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一

展峰並沒有著急瀏覽信的內容。作為本案至關重要的物證,它當然也要經過一番細致的檢驗。

第一步,就是用筆跡鑒定信的真偽。

莫汁被侵害時,屬未成年人,按照規定,詢問時需法定代理人在場,並在筆錄上簽字確認,所以在卷宗內可以找到莫士亮的原始筆跡。

通過比對,展峰確定信確實是由莫士亮親筆書寫。經儀器對字跡的筆痕、色澤、滲透、墨水洇散、幹涸顯微形態等特征分析得出,信的書寫時間已超過十年。

指紋在紙質客體上最長留存時間,僅為一年。換句話說,展峰就算用最尖端的刑事科技,也不可能在這封信上發現有價值的線索。

檢驗完畢後,信的內容被掃描打印出來:

自白書——告慰已逝的女兒

親愛的女兒,是爸爸的疏忽,才沒有保護好你。

爸爸一直教育你要做個善良的人,要有正義感,可我沒想到,到頭來偏偏是我教給你的善良害死了你。

你走後的很長一段時間裏,爸爸一直在想,如果那三個被搶的女孩能上前幫你一把,可能就不會發生這樣的結果。

現在想想,比起陳浩山、陳星,她們其實更加可恨。

那天開庭,我去旁聽。少了被搶女孩的指證,陳浩山隻被判了七年,陳星被判了六年。

要不是他們,你也不會離開這個世界,爸爸心裏頭當然不服,可不服又有什麽用呢?

終審判決之後,爸爸找過主審法官,可他們隻是強調,已按罪名頂格處罰。

他們同情我,但也必須要遵循法律。爸爸不懂法,但殺人難道不用償命嗎?既然法律沒有辦法給我們公正,那爸爸就自己討個公道吧!

爸爸賣了房子,賣了地,也就沒了牽掛。爸爸的膽子也大了,我從黑市買了一把手槍,天天別在腰間,為的就是等他們兄弟倆出獄,讓他們給你一個說法。

爸爸等了七年,終於讓我找到了陳浩山的下落。那天,我用槍把他堵在牆角,就在我準備開槍時,他跪了下來,他求我,他說他可以一死了之,但希望我放過他的弟弟。

我當然不答應,陳浩山卻提出了一個交換條件,他說他認識當年被搶的那三個女孩,他可以親手殺了她們,換他弟弟一條性命。

爸爸已經沒有理智了,那時候的我,希望他們所有人都替你陪葬。我表麵上答應了他,實際上還是想著,遲早要把他們所有人都幹掉。

之後的一年裏,陳浩山履行了他的承諾,他每殺一個人,都會給我郵寄一份報紙,每份報紙上,都有一條死訊。

在收到第一份報紙時,爸爸真的很興奮,我們報仇了。可越到後來,爸爸越發感到一種失落。在陳浩山把她們都殺掉,自己在我麵前縱身跳崖的那一刻,爸爸才意識到,我到底做了一件多麽愚蠢的事情……她們死了,難道我的女兒就能回來嗎?

她們死了,她們也有親人,她們的親人將會跟爸爸我一樣,永遠沉浸在失去的痛苦裏,無法自拔……

這就是我要的東西嗎?這是我善良的女兒想要看到的爸爸嗎?他們害死了你,可我呢?我也害死了人,四個人。我又比他們好到哪裏去?孩子,爸爸已經不是人了……曾幾何時,我已經變成了複仇的惡鬼……

冤冤相報何時了啊!孩子,對不起,爸爸又走錯了,我想……一切是應該要放下了。

女兒,你再等爸爸幾天,寫完這封信,我們父女馬上就能在天堂相聚了。

莫士亮絕筆

2005年1月6日

眾人看完這封信,都久久無法言語。

莫士亮的痛苦和掙紮通過文字直接地傳遞過來,讓會議室的氣氛變得格外沉悶。莫士亮被仇恨蒙住雙眼,雖然最後幡然醒悟,卻已成了一個徹頭徹尾的惡徒,毀滅了四個生命,最後葬送掉了自己……

麵對這樣的結局,每個人心中都猶如被放了一塊大石,連呼吸都變得有些困難。

嬴亮開口打破了沉默:“陳浩山的手機是2005年1月3日在修平停的機。他回來的目的,應該就是見莫士亮。而信的落款是1月6日,隻隔了三天。說明陳浩山跳崖不久,莫士亮便幡然悔悟,看來一切都合情合理!”

司徒藍嫣歎道:“唉!沒想到,最後會是這個結果。”

嬴亮看向展峰。“展隊,偵查至此,也算是破案了吧,咱們什麽時候收隊?”

展峰眉頭緊鎖,思慮片刻後,他說出了三個字:“有漏洞。”

他迅速打開了付費版的穀歌地圖,一麵查看一麵道:“窯山山崖最高處有216米,要是跳崖,必死無疑。十多年前崖穀深處無人居住,但現在那裏已被開發成了景區。人體軀幹骨如果散失,可能不易識別,但頭骨還是很容易分辨的。嬴亮,你查一下本市的110報警平台,看看有沒有在該區域發現人類屍骨的報案。”

“明白,活要見人,死要見屍!給我十分鍾。”

嬴亮的筆記本電腦,配備的是茶軸機械鍵盤,敲擊鍵帽會發出劈裏啪啦的響聲。他口頭上說隻需十分鍾,可實際上,分針跑了二分之一圈,鍵盤聲還沒停歇。

百無聊賴的隗國安幹脆拿起筆在白紙上隨意塗鴉,直到一幅畫畫完,嬴亮才終於有了結果。

他擦擦額頭上浸出的汗水。“展隊,時間長了點,為了防止疏漏,我檢索了110接警平台從建立至今的所有相關警情。比我想象的要複雜,窯山每年都有人跳崖,所以多費了些時間。”

“沒關係,有沒有結果?”

嬴亮搖頭。“大部分跳崖者的身份都已核實,也有少部分查不清屍源,其中有沒有莫士亮和陳浩山,光從平台上,無法判斷。”

展峰思索道:“陳浩山在入獄時會采集血液樣本,他的DNA信息可以取到,隻要屍骨中有他,能證實他跳了崖,那這封信就有一定的可信度。”

“明白,這事我去辦。”嬴亮記錄完畢,瞥了一眼身邊的隗國安,“鬼叔,你幹嗎呢?”

隗國安收起畫筆,端起茶杯。“閑著無聊,瞎畫畫。”

嬴亮撇撇嘴,“我看你確實夠無聊的,你畫莫士亮幹啥?”

隗國安撲哧一口把剛喝進嘴的茶水給噴了出來,“亮子,你說什麽?你再說一遍,我畫的是誰?”

嬴亮也納了悶:“鬼叔,你畫的誰你自己不知道?還來問我?”

隗國安咳嗽連連,“你們在七月餐館問話的時候,我在樓下大廳抽煙,我壓根兒就不知道莫士亮長什麽樣子,我又怎麽會畫他?”

“難不成是我看錯了?不會呀!”嬴亮將信將疑地把莫士亮的戶籍照片調出,他左看看,右瞅瞅,看了老一會兒。

隨後他又把畫像貼到電腦屏幕上,轉過電腦給大家看,“你們來看看,這眼睛,這鼻子,還有這臉型,不是莫士亮是誰?”

經過一番比對,隗國安也是心中一驚,這分明就是他畫上的人。“亮子,你說得沒錯,我畫的確實是莫士亮。”

“對嘛,我就說我看人很準的嘛!”嬴亮得意道。

然而隗國安卻一反常態,表情嚴肅地看向展峰,“展隊,如果我老頭子沒猜錯,那陳浩山和莫士亮恐怕都沒有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