部肌肉、韌帶機能逐年減弱,彈性下降,當各軟組織漸漸板結時,足弓也就隨之下降。這就導致了足壓痕跡逐漸由跟骨節向周圍擴散,達到一定程度後,便加快向足弓處延伸,直至與蹠部外側壓痕相連。”

“這些變化會使得穿襪足跡壓痕由小圓向大圓、橢圓、卵圓、長卵圓逐年過渡。而這些痕跡,可以幫助我們判斷嫌疑人的年齡段。”

“除此之外還有什麽發現?”

我心裏有什麽小九九,明哥每次都能一眼看穿,於是我接著說道:“從白色床單上的幾塊重疊的印記來看,嫌疑人曾穿著襪子踩在床單上。”

“嗯,這點很明顯。”

“但是你們有沒有發現,這兩個殘缺的穿襪足跡上,有明顯的斷線痕跡?”為了方便觀察,我把兩個軟標尺移動到了兩個痕跡旁。

“斷線痕跡?”隨著大量的新鮮詞匯湧入,葉茜的大腦也即將進入死機狀態。

“斷線痕跡,簡單來說,就是嫌疑人所穿的襪子上有一條很規整的縫補痕跡,這是其一。”

“其二,這雙襪子的掌心和後跟區重疊褶皺的痕跡相當明顯,這是目前市麵上流通的襪子不會出現的特征。通過以上兩點來看,嫌疑人腳上穿的不是一般的襪子。”

“不是一般的襪子?那是什麽襪子?”

“足袋!”

“足袋?”

“對,就是襪子的老祖先,我們在古裝電視劇中經常可以看見。說得簡單一點,這種襪子就是用布縫製的裝腳的小口袋,由於不貼合、不跟腳,長時間穿會形成大量的褶皺。”

“嫌疑人的穿襪足跡上有大量的黑色附著物,說明這雙襪子他穿了不短的時間。嫌疑人在行走的過程中,會使得足袋的縫合部位慢慢移位,因此在穿襪足跡上留下斷線和褶皺兩種痕跡。有了這兩種明顯的痕跡特征,我可以肯定我的推斷。”

“足袋在市麵上有沒有售賣?一般哪些人會買?”明哥張口問道。

“足袋一般都是手工製作,批量生產的很少,除非有特殊用途,否則一般人很少會購買。”

“難道嫌疑人是電視劇演員?”葉茜推斷道。

“從嫌疑人的鞋印分析,他穿的鞋很像手工鞋,再加上手工縫製的足袋,這種搭配電視劇裏倒是可以見到,所以我也不敢確定。”我老實回答。

“不能這麽盲目地猜測,目前來看,這隻能作為一個比較關鍵的點,足袋這個東西流通渠道少,在後續的案件調查中會有很強的排他性。”

“明白,冷主任!”葉茜肅然起敬。

“小龍,你那裏還有沒有其他發現?”

“沒了!”

“行,剩下的就交給國賢,我們其他人都去殯儀館,解剖結束以後我們抓緊時間碰個頭。”

屍體解剖在這起案件中就是一個必經的程序,它並沒有給案件帶來太多線索。當我們一行人著急忙慌地趕回科室時,老賢已經早早地在院子內等候。院牆上的大燈把整個院子照得如同白晝,老賢不知從哪裏找來了一張長條桌,桌麵上雜亂地堆放著一大堆零散的物品。

“老賢,你這是幹啥呢?”胖磊撫了撫大肚子,晃晃悠悠地走了過去。

老賢二話沒說,從桌子上抽出一張白紙,一巴掌拍在上麵,紙上竟然出現了一個血手印。

這一幕讓我們所有人都傻了眼。

“我×!”胖磊本能地往後退了一步。

說時遲那時快,老賢手指突然一晃,他的食指竟然燃起了火焰。

“我×,什麽鬼?”我爆了一句粗口。

老賢一臉輕鬆,左手握拳,把手指的火焰按滅,又快速地從桌麵上抽出一小遝黃紙,用火機點燃,接著他一把將燃燒的黃紙拋向天空,帶著火光的黃紙慢慢地下落,就在黃紙即將落地之時,火焰恰到好處地熄滅,緊接著五個鏤空大字出現在我們的麵前:屍案調查科。

“哇,國賢老師好棒。”葉茜拍手稱讚。

“國賢,你這些東西是從哪裏來的?”俗話說,外行看熱鬧,內行看門道,從明哥的反應來看,老賢絕不是在搞什麽“文藝會演”。

“這些都是從死者家中提取的。”老賢從口袋中掏出紙巾擦了擦手說道。

“葉茜,你讓徐大隊把死者的女兒找來,她有事瞞著我們。”明哥說完便徑直朝辦公室走去。

“哦……哦……哦。”葉茜很顯然還沒弄明白明哥的意思,胡亂點了點頭。

“老賢,你剛才在搞什麽玩意?”在我們科室,好奇心最重的要屬葉茜,而排在第二的當屬胖磊無疑。

“這都是一些江湖騙術。”老賢把我們領到桌子跟前,從桌麵上拿了一張白紙,重複了他剛才的動作,接著他指著剛拍出來的血手印說道,“這招在江湖騙術中叫‘白紙血印’。”

“原本是一張雪白的紙,‘江湖大師’用力一拍,紙上便會出現一個血手印,這個時候‘江湖大師’往往就會告訴你,你家裏的妖魔鬼怪已經被他降服了。隻要你給了錢,‘江湖大師’把出現血手印的紙往水盆裏麵一放,血手印便會慢慢消失,這時‘江湖大師’就會說,鬼怪被驅走了。”

“這是什麽原理?”葉茜問道。

“這主要是化學試劑酚酞在起作用,酚酞遇堿會變成紅色,遇酸就自然會褪色,其實‘江湖大師’就是利用了這個簡單的化學反應。先把酚酞噴到一張白紙上晾幹,使它看起來就是一張好端端的白紙,然後‘作法’的時候,手上再蘸點堿水,往上一拍就會出現紅手印,接著在水裏兌點稀鹽酸或者白醋,血手印自然就沒了。”

“這麽神奇?”

聽著葉茜的驚呼,作為理科男的我,額頭瞬間浮出三道黑線。

“賢哥,你剛才第二招手指自燃,是不是白磷的緣故?”我已經完全明白了裏麵的道道,開始搶答。

“對。”

“白磷?”葉茜閃著星星眼看著我。

我無奈地搖了搖頭科普道:“正常情況下手指怎麽能夠著火呢?實際上很簡單……”說到這兒,我瞥了一眼桌麵上的三種粉末問道:“賢哥,這三種粉末是不是樟腦、白磷和硫黃?”

“對。”

“那這就好解釋了。樟腦易揮發,硫和磷容易燃燒,隻要手指稍微揉搓,熱度一合適,很快就會燃燒。賢哥剛才為什麽燒不著自己呢?因為他事先在手上塗了一層麵粉。賢哥,我說得對不對?”

我微笑著繼續說道:“那最後一招就更簡單了。黃紙燃燒之後能出現字,實際上這些字是用一種化學藥品寫出來的,最常使用的是硝酸鉀。硝酸鉀是製造火藥的一種成分,在化學研究中,它是一種強氧化劑,也是一種助燃劑,較容易溶於水。賢哥就是用硝酸鉀溶液在紙上寫出字,接著把它晾幹,晾幹後,硝酸鉀顆粒就附著在紙上了,這樣的紙一旦遇火,附著硝酸鉀的那一部分就特別容易燃燒,這樣字就會顯現出來。”

啪啪啪!老賢用掌聲代替了一切。

“你懂得不少啊!”葉茜雙手掐腰,斜著眼睛上下打量著我。她這個文科生今天晚上被我虐了千百遍,心裏怎麽可能舒服?

“不光是這些,我還聽說過很多騙術,比如‘油炸厲鬼’。一鍋熱氣騰騰的油,燒得滾開。‘大師’可以將手伸進翻滾的油鍋內取物。原理其實就是在油鍋中加入了碳酸鈣、硼砂之類的化學物質,這類物質發生化學反應時會產生氣體,氣泡鼓到油麵上,看上去像油開了,其實這個時候的油溫很低。”

“還有什麽‘火燒棉線’。用一根普通的棉線懸吊一枚銅錢,‘大師’將棉線點燃,可奇怪的是,棉線明明已經燒著了,卻怎麽也不斷。這時‘大師’通常會聲稱,這是因為鬼怪的法術太高明,所以才讓棉線怎麽燒也不斷。要想破解,必須要掏錢。其實‘大師’使用的棉線用鹽鹵水泡過,鹽鹵水裏麵含有氯化鉀、氯化鎂等物質,用這樣的線係住那枚銅錢,看起來是點著了,其實燒著的僅僅是線的表麵部分,線的內部由於受到氯化鉀和氯化鎂的保護,並沒有接觸空氣,所以並沒有燃燒。”

“還有什麽‘清水爆炸’,實際上就是往水中扔了一塊金屬鈉,等等。這都是一些最基本的化學原理而已。”

說到最後一句,我在“基本”兩個字上狠狠地加重,葉茜邊聽邊翻著白眼瞅著我。老賢和胖磊笑而不語,在一旁看著我們兩個耍寶。

不過言歸正傳,從我們收集的這些物證來看,死者侯琴沒有我們想的這麽簡單,她極有可能就是我口中所說的“大師”。作為死者的女兒,胡媛不可能不清楚自己的母親在外麵幹些什麽,她卻對此事隻字未提。所以明哥在看了老賢的“表演”之後,當即就下令把死者的女兒喊過來問問清楚。隻有把事情的前因後果搞透徹以後,下麵的案件研究才好進一步開展。

按照市局的要求,我們科室也要負責案件的問話工作,所以在年初,由市局出資在我們科室的院子裏又加蓋了一間詢問室。現在,老賢和胖磊在實驗室內忙活,明哥帶著我和葉茜在詢問室等著死者的女兒胡媛的到來。

胡媛四十出頭,體態豐腴,紮著過肩的馬尾辮,穿著中規中矩沒有多少花哨裝飾的衣服,從麵相上來看,不像是尖酸狡猾之人。此時的她正眉頭緊鎖、憂心忡忡。

“對於你母親的死,你是怎麽想的?”明哥一張口問了這樣一句話。

這看似普通的一問,其實裏麵包含了兩層含義。我們從死者家中搜查出了多種用於江湖行騙的道具,胡媛卻向我們隱瞞了這件事,這一點表明,她可能知道一些我們沒掌握的東西(比如,死者有沒有和誰結怨,或者一些其他的矛盾點);另外就是要看胡媛的反應,如果對於自己母親的死,她的反應並不是很強烈,那就更能說明她知道裏麵的隱情。

胡媛不敢直視明哥的眼睛,而是低頭吞吞吐吐地回答:“沒、沒、沒怎麽想。”

“果然有事。”這是我的第一反應。

“你母親平時做什麽,你是否了解?”明哥不想她揣著明白裝糊塗,直截了當地問道。

“不、不、不是很了解。”胡媛緊張得十指緊扣。

“我們現在已經判定,你的母親是被人故意殺害的,你如果不趕緊把事情說清楚,那你就是嫌疑人的幫凶。”

“幫凶?”胡媛忽然抬起頭,有些驚愕,她可能沒有想到明哥會用這麽一個詞去形容她。

“當然你也可以保持沉默,但是我們現在還搞不清楚嫌疑人的作案動機和目標,如果你一再拖延時間,我擔心你和你的家人都會有危險。”明哥絕對不是危言聳聽,嫌疑人已經殺死一個人,他會不會接連報複死者的家人,這誰都不敢打包票。

聽了明哥的話,胡媛的雙手使勁揉搓,她好像在做激烈的心理鬥爭。

我實在鬧不明白她在隱瞞什麽。通過現場綜合分析,她已經被排除在嫌疑人之外,如果硬要把她和嫌疑人扯上關係的話,那她最多就是扮演一個殺人之後進屋的角色。

我們以前也曾接觸過“幫凶”,他們進入現場要麽破壞物證,要麽清理痕跡。可根據我們的調查,胡媛進入現場幾乎什麽都沒做,就這一點來看,說她是幫凶很牽強。

就在我前後推敲這裏麵的緣由時,胡媛手上的一個特征引起了我的注意。

“你手指脫皮?”

“嗯,每年一到這個時候,就會這樣。”胡媛老實回答道。

我二話沒說,一步跨上前去,拿起了她的右手。

“食指和中指皮膚完全脫落。明哥,等一下,我去看看磊哥拍的照片。”

“行。”

幾分鍾後,我抱著胖磊的單反相機重新折回,在仔細地比對以後,我很確定地說道:“胡媛,你在案發之後進入屋內做了什麽事?”我的聲音異常大,如果胡媛解釋不清楚我發現的這一個細節,那她很有可能真的是嫌疑人的幫凶。

“還沒做什麽?”我氣得一巴掌拍在了桌麵上,“你手指脫皮嚴重,雖然在案發現場沒有遺留指紋,但也正是因為這個特征,我發現了你故意隱瞞的這個秘密,這就是最好的證據!”

說著,我把相機中的一張照片調出,擺在了眾人的麵前。這是一張四指並聯照片,照片上的小指和環指指紋缺損嚴重,食指和中指紋線幾乎一點看不見,這種指印雖然沒有任何認定價值,但對於死者的女兒胡媛來說,這個看似要被摒棄的指印卻成了指向性的物證。

“我在室內所有櫃門上全都提取到了這種指印,我起先以為是嫌疑人所留,但萬萬沒想到,這是你留下的痕跡。你的母親當時就躺在屋中,在如此緊急的時刻,你沒有去關心你母親的死活,甚至連120都沒有打,卻開始翻箱倒櫃,你還說你不是幫凶?”

我的話就像是引線,直接把胡媛最後的防線給引爆了,她顫抖著身體衝我大聲喊道:“別說了,別說了,我說,我說,我什麽都說。”

“你要說就痛快點,但是我警告你,你所說的每一句話我們都會去核實,你別想用假話來蒙騙我們,我們可不是好糊弄的。”對於這種態度的人,我從來就不會給一點好臉色。

“說吧。”明哥的態度要比我平和得多,這是標準的“一個唱紅臉、一個唱黑臉”的問話模式。

當然,這種審訊技巧需要兩個人把握得恰到好處才行,否則激怒了嫌疑人,就算紅臉唱得再好,也有可能把整個審訊計劃給毀掉。這一點,我和明哥做得還是相當到位的,況且還無法確定胡媛就是嫌疑人,更沒有必要花太多的心思。

“這事情還要從20年前說起。”明哥的紅臉起了效果,從胡媛說話的表情看,她已經徹底放下了思想包袱。

明哥起身把一杯溫水放在她的手中。

“我們家裏姐弟三個,我是大姐,下麵還有一個妹妹和一個弟弟。我和妹妹已經出嫁,弟弟還在上大學。”

“你的父親呢?”

“我們家是離異家庭,父親和母親在年輕的時候就離了婚,我們三個孩子全部由母親養大。那時候我們都還小,母親又沒有工作,為了保證我們不餓死,她一個人白天黑夜地賺錢,可緊賺不夠慢花,到後來我們四口人連糊口都保證不了。日子就這樣緊巴巴地過,直到有一天,突然有了轉機。”

胡媛說到這裏,嘴角掛著一絲笑意:“我永遠都忘不了那一天,母親回到家時手裏抱著兩個牛皮紙袋,紙袋下麵掛滿了油滴,屋裏到處都是肉的香味。母親把兩個牛皮紙袋撕開,裏麵裝的是兩隻烤鴨,我們從小到大從來沒有見過這麽大的烤鴨,口水止不住地往下流。那時的我已經懂事,母親是含著淚水把鴨腿塞在我們三個的手裏的,我不知道母親從哪裏弄的錢,但那天晚上我們比過年都開心,那麽多年我是第一次吃肉能吃到飽。”

“後來弟弟和妹妹上學的事情安排妥當之後,母親看我沒事幹,就讓我跟她一起出去跑場子,也就在那時候,我終於知道了母親這些年在外麵都在幹什麽。”

說到這裏,她突然歎了一口氣,從她痛苦的表情來看,仿佛不想回憶起那段往事。

“在外麵,人家都喊母親仙姑,當年她帶著我上山下鄉,去給人驅鬼治病。剛開始的時候,我還特別好奇母親竟然有這麽神奇的本領,等接觸時間長了我才漸漸知道,母親這些神乎其神的功法都是騙人的把戲。”

“當我知道母親是一個騙子後,我曾和她大吵了一架,可火消了以後,我也漸漸地理解了母親的苦衷。現在不流行一句話嗎?人不為己天誅地滅。我去可憐別人,誰來可憐我們?如果母親不去騙,那我們就隻能餓死。想著想著,我也就漸漸地想通了。後來的幾年,我就跟在母親後麵幫她打打下手,扮演童女的角色,這一幹就是五六年。我出嫁以後,母親怕我名聲不好聽,就再也沒有帶過我。”

“你母親平時都去哪些地方?”

“她從來不騙本地人,基本上都是坐火車去外地。在全國各地做這一行的很多,而且還要拜師。”

“拜師?”

“對。”

“你母親的師傅是誰?”

“我母親的師傅住在河北,早就已經去世,我隻見過兩麵。”

“那你母親有沒有同門師兄妹之類的人?”

“這個我不清楚,我隻知道我母親每次出門,好像都有人告訴她去哪裏似的,她每次一下火車就會直奔某個地方。”

“那你的母親最近幾年有沒有助手之類的人員?”

“這個我也不知道,自從我出嫁以後,我母親就沒帶我出去過一次。”

“你母親多久出去一趟?”

“這個也不確定,以前都是九、十月份出門。”

“九、十月份?”

“對,母親的戲法隻能騙一騙農村人,九、十月份正好是秋收時節,農村人這時手裏才會有兩個餘錢。”

“現在一直是這樣?”

“這幾年全國的‘市場’都不好,所以她出去得相對頻繁一些,時間不像以前那麽固定,幾乎是哪裏有活就往哪裏去。”

時間不固定、去向不固定、人員不固定。聽到這三個模糊的詞,我感覺我整個人都不好了。

“那你的母親在不去外地的時候,平時在家裏都幹什麽?”明哥很有耐心地接著問。

胡媛口中的“叫魂”我一點都不陌生,不光是我們雲汐市,“叫魂”在全國大多數地區都很流行。很多農村人認為,嬰孩或者兒童的眼睛可以看到成年人看不到的東西,當孩童看到這些所謂“不幹淨的東西”時會受到驚嚇,導致魂魄離開孩童的身體,這個過程就叫作“掉魂”或者“丟魂”。“掉魂”的孩童會伴有各種奇怪的疾病,或哭鬧不停,或拒絕進食等,這時必須要找“仙姑”過來“叫魂”,“叫魂”就是使孩童的魂魄重新附在身體之上,以達到“治病救人”的目的。

在我們這裏,“叫魂”必須由中老年女性主持,我們統稱為“仙姑”。仙姑“叫魂”時會在地上畫一個十字,“掉魂者”站在十字中間,“掉魂者”的家長站在一旁。仙姑口中先念一段詞,然後一隻手伸向天空做抓東西狀,口中還要喊“魂兒回來了”,然後把手伸向“掉魂者”,接著由“掉魂者”的家長在一旁應道“上身了”。如此反複七遍。次日,“掉魂者”即可痊愈。

有的仙姑在“叫魂”之後還會給上一服“神藥”,必須要按照她的劑量服用,才能保證藥到病除。而這些所謂的“神藥”,其實就是一些治療兒童常見疾病的西藥磨成的粉末,說白了,“叫魂”實際上就是對孩子家長的一種心理暗示,意思是說:“孩子的魂我給你喊回來了,妖魔鬼怪不會上身了,你們可以安心地帶孩子治病去了。”

以前的“仙姑”為了保持自己的神秘感,表述得都很含蓄;現在的“仙姑”都知道自己這騙人的伎倆,不敢大包大攬,在“叫魂”結束之後,她們會編造各種理由,什麽“孩子魂魄離開身體太長時間,會有一些小毛病,可以捎帶去診所拿點藥吃”“魂魄剛上身,孩子有些不適應,接著再帶孩子去醫院檢查一下”,反正最終的目的就是讓你帶孩子上醫院。一般家長擔心孩子的安危,基本上都會聽取“仙姑”的建議,這樣“仙姑”錢也賺了,還不擔任何的風險。

“隻是單純地‘叫魂’?”明哥在我走神的時候又問道。

“都是鄉裏鄉親的幾個人,她哪裏會幹其他的?除了‘叫魂’,她什麽都不幹,這點我可以保證。”

“案發之後,你進入屋內在找什麽?”

“我在找以前我和母親出門時我穿的黃袍。”

“黃袍?”

“嗯,我們做法事的時候穿的衣服。”

“你把你進門之後的情況仔細地跟我說一遍。”

胡媛點了點頭:“我母親會‘叫魂’,十裏八鄉很多人都知道,甚至省城的一些人都會來找母親幫著‘叫魂’。但‘叫魂’的收入太少,為了能給我弟弟湊齊將來買房子的錢,母親每年都會出去幾趟。在她出去的這段時間裏,如果有誰家的娃娃需要‘叫魂’,就需要預約,一般這個時候母親會讓他們打我的電話,由我幫他們安排時間。後來漸漸地便成了規矩,隻要找母親‘叫魂’,所有人都會直接打我的電話,我再聯係母親安排具體時間。”

“可沒過多久,大慶姐突然給我打電話,說母親死在家裏了,她害怕出事就報了警。我掛斷電話後就打的趕了過去,我一推開門,就看見母親直挺挺地躺在**,左手上全是血,走到跟前一摸,她的身子都已經涼透了。”

“她的傷在手腕,我第一個反應是母親自殺了。”

“自殺?你為什麽有這個反應?”

“這人一上了年紀,就會經常念叨一些東西,母親雖然用‘驅鬼捉妖’的伎倆騙了別人半輩子,但她心裏卻對這些東西深信不疑。她很害怕自己死後下十八層地獄,所以她總是跟我說,等她把我弟的錢給掙夠了,她就會自己把自己結果了,這樣到了地府也可以免除皮肉之苦。”

“你母親之前是否有過自殺的舉動?”

“沒有,她隻是嘴裏說說。”

“嗯,你接著說。”

“我母親的死已經是事實,至於是不是自殺,警察到了肯定會有一個結論。可萬一我和母親騙人的事情被警察發現,我鐵定要坐牢,所以我才一進屋就開始翻箱倒櫃。”

“找到東西沒有?”

“找到了,我母親把這些東西全部打成了一個包裹,放在了衣櫃的裏側。”

“包裹裏麵都有什麽東西?”

“黃袍、自己畫的符文、桃木劍之類的東西,具體我也沒有細看。”

“東西呢?”

“被我燒了。”

“燒了?在什麽地方燒的?”

“就在屋後麵的垃圾池裏。”

“除此之外,你還觸碰過哪些東西?”我又補充了一句。

“沒了。”

我點了點頭,沒有繼續追問下去。

“好,問話今天就到這裏。小龍,你去喊國賢和焦磊,你們四個跟著她一起,把那包東西找到,看看能不能發現什麽線索。”

“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