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案 古樹冤魂3

十六

明哥回應:“半圓形血淤痕,這是拔火罐留下的痕跡。長期駕駛貨車,容易造成腰肌勞損、腰椎間盤突出等症狀,拔火罐能行氣活血、祛風散寒、消腫止痛、吸出病灶濕氣,同時促進局部血液循環,達到通絡止痛、恢複機能的目的。我認識的很多司機都喜歡去拔火罐。

“在雲汐,要想拔火罐,有兩個地方,一個是足療店,另外一個是中醫推拿。足療店拔火罐,都是捏腳後的贈送項目,商家為了簡單省事,使用的多為‘十二口罐’,即從頸椎到腰部一邊6個,可形成並排兩列拔罐痕跡。中醫推拿中的拔火罐是收費項目,‘十二口罐’這種糊弄人的拔罐方法,為很多中醫推拿者所不齒。正宗的中醫館常用的是‘十八口罐’或‘二十四口罐’,罐並非統一口徑,而是大小罐體交錯使用,這樣可以使渾身淤血節點在一次拔罐後得到有效的疏通。‘十八口罐’或‘二十四口罐’會在拔罐者的肩膀、肩胛等處形成密集的罐體痕跡。從嫌疑人身上的印記分析,他應該是在專門的中醫推拿館拔的火罐。

“嫌疑人習慣徒步,那麽他選擇的拔罐地點應該不會距離住處太遠,接下來咱們隻要在‘山橋’‘嶗山街’兩個社區中找到類似的店鋪,就能將範圍再次縮小。”

明哥作為科室的靈魂人物,他的過人之處就在於,他能將毫不相幹的幾樣物證有理有據地串聯起來,而串聯物證的關鍵就是日積月累的辦案經驗。

會議結束後,葉茜帶著兩組人著便裝混入了兩個社區中。中醫推拿受眾很小,這種店並不是每個社區都有,經過一輪篩選,山橋社區被排除在外,剩下的嶗山街社區就成了我們摸排的重點。

嶗山街社區的前身是嶗山街造紙廠家屬區,後來造紙廠倒閉,外地工人紛紛回鄉,閑置的房屋就成了藏汙納垢之所。造紙廠屬於重度汙染企業,不能建在人流密集區,隨廠而建的家屬區自然也跟著規劃到了郊區。地理位置偏僻,交通不便,所以很少有人租住。這裏的房東為了營生,不管來的是什麽人,給錢就租,因此嶗山街社區也是市局掛牌整治的重點地區。

邵氏中醫理療館位於社區中心位置,這家店已經營了幾十年,老板邵匡為中醫世家傳人,祖傳手藝相當了得。既然手藝是祖傳的,那拔火罐的方式必定有他自己的特點,為了驗證嫌疑人是否在這裏拔過火罐,明哥讓身寬體胖的胖磊充當小白鼠,體驗了一把“祖傳手藝”。拔罐後的痕跡印證了明哥的推測。

巧就巧在嶗山街社區被列為重點整治地區,轄區派出所為了能讓這裏的治安環境有所改善,在整個社區的主幹道上都安裝了高空超清攝像頭。

我們知道了嫌疑人的衣著、身高、胖瘦等體貌特征,就算他再故意躲閃,也不可能躲過那麽多個攝像頭的追擊。

確定範圍後,嶗山街社區一個月內的所有視頻資料都被打包送進了胖磊的視頻分析室,經過幾十人不眠不休的查閱,胖磊最終確定,嫌疑人在拔完火罐後徒步行走了11分鍾,最後拐進了一個死胡同。

胡同中僅有3戶人家,租客也是寥寥幾人,經過房東回憶,我們終於確定了嫌疑人的臨時住所。

這是一棟4層小樓,每層共4個單間,租客的身份也是五花八門,有建築工地小工,有商品銷售員,還有做生意的小販。

據房東介紹,嫌疑人居住在2層最東邊的房子裏,隻付了一個月的房租,不過一個月並未住滿他就著急退房離開,後續租住的是一名打工的婦女,在新租客住進來前,房東已把房間從裏到外打掃了一遍。

為了找到關於嫌疑人的蛛絲馬跡,明哥還是決定對房間進行一次徹頭徹尾的勘查。

我和胖磊閑來無事時,曾把案發現場按照被破壞的程度分為6個等級,分別是“入門級”“簡單級”“困難級”“超級困難級”“災難級”以及“地獄級”。我們現在所麵對的這個“被完全破壞的現場”,已逼近“地獄級”。用老賢的話說:“在這樣的現場中,能找到幾根毛我都謝天謝地。”

“地獄級”的現場果然沒有讓我們失望,我們幾人掘地三尺仍沒有任何發現。在我們勘查期間,房東還跟防狼似的站在門口嘰嘰喳喳:

“地板我拖過了。

“櫃子我也擦過了。

“垃圾我都倒了。

“床單我也換新的了。”

胖磊被吵得心煩,大聲頂了一句:“你就說,屋裏還有哪個地方你沒碰過吧!”

房東跟聽不出好歹似的,竟然做思考狀,仔細回憶了起來:“對了,後窗我沒擦,那天剛好停水,後來我就給忘了。”

胖磊朝我看了一眼,他的眼神似乎在問我,窗框上有沒有指紋,我讀懂了他的意思,於是回答道:“窗子是最老式的木窗,木頭表麵脫漆嚴重,處理不出來指紋。”

胖磊長歎一口氣,摘掉相機鏡頭,準備打道回府。

“之前那個房客抽煙嗎?”明哥站在窗邊突然問道。

房東好像對抽煙很反感,她皺著眉頭回道:“抽,我見過好多次,我剛買沒幾天的床單都被他燙了好幾個洞。”

明哥又問:“那現在的租客抽不抽?”

房東搖搖頭:“她一個婦道人家怎麽會抽煙,反正我沒見過。”

明哥“哦”了一聲,衝門外的葉茜揮了揮手,葉茜心領神會地把房東支到一邊。我們知道明哥有話要說,於是全都聚攏在窗邊。

十七

明哥拿出放大鏡照在木質窗框上,一個不規則的黑點被鏡片放大了數倍。這種痕跡屬於我的研究領域,學術上稱它為“滅煙痕跡”。

要想了解這種痕跡,就要知道另外一個知識點,痕跡學上叫“本能丟煙習慣”。

通常情況下,我們把“本能丟煙習慣”歸結為5種。

第一種,彈煙。就是用拇指和中指輕輕夾住煙蒂,食指彎曲,放在煙蒂的咬口處,用力彈擊煙蒂,在沒有阻擋物的情況下,煙蒂會飛出2米以外,這時煙蒂會呈彎曲狀。

第二種,拋煙。吸煙者有意識地將煙蒂丟到指定的方向。和彈煙不同的是,這種情況下,煙蒂會很規整。

第三種,鬆煙。吸煙者對煙蒂有下意識熄滅的想法,隨手鬆開夾住煙蒂的手指,讓煙蒂自由落體,並用鞋踩滅煙蒂。由於伴有踩、蹍、擰、搓等方式,煙蒂會嚴重擠壓變形。

第四種,吐煙。吸煙者不用手處理煙蒂,而是將嘴巴中含著的煙蒂直接吐出。采用這種丟棄煙蒂的方式多是吸煙者雙手不便。煙蒂上除了有較深的咬痕外,唾液浸染的情況也較為嚴重。

第五種,捏煙。這種丟煙方法多用於室內和周邊有物體的場所,吸煙者把丟棄煙蒂和熄滅煙蒂融為一體來完成,通常在煙灰缸、窗台等處會形成點狀的黑色痕跡,而煙蒂也會因為擠壓發生扭曲。

明哥用放大鏡指出的痕跡,正是第五種捏煙所形成的“滅煙痕跡”。結合剛才詢問房東的隻言片語,我知道了明哥的用意。窗框上的痕跡相對新鮮,現在的租客不抽煙,那麽這個痕跡隻可能是嫌疑人所留。

知道了凶手的滅煙方法,就等於知道了煙蒂的最終形態。窗外的樓下,是一個密封的狹小空間,我們隻要把樓下的煙頭全部收集起來,通過煙頭形態就能大致判斷哪些是嫌疑人滅煙後所留下的。

人們常說,“理想很豐滿,現實很骨感”。自建樓後是一個封閉的空間,租客也是換了一撥又一撥,日積月累堆積的煙頭,簡直都能論斤稱。

看著老賢裝了滿滿一物證袋,我的頭皮都要炸裂了。

“難不成這些都要拿回去檢驗?”我問。

明哥搖了搖頭:“20多歲的青壯年,經濟水平不高,這種人不會抽高檔煙,但是也不會抽得太差。普通煙卷的品質會以5元為分界,售價多為5元上下、10元上下、15元上下、20元上下,以此類推。依照凶手的消費水平,10元上下的煙應該是他常抽的價位。現在很多煙頭上都印有品牌標誌,我們通過品牌就能去掉一部分,到時候看篩選後還剩下多少。”

返回單位後,我們按照“品牌篩檢法”,直接剔除了3/4的煙頭,可就算隻剩下1/4,也足足有二十幾枚。20多枚煙頭就意味著有20多人的DNA,沒有比對樣本,就算一一做出圖譜,也沒有什麽用。

讓我們莫名其妙的是,明哥得知結果後竟然給我們所有人放了3天假。每每遇到案件瓶頸,他總喜歡把自己關在辦公室梳理漏洞,我們本以為這次也會像往常一樣,可令眾人大跌眼鏡的是,我們前腳剛走,明哥後腳就背起魚竿離開了科室。

“這是什麽情況?他怎麽也走了?難不成案件不辦了?”胖磊納悶兒之際,明哥那輛老爺車的尾燈早已消失不見。

我用胳膊肘戳了一下胖磊:“他的脾氣你又不是不知道,等3天後看他怎麽說。喊上葉茜和老賢,晚上啤酒廣場擼串兒去?”

胖磊眼前一亮:“我這次要點10串大腰子!”

十八

3天的時間轉瞬即逝,早上上班,明哥抱著一個包裹把我們喊進老賢的檢驗室,拆開郵包,裏麵全是一盒盒未拆封的煙卷,目測有20盒以上。

明哥解釋道:“香煙的銷售有很強的地域性,這些都是湖南地區售價在10元上下的煙卷,國賢,你把這些煙卷都拆開,看看那堆煙蒂中有沒有與此相同的品牌。如果有,把它挑出來檢驗。”

明哥這麽一說,我終於知道了他的用意。嫌疑人手機號碼歸屬地在湖南長沙,本人操一口不標準的普通話。我們假設他的常住地在湖南,那麽他一定會習慣湖南本地煙草的口味。

常吸煙的都知道,10元上下的煙多為地方壟斷,出了省想買到並不容易,對習慣了煙感的人來說,抽慣了某個品牌,相應的經濟水平內,很少會更換。

我們在辦案中,也經常遇到嫌疑人在逃往外地前一次性購買多條本地香煙的情況。嫌疑人是一名貨車司機,運輸途中買煙很不方便,所以很多司機都有囤煙的習慣。

辦案其實就是不斷假設和求證的過程,我們假設嫌疑人就是來自湖南,那麽我們在煙蒂中又找到湖南本地的香煙,這種巧合發生的概率比中彩票還低。有句話說得好,“排除一切不可能,剩下的再不可能也是真相”。

雖然明哥提供了比對樣本,但是煙蒂檢驗比我們想象的要難很多。舉個例子,在很多地方一個牌子的煙會有多種價位,而決定價位高低的往往隻是煙絲的品質,很少有煙廠會在同等價位的煙上更換煙蒂。如果再遇到香煙的品牌標誌直接打在煙身上的,煙身一燃盡,剩下的煙頭看起來就都差不多了。

要想真正從煙頭上分辨出品牌,我們隻能從過濾嘴內部下功夫。把煙頭外包裝紙撕開,內充的黃色海綿體是由聚丙烯絲束組成。檢驗時,我們需測算多個指標,如過濾嘴的長度、過濾纖維的熔點、纖維截麵形狀以及纖維的雙折射率。

經過反複比對,老賢在眾多煙頭中分離出了4枚湖南省產的白沙煙蒂。此煙全稱為“特製精品白沙煙”,綠色硬盒,煙長84毫米,焦油含量為8毫克,單盒包裝20支,售價為8元。在這4枚煙蒂中,老賢隻檢出了一種男性DNA,分析為嫌疑人所留。

可令我們所有人都沒想到的是,在自動比對中,嫌疑人的DNA圖譜竟然和解凱老婆裴春楠的DNA圖譜有極高的重合度。老賢是生物檢驗學上的“老司機”,當看到這種情況時,他立刻聯係了當年負責勘查“戴璐傷害案”的分局技術室。因為按照勘查要求,不管是凶殺還是自殺,隻要涉及人命,技術員都要提取死者的生物檢材留存。

老賢從分局物證室的冷櫃中找到了裴春楠留存的血樣。接下來他要做的是一個較為高端的檢驗——線粒體DNA比對。

學過生物的人都知道,線粒體是一種存在於大多數細胞中的細胞器,是細胞進行有氧呼吸的主要場所,也是細胞中製造能量的結構。線粒體產生的ATP(腺苷三磷酸)為我們的運動提供能量,而線粒體DNA是線粒體中的遺傳物質,呈雙鏈環狀。一個線粒體中有一個或數個線粒體DNA分子,可進行自我複製。

我們都知道Y染色體基因型完全來自父親,所以利用Y染色體基因型可以用來確定家族。而線粒體DNA則不同,它是隻通過母係一脈的遺傳基因遺傳,男性也能從母親那裏繼承線粒體DNA,卻無法將它遺傳給自己的後代。也就是說,如果一個女性生下的全都是兒子,她的線粒體DNA遺傳鏈將從此終止,因此線粒體DNA對於認定母係有重要的參考作用。

知道了線粒體DNA的特性,老賢要做的就是將嫌疑人的線粒體DNA與裴春楠的進行比對,如果兩人的圖譜完全重合,那就可證明一點:凶手和裴春楠的線粒體DNA來自同一個母體。檢驗結果最終證實,兩人為親姐弟關係。

當年負責辦理“戴璐傷害案”的偵查員曾走訪過一條重要的線索,裴春楠確實有一個從不來往的弟弟,名叫竇哲,是一名貨車司機。順著這條線索,嫌疑人竇哲在3天後成功落網。

十九

20世紀70年代,經曆了千難萬險的中國終於可以靜下心來好好“療傷”,在那個物資匱乏的年代,城鎮居民尚在溫飽線上徘徊,更別說窮鄉僻壤的山村了。那時候,農村人的飯桌上出現最多的就是鹹菜疙瘩、窩窩頭。不過凡事都有個例外,孩童時的解凱就是一個幸運兒。他的父親叫解文亮,地地道道的江浙人,當年祖輩落難,一路逃荒到了雲汐。作為一名外地人,要想真正融入陌生環境,除了努力別無他法。解凱的爺爺懂得這個道理,他的父親也懂得這個道理。農忙時,下田耕種,農閑時,賺些外快,凡是與娛樂消遣沾邊的事,基本尋不到解文亮的影子。很多人都曉得“浙商”的名號,出生在魚米之鄉的解文亮自然也繼承了家鄉人經商的頭腦。

解文亮生活的村莊雖然窮,但是不代表沒有一點兒商機。中國人的飲食,遵從“南米北麵”的規律,雲汐地處北方,主食以窩頭、饅頭為主。解文亮出生在江浙,從小喜吃米食,飲食上的差異,讓他看到了商機,他想起了小時候經常吃的一種零食——紅糖米糕。

甘蔗榨汁熬成紅糖,糯米敲糕上鍋蒸熟,接著把米糕切成四方小塊,撒上紅糖,用油紙一包,擺在鏤空的圓簸箕上就能售賣。解文亮打糕的手藝很好,軟糯的米糕一口咬下去能拉出半米長,那種口感比現在的湯圓還要好上千百倍。北方人本身就不常吃米,紅糖米糕對當地人來說更是稀罕玩意兒,這種美食深得孩童的喜愛。不過解文亮當然不想自己苦心製作的米糕被列為零食之類,每每在售賣之時,他會用油漆在木板上清楚地標明米糕的功效,諸如驅寒、暖胃、助月子等。

農閑的幾個月,解文亮白天打糕,下午涼快時便會挑著扁擔挨村售賣,兒子解凱也時常跟在他身後打打下手。20世紀70年代的中國,很多地方都沒通電,那時的交通基本靠走,通信也隻能靠吼。一個撥浪鼓,一副好嗓子,就是解文亮對外傳遞信息的兩大法寶。

“紅糖——米糕——”叫賣聲帶著京韻大鼓的腔調。每到一個村,解文亮的吆喝聲都能引來一群人上前圍觀。圍在第一圈的是孩童,第二圈的是婦女,第三圈的則是老人。孩童喜吃甜,婦女買來養身體,老人牙齒鬆動,米糕是他們最好的牙祭。解文亮的米糕雖然好吃,但是售價也不便宜,1斤糧票才能換來一塊米糕。解文亮每天隻做100塊,天不黑就能售完,換回的100斤糧票,刨去製作成本40斤,每天他能淨賺60斤。按照現在1斤米2元左右的售價,解文亮日進百元絕對易如反掌。這個數目就算是放在現在,也和一個縣城公務員的月薪旗鼓相當。

老爹有錢,兒子解凱當然也跟著沾光,被很多孩童視為“奢侈品”的紅糖米糕,在解凱眼裏,不過是唾手可得的果腹零食。解凱母親在生下他時就患上了頑疾,很難再生育。在父母眼中,解凱比“太子”還要受寵,隻要他想吃,解文亮就算是不做生意,也會第一個滿足兒子的要求,所以解凱的童年過得很滋潤。

解文亮家裏很有錢,但作為外地人的他不敢露富,他也時刻叮囑兒子不能到處炫耀,解凱對父親的話也是言聽計從。單從穿衣打扮看,他和同齡孩童一樣都是破衣爛衫。不過“經濟基礎決定上層建築”,一個人要是有錢了,他的思想境界也會截然不同。相同的外表、不同的思想,這大概是解凱童年最與眾不同的地方。

每次和父親出門賣米糕,仙槐村都是他們的第一站。那時候米糕剛出爐,口感最佳,油布一掀,米香帶著紅糖的甜膩,幾乎能飄滿半個村莊。美食的**,很少有人能把持得住,就連村裏幹農活兒的莊稼漢,也有不少嚐過米糕的味道。然而凡事都有例外,細心的解凱就注意到一個女孩兒,每次父親的扁擔挑進村頭的打麥場時,她都會悄悄地躲到稻草堆的後麵,等到所有孩童吃完米糕,她才會搓著手重新走進麥場。女孩兒看上去比解凱小不了兩歲,別人都喊她“楠楠”。解凱每次見楠楠,她都穿著同樣的衣褲,膝蓋、袖口打滿的補丁讓解凱意識到她是個窮人家的孩子。楠楠長著一張娃娃臉,就算與孩童玩耍時也很少作聲,內向的性格讓解凱不知怎的突然心生憐憫。

二十

7歲的解凱那天做了一件事,在出門前,他悄悄地把兩塊米糕塞進了口袋,返程路過仙槐村時,他借口要和孩童玩耍,離開了父親獨自一人走進了打麥場。

“你叫楠楠?”

坐在稻草堆中發呆的女孩兒循聲望去,她上下打量著解凱,從女孩兒的眼神中,解凱並沒有看出對陌生人的那種驚恐。就在解凱想進一步介紹自己時,女孩兒揉著衣角緩緩地低下了頭:“我……我……我沒錢,買不起米糕。”

“那這麽說,你知道我是誰嘍?”解凱把頭往女孩兒麵前湊了湊。

“我知道,你天天都來,你是那個賣米糕的,不過……”女孩兒聲如蚊蚋,解凱豎起耳朵才能勉強聽見。

“那你相不相信我?”

“相信你?”女孩兒的眼中充滿疑惑。

解凱起身,衝女孩兒擺擺手:“你跟我來,我有好東西給你。”

女孩兒將信將疑地看著他的背影,解凱走走停停,不時地朝女孩兒揮手,在好奇心的驅使下,女孩兒最終起身向著解凱的方向走了過去。

解凱的父親是個生意人,這“龍生龍,鳳生鳳,老鼠生兒會打洞”,跟在父親身後賣糕的解凱也算得上半個生意人;做生意最大的忌諱就是砸了自己招牌,“免費送糕”要是被傳了出去,怕會招來閑言碎語,所以解凱必須找一個沒人的地方。

仙槐村的最邊上有一棵千年古槐,聽人說那裏曾劈死過人,所以沒人敢去。解凱身上戴有父親花高價買來的辟邪玉佩,據說,這塊玉佩能抵擋一切邪氣,有了它壯膽,解凱對鬼神之事從不畏懼,千年古槐他自然也沒放在眼裏。

女孩兒跟在解凱身後走了很遠,當她發現前方是禁地仙槐廟時,她立刻停住了腳步轉身就要走。

“楠楠,別走。”解凱從衣領裏拽出玉佩,“別怕,跟著我,這個能辟邪。”

女孩兒將信將疑地站在原地,始終與解凱保持著10米的距離。

解凱沒了辦法,隻能從口袋中掏出兩塊紅糖米糕:“給你的,不要錢。”女孩兒畢竟隻有五六歲,美食的**自然是抵擋不了,她咽了一口口水,弱弱地問:“這真是給我的?”

解凱確信地點點頭:“對,給你的,有兩塊,不過不能讓別人看到,你跟著我,我們翻進仙槐廟的院牆中,我就讓你吃。”

“真的?”女孩兒喜上眉梢。

“騙你是小狗。”

這次女孩兒沒有拒絕,她跟在解凱身後,踩著高高的墳垛翻進了院牆。

“乖乖,這棵樹可真粗啊。我還是第一次來這裏。”解凱昂頭感歎。

“我們村的大人都不讓我們來這兒,說是村裏人得罪了樹上的神仙,來這裏很容易被雷劈。”

聽女孩兒這麽說,解凱心裏也沒了底,但作為男子漢,他隻能硬著頭皮又掏出了玉佩:“我爹花了好多錢給我請的,能辟一切邪,神仙也不敢拿我們怎麽樣,你靠我近點兒,不會有事的。”

看著解凱回答得如此信誓旦旦,女孩兒很天真地往他身邊靠了靠。

“再近點兒,你挨著我。”那個年紀的解凱,自然不會耍心機占女孩兒便宜,他隻是在擔心,如果女孩兒離他遠了,真被雷劈中,他回去不好交差。

對女孩兒來說,她當然也不會想那麽多,她此刻隻想嚐嚐被其他人喻為“人間美味”的紅糖米糕到底有多好吃。

大樹下,兩個孩童肩靠肩,可就算是這樣,解凱還是有些不放心,他一把拉住女孩兒的手,義正詞嚴地說:“我拽著你,這樣我身上的保護罩就能傳到你身上,你也就沒事了。”

對於解凱編造出來的保護罩,女孩兒似乎也認可,她並沒有覺得解凱拉著她的左手有什麽不妥。

確定四下無人後,解凱掏出那兩塊被擠得有些變形的米糕:“給你。”

女孩兒忸怩地伸出右手,解凱把將兩塊米糕放在她的掌心:“快吃吧,一會兒就不好吃了。”

女孩兒不好意思地點點頭,過了片刻,她突然又還給解凱一塊:“我吃一塊就行。”

“嘿,你就別跟我客氣了,我家就是做這個的,我要想吃,回家我爹能給我做100塊,還是你吃吧。”說著,解凱又把那塊米糕塞給了女孩兒。

女孩兒道了聲“謝謝”,把解凱給的第二塊米糕放進了口袋。

“裝起來幹嗎?”

“我想帶回去吃。”

“不用,你要吃,我明天再給你拿就是。”

“我……謝謝……”

“不用謝,你快吃吧,馬上都涼透了。”

女孩兒的左手被解凱握在手中,她隻能用右手慢慢掀開油紙,軟嫩的米糕剛探出頭,沁人心脾的香味就讓她有些把持不住,她有些不好意思地背過身去,很快,她口中傳來牙齒和米糕“搏鬥”的“咯吱”聲。解凱第一次吃米糕時,也會發出這種聲音,那種不想停口的感覺,此刻在女孩兒身上上演了。

一塊米糕沒有多大,三口五口便能吃完,沒過多久,解凱的耳邊隻有微風拂過雜草的沙沙聲,他轉頭看了一眼,女孩兒正用手掌小心翼翼地擦掉嘴唇上的油漬。

“好吃嗎?”他問。

女孩兒使勁兒地點了點頭:“好吃,我從來沒有吃過這麽好吃的東西。”

“我爹祖傳的手藝,除了我們家,沒人能做好。”解凱指了指女孩兒的口袋,“那一塊你確定不吃?再晚一些可就不好吃了。”

女孩兒輕輕搖了搖頭,她低聲道出了實情:“我想把這塊帶給我奶奶。”

“你奶奶?你家裏還有誰?”解凱隨口一問。

“就我和奶奶。”

“那你爹媽呢?”

“不知道,沒見過。”

解凱有一段時間很叛逆,爹媽給他什麽他都會吃一口剩一口,他的媽媽常常用一句話教訓他:“你是身在福中不知福,那種沒爹沒媽的孩子想吃都吃不到。”被罵時,解凱才隻有四五歲,他不知道沒爹沒媽的孩子到底是個什麽樣子,直到今天他看到如此落魄的女孩兒,才知道沒爹沒媽到底有多麽傷心。

解凱雖然隻有7歲半,但他身上那種保護弱小的天性卻是與生俱來的,他從女孩兒口袋中一把掏出米糕:“放心吃吧,以後我天天給你帶。”

女孩兒眼中閃爍著波光,因為她沒爹沒媽,村裏的孩子都把她當成欺負的對象,從小到大,還從未有一個人這樣對她,雖然兩人是初次見麵,但是女孩兒已經把解凱當成了最信任的夥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