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
公、檢、法向來是一家人,接到電話,了解到來由後,年近不惑的沈海直接把展峰一行人約到了家中。
司徒蘭嫣進門時四處觀察了一下,她發現在沈海的家裏並沒有任何女性用品。
她拉了一下展峰的衣角,小聲道:“難不成,他這個年紀還沒有結婚?”這個動作雖小,卻落在嬴亮眼裏。
嬴亮故意落後一些,跟司徒藍嫣搭話:“我也這麽想,師姐,你不覺得他看著比實際年齡老嗎?”
“像郭德綱和林誌穎那樣嗎?”司徒藍嫣想起微博上曾經流行的同齡人對比圖,“這不太正常吧!或許……他心裏揣著事?”
四杯上好的龍井擺上茶幾,眾人還沒來得及道謝,就見沈海後退一步,朝四人深鞠一躬。
隗國安趕忙起身扶了一把:“大兄弟,你這是幹什麽啊?”
也許是壓抑了太久,沈海握著隗國安的胳膊就泣不成聲了:“十五年了,紅然被殺已經整整十五年了,我一個人也足足等了十五年了。我聽公安局的兄弟說,案子已移交到了公安部,跟我說肯定能查出個結果。總算到了今天,我終於把你們給盼來了!”
眾人麵麵相覷,方才的疑惑也得到了答案:這個沈海當真是個深情的男人。在女友死去之後這十五年,愣是把自己當鰥夫,等著李紅然的死因真相大白。
這也就難怪他家裏沒有女性用品,也看起來格外衰老了。在場各人雖然都是破案好手,可麵對一個壓抑了十餘年悲憤的男人,一時之間也不知如何勸告。
好在隗國安在派出所時就是個萬金油,一口一個大兄弟地勸了好一會兒,終於穩住了沈海崩潰的情緒。
展峰不敢再單刀直入地問案,而是旁敲側擊地詢問起他這些年的經曆,然後慢慢地繞回他如何跟李紅然相戀相知上麵。
話說從頭……
原來沈海的父親也是修平區水泥廠的工人,他與李紅然同住一條胡同,沈海家住南邊的胡同口,李紅然家住在北邊的胡同尾。兩人從小就認識,也是青梅竹馬。
確定戀愛關係是在初二下半學期。那天沈海外出回家,剛好看見李紅然站在胡同口,他上前詢問才知道,原來水泥廠今天要加班,李紅然的母親去給父親送飯還沒回來。
上午出門時,她把鑰匙落在了家裏,沈海見天色已晚,便邀請李紅然到自己家中寫作業。李紅然起先還有些不好意思,但在沈海的執意要求下,少女還是帶著好奇心進了沈海的書房。
沈海成績好,李紅然也一直對他存有仰慕之心。在那個比學趕超的年代,學習成績就是一道天然的光環。在李紅然眼裏,沈海除了個子矮了些,其他方麵幾乎沒有缺點。李紅然的長相甜美,兩人抬頭不見低頭見,少年沈海對她也早有了愛慕之心。
那天晚上,兩人在書房裏表麵上是背對背學習,實際上心裏早就開始小鹿亂撞。俗話說得好,萬事開頭難,隻要能突破第一次的屏障,後麵的事,也就水到渠成了。
確定戀愛關係後,兩人當然不敢公開。那個年月敢在學校早戀,簡直就是冒天下之大不韙的事。沈海也再三叮囑李紅然,他們兩個的事對誰都不能說,包括李紅然的閨密王沐和呂月。
轉眼到了初三下半學期,兩人約好一起報考永元一中,李紅然表麵答應,可成績公布後,她卻填報了永元三中,這讓一心準備著在高中跟女友共同學習的沈海始料未及。可他怎麽逼問,李紅然就是不肯告訴他緣由。
雖然心裏有疙瘩,但好在一雙年輕戀人彼此的心並沒有變,兩人在周末回家時,仍可以短暫相聚,沈海也就漸漸接受了這個既定事實。
又說回李紅然身上。雖然說她選的是普通高中,但她學習一直很刻苦,三年後,兩人都考進了HB省的一所211大學。在大學裏,同學都戲稱他倆是模範情侶,還有人說,倆人要是最後走不到一起,就不再相信愛情了。
四年後,兩人大學畢業,為了謀求更好的發展,沈海決定繼續考研,李紅然就在當地報考了區職公務員。沈海見不得李紅然工作辛苦,所以他決定等研究生畢業站穩腳跟,就讓李紅然辭掉工作,跟在自己身後,當一個快樂的小媳婦。
可他萬萬沒有料到,命運剛讓他看到幸福的曙光,噩運就陡然來臨。
李紅然被害後,沈海多次去公安局配合調查,而那時辦案條件有限,沈海卻不依不饒。這執念深重的等待,一等就等了足足十五年。
在這十五年裏,不是沒人勸過,但他沒有展開任何新的戀情,他就是一心想知道,到底是誰殺害了他的愛人。甚至在研究生畢業後,他還因此試圖報考過警察,無奈身高的缺陷,他還是跟這份職業失之交臂。
生離死別的痛楚和無法昭雪的戀人讓他疲憊萬分,報考警察失敗的他選擇回到修平,畢竟李紅然的墓就在這裏。
心裏有著十五年無處可去的憤懣和蒼涼,沈海比同齡人蒼老了很多。
為了能得到第一手消息,沈海考進了跟公安局接觸最為密切的檢察院。每年他都會麻煩公安局的同僚,幫忙打聽案件進展,有時候他自己都覺得,他畢生就隻剩下一個心願:在死之前能看到奪走心愛之人的凶手被緝拿歸案。
沈海的故事太令人唏噓,嬴亮長長地吐了口氣:“責任重大……”
“你始終不知道李紅然為什麽選擇三中嗎?”展峰讓司徒藍嫣拿來畢業紀念簿遞給沈海,“看看這個,回憶一下。雖然她沒有直接告訴你,但你問起的時候,她有沒有什麽特別的表現?”
沈海接過那本畢業紀念簿有些疑惑:“警官,這個是?”
司徒藍嫣解釋說:“李紅然畢業時,班主任做的紀念冊。”
沈海翻到了李紅然的那一頁,盯住一張照片,他的雙手微微顫抖起來。
他輕輕地撫摸照片。“這還是我用我姑姑的膠卷相機給她拍的,她當時說,照片要留著學期結束,交給老師做畢業手冊,讓我給她拍好看些。結果我拍了一整卷,她就選了這一張。我還說她,背書包拍照不好看,她卻說,這個書包上有我送給她的護身符,她想一起拍下來。”
展峰似乎在沈海的描述中捕捉到了一點靈光:“護身符?什麽護身符?”
沈海起身走進臥室,等他再次返回客廳時,手裏多了一張印有劉德華頭像的掛卡。“就是這個。”
“護身符?”司徒藍嫣問道,“就是個明星掛卡啊!”
沈海解釋說:“早戀就像做地下工作一樣,學校抓得太緊,我們倆在初中就拉過一次手,還被同學告訴給了老師。打從被叫到辦公室後,我們就約定,以後就裝成是最熟悉的陌生人。”
沈海眼神迷蒙,顯然又進入了當年的境況。“上學那會兒,條件不好,很多路口都沒有路燈,她在前,我在後,就靠看著背影解決相思。有點幼稚是吧,可每天放學就是我們最快活的時候。但晚上天黑了,隻要我一走神,就有可能跟丟她。後來我想了一個轍,托人從市區買了一張劉德華的熒光掛卡。這種掛卡白天隻要有光照射,裏麵的熒光粉就能把光儲存起來,到了晚上便能看到熒光。”
沈海說著,衰老的臉上竟有了一抹紅暈。“有了它,不管晚上多黑,我都能在人群中找到紅然。熒光卡是我初二下半學期給她買的,紅然一直掛在她的書包上,不過後來曾經被她弄丟過一次。”
展峰問道:“什麽時候丟的?”
“剛拍完照片不久,初三下半學期。”沈海回答得很確信,顯然,這麽多年來,他一定回憶過很多次跟女友間的種種。
“怎麽丟的?”
沈海搖頭道:“我不清楚,紅然也沒有說。”
“那……後來又是怎麽找到的?”
沈海仍然搖頭,“不知道,反正整個高中和大學期間,我都沒見她再拿出來過。”
展峰追問:“那這張熒光卡,現在為何會在你手裏?”
沈海長歎一聲,痛苦地將臉埋進掌心:“案發後我陪紅然的父母去公安局認屍,在她的遺物中,我發現了這張熒光卡,這是後來我向公安局的同誌申請領取的。”
司徒藍嫣大吃一驚:“什麽?這張卡是警方在李紅然身上發現的?”
“對!辦案民警告訴我,熒光卡裝在紅然的左邊口袋,因為上麵並沒有發現可疑指紋,警方考慮再三就還給了我。”
展峰微微閉上眼睛,十五年前案發當天,李紅然突如其來地下車,她脖頸靠上的勒痕……這一幕幕場景在他的腦海中閃過。
他猛地睜開眼:“第三起李紅然案,凶手的誘餌,就是這張熒光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