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案 絕命輪回2

會議結束後,明哥和老賢選擇回家,胖磊在自己的辦公室內專心研究現場監控,我和阿樂則選擇在休息室內湊合一宿。就在我剛躺在**想伸個懶腰時,阿樂突然從**坐起。

巨大的響動,趕走了我的睡意:“什麽情況?難不成做噩夢了?”

“沒、沒、沒什麽。”阿樂吞吞吐吐地回了句。

“我感覺你這段時間好像有些心不在焉,難不成有心事?”我倚在床頭,扔過去一支煙卷。

“心事?我能有什麽心事。”阿樂搖搖頭,點燃了煙卷。

我雖然沒有明哥那種察言觀色的功力,但我也沒有笨到連如此明顯的差別都看不出來,從阿樂強顏歡笑的表情看,他絕對有事兒瞞著我。每個人心裏都或多或少會有一些不能訴說的秘密,這也是人之常情,既然他不願意說,我也不方便細問。

“你難不成是想葉茜了?”為了緩和氣氛,我調侃了一句。

“葉茜?”阿樂先是一愣,接著微微一笑,“她貌似現在在美國,咱們現在摸黑睡覺,估計她還在享受日光浴呢。”

“被你這麽一攪和,我也一點兒都不困了,要不然出去整兩杯?”我提議道。

不知為何,我感覺阿樂看我的眼神裏,忽然有了些許的感動。

“哎喲我去,怎麽磨磨嘰嘰的,這不是你的性格啊,去不去?”

“現在是辦案期間,冷主任不是說……”

“他又不在,少整點兒不就成了,以你的酒量,一箱啤酒還不是輕而易舉?”

“小龍,你這個兄弟我這輩子交定了,走!媽的,今天晚上不醉不歸!”

“就是,能有什麽煩惱是一頓串兒解決不了的?”

“如果有,那就擼兩頓。”

俗話說,酒逢知己千杯少,俗話又說,酒不醉人人自醉;按照阿樂平時的酒量,一斤白酒下肚真的是一點兒問題都沒有,可誰曾想到,串兒才擼了一半兒,阿樂就已經醉得不省人事了。我費了老鼻子勁兒才把他抬回科室,經過這麽一折騰,我也徹底累到了極限,把阿樂安頓好,我趴到胖磊的沙發上,一直睡到下午6點鍾。

“明哥,估計就是這家夥。”我半睡半醒中,聽到了胖磊的聲音。

“嗯,看看能不能再把視頻延展一下。”

“給我半個小時。”

兩人的對話在我的耳邊逐漸清晰,我的意識就像是紮破的氣球,瞬間被驚醒。

“磊哥,你剛才說啥?嫌疑人找到了?”

“我暈,你終於醒了,你那呼嚕聲簡直驚天動地,要不是看在你昨天晚上給我帶串兒的分兒上,我絕對給你扔出去了。”

“別扯那沒用的,到底有沒有找到嫌疑人?”

“你這話說的,你磊哥我啥時候讓大家失望過?”

“我看看!”我趿拉著鞋走到電腦邊,胖磊將截取好的視頻雙擊打開。

“根據你和明哥的分析,隻有這家夥最符合,我一共調取了兩段視頻,分別是他進小區和出小區的影像。他是從小區南門進入,後來又從小區南門離開的。作案的時間點都能對上,而且他離開時,幾乎是跑出小區的,基本上可以確定他為嫌疑人。”

胖磊接著說道:“嫌疑人腳上穿的是白色帆布鞋,這個和你推斷的一致,接著是藍色褲子,他的左手插在褲兜裏,很有可能是不想讓人看見自己的左手有殘疾,上身是棕色的T恤,再看他的右手……”

胖磊點擊暫停,雙擊放大畫麵:“看見沒有,他的右手是被一件外套包裹著,你們再看看這一處反光。”胖磊用筆尖點擊了一塊模糊的區域,“嫌疑人在進入小區的時候,正好有輛車駛出,所以這個反光看得很清楚,他的衣服裏包裹的是金屬物,我懷疑就是作案工具。”

“這麽說,就應該是他了,可他進門時是低著頭,根本看不清死者的長相,咋辦?”

此時半天沒有吱聲的明哥開了口:“小龍,你有沒有發現,嫌疑人穿的衣服有些眼熟?”

“眼熟?”

“死者的褲子是深藍色棉布褲子,而他的手上包裹的也是深藍色外套,衣服和褲子不管從顏色還是材質看,都像是成套的衣服,我懷疑嫌疑人穿的是成套的製服。”

“製服?”聽明哥這麽一說,我又仔細地瞅了瞅:“還真是,這種製服貌似工廠的工人穿得比較多。”

“你說,嫌疑人使用的刀具會不會是從某個工廠的零部件上卸下來的特殊切割刀片?”

明哥的邏輯思維果然是一般人都無法超越的,能把這兩點聯係在一起,我是想都不敢想,不過經他這麽一點撥,我瞬間有了抓手。

我們雲汐是礦產資源城市,政府主要經濟來源都是依靠大大小小的煤礦,除此之外真正成規模的企業不會超過10家,我們現在已知嫌疑人身穿製服的款式,再把作案工具的模型給臨摹出來,最後按圖索驥去排查,很容易就能得出結果。

有了調查思路,明哥當機立斷,撥通了刑警隊的電話,為了節省時間,負責調查的刑警分多組分頭開展調查,很快,鴻泰配件廠進入了我們的視線。

這是一家生產各種零部件的工廠,經營的範圍有手機配件、機器配件以及高端電子配件等等,它的規模在雲汐市也算是首屈一指,廠裏就業的工人有好幾千,沒有明確的目標,我們隻能抱著試試看的心態在第二天驅車前往,接待我們的是廠裏的一把手——霍總。

“昨天那個圖我已經看了,有點兒像我們廠經常使用的切割刀片,昨天時間有點兒晚,工人們都下班了,拿不到實物,我也不好給你們打包票,今天一大早我就讓工人送了一個過來,你們看看是不是這個。”霍總把那個包裹著報紙的刀片放在了我們的麵前。

“小龍,測量一下數據。”明哥示意。

“長55厘米,寬6.2厘米,孔洞直徑0.5厘米,孔洞間隔1厘米。”很快,我放下直尺說道,“明哥,數據全部在正常值範圍,完全可以對上。”

“好。”明哥話鋒一轉,“霍總,刀片是用在什麽地方的?”

“哦,這個我昨天也問了,它主要是在流水線上切割邊角料用的。”

“是人工切割,還是機器切割?”

“我們廠生產的東西品種很多,還達不到機器自動化的標準,一般都是工人手動切割。”

“能不能帶我們去生產車間看一看?”

“還要去生產車間?”霍總有些為難。

“是這樣,我們這次來隻是單純地調查案件,沒別的意思,這點請霍總放心。”

“那……好吧……”霍總起身,“各位警官,跟我來。”

在霍總的帶領下,我們來到了一個比較小的廠區車間內,車間裏有幾十名工人正在不停用類似鍘刀的工具切割各種各樣的下腳料。

“小杜,你過來一下。”

聞言,遠處一位頭戴安全帽的男子一路小跑過來:“霍總,您找我?”

“這幾位是我們市公安局的,他們來我們廠調查一些事情,你接待一下。”

“哎,好。”

“幾位警官,小杜是我們廠切割車間的負責人,有什麽事情你們可以盡管問他,我這邊還有點兒事兒……”

“謝謝霍總,您忙您的。”

“幾位警官,我們去辦公室說。”小杜很是熱情。

落座之後,明哥簡單地寒暄了幾句,便給我使了眼色。

我心領神會地開了口:“杜經理。”

“哎,客氣,客氣,您說。”

“像這種刀片,廠裏還有哪個車間會使用?”說著,我把霍總剛才給的刀片,遞到了他手裏。

“別的都是生產車間,我們這裏是回收車間,我們車間平時的工作就是切割一些下腳料,把那些還可以用的零部件回爐重造,你手裏拿的這種切割刀片是專用刀片,這玩意兒很鋒利,別的車間不會使用,隻有我們這裏會有。”

“刀片上的孔洞是做什麽用的?”問這個問題,完全是好奇心驅使,也正因為這個特征,我們才能如此準確地鎖定這裏,所以我很想知道這些孔洞的具體用途。

“刀片上的孔洞對應著切割機,我們可以根據切割東西的大小任意調節刀片的長度,比如,我們切割10厘米長的零部件,隻需在切割機上調節出10個洞,這樣就會很省力。”

“原來是這樣……”

“對了,我們市有沒有其他的企業會用到這個?”

“要說外省可能還會有,但是我們雲汐市,就隻有我們一家,這一點我可以確定。”

“廠裏目前負責這項工作的有多少人?”

“就我們車間這三十幾個人。”

“有沒有左手殘疾的工人?”

“我們這兒都是體力活兒,而且靠的就是雙手的精準度,怎麽可能會有殘疾人?”

“因為案件需要,我能不能采集一下所有員工的血樣?”老賢插了一句。“行,霍總說了我們要全力配合,我這就把大家喊出來。”

提取血樣的過程很簡單,使用專門的采血針,紮破手指,再用采血卡吸入血樣即可,雖然有浩浩****30多人,但老賢一個人完全忙得過來,杜經理讓所有員工按照順序排好,老賢拿出工具,一切均有條不紊地進行。

因為有些疲倦,我和阿樂找了一個長條板凳坐了下來。

抽完血的工人,像是T台上的模特,從我倆身邊一一走過。也正是這個無心之舉,讓我有了新的發現:“工人中,竟然有3/4的人沒有右腳持重的步法特征。”

為了確定我的發現,老賢抽完血後,我又讓所有工人重新步行了一圈。得到的結果和剛才的一致。接著我把其中的八個人喊到一邊。

“杜經理,他們幾個人工作多長時間了?”

“哦,他們是車間裏最老的員工,最少的工作年限都在六年以上了。”

“那他們呢?”我指著剩下3/4的員工。

“他們有的剛來上班,有的也已經工作了三四年了。”

“能不能把他們的工作簡曆調出來給我看看?”

“沒問題,我的電腦裏就有。”

經過核對,果真和杜經理說的一樣,我選出的那八名員工,工作的最低年限都在六年零兩個月。如果是個別現象,那有可能是小概率事件,但一下有八名員工,這就至少可以證明一點,長時間從事這種靠人力切割零部件的活兒,確實可以改變人行走的步態。

為了確保萬無一失,明哥調取了自建廠以來,所有在車間工作滿5年的員工的詳細資料。

剛一回到科室,老賢便把三十幾人的血樣全部錄入儀器,最終無一人和嫌疑人的DNA相同。也就是說,嫌疑人不在這三十幾人當中,刑警的排查也無任何結果,目前我們唯一的抓手就隻有明哥手中的十幾個離職人員名單。

有了詳細的信息,調查起來並沒有太大的難度,無巧不成書,根據刑警隊的反饋,十幾人中,隻有一名叫鄧傳偉的男子手機一直處於關機狀態,查詢通話記錄,他關機的時間點正好是案發當天晚上9點鍾。這一切絕對不是巧合。

十一

在刑警隊摸排出鄧傳偉的具體住址後,我們科室整裝待發,驅車前往。

鄧傳偉住在雲汐市西郊的石鋪村中,距離案發現場約5公裏。按照刑警隊偵查員的指引,我們頂著烈日,來到了村子的腹地。

這是一座普通的農家四合院,大門緊鎖,看不出有人生活的跡象。

“村主任說,前段時間還看見鄧傳偉,但最近這些天,好像都沒看到他露麵。”偵查員在車上給我們簡單地介紹了一下情況。

“村主任有沒有說,他最近一次看到鄧傳偉是幾月幾號?”

“這個還不清楚。”

“行,秘密搜查的文件你帶來了吧?”

“嗯,在包裏。”

“好,你去找兩個見證人,他們家中沒人,我們要在見證人的見證下才能勘查現場。”

“好,我這就去辦。”偵查員說著,拉開了車門。

也就在車門剛剛露出縫隙的那一瞬間,明哥臉色突然變得難堪起來:“等一下,你別著急走。”

“怎麽了,冷主任?”

“去通知徐大隊,多派些人手過來,屋裏有人死亡。”

“什麽?有人死亡?”偵查員有些蒙了。

也就在談話間,有陣陣的腐屍味道傳來,讓我終於知道了明哥話裏的意思。雖然農村到處都充斥著各種牲畜糞便的味道,但腐屍味,對經常接觸屍體的我們來說,絕對不會判斷錯。

偵查員不敢怠慢,很快撥通了徐大隊的電話,一輛輛警車幾乎把村裏的主幹道圍得水泄不通。

院子的大門很快被我處理完畢,在液壓鉗的幫助下,我推門走進了院子中。

雖然有心理準備,但濃烈的腐屍味,還是讓我差點兒幹嘔。

為了不被這種味道幹擾我的勘查工作,我隻能折回車中拿了一個防毒麵具。

院子不大,因為光照充足,勘查起來也沒有什麽難度,隨著勘查的一步步深入,就算是身經百戰的我,也已經快無法忍受這種腐敗的氣味。在推開臥室門的那一瞬間,我徹底驚在了那裏。

三具已經充氣腫脹的屍體,排成一排躺在一張木床之上,屍體的麵部已經完全黑紫,蠕動的蠅蛆滾成團地在啃食著屍體的肌肉組織。腐敗的膿血,順著床腳一滴滴地緩慢滑落。

整個現場用慘絕人寰來形容,再貼切不過。

消息一傳出,市局一把手親自趕到現場指導工作。整個雲汐市公安局能調用的警力,幾乎都參與到了這個案子當中,短時間內出了四條人命,這一轟動性的消息,像是瘟疫一樣,在一夜間就被傳得沸沸揚揚。

現場勘查,屍體解剖,所有勘查程序走完,已經是第二天夜晚。為了抓緊時間,我們顧不上休息,直接開始了案件初步的碰頭會,會議由市局局長主持。

“情況緊急,冷主任,你就當我不存在,按照你們平時的程序來。”

“好的,局長。”明哥直接切入正題。

“我來介紹一下法醫解剖的情況。根據調查,三名死者分別為嫌疑人鄧傳偉的妻子邵麗,父親鄧鍾祥,母親周燕。三人均為頸部銳器傷,嫌疑人在作案後,把作案刀具遺留在了現場,這種刀具是帶有孔洞的專業切割刀,與夏青被殺案的作案工具吻合。從三名死者的死亡時間分析,嫌疑人是在殺掉夏青之後,回到家中將自己的妻子和父母接連殺害。三名死者均無反抗跡象。國賢,你說說看。”

“我在現場遺留的刀具上,提取到上起命案受害人夏青的DNA,從這一點就足以證明,鄧傳偉就是這起案件的嫌疑人。鄧傳偉的妻子以及母親的胃內容物中,檢測出有安眠藥的成分。堂屋的飯桌上有兩瓶已經喝完的白酒,兩個酒瓶口上,分別留有鄧傳偉和他父親的DNA,所以經過推測,鄧傳偉父親被殺時,極有可能處於醉酒狀態。小龍。”

“現場隻有四種鞋底花紋,其中三種為三名死者所留,剩下一種為嫌疑人鄧傳偉的鞋印,我在屋內的酒瓶上提取到了大量的指紋,也與夏青手機上的指紋吻合。磊哥。”

“我把夏青被殺案的現場監控播放給了與鄧傳偉相對熟悉的村民看,經過他們的辨認,基本可以認定當晚殺掉夏青的就是鄧傳偉。我的就這麽多。”

明哥停下筆:“局長,經過我的初步調查,基本可以認定嫌疑人鄧傳偉就是製造兩起命案、四條人命的凶手。”

“好,懸賞50萬,向全國發放通緝令,務必要在最短的時間內將其一舉抓獲!”

十二

幾十年前,在石鋪村有兩個人過得最慘。第一個是狗娃,誰都不知道他爹娘姓甚名誰,隻知道他從小便被遺棄,是一條跑窩的大狼狗把他叼回了村裏,那時候的人都迷信,說“貓來窮,狗來富”,狗在人們心中不光代表著忠誠,也代表著富貴和財運。狼狗叼娃娃,絕對是個稀罕事兒,消息一傳開,十裏八鄉的人都來看熱鬧。

“狗叼來的娃娃,到底是掃把星,還是福星啊?”

“沒人要的孩子指定是掃把星。”

“我看不見得,說不定是福星呢?”

“瞎嘀咕啥,找個先生來看看不就得了?”

“對啊,去把譚祖師給喊來。”

村民口中的譚祖師,是十裏八鄉有名的風水先生,全鄉的紅白喜事都是由他張羅,在村民心中有著極高的威望,提議得到認可後,由村主任出資,把譚祖師給請了過來。

先是看手,接著看相,譚祖師邊做法事邊念叨著“子醜寅卯”,村民們一個個屏息凝神忽閃著眼睛等待下文。

“娃是個好娃,就是反應慢了點兒。”譚祖師研究一通後,甩下這句話便拂袖而去。

既然是“好娃”,有人就起了收養的念頭,那時候的養娃不像現在這麽金貴,頂多就是多雙筷子多雙碗的小事兒。

“反正也是個可憐娃,誰想養誰就抱回家吧。”當年沒有計劃生育,撿個娃養也不是什麽大事兒,既然有人提出收養,村主任也就順水推舟允了下來,他還親自給娃娃起了個奶名,就叫“狗娃”。

那個年代,幾乎每個家庭都五六個小孩,因為家家戶戶都不缺孩子,所以根本就沒有拐賣人口這一說法,家長對待孩子也都是散養的態度。而且孩子一多,也根本顧不過來,因此狗娃的養父母根本沒有在意過他的變化,直到狗娃6歲時,那一臉的傻氣才讓養父母有所察覺。

“我竟然養了六年傻子,不行,這事兒我得找村主任去,這孩子我不養了。”狗娃的養父當天就找來了村主任理論。

“可現在全村的人都知道狗娃是個傻子,你不養,誰養呢?”村主任也跟著為難。

“反正我不管,當年是你給我養的,現在娃就跟著你了。”

“哎,你這人怎麽不講道理呢?當年不也是你自己提議要養的?”

狗娃的養父是個倔脾氣的人,跟村主任理論了一整天,就是堅決不再繼續撫養,村主任被他弄得也沒了脾氣,甩下一句:“你愛咋弄咋弄,我不管。”

也正是這句話,狗娃的命運開始徹底改變。

狗娃的養父當天晚上就把狗娃掃地出門,村口的柴火房,成了他到死的唯一住所。從那天起,狗娃就真的像狗一樣,靠村民們的施舍過活。

鄧鍾祥和狗娃同齡,雖然他家裏在石鋪村是出名地窮,可他從來沒有像其他同齡的孩童一樣以欺負狗娃為樂,他覺得他和狗娃都是可憐人,可憐人就應該相互幫襯,雖然鄧鍾祥也經常食不果腹,但隻要手頭富裕,他都會給狗娃送點兒過去。

現在的很多人都說,社會很現實,除了錢,就是錢,其實不管是哪個年代,經濟條件始終是衡量一個人最重要的標準。鄧鍾祥很窮,窮得隻剩下個人,他連自己住的毛坯房,都是他一個人去山上挖石頭建起來的。因為他太窮,所以根本討不到媳婦,好在那時候還有“親上加親”的說法,他的表妹最終沒有流到外人田,和鄧鍾祥湊合在一起組成了個家。

鄧鍾祥的表妹叫周燕,和狗娃絕對可以拜上一拜,兩個人的麵相有驚人的相似度,她也是個傻子。雖然鄧鍾祥心知肚明,但他別無選擇。

因為周燕有缺陷,她的娘家也沒有提出任何條件,隻要鄧鍾祥能對周燕好,對方還許諾每年都幫襯幫襯。有了這句話,鄧鍾祥就再也沒有了拒絕的理由。沒有流水席,沒有嗩呐鞭炮,周燕被家人用一輛毛驢車送了過來,跟鄧鍾祥過上了日子。

兩人婚後的第一年,周燕生了一個男娃,第二年,接著生了個女娃,第三年,還是個男娃。

因為近親結婚,又加上周燕本身有先天性缺陷,三個孩子最終全部夭折,鄧鍾祥一夜白了頭。時隔一年,他依舊不信邪,周燕再次懷孕,這次孩子還沒出生,周燕便臨盆大出血,要不是大夫來得及時,她的這條命就算是搭了進去。

“鍾祥啊,你可不能再折騰你老婆了,她這輩子根本就不能再生了。”醫生的囑托像是針紮進了他的心口。

“我鄧鍾祥這輩子要斷子絕孫了。”每每夜深人靜時,他總會蹲在田埂間,反複地跟自己說這句話。接連的打擊,幾乎讓他有了尋短見的打算。可每當看著躺在**的周燕,他一次又一次放棄了這個念頭。

狗娃是個傻子,周燕也是個傻子。所以從那時起,鄧鍾祥就被村民認定為石鋪村第二個過得慘的人。

日子就這樣平平淡淡地過了快10年,因為鄧鍾祥的吃苦耐勞,他家的經濟條件也一天比一天有了好轉。周燕的娘家人是十裏八鄉出了名的老實人,他們始終對鄧鍾祥抱有歉意。也就在他35歲時,周燕的娘家給了他一個巨大的驚喜,他們不知從哪裏抱來一個男娃,這總算了了鄧鍾祥這輩子最大的心願。為了有一個好的念想,沒有多少文化的鄧鍾祥花錢給孩子取了一個極有寓意的名字——鄧傳偉。傳,意味著傳宗接代;偉,一輩子要過得不平凡。當聽到算命先生的解釋後,他想都沒想便掏了錢。先生有一句話說到了他的心坎裏,那就是“延續香火,傳宗接代”。

十三

有了家庭的責任,鄧鍾祥比以前更加勤奮,他種地的同時,還去市裏的小廠打零工,雖然經濟條件隻能達到溫飽,但對鄧鍾祥來說,已經實屬不易。

按照年齡算,鄧傳偉應該是1990年臘月出生,是個標準的90後。人們都說“窮人的孩子早當家”,雖然90後一直以來都被很多人貼上了“叛逆”的標簽,可從鄧傳偉身上,卻絲毫看不出一丁點兒對家庭的逆反。當別的小朋友都在父母的羽翼下茁壯成長時,剛上一年級的鄧傳偉就已經跟著父親走大街串小巷地撿破爛兒。對他來說,一天之中最幸福的時刻,就是父親每次賣完廢品後給他5毛零用錢。

他知道錢來得不易,從來不敢亂花,他有一個撿來的存錢罐,每次他都會把錢悄悄地塞進去。他從小有一個願望,就是希望自己能早早地把存錢罐裝滿,這樣他就能給母親買一個收音機,好讓她一個人在家時不再那麽寂寞。

一枚枚黃銅色的硬幣,寄托著鄧傳偉一個又一個小小的願望,每每願望實現時,他總是能感覺到莫大的幸福和甜蜜。

雖然鄧傳偉很懂事,但一心始終不能二用,他顧得了家庭,就顧不上學校,他的成績一直很不理想。

“上學本來就是有錢人做的事,我還是不要給家裏添負擔了吧。”鄧傳偉給自己找了一個極有說服力的理由。

家庭的經濟情況,確實無法負擔鄧傳偉的學業,於是鄧鍾祥也同意了他中斷學業的想法。

初中輟學,16歲的鄧傳偉,開始了自己的打工生涯。沒有技能,沒有學曆,沒有背景,像他這種“三無”的年輕人,去了大城市也不會有太大的出路,除了出苦力,幾乎沒有什麽地方願意接收像他這樣的人。

做工地小工、蜘蛛人,貼廣告,發傳單,這種雜活兒幾乎成了他打工生涯的主業。雖然收入不高,但總比出去收破爛兒來得要強。鄧傳偉很積極向上,也很容易滿足,他覺得生活雖然不易,但要懂得感恩。雖然他沒有錢,但遇到路邊行乞者,他還會扔上一兩塊錢。

有的人說:“你就是個傻子,那些都是騙人的,那些乞丐比你有錢多了。”

鄧傳偉也會樂嗬嗬地回:“不管他騙沒騙我,至少我心裏安穩。幫一把,總比不幫強。”

2008年,北京成功舉辦了國際奧林匹克運動會,大街小巷幾乎所有人都在談論,不管是誰,每個人臉上都洋溢著自豪。鄧傳偉是個草民,他從來不去關心什麽國家大事,唯一讓他擔心的就是每天那50元的收入是否有著落。

北京奧運會如火如荼,可鄧傳偉的小廣告卻再也沒有了市場,他幾乎一個多月沒有再接到活兒,沒有了收入的他已經做好了繼續出苦力的準備。可禍不單行,家裏傳來噩耗,他的父親在收破爛兒的過程中慘遭車禍,永遠失去了右腿。肇事司機逃逸,至今沒有下落,鄧傳偉幾乎花完了所有積蓄,才勉強給父親做了截肢手術。從那以後,他成了家裏唯一的勞動力。

母親瘋瘋癲癲,父親行動不便,為了這個家,他已經放棄了遠行的打算,經朋友介紹,他在家附近的鴻泰配件廠當了一名切割工。

這個工種說白了也是個體力活兒,每天保底1000個元件,沒有一定的耐力,還真難有人可以堅持下來,他所在的車間,幾乎月月都有新麵孔。鄧傳偉和別人不一樣,因為他沒的選,辭掉這個工作,他就斷了經濟來源,就算再苦,他也得咬牙堅持。

工廠的上班時間是每天早上8點到晚上9點,中午有一個小時休息時間,這就是在最大限度地壓榨勞動力,很多工人都苦不堪言。你們愛幹不幹,反正對工廠來說,最不缺的就是勞動力。

鄧傳偉痛恨工廠老板的自私和蠻橫,可回頭想來,若不是在工廠裏上班,他也不會遇到一生的至愛。

工廠為了能保證統一的上班時間,中午這頓飯工人必須在工廠的食堂用餐,起先工人每頓還要付5元的夥食費,後來經過聯名抗議之後,工廠隻能做出妥協,免費提供午餐。

免費的午餐簡直慘不忍睹,菜品幾乎見不到一滴油花,就連平常人家懶得看上一眼的肥膘肉,食堂都不舍得放上幾塊。時間一長,工人們隻好自己從家裏帶上點兒鹹菜疙瘩、臭醬豆,用來下飯。

鄧傳偉從小就跟著父親走街串巷,回到家裏還要幫著家裏做一些力所能及的家務,別看他是個男人,卻有著一手好廚藝。尤其是醃製黃泥鹹鴨蛋,那叫一絕。蛋黃濃鬱流油不說,就連蛋白都爽嫩彈牙。

他就是用那一枚枚用心醃製的鹹鴨蛋,獲得了邵麗的芳心。

邵麗不是本地人,她的家鄉在千裏之外的雲南,她之所以能和鄧傳偉在雲汐市“郎有情,妾有意”,完全要歸功於他們當地的一所每月7號、17號、27號開學的技工學校。邵麗輕信了招生簡章上“100%推薦就業”的廣告語,於是她從家裏拿出僅有的1000塊錢,報名上了三個月。可沒承想,畢業之後就被送上了綠皮火車,來到了這座舉目無親的城市。

工廠的生活對剛滿20歲的邵麗來說,簡直是與世隔絕,每天站完流水線,就是回宿舍睡覺,這種暗無天日的生活,早就讓她有些麻木。再加上男女比例嚴重失調,她在這個年齡所向往的愛情,根本就是無稽之談、癡人說夢。

有句話說得好,婚姻這東西,就是在對的時間、對的地點,遇上對的人。

十四

第一次和鄧傳偉相遇的那一天,邵麗一直記在心裏。那一陣兒,她正好趕到經期,身體不適,中午的飯菜對她來說簡直味同嚼蠟,就在她埋怨著把餐盤裏的青菜豆腐扔到垃圾桶裏時,餐桌對麵一位和她年紀相仿的男子坐了下來。

“你怎麽不吃啊?”聽男子的口音是本地人。

邵麗聞言,抬頭瞄了對方一眼。她還是第一次這麽近距離地接觸一個和她年紀相仿的男人,她的心裏有些小鹿亂撞。

“是不是飯菜比較難吃?”男人嗬嗬一笑,“不過話又說回來,咱們工廠的老板可真夠黑心的,不給吃好,還讓人拚命幹活兒。”

邵麗本身就是一個內向的人,對於男人自來熟似的誇誇其談,她不知道該如何接話。

就在邵麗糾結要不要繼續吃飯時,男人從口袋中掏出一枚鹹鴨蛋,放在她的麵前。

“來,嚐嚐,我自己醃的,山上取的黃泥,絕對夠味兒。”

邵麗有些警惕地看了對方一眼,沒有伸手去接。

“嘿,難不成你還怕裏麵有毒?”鄧傳偉爽朗地笑了笑,接著他把鴨蛋掰成兩半兒,他自己吃了一小半兒,鴨蛋黃全部留給了邵麗。

“嚐嚐,香著呢。”

邵麗一個外地人,她實在不知道該怎麽拒絕,隻好用筷子輕輕挑了一點兒鴨蛋黃上的黃油,放在嘴巴中,長期的粗茶淡飯,讓邵麗的舌尖早已麻木,但令她沒想到的是,這小小的一枚鴨蛋,竟然喚起了她沉睡已久的食欲。第二次她夾了一大塊,塞在口中。

“怎麽樣?我沒騙你吧?好吃吧?”

邵麗報以微笑,用普通話說了聲:“好吃,謝謝。”

“你不是本地人?”鄧傳偉打開了話匣子。

“嗯,雲南的。”邵麗不再像之前那樣有所介意。

一回生,二回熟,時間長了,幾乎所有人都看出了兩人之間有些貓兒膩,工廠並不幹涉工人的戀愛自由,隻要不耽誤工作,其他的方麵愛咋發展咋發展,在這一點上,工廠的領導還算是幹了件人事兒。

兩人相處了一年以後,便見了家長。令人欣慰的是,邵麗絲毫沒有嫌棄鄧傳偉的家庭,答應一切從簡。邵麗的父母也沒有太難為這對苦命鴛鴦,隻提出3萬塊彩禮的要求。雖然兩人的工資不高,但3萬塊對他們來說也不是什麽大數目。

前後也就一年,在兩人的共同努力下,邵麗的父母總算和她劃清了界限。按照他們那裏的規矩,邵麗從此以後就是出籠的家雀,和家鄉再也沒有任何瓜葛。從今往後,她生是鄧傳偉的人,死是鄧傳偉的死人。

兩人的婚禮熱鬧而簡單,八桌流水席,一個民間藝術團,在工廠幾位工友的祝福聲中,兩人就算是組成了一個幸福美滿的小家。

折騰了這麽些年,兩人手裏幾乎沒有任何積蓄,為了不讓自己的下一代跟著受罪,他們決定等個一兩年再傳宗接代,雖然鄧傳偉的父親很不情願,但還是尊重了小兩口的選擇。

可誰也沒想到,“天有不測風雲,人有旦夕禍福”,鴻泰配件廠因為廠房質量不過關,在一次生產作業時,廠房上的鋼筋柱突然墜落,多名流水線工人不同程度受傷,其中最為嚴重的要數邵麗,她被鋼筋柱直接擊中腦部,當場便昏迷不醒。

消息傳來時,鄧傳偉正在車間作業,突然的失神,讓落下的鍘刀,斬斷了他三根半手指,就這樣,兩人在同一時間被送到了醫院。

邵麗的傷,屬於工廠的責任,醫藥費由廠裏來負擔;但鄧傳偉的傷則完全是自己的責任,工廠拒絕支付一毛錢的費用。

“不要管我,治我老婆!”鄧傳偉坐在手術台上,把自己本來可以接上的手指扔在了垃圾桶裏。最後醫院迫於無奈,隻能讓他在放棄治療的單子上簽了字。

因為顱腦受到了重創,邵麗在ICU病房躺了整整一個月才算撿回了一條命。

“你要時刻做好心理準備,她隨時都有成為植物人的可能,能不能恢複過來,隻能看後期的調養。”主治醫師的忠告,鄧傳偉時刻記在心上。

鄧傳偉精心的照料,化為愛的呼喚,邵麗在住院後的第三個月,奇跡般地恢複意識,但四肢仍然無法動彈。

“你們沒有必要再花冤枉錢了,現在就能出院回家,多調理一段時間,或許還有站起來的可能。”在醫生的好心勸說下,鄧傳偉帶著希望,把邵麗接回了家。

鄧傳偉剛把妻子安排妥當,廠裏的一把手霍總就著急忙慌地把他喊到辦公室。

“你老婆恢複得怎麽樣?”霍總一改往日的橫眉怒目,衝他和顏悅色地說了句。

“醫生說要調養一段時間,到底能不能站起來,還不知道。”鄧傳偉回答得很實誠。

“哦,對,你等等。”霍總一拍腦門兒,繞到自己的辦公桌下,從保險箱中取出了一個密碼箱,“你老婆這件事,廠裏存在過錯,醫院那邊的醫藥費我們廠已經全額墊付。”說到這裏,霍總的語氣忽然變得柔和起來,如同長輩安撫晚輩那般,“我真的很同情你們的遭遇,我們廠相關負責人也了解到了你家裏的情況,所以廠裏一致決定,再一次性補償給你10萬塊,幫助你渡過難關。”

“10萬?”鄧傳偉沒上過幾天學,可他也不是那麽好糊弄,這件事本身就是工廠的錯,雖然他的老婆已經脫離了生命危險,但10萬塊錢未免有點兒太拿他不當回事兒了。

“霍總,我老婆都已經這樣了,我不是來跟你討價還價的,我就想讓你能給我一個說法。”鄧傳偉有些怒意。

眼看鄧傳偉將要發火,霍總趕忙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小鄧啊,你放心,我作為廠裏的一把手,肯定會給你一個說法,但是有些時候我希望咱們能各讓一步,你看,你和邵麗能結婚,也多虧了廠子不是?做人咱不能不念舊情不是?”

“霍總……”

“你聽我說完!”鄧傳偉剛想開口,霍總便打斷了他,“廠子裏最多隻能拿出10萬,這一點改變不了,但作為廠領導,體恤下屬是我的責任,所以我不會裝孬,這樣……”霍總眉頭緊鎖,沉默幾十秒之後,伸出五根手指,“我代表我個人,再拿出5萬,一共15萬,你覺得怎麽樣?”

“15萬?”這很顯然沒有達到鄧傳偉的預期。

“小鄧,你聽我說。”霍總的臉色有些難看,“工廠有工廠的規定,前期的醫藥費我們已經墊付了,這15萬補償已經不少了,咱們也是不看僧麵看佛麵,私下裏把這件事給圓滿地解決了。”

“這……”

霍總加重了語氣:“對,工廠在這件事上是存在過錯,你可以選擇私了,更可以用法律武器保護自己。但你有沒有想過,你如果選擇經公家處理這件事,這可不是一個月兩個月能完事的,如果你要和工廠對簿公堂,那我們隻能公事公辦,假如走到這一步,那你什麽時候能拿到錢,還真不好說。”

聽完這番話,鄧傳偉心裏壓抑得不能出聲,他明明知道對方給他挖了一個火坑,可他沒的選擇,還必須往裏麵跳,他第一次感覺到了小人物的悲哀。社會就是這樣,要麽自認倒黴各退一步,要麽像馬猴一樣被人玩兒來玩兒去,不同階層之間,根本連談條件的資格都沒有。

霍總能主動找到鄧傳偉,其實已經吃透了他的心思,按照套路,鄧傳偉隻能被迫接受,這一切他早就在意料之中,看著鄧傳偉正一步步被他牽著鼻子走,他很有成就感,他很熱衷於玩弄像鄧傳偉這樣的草民,他在一絲竊喜之後,接著說:“你現在根本就沒有經濟來源,如果要走正規渠道,你是否玩兒得起?家裏幾張嘴要吃飯,你有沒有想過他們的感受?”

“我……”

“不要‘我、我、我’的,我知道,現在網絡、媒體多的是,你也聽了一些風言風語,但是你要看看自己的實際情況,跟工廠對著幹沒好處。”霍總把桌子上的密碼箱拎在手中,“拿著這15萬,回去好好照顧你老婆,等她康複之後,我答應你,工廠會給她安排一個行政文員的工作,這樣就不用整天站流水線了,而且工資還翻番。”

“你還猶豫什麽?難道你還看不出我的良苦用心?15萬,在咱們這個小城市,幹什麽都夠了。來,拿著。”霍總說完,硬生生地把密碼箱塞進了鄧傳偉的手中。

15萬人民幣,3斤多重,但對鄧傳偉來說,卻如同萬噸的巨石,怎麽也提不起來。“我他媽有的選嗎?”他在心裏一遍遍地問自己。

“你要是同意,就在這份調解協議書上簽個字。”霍總很貼心地幫他拔出筆帽。

鄧傳偉牙齒咬得咯咯直響,他心裏明白,如果自己簽了這個字,隻要走出這個門,姓霍的肯定不會再管他老婆的死活,但如果不簽這個字,自己又沒有十足的把握能打贏這場官司,如今他的手上連一家四口果腹的錢都沒有,他又拿什麽跟這麽大的工廠死磕?“還是先拿著錢吧,有了錢還有回旋的餘地,如果連錢都沒有,那隻能在家等死。”痛苦掙紮之後,鄧傳偉顫抖著拿起了筆。

“這就對了嘛,在這裏簽名就行。”霍總指著“簽名”的位置。

“唉……”鄧傳偉紅著眼眶,簽下了自己的名字。

他剛一停筆,霍總慌忙起身將文件收起,鎖死在保險箱中。

“哎呀,這件事總算是了了,小鄧啊,我就不留你了,你拿著錢先回去吧!”

“人啊,就是這麽現實,這邊剛簽完協議,那邊就讓你滾蛋。”鄧傳偉心裏一寒,冷冷地甩了句:“那就不耽誤霍總的寶貴時間了。”

辦公室的房門關閉,霍總用雙手捋了一下自己油光發亮的大背頭:“寶貝兒,出來吧。”

話音剛落,房間內掛著“休息室”牌子的木門被打開,濃烈的香水味,瞬間彌漫了整個房間,一個身材火辣的年輕女子從裏麵翩翩走出。

“哎呀,我的霍總,你可真厲害啊,廠裏準備的30萬,你隻出15萬就搞定了。”女人嗲聲嗲氣地說道。

“對待這種沒見過世麵的傻×,15萬都是多的。”霍總使勁兒拽了拽自己的領結,饑渴難耐地打量著與自己相對而站的女人。

女人會意,輕輕地走到他的身邊,一雙烈焰紅唇慢慢地靠近了霍總左耳,空氣中充滿了曖昧的味道。

“剩下15萬打算怎麽處置啊?”女人如鬼魅般已經讓霍總開始有些把持不住。

“人家的LV包包,你都答應人家好久了。”

霍總深深地咽下一口唾沫,眼睛迷離地說道:“你這個磨人的小妖精,回頭就給你買,不過你得先讓我爽一下才行。”

“哎呀,不要心急嘛,我們去房間好不好?”

“好的,我的秘書大人。”霍總**笑了一聲,摟住女人走進了房間。

十五

在沒有找好出路之前,這15萬,鄧傳偉不敢動一分錢,他剛走出工廠,便把錢存進了銀行之中,他心裏這麽盤算著,15萬一年的利息也有小5000塊,如果自己省吃儉用,再去打點兒零工,或許這本金就能省下來,假如自己的老婆能夠恢複,就用這錢做點兒小買賣,這輩子就算是過去了。

“手術雖然成功,但病人顱腦內的淤血還有可能會壓迫她的神經,如果病人感覺到頭痛難忍,你就來醫院拿這種藥給她吃。”醫生遞給他一個寫滿英文的藥盒,鄧傳偉看不懂藥的說明書,也不知道這種藥到底會起到什麽效果,他看著藥單上一盒1200元的價格,竟毫無征兆地流出眼淚。

一個月後,邵麗再一次被拉回家中,和第一次不同,這次出院的原因,是沒有錢。

“爸,媽和麗麗就交給你了,我要出去掙錢。”鄧傳偉望著殘疾年邁的父親,無奈地說出了這句話。

“去吧,沒事兒,家裏交給我,你爹我一條腿斷了,還有另一條腿!”年過花甲的鄧鍾祥向兒子信誓旦旦地保證道。

“謝謝爸!”鄧傳偉感到了莫大的鼓舞。

自己的左手殘疾,廠裏不可能再雇用自己,他雖然窮,但不會去討那個下賤,他唯一的出路,隻能是做苦力。

去建築工地拎泥鬥,是他思來想去最合適的工作。憑借著自己多年外出打工的經驗,他總結了一個規律,大工地他不能去,因為大工地的工期長,很難在短時間內拿到錢,可小工地又不好找。琢磨了半天,他準備去裝潢公司給泥瓦匠當個小工,普通家裝,泥瓦工七八天就能完工,這樣正好可以解燃眉之急。

拎泥鬥需要一定的體力,年紀大的幹不了,年紀輕的又礙於麵子不屑於幹,所以這也算是一個緊俏的行業。求職的道路對鄧傳偉來說不算艱辛。

“一天50塊,行情價,以後你就跟著我。”裝潢公司給他介紹了一個姓龐的泥瓦工。

“龐師傅,以後還請你多多關照。”鄧傳偉把早就握在右手中的煙卷遞了過去。

“你不抽?”

“暫時不想抽,您先請。”鄧傳偉煙癮很大,但是他不想在別人麵前暴露自己左手殘疾的真相。

“我看你年紀也不大,幹咱這行要的就是體力,不是玩兒花拳繡腿,我先說好了,要跟著我可以,最少要幹滿一個月,如果你中途給我跑了,你一分錢拿不到。”

鄧傳偉聽出了警告的味道,一行有一行的套路,一個師傅有一個師傅的規矩。

“一個月就一個月,隻要保證有錢就行,一家四口,睜眼就要吃飯,自己不能再閑在家裏了。”考慮好的鄧傳偉,點頭道:“龐師傅,您放心,除非我幹不動了,否則我不會輕易不幹的。”

“行,把我的工具背上,我們去學府小區,那裏有十幾家要裝修,這幾個月都有活兒幹!”

“哎,好嘞!”

“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姓龐的確實不是個東西,等幹完這幾個月,看有合適的師傅,一定不跟他了。”鄧傳偉在心裏總是這樣對自己說。

才來沒多久的鄧傳偉,哪裏知道師傅龐虎的惡習。龐虎趕上了房地產最輝煌的年代,一天300塊的工費,他足足拿了10年,可誰曾想到,這些年近百萬的收入,被他揮霍一空,賭,已經深入了他的骨血,他可以為此拋妻棄子,六親不認。

“這個月的工錢還沒有結算,等裝潢公司算錢以後,我再把錢給你。”一個月後,龐虎這樣跟鄧傳偉解釋。

作為家裝,泥瓦活兒基本上都是前期工作,一般顧客裝修結束再給錢也是常有的事,所以鄧傳偉並沒有覺得任何不妥,他隻是很含蓄地解釋了一句:“我家裏條件不好,老婆指著工錢買藥。”

“誰家裏有錢來幹這個?等著吧!”見龐虎很不耐煩,他不敢再說下去。

其實鄧傳偉並沒有誇大其詞,邵麗剛剛做完手術,一切都在恢複當中,頭部震痛的後遺症,幾乎每周都會發作,那1200塊一盒的“進口藥”也最多隻夠一個月的用量,他不懂藥理,醫生告訴他隻能吃這個,他就認死理隻會買這種,他就是到死的那天也想不到,原來很多藥之所以價錢不一樣,隻是因為換了一個足夠高大上的包裝。不變的是藥品,變的是人心。

雖然家裏幾乎沒有餘糧,但一個月他還是可以咬牙堅持,鄧傳偉很能吃苦,龐虎為了能有更多的時間去瀟灑,幾乎快把全部的活兒都交給了他。

“吃得苦中苦,方為人上人。”鄧傳偉總是用這句話激勵自己。

“雖然龐師傅不問事兒,但是自己也學了很多東西,再過上幾個月,等把本事全部學到手,我就可以不用當小工了,這樣收入也能多一些。”他心裏有自己的小九九。

時間如水,總是無言,兩個月過去了,鄧傳偉身上隻剩下最後的300塊錢。

“龐師傅,我的3000塊工錢什麽時候結?”

“結什麽錢?公司還沒給我,我怎麽給你結?”

“這怎麽會?都兩個月了!”

“怎麽?難道我還能吞你那點兒錢不成?”

“我……”

“姓鄧的,你要是還想跟著我幹,就別嘰嘰歪歪的,有錢了自然會給你,如果你要是不跟我幹,你自己去找公司要錢去,不過話說回來,你是我的小工,公司是不可能直接把錢結給你的,這是規矩。”

“信、信、信,你說什麽我都信,但是我沒錢,要麽你滾蛋,在家裏等信兒,什麽時候有錢了,我什麽時候給你打電話。要麽,就再等一個月,幹完這一個月,學府小區的工程基本就完工了,到時候裝修公司肯定會把錢一塊兒給我,你就不能再耐心等兩天?”

“龐師傅,我真的等不起了,我老婆的頭痛藥不能斷啊,您能不能高抬貴手,先給我結1000塊錢,就1000。”鄧傳偉苦苦哀求。

“別說1000塊,我就是一塊都沒有。”龐虎拒絕得相當幹脆。

“你……”

“幹,就留下,不幹,就走。”

“如果一個月後,公司還不結錢怎麽辦?”

“不管公司結錢不結錢,三個月的工錢,我一定一分不少地掏給你!”龐虎信誓旦旦地說。

“好,我就再相信你一次。”

結束了一天的辛勞,鄧傳偉拖著疲憊的身軀,趕回了家中。

“錢要回來沒有?”鄧鍾祥顯得比他還要焦急。

“沒有,說還要等一個月。”鄧傳偉無力地拿起桌子上剩下的饅頭,咬了一口。

“什麽?還要等一個月?可是麗麗這頭痛一發作,簡直比死了還難受,看著我都揪心啊……”

再堅強的漢子,在自己的父親麵前也隻是個孩子,鄧傳偉含著淚說道:“爸,你說咱們是不是上輩子作孽太深了?老天爺這輩子故意懲罰我們?”

“傳偉,想當年你爹我什麽苦沒吃過?有些時候,咬咬牙就過去了,沒啥。”

“我是能咬咬牙,可麗麗怎麽辦?這個月她怎麽過?”

“不行就買些安眠藥,也許睡了,就會好一些。”

鄧傳偉沒有再接話,因為他別無選擇。

十六

一個月後,鄧傳偉幹完最後一家的活兒,接著撥打了龐虎的電話,可無論他怎麽打,電話裏都隻有“嘟嘟嘟”的忙音。

他忽然有了一種不祥的預感。“裝潢公司,對,找裝潢公司。”他慌亂中,想到了解決問題的辦法。

“我們裝潢公司的泥瓦工工錢,都是工人自己找房東結算,我們不摻和。”裝潢公司前台的工作人員給了他答複。

“這怎麽可能?”鄧傳偉不敢相信這是事實。

“你是不是跟龐虎做工的?”前台忽然反問了這麽一句。

“對,就是他!”

“這家夥就是一個賭徒,他手底下好幾個小工都是這樣被他騙的。”

“什麽?他怎麽能這樣?我等著這錢救命啊!”他怎麽也沒想到,自己辛辛苦苦三個月,卻是這個下場。

“你別急,我給你查查。”為了幫他一把,女子很快翻開了麵前的台賬:“隻要是我們公司的活兒,都有合同在,你不要著急。”

“嘩啦啦啦……”翻頁聲戛然而止,“有了,學府小區8號樓4單元502室。”

“我知道,就是今天我剛幹完的那家。”

“他們的泥瓦工錢還沒有結算。”女子說完,看了一眼牆上的掛鍾,“現在是下午4點半,一般情況下六七點鍾業主會過去驗收,你不行就直接去小區等著,趕在龐虎前麵到,當著業主的麵,他想賴也賴不掉,你記一下業主的電話號碼,等不到就打電話。”

“謝謝,謝謝!”鄧傳偉連忙作揖。

“如果姓龐的再不給錢,我就跟他拚了。”為了能加重砝碼,他從家裏拿出了一個刀片用膠帶裹住。這是他出事後從切割機上卸下來的,也是奪走他三根半手指的刀片。因為切割工最忌諱這個,所以這個沾有“晦氣”的刀片,被鄧傳偉帶回了家中。

雖然封存已久,但由於油紙的保護,刀片依舊鋒利無比。

就這樣,他帶著怒氣,回到了學府小區的工地,他望眼欲穿地蹲在502室的門口,可直到夜幕低垂,他也沒有見到一個人影。

“打個電話問問吧。”鄧傳偉拿出了手機,“喂,是業主嗎?請問泥瓦工的錢你們給了嗎?”

“怎麽還要錢?錢不是中午就打到你卡裏了嗎?”

聽著電話那邊業主的咆哮聲,鄧傳偉這才恍然大悟。

“一切都晚了,我被人騙了三個月。不行,我要報警!”他掏出了手機,就在他準備按動“110”時,他又停下了手中的動作,“工錢八成都被姓龐的賭掉了,他沒有錢,就算是報警也沒有辦法。”

“唉!”鄧傳偉已經感覺到了心灰意懶。

“麗麗已經吃了大半個月的安眠藥,再這樣吃下去,遲早會出事兒,我該怎麽辦?我他媽現在就是賣腎也來不及……”他把口袋中僅有的100塊錢緊緊地攥在手中。

“我該怎麽辦?我到底該怎麽辦?”他第一次感覺到如此絕望和無奈。

許久之後,他重歎一口氣,失魂落魄的他,準備從小區北門步行離開。可就在他經過那片沒有完工的在建工地時,一個女人的哭泣聲越來越清晰。

“我該怎麽辦?胡文昌整天抽煙喝酒,我什麽時候才能要上孩子?嗚嗚嗚……”女人哭得很忘情,她絲毫沒有注意到周圍的異樣。

出於好奇,鄧傳偉轉頭看了一眼,手機屏幕的亮光,讓他分辨出女人用的是一部最新的蘋果手機,價格要在6000元以上,他之前在工廠經常接觸手機配件,這一點他不會判斷錯。

“這女的好有錢啊!”鄧傳偉嘀咕了一聲,接著低頭往北門走去。

四周安靜得可怕,唯獨女人的哭聲是那麽清晰刺耳。

“周圍難不成隻有她一個人?”鄧傳偉停下了腳步。

“周圍又沒有人,我拿她手機,她應該不會找到我吧?”他小心地環顧了一下漆黑的四周,“而且附近也沒有路燈,或許……”

女人的聲音還在繼續,它一次又一次地勾引著鄧傳偉心中的貪欲。

幾經掙紮之後,鄧傳偉停下了腳步。“吧嗒”,他找了一塊僻靜的地方點了一支煙卷,他心裏清楚,如果現在就去搶手機,電話那邊一定會被驚動,所以,他隻能等女子掛掉電話才能動手。

“老天爺,我答應你,這是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請你千萬不要懲罰我,我也是被逼無奈。”鄧傳偉朝月亮的方向跪了下去。

10分鍾,20分鍾,女人的哭泣聲也越來越小。

“好吧,那就這樣吧,我掛了!”

鄧傳偉終於等到了信號,他慌張地把手中的煙卷按滅,接著快速地接近遠處那一片微弱的手機亮光。

因為是第一次作案,鄧傳偉很緊張,他借著奔跑的慣性,很粗魯地將女子抵在了牆根之上。

“不要說話,把手機給我。”

“你……”女人試圖掙紮。

鄧傳偉直接把刀架在了她的脖子上,他害怕隨時會出現過路人,所以他用左手拚命地按住女人的嘴巴,低聲咆哮道:“不要說話,把手機乖乖地交給我。”

其實在女人心裏,一部手機的價錢對她來說根本算不了什麽,可令她無法釋懷的就是手機裏那些不堪入目的照片,都說“三十如狼,四十如虎”,女人平時雖然看起來斯斯文文,但也有少數人知道,女人其實還藏著一顆**的心。

鄧傳偉試圖從她的手裏奪過手機,可幾次都以失敗告終,女人根本不肯撒手。

焦躁的他,再一次把刀片抵在了女人的脖子上:“你到底放不放手?信不信我殺了你?”

女人的嘴巴被捂住,根本無法出聲,她使勁兒地扭轉自己的頭部,發出“嗯嗯嗯”的聲響,女人知道對方隻是圖財,她試圖露出嘴巴和對方解釋一句:“手機我不能給你,不行你把我全身的首飾拿走。”

可誰也沒想到,悲劇竟然在這一刻發生,女人扭動的脖頸,忽然被鋒利的刀片劃開,溫熱濃烈的鮮血,順著刀片流到了鄧傳偉的手上。

“啊!”受到驚嚇的鄧傳偉,一把將女人推開,他多麽想聽女人再喊叫一次,可最終事與願違,女人像斷了線的風箏,重重地摔倒在地。

鄧傳偉慌忙放下刀片,把右手放在女人的鼻尖。她已經沒了呼吸。

“我、我、我,我殺人了……”鄧傳偉已經徹底絕望。

就在這時,他突然聽到北門附近有了響動。

“不好,有人來了。”他把放在死者身上那個沾血的刀片在死者衣服上擦了擦,重新裹在上衣中,朝著反方向跑去。

“我殺人了,我殺人了!”如果不是他右手還沾著鮮血,他根本不敢相信這一切都是真的。

他感覺自己在虛幻和現實之間來回遊走,他不知該何去何從,路燈和周圍的景物時而模糊,時而清晰,巨大的打擊,讓他一時間還無法從剛才的陰影中掙脫。

許久之後,他終於平靜下來,來自心底的一個問題,忽然讓他打了一個冷戰:“我被抓了,我的父母、老婆怎麽辦?”

妻子臥病在床,母親瘋瘋癲癲,父親終身殘疾,這是他不得不麵對的現實。

“算了,一切都結束吧!”一個極端的想法,在他的腦海中揮之不去。

“豬蹄、豬耳、豬頭肉,賣完收攤兒了……”路邊小販的吆喝聲,引起了他的注意。

“要走了,怎麽也要吃頓好的吧。”他把口袋中僅有的100塊錢掏出。

“老板,給我每樣都來點兒。”

“得嘞。”小販麻利地拿起鐵盆夾了一滿盆,上秤之後道:“65塊,要辣椒和大蒜嗎?”

“都來點兒。”他把百元大鈔遞了過去。

小販找完零錢,他又從小店買了兩瓶父親最愛喝的白酒,剩下的3塊錢硬幣,他扔給了路邊乞討的老人。

“爸,咱爺兒倆今天喝兩盅。”

“喲,瞧你高興的,錢要到了?”

“要到了,以後咱就不用再受苦了。”鄧傳偉將鹵菜和白酒放下,走到院子的壓水井前,開始清洗手上早已幹掉的血漬。

“那就好,那就好。”鄧鍾祥已經好久沒有聞過肉香,他隻是瞥了一眼,目光就再也不舍得移開。

“要不要讓媽和麗麗起床吃一點兒。”

“我不知道你回來這麽晚,麗麗剛吃了安眠藥,你媽瘋瘋癲癲的,以為麗麗吃的是好東西,趁我不注意,也吃了兩粒,現在都在**睡覺呢。”

“那行吧,咱爺兒倆喝兩口。”

鄧傳偉把塑料袋打開,四道涼菜散發出令人垂涎的香味。

“爸,你說來世咱們會不會過得比現在要好一點兒?”

“這死後的事兒,誰知道呢?”

“來,走一個。”鄧傳偉抓起了酒瓶,灌了一大口。

鄧鍾祥從來沒有想過,自己這麽快就能大塊吃肉,大口喝酒。他笑眯眯地幹了一口又一口,很快一瓶白酒被他喝下肚,不勝酒力的鄧鍾祥已經有些醉意。

“爸,我扶你上床睡覺吧。”

“呼呼呼……”在酒精的刺激下,鄧鍾祥很快昏睡過去。

“是時候了。”鄧傳偉掃視了一眼,抽出了還沾有血跡的刀片,淚水順著他的臉頰滑落:“爸,媽,麗麗,對不起,這輩子太苦了,我們來世再見!”

痛苦中,他緊閉雙眼,割開了三人的喉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