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案 古樹冤魂2

十一

夜幕低垂,萬籟俱寂,黑色轎車沿著“黃泉路”的路標徑直朝雲汐市殯儀館的方向駛去。孤燈下,保安室內一位年逾古稀的老人手指很有規律地在桌麵上打著節拍,收音機裏播放的是他最愛的豫劇小調。

轎車停在門前,隨著藍牙門禁兩次閃爍,厚重的感應門緩緩打開,金屬摩擦聲驚擾到了老人,他無精打采地起身朝窗外望了一眼,當看清對方的車牌後,他友好地衝車子招了招手,接著又跟著節拍哼了起來。

轎車沿殯儀館的主幹道駛入了西南角的法醫解剖中心,雖然周圍伸手不見五指,但車子還是穩穩地在停車線內熄了火。推門走下的不是別人,正是這間法醫解剖中心的管理者——冷啟明。

解剖中心內有一間遺體冷藏室,室內擺放著6組內部專用冷櫃,每組冷櫃分上、中、下3層,最多可同時冷藏18具成年屍體,一些久偵未破的死者遺體都會在這裏無限期冷藏。

冷啟明走到7號冷櫃旁,他先是用鑰匙打開了最外層的明鎖,接著他又將手掌貼於內置液晶屏解開了暗鎖。防禦解除後,冷櫃右下角的綠色按鈕發出淡淡的亮光。

也許是屍體冷藏過久,冷啟明左手按住冷櫃邊緣,右手則使出全力抓住門把手,三次嚐試後,鑲嵌了密封膠條的櫃門被打開,門內透心涼的霧氣讓冷啟明打了個冷戰,他按動綠色按鈕,然後側身站在一旁,冷櫃內的托盤載著屍體勻速向外移動。

低溫使得屍體表麵凝結了一層厚厚的白霜,冷啟明取出專用的吹風設備開始對屍表進行物理升溫。

隨著吹風機“嗡嗡”作響,水珠沿著停屍架縫隙滴落在地上。半個小時後,屍體不再像之前那麽僵硬,冷啟明用棉布擦幹水,接著他又取出相機對準屍表的多處文身進行拍攝。

與此同時,雲汐市安化村的民宅內,一位身材高挑的女子正在屋內焦急等待,片刻之後,黑衣男子推門而入,男子拽下口罩,一道深可見骨的舊疤痕讓人不寒而栗。

“有消息了?”女人趕忙起身詢問。

男人一把將口罩摔在桌麵上,顯得異常煩躁:“樂劍鋒死了,我們不得不改變計劃。”

女人一驚:“什麽?他死了?他是怎麽死的?”

“是自殺!沒想到他為了完成任務竟然能豁出性命,我還真小瞧了他。”

女人始終不敢相信這個結果:“他怎麽會……”

男人長歎一口氣,十分惋惜地說道:“像樂劍鋒這種人,說得好聽點兒是忠於職守,說得難聽點兒就是傻×,他總覺得自己能替人民負重前行,可人民到底買不買他的賬還兩說。為了一個任務把命都丟了,太不值得。”

女人似乎很不想再繼續這個話題,她按緊太陽穴問道:“我們下一步該怎麽辦?”

男人反問:“丁磊現在在哪裏?”

“他的手機被扔在了河裏,我追蹤不到他的位置,他現在在哪裏我也不知道。”

“樂劍鋒這個人重情重義,看來他已經將丁磊轉移到了安全的地方。”

女人沒有接話,男人繼續說:“有時候不得不佩服樂劍鋒的偵查能力,我們做得如此滴水不漏,到頭來還是讓他查個底朝天,可遺憾的是,他到死都沒查出那5億毒品的藏匿地點。

“樂劍鋒雖然摸清了我們的運作模式,可一切都隻是他的猜測,並沒有真憑實據。單憑一張嘴,他就是說破了天,‘老板’也不會輕易相信,要打破這種窘境,樂劍鋒要麽放棄任務,要麽就孤注一擲。沒想到他竟然這麽有牙口,命都不要。”

“現在‘老板’是什麽態度?”女人問。

“我覺得,樂劍鋒選擇自殺有兩個用意,一來是證明自己的清白,二來是引起‘老板’的重視,所以‘行者計劃’的槍口現在已經對準了我們。”

“那怎麽辦?”

“沒時間了,我必須說服陳雨墨,讓她說出剩下的毒品的藏匿地點,接下來我們首要的任務是把毒品轉移。”

“陳雨墨離刑滿釋放還有好幾年,你認為她會那麽輕易地跟我們合作?”

“她會。”

“為什麽?”

“因為她很聰明,她知道這裏麵的利害關係,一旦‘行者計劃’的槍口對準我們,剩下的毒品就是燙手的山芋,她告訴我們藏匿地點,一來可以銷毀物證,二來還能拿到分紅。現在辦案講究證據,毒品沒了,證據也就隨之消失。退一萬步來說,就算我們不守信用,把毒品黑了,她現在手裏的分紅也足夠她瀟灑幾輩子,所以隻要陳雨墨不傻,她就會選擇跟我們合作。等毒品安全轉移後,我會聯係國外買家從邊境一次性出手。到那時,就算是國際刑警又能奈我何?”

十二

刑警隊接連調查了兩天,結果再一次證實明哥的預感有多麽精準。經查,解凱眾多直係血親中無一例遺傳病史,他逃跑時,家中的衣物均未帶走,曾經穿過的鞋子都被提取了回來。

人在行走的過程中,鞋底在受力的同時,鞋墊也同樣承載著人體的整個重量,鞋墊的主要功能是讓足部感到柔軟舒適,因此鞋墊要比鞋底更容易變形,“足拇指滑液囊腫”會讓大腳趾成折形,要想證明解凱是否患有這種疾病,隻要抽出鞋墊用肉眼觀察便能一目了然。

常言道:“希望越大,失望也就越大。”接連比對十幾雙鞋墊樣本發現,解凱足部正常,並未患有任何疾病,單從這一點說,他作案的可能性就被排除了。不過嫌疑人既然想到了“栽髒嫁禍”,那至少證明一點,他對當年的“故意傷害案”相當了解。為了從源頭上找到線索,明哥把那本“戴璐被傷害案”的卷宗又仔細翻閱了一遍,最終他把一個人列入了調查重點,這個人叫高明,五十有三,是仙槐陵的守墓人。

“老高,你以前是幹什麽的?”明哥的口吻好似聊家常。

“以前?”

“到仙槐陵看墳之前。”

“那還能幹啥,就是一個種地的。”

“你是仙槐村土著?”明哥讓了一支煙給他點上。

高明深吸一口:“是啊……祖祖輩輩都在這裏。”

“後來怎麽想到去看墳?這個活兒可不是誰都願意幹的。”

“地租給別人,總得找個事情做不是?別人嫌瘮得慌,我覺得還不錯。”高明那種發自內心的竊喜,被明哥看在眼中。

“仙槐陵門口的雜貨鋪是你開的?”

“對,平時賣點兒酒水飲料、炮仗紙錢啥的糊口。”

“老高,你真是‘龍蝦過糞坑——過糞(分)牽(謙)須(虛)’了。據我所知,你的三個兒子可都在市中心買了房,而且三套房子的錢都是你老高資助的,村裏人隻要提到你,沒有不豎起大拇指的。”

明哥的話在高明耳裏很是受聽,他笑眯眯地回答道:“再苦也不能苦孩子,我手頭有點兒,就幫襯幫襯。”

“聽說你兄弟高錢坤的‘墳頭鋪’你也有股份?”

“那個鋪子算是我們兩個合夥開的。”高明並不否認。

“仙槐陵有近千座墳,我覺得你一年怎麽著也能有個十幾萬的收入吧。”

聽明哥把“十幾萬”說成了“天文數字”,高明微微一笑,語氣輕鬆:“差不多吧。”

“以前吃死人飯不招人待見,可在當下這個金錢社會,想吃仙槐陵這塊肥肉的人不在少數吧?”

高明嘴角揚起,露出一絲不屑:“不是我吹,在仙槐陵這地界,我高明說一不二,還沒人敢從我碗裏搶肉吃。”

“聽你這口氣,敢情上麵有人啊。”

高明“嘿嘿”一笑,算是默認。

“解凱這人你認不認識?”坑已挖完,明哥切入了正題。

“認識,以前是鄰村老鄉,平時抬頭不見低頭見的。”“解凱故意傷人的案件你了解多少?”

“知道一點兒。當年你們公安局的人也找我問過話。”“找你問的什麽,你還能記起來嗎?”

“就是問我有沒有看到解凱逃跑的方向。”

“你是怎麽回答的?”

“我說沒有看見。”

“當年的卷宗我看了,解凱作案的時間是在白天,有十幾個目擊證人看到他逃進了仙槐陵,而你在仙槐陵的雜貨鋪剛好就在他逃跑的路線上。仙槐陵沒人上墳時,放個屁都能聽得清清楚楚,發生那麽大的事情,你不會一點兒都沒聽見吧。”

“我……”

“你別著急,聽我說完。”明哥打斷了高明,“我聯係了當年給你做筆錄的幹警,據他介紹,你對這起案件相當抵觸,問什麽都說不知道,而且在問話時還表現得極不耐煩。從心理學上分析,你這是一種‘自我保護式反抗’,要麽你對警察有抵觸心理,要麽就是怕把真相說出來會損害你的利益。據我了解,每年清明節,轄區民警都會過來執勤,你的雜貨鋪就是臨時休息點,你和民警之間不會有什麽深仇大恨。前者排除,那麽就剩下後者。”

明哥接著說:“從剛才我們的談話中不難看出,你現在所有的收入都是來自仙槐陵的壟斷式經營,守墓人的身份給你帶來了源源不斷的財富,而這個身份要受民政部門的左右,你心裏清楚,隻要出一點兒紕漏,估計你這個守墓人就要卷鋪蓋回家。我猜你沒有說出真相,可能是這件事對你守墓人的身份有所威脅。”

“我……”高明被說得啞口無言。

明哥乘勝追擊:“你可能不知道,前幾天在仙槐廟發現的那具屍體就是當年沒被捅死的戴璐,你猜猜凶手是誰?”

高明額頭滲出了汗珠:“解凱又回來了?”

“應該是回來了。”明哥語氣重新變得平靜,“老高啊,故意傷害和故意殺人完全是兩個概念,我雖然不知道你隱瞞了什麽秘密,但是我今天能和你聊這麽多,說明我們找到真相也隻是時間問題。有句話說得好,‘與人方便就是與己方便’,你說一起傷害案你瞞也就瞞了,現在一條人命沒了,你再瞞,就怕到時候會引火燒身啊。”

“唉!”高明長歎一口氣,“我在電視上見過你,你是不是姓冷?”

“在下正是姓冷。”

“你是咱們雲汐有名的神探,既然今天是你親自問我,瞞肯定是瞞不住了,不過在說這件事之前,我有一個請求。”

“說說看。”

“在解凱被抓獲之前,我需要有人保護。”

“這個沒問題,我現在就可以安排。

見明哥答應得這麽爽快,高明一拍大腿:“行,我都說了。冷主任你猜得沒錯,當年解凱逃進仙槐陵時,我和他碰過麵。不過這件事還要從頭說起。”高明續上一支煙,抿了兩口說道,“仙槐陵這片墓地有些複雜,這裏的墳分為三種,一種是回遷墳,一種是新墳,還有一種就是不符合規定的偷埋墳。咱們國家現在全力施行火葬,可農村人講究入土為安,你說鄉裏鄉親的,我要是不答應,以後我肯定會被人戳脊梁骨。所以隻要是知根知底的人找到我,想要土葬,我都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不過土葬沒有火化證明,不能銷戶,不能兌換社保,還不能領取社會福利,所以近幾年選擇土葬的人越來越少。

“我和解凱也是經熟人介紹認識的,他老婆裴春楠當年在古樹上上吊自殺,到了下葬的時候,解凱找到我,想給老婆留個全屍,我當時收了他兩條中華煙,就把這事給辦了。

“再後來沒過多久,警察找到我,說解凱捅完人跑進了仙槐陵,問我有沒有看見,我當天在和幾個人打牌,確實沒有留意,而且仙槐陵四通八達,從哪裏都能逃走。警察後來翻進仙槐廟找了一通沒有發現,抓捕就暫告一段落了。

“3天後的晚上,我剛要睡覺,就聽見墳地裏有動靜,於是我就拿起手電去看看怎麽回事,走到跟前我才發現,裴春楠的墳被人挖開了一半。早前我在電視上也看過類似的新聞,說有人專門挖女屍配陰婚,裴春楠剛下葬不久,我擔心屍體被人盜了去,就掏出手機準備報警,可電話還沒打通,解凱便從身後把刀架在了我脖子上。

“我倆有過交情,我一看是他,就犯起了嘀咕,我和跟他往日無冤,近日無仇,他沒有必要對我下刀。後來他把我逼進牆角,讓我替他保守一個秘密。”

“秘密?什麽秘密?”

“他要把裴春楠的屍體帶走,讓我不能對任何人說,否則就算是拚了命,也要弄死我。解凱犯了事,就是個亡命徒,我當然不敢拿自己的命做賭注,於是我當場發了毒誓,替他保守這個秘密。當晚解凱從墳地裏挖走了裴春楠的屍體,挖開的墳後來還是我幫著填的。”

“屍體是怎麽被帶走的?”

“硬扛走的。”

“是從哪個方向離開的?”

“我也不知道,當晚屍體被挖出後,我就被解凱反鎖在了雜貨鋪,我堂弟高錢坤第二天起早開門時才把我放出來。”

“高錢坤平時晚上不住在仙槐陵?”

“他也就是近幾年生意好才睡在店裏,前幾年每晚都回家,這件事他不知情。”

“後來發生了什麽事?”

“後來陸陸續續有幾位警官找到我,詢問我解凱的下落,我都說沒看見。”

“就這麽多?”

高明舉起右手:“我發誓,該說的我都說了。”

“行,我這就派人送你回去,從現在開始,你的安全由我們全權負責。”

高明雙手合十,如釋重負:“謝謝冷主任!”

十三

結束了問話,明哥把我們全部喊進了會議室,仙槐陵的電子地圖被放大在投影儀上。

明哥:“高明的筆錄指出,解凱從仙槐陵背走了妻子裴春楠的屍體。可據當年辦案民警介紹,案發後仙槐陵的所有路口都有執勤民警,隻要他走出仙槐陵,就不可能不被發現。卷宗記錄布防民警撤離的確切時間為案發後的第3周,正常人在沒有水和食物的補給下不可能躲藏這麽長時間。”

就在我們所有人都百思不得其解之時,老賢卻站在電子地圖前發呆。

“賢哥,想什麽呢?難不成你有發現?”我問。

老賢手托下巴沉思了一會兒說:“裴春楠當年為什麽要選擇在那棵古槐上自殺?”

胖磊隨口回了句:“是不是因為那棵樹有靈氣?”

老賢搖搖頭:“仙槐社區道路四通八達,從主幹道逃跑更容易,解凱在捅完人後,為什麽偏偏要往墳地跑?還有,他挖裴春楠的屍體又是因為什麽?”

我聽出了老賢的話外之音:“賢哥,你是說解凱選擇去仙槐陵不是畏罪潛逃,而是另有目的?”

老賢咂巴著嘴:“雖然我現在不確定,但有一個地方我覺得有必要去看一下。”

“哪裏?”

“那棵千年古槐樹。”

為了解開心中的疑問,老賢特地從藥房買了一個新裝備——聽診器。我們剛翻牆進現場,老賢便迫不及待地將聽診器緊貼樹皮:“小龍,用橡皮槌使勁兒敲。”在沒搞清楚他葫蘆裏賣的什麽藥時,我隻能按照他的要求一次又一次地反複敲擊樹幹。

“咚咚咚”幾十槌下去後,老賢摘下聽診器,露出謎之自信的微笑:“跟我想的一樣,這棵槐樹的樹芯部分是空的。”

胖磊一臉詫異:“空的?這怎麽可能?這棵槐樹的枝葉這麽繁茂,要是樹芯空了,還不嗝兒屁?”

“活與不活和樹芯空與不空是兩回事。”老賢從地上撿了一根拇指粗細的樹枝掰斷,解釋道,“我們將樹幹橫向切開,從裏往外看,中央最硬的部分叫木質部,占了樹幹的絕大部分;緊貼木質部的外邊,是幾層具有分裂能力的扁平細胞,叫形成層;形成層的外圈叫韌皮部,形成層和韌皮部就是我們常說的樹皮內部。由於形成層細胞具有分裂能力,向裏產生木質部,向外形成韌皮部,使樹幹年年加粗。木質部的細胞上下連通成管狀,將樹根吸收來的水分、無機鹽運輸到枝葉中。韌皮部細胞將葉片製造的有機物運送到莖和根中。由於樹幹年年增粗,樹幹中間的木質部就會逐漸死去。當樹幹上出現傷疤或裂縫時,許多細菌、真菌就乘虛而入,以樹芯為養料生存下來,時間一長,樹芯部分就很容易被腐蝕成空心。樹芯雖然空了,但空的隻是木質部的心材,木質部的邊緣部分還是照常具有運輸水分和無機鹽的功能。俗話說:‘樹怕傷皮,不怕空心。’就是這個道理。樹芯腐蝕需要漫長的時間,所以越是古老的樹木,越容易發展成‘空心樹’。”

胖磊繞樹一周,仰天感歎:“乖乖,這麽高的樹,從旁邊開個洞就是一棟3層樹屋,附近的墳地到處擺的都是供品,有吃有喝,你們說這個解凱會不會在樹洞裏安家了?”

“安不安家,上去看看就知道了。”我們將車裏的人字梯搬於樹下,由我當爬樹先鋒,老賢緊隨其後,胖磊和明哥則負責平衡。古槐樹的第一根樹枝距離地麵接近3米,當攀上這根大腿粗細的樹枝後,再往上就會輕鬆許多。樹幹主體呈倒置喇叭狀,越往上越窄,當我們爬到樹幹頂端時,一個長滿蘑菇的圓形木蓋出現在我和老賢麵前。

“賢哥,這個是……?”

“有把手,像是農村的木鍋蓋,蓋子上長的是野生菌菇,木蓋邊緣位置長的也有,看來這個木蓋已經很長時間沒被打開過了。”老賢說著用手輕輕一掰,木蓋邊緣便出現一個半圓形的豁口,“木質腐朽嚴重,有年頭了。”

木蓋對我來說並沒有什麽吸引力,蓋子下麵有什麽才是我最關心的,見老賢研究半天始終無動於衷,我有些按捺不住,就在我剛想伸手去掀木蓋的時候,老賢一把將我的手給彈開:“住手。”

“我去,賢哥你緊張什麽?”

“聽說過埃及法老的詛咒嗎?”

“法老的詛咒?什麽鬼?”

“物體在腐敗的過程中會產生大量的有毒物質,這些物質會在密閉的環境中發酵,一旦打開蓋子形成空氣對流,就很容易將毒氣吸入肺中造成死亡。為了安全起見,我們必須去車裏取防毒麵罩,然後做氧氣濃度檢驗。”

聽老賢這麽說,我不由得打了個寒戰。“賢哥,得虧是你陪我上來的,要是磊哥,估計我們倆今天都得交待在這兒!”

“也不一定,胖磊體積大,說不定你的小命能保住。”

對話傳到了胖磊耳朵裏:“賢哥,你說我啥大?”

老賢低著頭:“沒說啥,就說你膽子大,把我的工具箱給遞上來。”

被老賢一誇,胖磊嘴巴咧得跟棉褲腰似的:“好嘞,我馬上去拿!”

佩戴好防毒麵罩,老賢用折疊刀沿著木蓋割開縫隙中的植物根莖。洞口的直徑在半米開外,足夠一個成年人自由進出,老賢費了好大勁兒才將木蓋撬開。樹洞中散發出的那種黴臭味,隔著防毒麵罩都能讓人幹嘔。我和老賢倚著樹枝站在樹洞兩側,老賢說:“黃曲黴素的味道,這種黴菌易滋生在稻米、小麥等糧食作物上,我猜得沒錯,樹洞中果真藏有食物。”

“有食物就說明裏麵曾經住過人,估計解凱當年就是躲在這裏才逃過了警方的追查。”

“可能性非常大。”老賢說著用鑷子夾出5個酒精棉球,用紗布纏成蘋果大小,接著他掏出打火機將棉球點燃扔進了樹洞。

淡藍色的火焰在黑暗中畫出一道弧線,直至洞底火勢依舊旺盛。“氧氣濃度還行,不過要進入洞內,最少需要通風一個小時。”

“從洞口到洞底最少有十幾米的落差,咱們還要找一個攀爬工具。”

“這個簡單,把勘查車裏的消防水管綁在樹枝上就成。”

再次返回地麵,老賢將樹上的情況簡單地做了介紹,明哥聽完後覺得,解凱進入樹洞的方式值得推敲。

第一,進入這種樹洞,最行之有效的方法就是將繩索捆綁在洞口的樹枝上墜入,十幾米的高度差,繩索沒有拇指粗細根本支撐不了下墜的重力。

第二,戴璐被傷害的案子發生在秋季,槐樹為落葉植物,到了秋季就成了禿瓢。

第三,傷害案發生時,偵查人員曾組織多人前來仙槐廟搜索,均無任何發現。

假如解凱真如我們推理的一樣躲在樹洞中逃避打擊,那他進入洞內的繩索必定要留在樹枝上,從卷宗上看,當年辦案民警曾不止一次對仙槐廟進行過搜查,如果一次兩次沒被發現還說得過去,但這麽多次都沒被發現,有點兒不符合情理。那麽唯一能解釋通的就是,當年光禿禿的樹枝上壓根兒就沒有繩索,明哥猜測,解凱會不會就沒從洞裏出來過。

為了證實猜測,明哥決定親自進洞一探究竟。這一探不要緊,洞內的情景再次證明了他的“神預言”。我們在洞底發現了兩具屍骸,一具穿著壽衣,從盆骨看為女性;另一具為男性,胸口心髒位置插著一把匕首。屍骸被取出,老賢通過DNA檢測確定了兩人的最終身份:男屍為解凱,女屍為裴春楠。

從屍骨形態上看,解凱死前呈靠坐狀態,骨骼完整,排除高墜死,胸腔銳器足以致命,推斷解凱是自殺而亡;裴春楠的屍骨側躺在解凱懷中。洞內現場勘查完畢後,明哥給出的結論是,解凱挖走妻子屍體後在樹洞內殉情。

十四

費了九牛二虎之力,誰也沒想到嫌疑最大的解凱竟然已死去多年。明哥曾不止一次地強調,辦任何案件都不能先入為主,本案就是一個典型的教材。世界上最難吃的飯莫過於“夾生飯”,可事已至此,再難吃的飯也要往下咽,再難啃的骨頭也必須使勁兒啃。

樹洞現場告一段落,第三次專案會召開,案件重新回到了原點,與會人員的心情都相當複雜,就連一向愛開玩笑的胖磊此時也抽著悶煙一言不發。

明哥:“DNA檢驗證實了樹洞中的兩名死者為解凱、裴春楠夫婦。雖然案件至此我們還不掌握真正嫌疑人的任何信息,但我們也不能將之前所做的工作全盤否定,樹洞現場其實還有很多隱藏信息可挖。”

明哥的一句話讓我們全都打起了精神,這種感覺就好比饑腸轆轆之時突然聞到了肉香。

“還有什麽信息可挖?”我說話的聲音都比平時高出了好幾個分貝。

明哥拿出一份材料:“這是我從分局技術室拿來的‘戴璐傷害案’的現場勘查報告,當年分局技術員在現場提取到了解凱的血鞋印,這雙鞋就穿在他的白骨屍骸上。”

我說:“當年傷害案的現場勘查報告我也看了,血鞋印有些模糊,隻能用來認定身份。”

明哥搖搖頭:“不僅僅是核實身份這麽簡單,其中還隱藏著一個信息。”

“信息?什麽信息?”我有點兒發蒙。

“我們重新來看這起凶殺案。凶手在戴璐身上刻字,其實是想把我們的偵查視線轉移到解凱身上,既然是這樣,我們必須考慮一個問題,嫌疑人是否知道解凱已經死亡?”

明哥的一席話,又將我們帶入思考,別看這個問題好像不起眼,但是細想之後我們會發現,解決了這個問題實際上就等於搞清楚了後續的偵查方向。這個問題不外乎兩個答案:知道或不知道。

我們先來分析第一種情況。我們可以肯定的是,解凱帶著妻子躲進樹洞並沒有任何目擊者,洞口的木蓋腐朽嚴重;無人打開,我們在樹洞中,也沒有發現任何通信工具。這種情況下,除非解凱留有口信說自己要死,否則不會有第三個人知道。假如凶手知曉解凱的死訊,那麽他與解凱的關係絕非一般,要想找到嫌疑人,就要從解凱的社會關係入手。

再看第二種情況,凶手並不知曉解凱已死。這樣一來,他的所作所為完全是在幹擾偵查視線,本案的主要矛盾仍集中在嫌疑人和戴璐之間,那麽接下來的工作就要圍繞戴璐展開。

兩種答案,兩個截然不同的偵查方向,無論如何選擇,工作量都不容小覷,如果能直接篩選掉一個錯誤答案,絕對能節省不少時間,但是該如何篩選,我們都拿不出一個可以說服自己的觀點。

明哥見我們沉默不語,他點了支煙深吸一口,說:“傷害案發生時,分局技術員在現場發現了解凱的血鞋印,這雙鞋子直到解凱自殺身亡都還穿在他腳上。咱們中國人把生死看得尤為重要,如果解凱有條件,按常理他一定會換一身新衣,他沒有這麽做,說明條件不允許。

“當年傷害案發生時,辦案人員曾走訪過很多村民,絕大多數人對解凱的評價是能幹、性格直率。這樣的人做事果斷,很少耍心機。我在做屍骨檢驗時,發現解凱的上衣位置隻有一處刀口,也就是說,解凱在自殺時是一刀斃命,連斷送自己性命都如此直截了當,這剛好和他的性格相符。這樣的性格,決定了他做事不會留後手,而且最重要的是,當年戴璐被捅傷後,在ICU(重症監護室)昏迷了近一個月,生死未卜,從時間上算,解凱不可能在樹洞裏待上一個月還不自殺。

“一邊是已經自殺的解凱,另一邊是不知死活的戴璐,他們兩者之間無論如何都不可能產生交集。凶殺案和傷害案相隔近9年時間,除非是深仇大恨,否則任何矛盾都不足以跨越這麽長時間。所以我認為,凶手並不知道解凱已經死亡。”

“大寫的服!”胖磊豎起了大拇指。

一支煙在明哥的指尖燃滅,他將煙頭按進煙灰缸:“弄清楚這一點,我們再來分析凶手的作案動機。他殺死戴璐又嫁禍給解凱,說明他與兩人都有矛盾;戴璐和解凱曾是情人關係,他倆的結合會直傷害各自配偶的感情,裴春楠已自殺,目前最符合條件的人就是戴璐的前夫——郭小飛。”

我問葉茜:“郭小飛的情況你們有沒有調查?”

葉茜搖搖頭:“原先以為解凱是嫌疑人,所有調查工作都是圍繞他展開的。”

胖磊:“沒調查就說明郭小飛的嫌疑沒有被排除,那他是嫌疑人的可能性還存在。”

“吸取前車之鑒,我們也不能把寶都押在郭小飛一個人身上。”明哥說著將一組照片打在投影儀上,“這是嫌疑人懸吊戴璐的縊索。縊索由狗血染布纏繞麻繩製成,麻繩很結實,可以用來懸吊重物,在麻繩上纏繞‘狗血布’肯定也有它的用途。雲汐市坊間流傳一句話,叫‘黑狗血辟邪,白狗血祛蠱’。嫌疑人用狗血染布,主觀上還是相信這樣做可以辟邪。既然凶手幹的是殺人的勾當,那他絕對不會在‘狗血’上打馬虎眼。迷信的說法是,隻有純黑色狗的血才可以辟邪,要想得到這種狗,隻有兩種途徑,要麽自家喂養,要麽從別處購買。在迷信者眼中,黑狗有靈性,隨意屠殺會遭天譴;凶手既然迷信,那他應該不會自己動手屠狗。如此一來,要想弄到黑狗血隻能從別人手裏購買,據我了解,狗肉店會出售狗血。”

葉茜:“咱們雲汐人沒有吃狗肉的習慣,市麵上的狗肉店也沒有幾家,調查起來並不是很困難。”

明哥欣慰地點了點頭,繼續說:“血液中有凝血因子,它能使血液在很短的時間內發生凝固,嫌疑人在取得狗血後,要用最快的時間回到住處染布,否則一旦血液發生凝固,麻繩的繩心位置就不可能會浸血,因此凶手的住處距離取狗血的位置不能太遠。結合以上幾點,我給出兩個偵查方向:

“第一,確定戴璐前夫郭小飛是否與本案有關聯。

“第二,以戴璐住處為圓心向四周擴張,找到可以出售黑狗血的地方,地方一旦確定,那麽嫌疑人的住處可能就在附近。”

十五

有了如此精確的偵查方向,剩下的工作對身經百戰的刑警隊來說,根本不在話下。經查,戴璐的前夫郭小飛遠在外地,現已成家,案發時他不具備作案時間。而且據郭小飛坦言,他與戴璐早已恩斷義絕,戴璐的事情他不再過問。第一條線索中斷,第二條線索隨之展開,偵查員按照明哥的辦法,以戴璐的住處為圓心向四周擴散,最終在半徑5公裏外的地方發現了一家名為“曹集狗肉館”的排檔。據老板曹義介紹,是有人在他這裏打聽過能否買純種黑狗血,對方是一名青年男子,20多歲,身高在一米八五以上,身體強壯,操一口別扭的普通話。由於黑狗不是天天都有,純種黑狗更是可遇不可求,曹義就告訴對方,需要等段時間。對方同意後,兩人談妥了300元的價格,男子留給曹義一個手機號碼便於聯係。

根據曹義的口述,對方的體貌特征和嫌疑人基本吻合,再加之其有購買純種黑狗血的行為,我們完全可以斷定,曹義口中的男子就是我們要找的凶手。

這條線索被一分為二。第一,由行動技術支隊出麵對嫌疑人所留號碼進行分析;第二,由胖磊抽調偵查員組成視頻追查小組,以曹集狗肉館為起點,沿途追蹤嫌疑人的影像資料。

電話號碼的分析並不盡如人意,嫌疑人使用的是未登記身份信息的外地號碼,號碼歸屬地為湖南長沙,此號碼在雲汐市除曹義外,並未和其他任何人有過聯係。

嫌疑人既然能想到在手機號碼上做手腳,那路邊的監控肯定也是能躲就躲,胖磊費了九牛二虎之力隻截取了一段帶有嫌疑人的監控視頻,這段視頻還是來自狗肉館門外的老式硬盤機。整段視頻不到1分鍾,記錄的還都是嫌疑人的背影,從畫麵中我們隻能看出嫌疑人下身穿一條藍色工裝褲,上身穿一件黑色背心。

調查結果很快匯集到了明哥這裏,在得知手機號碼一無所獲時,他把希望寄托在了胖磊處理好的監控視頻上。短短的幾十秒,明哥時而暫停,時而慢放,時而又翻出原始視頻做對比。前後折騰了快一個小時,他把幾張截圖排列在桌麵上。

見明哥氣定神閑,胖磊趕忙問道:“有頭緒了?”

明哥點了點頭:“據狗肉店老板曹義回憶,嫌疑人和他交談時,操一口別扭的普通話。通常兩種人喜歡用這種說話方式:第一,外地人來到陌生的城市;第二,本地人在外地待得時間長了之後回到本市。凶手既然知道利用‘傷害案’嫁禍給解凱,那他對雲汐市並不陌生。他使用的是湖南長沙的移動號碼,我懷疑他是常年待在長沙的雲汐本地人。

“狗肉館老板曹義手裏沒有黑狗,讓嫌疑人等等,他能欣然答應,說明他在雲汐有落腳點。手機號碼除了用於購買狗血外,並未和其他人有過聯係,說明他在雲汐是獨居。

“嫌疑人上身穿黑色背心,下身藍色工裝褲,腳穿普通運動鞋,從衣著上看,他的經濟條件並不是很好。那麽他在選擇臨時住所時,會把‘不用登記身份證’且‘租金便宜’的城中村作為首選。

“不管是行車記錄儀還是狗肉館的視頻,都反映出凶手有徒步的習慣,那麽他的暫住地選擇在狗肉館和案發現場居中的位置最為合適。如果推斷正確,符合條件的城中村隻有兩個,分別是‘山橋社區’和‘嶗山街社區’。”

葉茜像個秘書一樣埋頭“唰唰”記錄。待葉茜停筆,明哥繼續說:“我們在凶殺現場的枕頭上提取到了汽車機油成分,當時推測,嫌疑人可能從事與汽修有關的工作,可當我看到這段視頻時,我判定嫌疑人應該是個長途司機。”

明哥說著,把嫌疑人肩膀位置的圖案放大:“看見沒有,左臂要比右臂黑很多。造成黑皮膚的是我們皮膚表皮中的黑色素細胞,這種細胞中含有大量的黑素體。當陽光中的紫外線直接照射皮膚時,黑色素細胞便開始分泌黑素體,黑素顆粒能通過黑色素細胞的突起轉移到表皮細胞中形成黑色保護層。嫌疑人左肩黝黑,而右肩不明顯,說明他隻有半邊身子長期暴露在陽光中,這符合司機的職業特點。小轎車空間小,陽光直射時很難照到肩膀,唯獨大貨車具備光照條件。

“大貨車多走高速,在行駛中不方便開窗,而長時間駕駛會讓駕駛室悶熱難耐,所以很多貨車司機都有穿無袖背心的習慣。

“大貨車一般都是跑長途,在行駛的過程中易出現毛病,出現故障時,它不能像小轎車那樣喊拖車,因此每一位貨車司機都懂一些汽修技能。這樣嫌疑人在現場留下機油痕跡也就不難解釋。綜合以上幾點,我們可以斷定,凶手的職業是一名長途貨運司機。”

說完,明哥又點開另外一張截圖:“焦磊,把這張圖片盡可能處理清楚,尤其是頸椎肩胛位置。”

“得嘞!”胖磊領命把圖片拖入編輯器,幾分鍾後,隨著“色階”漸漸變暗,貼近背心部位的皮膚露出了幾塊半圓形印記。印記顏色很淡,不仔細看很難發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