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案 白色戀人6

二十六

縣級以上的人民醫院隻要問診就要辦理就診卡,連夜間急診也是一樣。所以除非是迫不得已,否則方超一般不會選擇大醫院。可現在是淩晨3點,除了大醫院的急診,幾乎沒有一家社區醫院還在營業。

方超繞著整個城區風馳電掣一圈後,依舊沒找到可以醫治的地方,他摘掉頭盔看向魯悅:“你信不信我?”

方超莫名其妙的一句話,讓魯悅摸不著頭腦:“什麽信不信你?我怎麽聽不懂。”

“前麵有個24小時營業的藥房,我去那裏買藥來幫你處理傷口。”

“你還會打針?”

方超做了個“不然呢”的手勢。

“去哪裏打?”

“當然是你家,還能去哪裏?”

“去我家?”魯悅提高嗓門,“你不會想借機對我圖謀不軌吧?”

方超撇撇嘴,從口袋中掏出100元錢。“既然你這麽說,那你就自行處理吧,錢不用還了。”

“喂!”魯悅一把拽住摩托車的尾翼,“我可是個傷員,你不能把我一個人扔在這裏!”

“那你說怎麽辦?”方超雙手一攤。

魯悅重新坐回摩托車上。“實在不行,就,就按你說的辦。”

方超麵帶微笑,把鑰匙插入點火圈。

摩托車伴著魯悅“慢點兒,慢點兒”的叫喊聲來到了她的家中。這是位於市郊的一個社區村落,沿著一條水泥路騎行數十米,魯悅讓方超將車停在了一個四合院旁。院子並不大,由5間平房圍在一起,魯悅的出租屋就在大門南側第一間。

方超扶著魯悅一瘸一拐地走進屋內,他環視了一圈說:“你這房子可真夠小的,除了床,就沒下腳的地方了。”

“有沒有禮貌,這可是女孩子的閨房!”魯悅躺在**,隨手抓了個枕頭扔了過去。

就連方超都感覺奇怪,他和魯悅攏共認識不到三個小時,可現在兩人卻宛如好友般熟絡,要不是方超打小練就了一番洞察人心的技能,他甚至會懷疑魯悅是警察派來的臥底。不過魯悅當然沒有方超想的那麽複雜,幾個小時相處下來,方超可以斷定,魯悅就是一個沒心機的傻女孩兒。隨著陌生感的消失,方超雙手抱著枕頭在鼻尖聞了聞:“嗯,好香啊。”

魯悅望著方超有些邪念的表情,本能地把身體往後退了退:“你可別亂來,院子裏都是我的姐妹,我一喊,你跑都跑不掉。”

方超“哦”了一聲,然後慢慢地坐在床邊。

“你想幹什麽?”看著方超那張俊秀的臉慢慢朝自己靠近,魯悅的麵頰突然變得緋紅。

這麽多年方超還是第一次和女生如此近距離接觸,人都是感情動物,遇到心儀的女孩兒怦然心動是再正常不過的反應,可方超隻能把這種衝動強壓在心裏。因為他知道,沒有哪個女生能接受他的病,他也不想去傷害任何人。方超越想越失落,他收起笑臉,起身走到床尾。“忍著點兒痛,我幫你把釘子處理掉。”

魯悅也不知方超為何會在那麽短的時間內判若兩人。“你怎麽了?”

“我沒事,隻是你的傷口不能耽擱。”方超找了一個冠冕堂皇的理由。

方超的說辭,魯悅挑不出毛病,她把腳尖抬起,腳心的刺痛讓她緊咬芳唇。“來吧。”說完魯悅眼一閉、頭一轉,一副視死如歸的模樣。

本來還陰霾滿麵的方超,被魯悅調皮的動作突然逗樂了,見魯悅已準備好,方超將她那隻受傷的腳按在床邊,一鼓作氣將鐵釘拽了出來。

魯悅“啊”地喊出了聲,方超用了極大的力氣,把魯悅的腳死死固定在床沿:“忍住,用酒精消完毒就好。”

“啊,好痛。”

“忍著,要多衝幾次。”

“啊!”

“啊!”

…………

平房的隔音很差,院中另外幾位住客被魯悅“銷魂”的叫喊聲給吵醒了。無心睡眠的幾個人,趴在窗前交頭接耳。

“什麽情況?”

“還能什麽情況,明顯屋裏有男人。”

“淩晨四五點,至於叫那麽大聲嗎?”

“看來是幹柴遇到了烈火啊。”

“乖乖,平時看著老老實實的,沒想到關鍵時刻也是浪勁兒十足。”

“嘿,我聽說她在KTV裏做平台小姐,和咱們足療幹的其實都是一樣的活兒,浪點兒也正常。”

“噓,別說話了,屋內沒動靜了。”

“是沒動靜了,都趕緊睡覺,別壞了人家的好事。”

方超的耳朵從門後挪開,他衝著魯悅“嘿嘿”一笑:“讓你別叫,你現在有一百張嘴都解釋不清楚了。”

魯悅撇撇嘴:“幹嗎要解釋,她們愛怎麽想怎麽想。”

“喲嗬,夠開放的。”

“哎!你可別想歪了。”魯悅指向方超,“我是思想開放,人不開放。你可別把我想成那種隨便的女生。”

“哦?那你為什麽要去KTV做平台小姐?又為什麽出現在那棟別墅裏?”

“你是誰,我幹嗎要告訴你?”

“我也就隨便一問。”方超說著把乳膠手套和帶血的酒精棉球全部裝進垃圾袋,“時候不早了,我要回去了,你先睡一覺,最快明天就能下床走路了。”

“你現在就回去?”魯悅突然有些不舍。

“不然呢,難不成你要留我在這兒睡覺?你這兒可就一張床。”

“流氓!”

二十七

方超之所以離開,一來是因為他要趕在8點前去見“煙杆”,二來他不能讓“煙杆”知道自己和一個女人“共度良宵”。

“你可以去嫖,但一定不能和女人有瓜葛。”這是“煙杆”對他三令五申的一個原則。對他們這種常走夜路的人來說,“紅顏禍水”的案例不知見過多少,在他們眼裏,女人絕對是一個惹事的主兒,誰敢碰誰就犯了忌諱。

方超不是傻子,他哪裏看不出魯悅對他產生了一絲好感,但綜合種種原因考慮,他倆壓根兒就沒有在一起的可能。方超的幾位“大伯”既然敢做毒品生意,不可能沒有兩把刷子,雖然方超沒有親眼見過,但從“煙杆”不擇手段的處事方法上也能嗅出個七七八八。方超抱著不耽誤人也不害人的態度,隻能快刀斬亂麻。

方超雖然決絕,但到了魯悅這裏,似乎就沒有那麽拿得起放得下了。院子裏其他租客的話,有一點說得沒錯,魯悅確實很老實本分,她起先做的是飯店前台,去KTV做平台小姐也是迫於無奈。當天被帶進別墅,也並非魯悅自願,她完全是在毫不知情的情況下被強行拽上了車,所以麵對性侵,她才會拚命反抗。

想被人保護是女人的天性,尤其是魯悅這種獨木扁舟。一個人飄**時間長了,更渴望能有一個肩膀可以依靠。從被解救到治療腳傷,方超無疑成了魯悅命中注定的那個人。其實很多情況下,女人對待感情不會像男人那麽隨性,但隻要男人能成功走入一個女人的內心,在一段時間裏,你就是她的全世界。

如果說,方超和魯悅的第一次相遇完全是巧合,那麽3天後的第二次遇見就好像“月老”在刻意牽線搭橋。那天也是淩晨,“煙杆”給方超派了一單,交易地點在市郊新開的藍月亮KTV。按照他們的行規,方超從來不在人流密集區域交易,對於外出娛樂的客戶,方超會把貨事先放在安全區域,由客人自行取貨。為了防止有人“釣魚”,方超會讓客人輾轉多個地方,等對方身份確定後才做交易。那天,方超伏於暗處靜等下家,可令他沒想到的是,他左等右等,等來的卻是魯悅。

“她不是在市區的KTV工作嗎?怎麽會在這裏?”就在方超百思不得其解之時,他的那部外線手機突然振動起來,方超定睛一看,周圍撥打電話的隻有魯悅一人,為了確定沒有弄錯,方超沒有接聽,而是等待第二次響鈴。

“咦,怎麽沒接電話呢?”帶著疑惑,魯悅按了回撥,方超的電話再次振動,這次他確信無疑,前來接貨的就是魯悅。方超壓低了棒球帽,從魯悅身後一把將她拉進了巷子內。

光線較暗,魯悅並沒有看清對方的長相。“啊,你是誰?幹嗎拉我?”

方超脫去帽子質問:“還能有誰,是我!”

看清了方超的麵相,魯悅的敵意隨之消失。“啊,是你,你怎麽在這兒?”

“我在哪裏不重要,我問你,你怎麽在這兒?”方超沒有心情跟魯悅開玩笑,他雖然販毒,但是他這輩子最痛恨的就是毒品,魯悅是唯一與他有過交集的女孩兒,他不願意相信魯悅會和毒品扯上任何關係。

“幹嗎這麽嚴肅?這家KTV是我們老板新開的,最近試營業,生意火爆,我們老板就把老店的員工都調了過來,我就跟著來了。”

一個問題有了答案,方超又緊接著問第二個問題:“你從KTV裏出來是幹嗎的?”

“哦,一個客人給了我個手機號碼,讓我下來拿東西。”

“東西?什麽東西?”

“我也不知道,隻是說拿上去就行。”

“你真不知道?”方超雙眼微眯射出精芒。

魯悅有些不自在:“我真不知道,你幹嗎這樣看著我?”

近距離時,方超最善於觀察對方的微表情,從魯悅的反應看,她有可能確實不知情。

“你等我一下,我打個電話。”方超轉身走進巷子深處,步行數十米,見周圍環境安全後,掏出內線手機。“三伯,有情況,交易取消。”正所謂“家有家法,行有行規”,代人取貨是大忌,這萬一取貨人走漏了風聲,絕對會拔出蘿卜帶出泥,所以遇到這種不懂規矩的客戶,“煙杆”一夥人就算不賺這個錢,也不願擔這麽大的風險。

“回去吧,告訴你的客人,他們等的人臨時有事,不會來了。”方超還未從巷子中走出,聲音已傳到了魯悅的耳朵裏。

“你今天休想這麽輕易地從我手裏溜走!”魯悅聞聲衝向方超,一把將準備離開的方超拽住,抱住他的手臂不鬆手。

“你這是幹嗎?賴上我了?”方超又好氣又好笑。

“對,我就是賴上你了!我今天也不上班了,你去哪裏,我就跟你去哪裏。”魯悅長這麽大,還是第一次對一個男生如此主動。

方超試圖掙脫魯悅,可嚐試幾次均以失敗告終,於是他好言相勸道:“你先鬆開,聽我說。”

壓抑在心中的話一經出口,魯悅就再也沒了忌諱,她倔強地噘起嘴巴:“我不,我一鬆開你就走了,下次也不知道什麽時候才能見到。”

“算上這次,咱倆一共才見兩次麵,而且你現在都不知道我姓甚名誰,是好是壞,這就纏上我了?”

見方超說話時的語氣有些鬆動,魯悅霸氣地回應:“我不管你是幹什麽的,反正我相信自己的直覺。對了,你叫什麽?”

“名字就是一個代號,你問那麽清楚幹嗎?”方超試圖挪步,但魯悅始終抱住他的手臂不撒手。

“這可是你說的,那我以後就喊你‘小狗’,反正也就一個代號。”

“唉!真是怕了你了,免貴姓方,方方正正的方,單名一個超,超人的超。”

“方超?確定是真名字?”

“愛信不信。”

“咱倆年紀差不多,以後我就喊你小超怎麽樣?”

“好俗,不過隨你。”

“對了,你的風馳電掣呢?”

“風馳電掣?什麽鬼?”

“摩托車啊,我還想去兜風。”

“前麵呢,不過這才3天,你的腳就好了?”

“差不多了,隻要不穿高跟鞋就沒事。”

“我不信,你鬆開手我看看。”

“少來這一套,本姑娘才不會上你的當,車在哪兒?我要上車。”

二十八

對於漂亮女孩兒,男人本身就不具備抵抗力,何況魯悅還在窮追不舍。那晚相處之後,方超給魯悅留了一個私密的微信號,這個微信號就連“煙杆”幾人都不知曉。包括魯悅在內一共隻有3個好友,除了魯悅可以正常聊天外,其餘兩人都是眾籌網的客服。方超有個習慣,隻要他兜裏有些餘錢,他都會捐給那些需要幫助的人,雖然沒幾個錢,但多少也是一份心意。

微信號是方超通過網絡中介辦理的,賬戶並不是手機號,所以隻要方超不登錄,魯悅單方麵無法和他取得聯係,這樣一來,方超就不用擔心“煙杆”等人會發現。他和魯悅約法三章,雙方的聯係時間隻能定在夜裏1點至早上8點,這個時間段正是方超外出送貨的工期,因為這麽多年來他從未出過問題,“煙杆”等人不會對他太過限製,隻要他能保證將貨安全送到,剩餘時間“煙杆”一般不會過問。用“煙杆”的話來說,就算是頭畜生,也要給它吃野草的時間,他甚至還鼓勵方超,沒事別窩在住處,多去夜店放鬆放鬆。

魯悅平時隻要不碰到喝得爛醉的客人,夜裏1點也差不多可以下班。結束頭天的工作,她要等到第二天的晚上6點才會接班,如此算來,就算她在早上8點之前和方超別過,中間還有近十個小時可以休息。兩人占盡了“天時地利”,感情升溫的速度自然也不是一般地快。相處了一個月後,方超從心裏完全接納了魯悅。熱戀中的情侶難免會發生一些親昵之舉,可誰也沒承想,兩人的感情卻因為魯悅的一次無心之舉產生了裂縫。

那是周五的夜裏,由於客人久不散場,魯悅一直在包廂加班。透過包房的落地窗,魯悅看見方超正蹲在遠處的巷口獨自等待。按照KTV的規定,隻有等客人離開,她們才能得到應有的小費,如果中途退場,晚上這幾個小時就等於白忙活。這是魯悅今晚接的第二個包間,她原本以為到了夜裏1點客人便會離場,可她沒有料到的是,從晚上10點開包到現在過了四個小時,包間內的客人依舊處於興奮的狀態。KTV是按時段收費,隻要不打烊,客人玩到幾點,她們這些陪酒小姐就要陪到幾點。淩晨3點,外麵淅淅瀝瀝下起了小雨,疲憊不堪的魯悅又被客人要求唱一首老歌《過火》。

雨越下越大,寒風吹過,方超本能地抱起雙臂蜷縮在巷口,這揪心的一幕被包房中的魯悅看得清清楚楚。

“吉吉姐。”她放下話筒走到包間“公主”麵前,“我有急事,小費我不要了。”說完,還沒等其他人有所回應,魯悅就提著手包奪門而出,高跟鞋快速地敲擊地麵,發出“嗒嗒嗒”的響聲,她此刻什麽都不願想,她隻盼著能快一點兒給方超一個擁抱。魯悅的腳步聲在方超的耳朵裏是那麽清脆、熟悉,他微笑著起身,朝魯悅的方向伸開了臂膀。

“超。”魯悅一把將方超摟在懷中,“對不起,讓你等久了。”

方超微微一笑:“沒關係,我也剛到。”

包間是單麵玻璃,方超並不知道魯悅在窗前注視了他兩個小時,對於這個善意的謊言,魯悅沒有揭穿,在沒有征得方超同意的前提下,她選擇用實際行動去宣泄內心的情感。

魯悅深吻的瞬間,方超的大腦直接被抽成了真空,雙唇相接的那一刻,方超突然感覺到了觸電的滋味。此時的魯悅已情到深處不能自已,她雙手捧起方超的臉頰,吻得更加用力。然而就在這時,方超的舌尖有了一絲淡淡的鹹味,疾病帶來的恐懼讓他刹那間清醒,他一把將魯悅推開,力量的突然爆發,讓魯悅直接摔倒在地。

方超沒有第一時間上去攙扶,他用袖子一遍又一遍地擦拭嘴角,他要確定一件事,他口中的鮮血到底是來自誰的,在仔細確認自己身上沒有出血後,這才想起魯悅還躺在地上。

“悅悅,我……”

“不要碰我!”魯悅一把將方超的手甩開,“方超,你告訴我,你剛才在幹嗎?”

“我……”

魯悅眼中噙著淚水:“說啊,你怎麽不說了?好,你不說,我替你說!我是一個陪酒小姐,沒有人會覺得我幹淨,包括你!”

“魯悅!我不是那個意思!”

“不是那個意思?”魯悅說話的語氣變得冰冷,“方超,我告訴你,你推我,我能忍,但我永遠都接受不了你用袖子擦嘴,難道我就那麽髒?”

看著魯悅眼眶中決堤的淚水,方超無言反駁,他能怎麽樣?難道直接告訴魯悅他感染了艾滋病?方超甚至能猜到說出真相的結果:首先,兩人從此形同路人,其次,讓魯悅永遠活在恐懼中。方超不想讓魯悅承受兩次傷害,他向後退了幾步,好讓自己那張掛著淚痕的臉盡可能地躲進黑暗中,情緒稍微穩定後,他開了口:“對不起,我們分手吧。”

魯悅哪裏會想到兩人僵持了這麽久,竟然換回了一句徹底決裂的話。“方超,你個王八蛋!”魯悅一耳光扇在了方超的臉上,她打得很用力,力氣大到讓方超的嘴角隱約滲出了鮮血。

魯悅的情緒很不穩定,方超很擔心她會做出過激的行為導致感染,為了保護魯悅,他必須離開這裏。趁著魯悅低頭抽泣之時,方超迅速朝巷子深處跑去。

二十九

回過神來的魯悅,自嘲地望著方超離開的方向,此時的她想起了同事給她看的一段視頻,視頻裏一個失戀女子的咆哮,正像她此刻的內心獨白:“啥他媽愛情不愛情的,傻子才會信!”

“一個多月的甜蜜”和“擦拭嘴角的舉動”在魯悅心中不停地切換,她實在想不明白,一個人怎麽能偽裝得那麽完美,完美到她差點兒就相信自己找到了真愛。她現在終於體會到被人玩弄是什麽滋味,她忽然覺得那些出台小姐有一句話說得特別在理:“從一個好女人到一個浪女人,隻需要一個渣男。”

哀莫大於心死,魯悅之所以隻做平台,一是因為“缺錢”,二是她還對愛情還抱有一絲幻想。可經曆了這一次,她不敢再去觸碰所謂的真愛。做平台每天的收入隻有300元,而出一次“大台”可以賺一兩千元。KTV的“媽咪”也曾不止一次勸說過魯悅:“女人就那幾年最有魅力,不趁著年輕多賺點兒錢,等到老了會後悔的。”之前魯悅對這句話十分抵觸,可現在聽起來似乎已經沒有之前那麽刺耳。

“與其把第一次送給渣男,還不如用**去換5000元錢。”魯悅心中的底線,也在這次感情挫敗後開始失守。

另一邊的方超心裏更不是個滋味,他把這一切全怪罪到了“煙杆”幾人身上。方超不是傻子,逐漸成熟的他早已猜出了自己身上這個病的真正來源。2年前,“煙杆”曾讓方超去藥販子那兒拿過一次藥,藥販子遞給他整整一盒12瓶,在坐車回去的途中,方超出於好奇便打開了包裝。當他回到住處把藥交給“煙杆”時,“煙杆”從中拿出一瓶遞給方超,讓他定時定量服用,等吃完後再發給他。至於為何一次買這麽多,“煙杆”給的解釋是,藥不好買,怕斷貨。因為這個“貼心”的舉動,方超還曾感恩戴德過;可一個月後,當方超拿到第2瓶藥時,他發現了一個細節,瓶子上的生產日期比之前的那瓶晚了23天,這也就意味著,“煙杆”這次給他的藥是剛買的新藥。讓方超脊背發涼的是,之前的11瓶到底去哪兒了?藥品為何會消耗那麽快?除此之外,方超還有很多疑問無法解釋:和他一起從黑煤窯出來的其他人在哪裏?自己每天帶貨的收入不過幾千元,他們是從哪裏來的巨額資金買船?“煙杆”一夥人時不時地失聯,他們到底去了哪裏?思來想去,方超隻能想到一個可以完美解釋這一切的答案,那就是“煙杆”幾人用同樣的方法控製著多名和他一樣的馬仔。

方超沒有戶口,不能從正規醫院領到免費藥物,黑市的購買渠道他們並不掌握,要想用藥維持生命,隻能依靠“煙杆”。與用毒品控製相比,這種利用艾滋病的方法有它的幾大“好處”:第一,不用擔心送貨仔會偷偷吸貨;第二,隻要保證藥物供應,得這種病比吸毒壽命要長;第三,得病後送貨仔不會在感情上浪費時間;第四,可以利用人們對這種病的恐懼逃避法律打擊。

方超越想越明白,他幾乎可以斷定,自己身上的艾滋病病毒,就是“煙杆”等人故意造成的結果。想通的那一刻,方超表現出了極度的憤怒;但事後想想,他想要苟延殘喘,除了“煙杆”無人可依。假如逼迫“煙杆”承認事情是他們所為,除了給自己帶來殺身之禍外,他想不出還有什麽好的結果。“生活就像強奸,你無力反抗,就要學著去享受。”所以方超選擇接受現實。

可今天發生的一幕,讓方超心裏的怨恨又重新燃燒起來,他幻想著,如果沒有得病,他和魯悅之間或許真的會有一個結果。方超是個正常人,他也渴望能有一份真摯的愛情,然而現實的打擊,讓他在這一刻無法接受。

“如果不能給她一個未來,就不要輕易和她開始。”書上的一句“心靈雞湯”成為方超療傷的一個借口。可逃避歸逃避,誰又能真的拿得起放得下。

那晚過後,尾隨魯悅回家,成了方超每天必做的一件事。也正是因為這個舉動,他發現了一個魯悅沒有提及的秘密。每月的月初,魯悅都會把文具和日用品送到雲汐市第七中學的門崗,方超從保安口中得知,魯悅還有一個正在上學的妹妹,名叫魯珊。魯悅工作的所有收入,幾乎都用來供魯珊完成學業。

看著學校氣派的教學樓,方超就猜到在這裏上學成本會有多高,雖然他和魯悅相處時間不長,但他太了解魯悅的性格,目前最讓方超擔心的是,魯悅會不會在這次感情受挫後自暴自棄。他不想看到魯悅放棄底線,這也是方超每晚要尾隨魯悅的重要原因。

可讓方超擔心的事情還是在半個月後發生了。那天晚上,本應下班回家的魯悅在一名醉酒男子的拉扯下,半推半就地坐進了一輛奔馳轎車。方超一路騎行,最終在一家賓館門前將魯悅攔下。

“你不能這樣,跟我走!”

“我們兩個已經分手了,你憑什麽幹擾我的生活?”

“能不能給我一個解釋的機會?”

“還要怎麽解釋?難道你說的還不明確嗎?”

“小子,我告訴你,你可別壞了哥的好事!老子錢都付了,你……”麵對男子的叫囂,方超直接將折疊刀抵住了對方的頸動脈:“給我閉嘴,信不信我弄死你?!”

“方超,你幹什麽,把刀放下!”在魯悅眼裏,方超一直是一個很理性的人,這次他竟然會為了自己如此失態,魯悅也想知道方超會給她一個什麽解釋,於是她從包中掏出5000元錢扔在男子身上:“錢給你!”

三十

方超收起折疊刀,載著魯悅朝泗水河的方向一路騎行。到了河岸,他租了一艘篷船,接著把船劃到了一個四下無人的廢舊碼頭。

“今天這裏隻有你我兩個人,你想知道什麽,我都告訴你。”方超率先打破沉默,開口說道。

“你覺得我想知道什麽?”魯悅反問。

“比如我的身份。”

魯悅搖搖頭:“不,你的身份你不說我也知道,一個送毒的馬仔。”

魯悅能猜中,方超並不覺得奇怪,雖然心裏有數,但是方超還是想聽聽其中的緣由,他故作驚訝地問道:“你是怎麽知道的?”

魯悅低頭搓了搓雙手,找了一個合適的開頭:“在KTV中做平台的小姐分很多種,按小費收入從低到高,有‘小妹’‘公主’‘模特兒’‘佳麗’以及‘空姐’。‘小妹’就是像我這樣的,隻陪客人喝酒唱歌;‘公主’和‘小妹’小費相同,負責整個包間的雜活兒,比如點歌、端茶倒水等;‘模特兒’可以裸陪,小費是我們的2倍;‘佳麗’不僅可以裸陪,還能出台做‘大活兒’;剩下的‘空姐’,也是KTV小費最高的人,可以陪客人吸毒。我們第一次在別墅見麵時,那個比我大的同事就是KTV的‘空姐’,當晚我去她包房裏借充電器,結果被一群人強行拉上了車。在別墅裏,我聽到了他們的交談,說是讓人送點兒粉來吸,結果一個小時後你就出現了。然後是第二次,還是那個‘空姐’,當時她被包間的客人纏著脫不開身,托我下去拿貨,我又碰見了你。如果說第一次是巧合,那第二次就不會是巧合了。所以我猜你就是負責送毒的馬仔。”

“送毒不假,但你怎麽看出來我是馬仔的?”

“衣服,還有你那輛破摩托車,能看出來你不是有錢人,最多是個馬仔。”

“既然你知道了我的身份,為什麽後來還要選擇跟我在一起?”

“因為我喜歡你,就這麽簡單。”

“那現在呢?現在還喜歡嗎?”

魯悅低頭沉吟了片刻,接著她搖了搖頭:“有時候感覺你對我的感情很真,但有時候又感覺你離我很遠,我現在也不知道對你是什麽感情。”

方超深情地看著魯悅,雖然對方的眼神在故意躲閃,但是方超始終直視沒有回避,片刻之後,他緩緩地開口:“其實你不知道,分手之後的每一天晚上,我都在KTV門口等你下班、陪你回家,有幾次沒有等到你,我騎車滿城去找,生怕你會出事,後來我才知道,你沒去上班的那幾天都去了你妹妹魯珊那裏。”

“不是你提出的分手嗎,你為什麽還這麽做?”

“我怕如果我先說,你會哭著喊著要下船。不過我答應你,這個問題今晚我一定會回答你,我想先聽聽你和你妹妹的事,還有你為什麽會去KTV做平台。”

魯悅撩起鬢角的頭發望著湖麵愣神,幾次深呼吸後,她的記憶被拉回到20年前:“我和妹妹沒有血緣關係,長這麽大,我們至今都不知道親生父母是誰。聽我們的養母說,我們倆都是剛一出生就被送到了她那裏。我們的養母是村裏的寡婦,養父因病去世,膝下無兒無女,養母含辛茹苦把我們拉扯大,但最終還是沒能戰勝病魔。養母去世那年,我上初一,妹妹才剛到入學的年紀。村裏給我們姐妹倆辦了低保,可再怎麽省吃儉用,那點兒錢也填不飽肚子,為了養活妹妹,我隻能選擇輟學務農。同村叔叔大伯都很照顧我們,隻要田裏豐收,幾乎家家都會給我們倆勻點兒糧食。在他們的幫助下,妹妹以全鄉第一的成績被推薦到市裏上初中。市裏的開銷比在鄉下大得多,光指望村民們救濟,根本不現實。為了能掙夠妹妹的生活費,同村的大伯推薦我去他親戚的飯店做服務員,包吃包住一個月1200元。幹了三個月以後,店老板開始對我動手動腳。我那時候剛進城,人生地不熟,也不敢反抗,妹妹每個月都要花錢,我不能丟了工作。可忍氣吞聲並沒有讓老板有所收斂,有一次他喊了幾個朋友去店裏吃飯,他故意安排我去那個包間端菜,他們一夥人一直吃到淩晨,等撤台時整個飯店就剩下我一個人,好在有個同事下班時提醒了我一句,說老板一直在辦公室沒走,估計今晚會有事發生。飯店裏的服務員都知道老板好色,隻要他盯上誰,不占點兒便宜他絕對不會罷休。當時很多女服務員辭職,都是這個原因。那天同事提醒我後,我就有了提防,後來包間撤台,老板果然趁著我收拾碗筷之際溜進了包間,就在他想對我動手動腳時,我把事先準備好的辣椒麵撒在了他眼睛裏,那天之後,我就辭職了。

“失業後,我去麵試了很多工作,為了維持收支平衡,我決定去KTV當前台,不包吃住,一個月1500元。前後做了兩個月,幾乎就沒剩下多少錢。魯珊平時住校,一個月的食宿加額外開銷,最少需要500元,而我每月去掉房租、吃喝,最多隻能剩下900元。魯珊頭一年上學的錢還是管村裏大伯借的,我答應了要在半年之內還清,可指望一個月僅剩的400元,壓根兒就不可能還完。而且這隻是基礎開銷,萬一有個事、生個病,可能這400元都不夠用。我吃點兒苦都無所謂,魯珊的學業是一刻不能耽擱。

“為了在短時間內賺到更多的錢,大堂經理介紹我在KTV裏當起了平台小姐,我是隻陪唱的‘小妹’,一個包的小費是200元,有時候遇到客人提早下包,我還可以連包,這樣一晚上就能賺到400元。自從做了這個以後,我和妹妹的生活有了基本保障。這些年,我唯一的願望就是趁著年輕還有些姿色,給妹妹存一筆錢,供她上大學,然後看著她去大城市過體麵的生活。”

“你呢,你就沒有為自己想過?”方超問。

“想過,不過我想的是和你在這座城市安家,我甚至還想讓你不要再送貨,我賺錢養你。但是……”

看著魯悅真情流露,方超心頭一顫,就算是鐵石心腸,聽了剛才那番話,也不可能不為所動。“悅悅,有些話我不知道該怎麽對你說,但請你相信我,說分手的那天絕對不是因為我不愛你,而是我不想傷害你。”說到這裏,方超有些哽咽,壓在心口這麽多年的秘密,終於要衝出囚籠釋放出來。方超觸摸著手臂上象征自由的圖騰文身,那些不堪回首的往事開始徐徐道來:“我和你一樣,從小就不知道父母是誰,我記事起,雙腳就被套上腳鐐,在黑煤窯中沒日沒夜地幹活兒。12歲那年,我被3個外地人帶出了窯洞,跟我一起被帶走的還有另外6個人,我至今不知道他們現在在哪裏。我們先是被帶到了一個廢舊廠房內,緊接著沒過多久,我們就開始單獨訓練,經過幾個月的試探,我拜在了三老板‘煙杆’的門下。從13歲起,我每天的工作就是送貨。為了控製我們,他們在我們體內注射了艾滋病病毒。我們這些人沒有身份,沒有經濟來源,為了活命,隻能繼續為他們服務。那天晚上,你吻我時,我感覺嘴裏有鮮血,我擔心會傳染給你,所以才會用力把你推開。其實我這種人根本不配擁有愛情,對你造成的傷害,我隻能說一句抱歉。”

方超不敢再正視魯悅,為了打消顧慮,他又解釋道:“不過你放心,隻要不出血,病毒是不會通過接吻傳播的。”

“真的不會通過接吻傳播?”

“我專門查過,不……”

方超“會”字還沒說出口,魯悅的雙唇已經貼了上去。

“悅悅,你……”

“超,你是我唯一愛上的男人,不管你有什麽病,不管你幹什麽,我都不在乎,隻要你不嫌棄,我願意陪你走到天荒地老。”

“悅悅,謝謝你。”方超將她緊緊地擁入懷中。

“超,今晚能不能要了我?我想成為你的女人。”魯悅的手順著方超的肩膀一直向下遊走,被欲望灼燒的方超,並沒有失去理智。“我們現在上岸找家賓館,沒有保護措施,你真的會被感染。”

“如果你今天不出現,我可能會用我的第一次去換5000元錢,現在我選擇用它去換來真愛。”魯悅說完,從包中拿出了那盒還未拆封的安全套塞進了方超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