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二

臨時會議結束,成員各自散去,此時車上隻剩下展峰一人。

透過車窗,他看著這座陌生的城市,疲憊的感覺終於襲來。這麽多天的追根究底,說不累,絕對不可能。

街道上行人熙熙攘攘,店鋪中商販忙忙碌碌。遠處公園的涼亭內,一位大爺眯著眼睛,愜意地靠在長廊邊,他身邊的幾位票友已拉開了嗓門。

每個人群聚集之地,都承載著許多的故事。一個人從呱呱墜地到風燭殘年,總有感歎物是人非的時候。展峰忍不住地想,要是李紅然沒有被殺,沈海和她現在又會過著怎樣的日子呢?

研究生畢業的沈海或許會在大城市打拚一番事業,而李紅然呢?看照片,她應該是一個很文靜、內向的女孩,她說不定會在家中相夫教子吧!他能看出,深情執著的沈海是個好爸爸,堅持學業的李紅然一定也是個好媽媽。在這個世界上,隻怕沒有什麽能比家人陪伴更幸福的事了。

可這一切,都在十五年前化為泡影。沈海微微佝僂的身軀總是揮之不去,執著於真相並非不可理解,沈海也絕不會後悔……但旁觀者卻不能不唏噓和感慨。

但是,他又有什麽立場呢?這兩年……不,是許多年來,他也不過是另一個沈海罷了。“真相”這個詞一直死死纏繞著他,不管是醒來還是夢裏,白天還是黑夜,他無力擺脫,也不想擺脫。

他不能告訴任何人……展峰抬手撫摸著車窗,玻璃另一麵,人聲鼎沸,而車裏則安靜得有些淒涼。他沒有辦法跟任何人分享這種深入骨髓的苦痛和愧疚……

二十二年前,他還是一個初中即將畢業的毛頭小子,他愛踢球,也愛交朋友,那時的他對未來抱有很多幻想。然而,其實隻需要一件事,一切努力期望就都可以轟然倒塌。他知道自己已經變了很多。可是怎麽辦呢?他對這種變化無能為力,他變得沉默寡言,變得不苟言笑,變得拒人千裏之外。

他總是經不住想,如果當年沒有發生那件事,現在的自己又會是什麽樣子?他會不會活成她期待的樣子?

腦海裏編造的“未來”,就像用鉛筆在白紙上隨意圖畫,想到哪裏,鉛筆就畫到哪裏。當你一遍一遍地構想,又一遍一遍地推翻後,白紙上留下的,就隻有看不透也看不懂的迷茫。

說到底,人生從來沒有如果。那種假設與現實的落差,會讓人陷入絕望,它就像蛀蟲一樣鑽進體內,啃咬你的靈魂,把你變得麵目模糊,混亂成一團。

打從20歲穿上警服到今天,整整過去了十六年。那件他不願回憶的往事,也足足封存了二十二年,事到如今,他似乎也活成了自己討厭的模樣……

展峰有些吃力地掏出了警官證,一張放大後的黑白照片被他從證件套夾縫裏取出。

照片上一位明眸皓齒、楚楚動人的少女紮著馬尾辮,露出燦爛的笑意。

然而,在照片的下方,一行紮眼的黑體字直刺他的眼底。

“在逃凶犯林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