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案 絕命輪回1

胡文昌的前28年,用兩個字完全可以概括,那就是“勵誌”。他的父母都是麵朝黃土背朝天的農民,兄弟姊妹一大家,全靠那一畝三分地養活。因為經濟的拮據,所以他早早地輟學打工。

2000年,16歲的他,帶著家裏賣糧食餘下的幾百塊錢,獨自一人去深圳打拚。其實他自己都不知道為什麽會選擇深圳,他隻是經常聽電視裏說:“你想發財嗎?去深圳吧;你想成功嗎?去深圳吧;你想讓夢想變成現實嗎?去深圳吧;深圳遍地是黃金。”對胡文昌來說,這段鏗鏘有力的排比句,前三句都是扯淡,他最關心的還是深圳地上到底有沒有黃金,為了一探究竟,所以他來了。

出了火車站,胡文昌徹底傻了,他從沒見過那麽高的樓房,也沒有見過那麽多的轎車。碩大的站前廣場上,人如螻蟻般穿梭。“不是說遍地是黃金嗎?黃金呢?”若幹年後,胡文昌回憶起他剛到深圳時的傻樣兒,依舊樂得合不攏嘴。

但“傻人有傻福”,就在他愣神納悶兒之時,來往的人群硬是把他擠到了一輛大巴車的跟前。

“你、你、你,趕緊上車。後麵還有人呢,別擋著路。”司機站在門後使勁兒地推了胡文昌一把。

“說誰呢?說我嗎?”

“不是說你,還說誰?趕緊上車。”

“哦,要錢嗎?”

“不要,你哪兒那麽多的廢話。”司機連拖帶拽地把胡文昌推上了大巴。

“要麽說這大城市好呢,坐大巴都不要錢,要是在我們鄉下,怎麽的也要5毛錢吧。”胡文昌心裏美滋滋地找了一個靠後的位置坐下來。

很快,大巴上擠滿了和胡文昌一樣大包小包的外地人。

“坐穩了,開車了!”司機關上車門,汽車“撲哧”一聲,慢慢駛離了火車站。

“這是去哪裏?管他去哪裏,反正對我來說,到哪裏都一樣。不會遇上壞人吧?奶奶的,車上這麽多人,大白天,壞人也不可能這麽囂張。”胡文昌心裏時而忐忑,時而平靜。

“不管了,睡覺!”幾分鍾後,胡文昌靠著椅背打起了呼嚕。

汽車行駛了約一個小時後,一行人被送到了工業園區,胡文昌就這樣稀裏糊塗地當了一名手機流水線工人。一個月3000塊,包吃包住。

2000年,當內地還很少見到彩屏手機時,深圳的手機廠商便開始研究國外的智能手機品牌,那時候最有名的“跑馬燈山寨機”最早的起源就是這裏。深圳可以說是國內手機市場開發的搖籃。

2003年到2013年是手機市場的黃金十年,深圳的很多中小型手機廠家,全部因此賺得盆滿缽滿。胡文昌也不例外。

雖然他大字不識幾個,但腦子卻很靈光,在手機廠幹了不到兩年,就已經把這行琢磨得八九不離十,於是他拉著自己工友開始幹私活兒。對胡文昌來說,他沒有設備,沒有人工,所以不能直接製造手機,但他對手機內部構造了如指掌,對他來說沒有什麽能比翻新手機更合適的工作了。

他的第一桶金,就是從翻新手機開始的。在那個大家都還不知道手機怎麽玩兒的年代,單純的人們,根本不知道手機這種高端的產品還能組裝,因為價格比新機便宜很多,所以胡文昌的手機生意很是火爆。

翻新手機做了幾年,隨著人們認識的提高,這行也在逐漸飽和。抓住機遇的胡文昌很快轉型,用自己在深圳賺的錢,在家鄉雲汐市開了第一家手機連鎖超市,他打破常規手機品牌專營的局麵,把所有品牌和檔次的手機全部集中在一個店裏,讓不同階層的顧客都有選擇的機會。這一創新的銷售模式,取得了巨大的成功,他隻用了3年的時間,便把自己的父母和兄弟姐妹全部接到了市中心,而且還給他們每人置辦了一套住房。

經商得力的他,在感情上也是豐收,他用自己的實力,征服了自己的金牌美女店員,兩人在2010年牽手走進了婚姻的殿堂。

有句話好像說得很有道理:“不管是誰,不可能一直走運,上天都是公平的,人一生的運氣也是有限的。”這句話放在胡文昌身上絕對受用,自打他結婚以後,他的生活就變得糟糕起來。

第一波打擊,電商對手機市場的衝擊。這讓手機市場利潤逐漸透明化,像他這種房租驚人的手機連鎖超市,已經搖搖欲墜,無法再支撐下去。

第二波打擊,幾大運營商的壟斷。充話費送手機,交寬帶費送手機等等一係列的促銷,已經讓零散手機市場逐漸被淘汰。

第三波打擊,品牌手機的自營。最顯而易見的就是蘋果、華為、小米等鋪貨量很高的手機品牌,他們基本上都是自產自銷,省去了中間環節。

接連的三次打擊,讓胡文昌最終含淚退出這個曾經讓自己輝煌的手機行業。他用自己多年的積蓄,投入了看似火爆的餐飲市場,因為沒有從業經驗,結果隻能是一賠再賠,眼看家底兒快要賠光,胡文昌隻能選擇收手。

事業走向低迷,家庭生活也並不和睦。常年的操勞,讓胡文昌夫婦一直沒能有一個屬於自己的孩子,去醫院檢查,是胡文昌的毛病,可生育**活力不足5%,醫生告訴他,可能是過度的勞累和精神壓力導致的,讓他回去好好調養。藥一吃就是兩年,**活力依舊在5%上下徘徊。

男人沒了錢,就沒了地位,現在連最基本的生育能力也打了水漂兒,這對胡文昌來說,簡直是奇恥大辱。不知從什麽時候開始,望子心切的妻子開始和他大發雷霆,從一開始的吵吵鬧鬧,發展到如今的摔鍋砸碗。

他的婚姻生活開始出現裂縫,但胡文昌又不能反駁什麽,因為一切都是自己的錯。漸漸地,他似乎已經習慣了老婆借題發揮、指桑罵槐,越是這樣,他心中的苦悶越是無法排解,抽煙、喝酒成了他戒不掉的習慣。一切的一切,開始變成惡性循環。

“抽、抽、抽,就知道抽,醫生怎麽告訴你的?”晚飯後,胡文昌打開電視機又習慣性地點了一支。

“隻抽一支。”麵對妻子的訓斥,他隻能笑臉相迎。

“你是不是覺得我很願意跟你過一輩子?”妻子一把將他嘴上的煙卷奪走,在桌上撚個粉碎。

“孩子會有的,你要給我時間。”

“時間、時間、時間,你算算我給你多少時間了?你整天大門不出,二門不邁,我一不在家,你就抽煙喝酒,我們什麽時候才能要上孩子?”

“會有的,會有的。”連胡文昌自己都沒了底氣。

“說真的,你現在就是一塊扶不上牆的爛泥!”妻子氣急敗壞地衝他吼叫。

“爛泥就爛泥,你願意過就過,不願意過就離婚!”常年的怨氣,讓他在這一刻爆發出來,他抓起煙灰缸,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好哇,胡文昌,這可是你說的,我沒有逼你!”

“這不正是你想要的嗎?”

“我想要的?你有沒有考慮過我的感受?”

“走吧,你正好趁著自己年輕,還能再找個好歸宿,不要在我這棵樹上吊死了!”胡文昌有些傷感地揮揮手。

“你——”妻子的眼淚在眼眶中打著轉。

“還不快滾!”他的吼叫,徹底激怒了妻子。

“啪!”他結結實實地挨了一巴掌,妻子摔門而出。

看著妻子下樓時的背影,他用手摸了摸自己火辣辣的臉頰。肉體上的疼痛對他來說根本算不了什麽,相比起來,他更加無法接受變得如此頹廢的自己。他曾經不止一次地想重整旗鼓、卷土重來,可巧婦難為無米之炊,手裏的那點兒錢根本經不起自己再禍害。麵對生活的落差,他怎麽可能沒有壓力。

空**的房間裏,也隻有《新聞聯播》的聲音能讓他感覺自己似乎不是那麽孤單。

他從地上撿起被踩扁的煙盒,抽出一支叼在嘴上。

“吧嗒。”打火機點燃,煙卷上的火星快速地朝煙頭灼燒,他吸得很用力。

一支,兩支,三支……他的眼睛盯著電視機屏幕,可腦袋中卻不知在想著什麽,許久之後,客廳裏傳來了這麽一句話:“今天的《新聞聯播》就播送到這裏,歡迎明天同一時間繼續收看。”

“明天?還有明天嗎?”他在心裏反複地問著自己。

“自己已經是個廢物,離就離吧,也許一個人過還會好受一點兒。”他感覺到了前所未有的絕望。“哀莫大於心死”,這是他此刻的心情。在尼古丁的刺激下,他似乎變得冷靜許多,打定主意的他,拿出了手機,撥打了妻子的電話。

“嘟……”

幾次長音之後,手機裏傳出了這樣一句話:“您撥打的電話暫時無法接聽,請稍後再撥。”

又一次撥打,依舊是同樣的結果。

再次撥打,還是如此。

“看來還在氣頭上,發短信說吧。”他拿出手機,選擇了短信圖標。

“我想好了,我們還是離婚吧。”短信編輯完成,他沒有絲毫的猶豫,便發了出去。

等待回應是莫大的煎熬,他又習慣性地叼起了煙卷。

就在他想看看是否有回信時,他的手機忽然響了起來。

“這是誰?”他看著那一串陌生的號碼,有些愣神。

手機依舊在他手上振動加響鈴。

“嘀。”他按動了接聽鍵。

“喂,胡文昌嗎?”電話那邊是一個男人的口音。

“對,你是……?”對方的聲音十分陌生,於是他問道。

“我們是刑警隊的,剛才我們接到報案,發現一具屍體,我們通過手機號碼聯係到你,我們懷疑死者是你的妻子。”

近日,公安部開展了一個專門打擊境外金融犯罪的“獵狐行動”,從全國公安基層抽調精英警力,遠赴海外緝拿犯罪分子,雖然這是份苦差事,但能和國際刑警聯手辦案,這種**簡直無法用言語去形容,幾乎所有刑警隊的偵查員都躍躍欲試。可殊不知,除了能力以外,這還是一場警界學霸之間的PK,別的咱先不說,光“國際英語”這一項,就直接秒殺了99%的偵查員。

說一千道一萬,這本來是刑警隊員之間的競爭,跟我們技術員八竿子打不著。我之所以如此關心,主要是令我萬萬沒想到,葉茜竟然突出重圍,代表雲汐市參加了全國僅有50個名額的“獵狐分隊”。我就是敲掉腦袋也想不到,那個整天嚷嚷著半夜出去擼大腰子的葉茜能和“學霸”扯上關係。就連阿樂都說:“沒想到,葉茜竟然還是個警界的掃地僧。”

葉茜不在,我和阿樂兩個大老爺們兒也很少夜出,再加上最近一段時間“天下太平”,我的生活總算歸於平靜。單位、家裏、足球場,幾乎是三點一線。但再平靜的湖麵,也會起點兒波瀾。因為母親帶輔導班,我們家的晚飯一直要等到晚上8點半才能開飯,這也是一天之中我最難躲過去的坎兒。

“葉茜回來沒?”母親剛端起碗,就開始叨叨個不停。

“沒。”我的腦門兒上已經出現三道黑線。

“小龍,我說你是怎麽想的?”

“啥怎麽想的?”

“能不能嚴肅點兒?”母親用筷子敲了敲桌麵,對待我仿佛對待她的學生。

“職業病。”我嘀咕了一句。

“嘿,你啥意思?嫌我煩了是吧?”

“我……”我剛想反駁兩句,父親便在桌子底下用腳踢了我一下,示意我閉嘴。母親當了多年的班主任,脾氣自然也是火急火燎,還好在最關鍵的時刻父親阻止了我,要不然一旦母親火山爆發,第一個遭殃的肯定是我。

“怎麽的?你還有理了?”母親把筷子往碗上一橫。

我實在被她整得沒脾氣,隻能不搭腔,低頭吃菜。

“你也不看看你多大了,我同事家裏像你這麽大的,哪個個人問題沒解決?葉茜到底哪裏不好?又能文又能武,長得又漂亮,人家哪點兒配不上你?你再看看你,整天稀裏糊塗的,我告訴你……”

母親忽然壓低了聲音:“你們單位新來的那個同事是不是單身?”

“好像……是吧……”

“什麽叫好像是?你怎麽一點兒危機感都沒有?你就不怕人家挖你牆腳?”

“媽,你這都哪兒跟哪兒啊?”

“什麽哪兒跟哪兒?你也不掰手指算算,這都幾年了,我當初跟你爸,見了三回麵就成了,你倆待在一個辦公室裏那麽多年,咋還沒個進展?”

“年輕人,要多了解了解。”父親有些尷尬地插了一句。

“哎,老司你……”

母親剛要發作,我掏出手機,做了一個暫停的動作:“打住!”

“喂,明哥。好,我知道了,馬上下去。”

“怎麽了?”父親問。

“學府小區,命案。”

明哥隻給了我5分鍾的準備時間,我顧不上解釋那麽多,嘴上叼著一塊餡餅,便衝下樓去,雖然一發生命案肯定要加班加點,但我卻感覺到前所未有的解脫。

一塊餡餅邊走邊下肚,胖磊駕駛的勘查車如期而至。

“什麽情況?”

“暫時還不清楚,案件發生在室外。”

“什麽?室外?”我突然緊張起來。

“拋屍案都能搞定,還有什麽搞不定的?”阿樂坐在我旁邊小聲說了句。

“得,我信你的。”我和阿樂擊拳打氣。

學府小區在我們雲汐市也算是高檔住宅,再加上地處市中心,還有重點名校做學區,房價一直處在躥升的狀態。講到這裏,就不得不說小區開發商的精明所在,小區按照規劃,一共分為四期建造,而目前隻有麵積較小的一期和二期是全部竣工入住,剩下的將近3/4的樓房,也隻是蓋了一個框架,從外麵看,這裏似乎已經快接近竣工,而實際上,整個小區的基礎設施、配套項目根本不完善,這也是很多地產商慣用的伎倆——先圈地建房,用最少量的住戶,去爭取學區房、公交站等資源,然後再利用資源抬高房價,榨取最高的利潤。學府小區這一點就操作得相當到位,最初的開盤價也隻有每平方米3000多元,現如今已經翻了一倍還多,就這還有上漲的空間,雖然每平方米7000多元的房價在北上廣這些大城市還夠不上零頭,但在我們這裏已經是泡沫頂端。

學府小區的一期、二期分布在東南和西南,三期、四期則坐落在東北和西北,整個小區呈橢圓形,中間被一條雙向四車道的柏油路分割成兩半,路南人聲鼎沸,路北蕭條冷清。小區北部還未竣工,我們隻能從小區南門進入,在門口偵查員的帶領下,勘查車直接繞到了小區的東北角,也就是四期工程的腹地。

為了盡可能地不破壞現場,所有警車全部在外圍停成一排。

剛一下車,徐大隊便趕了過來。

“什麽情況?”明哥問道。

“報警人是小區一個遛彎兒的老大爺,他在這條路上遛狗時,聽到有手機鈴聲在響,走近一看,發現一位女士躺在地上,滿地的血,人已經死亡。接著老大爺撥打了報警電話,我們趕到現場時,發現手機依舊在振動,顯示的是‘老公胡文昌’,為了不破壞物證,我讓單位小劉用自己的手機按照號碼撥了過去,聯係到了胡文昌,經過辨認,死者正是他的妻子夏青。據了解,今天晚上7點鍾左右,胡文昌和夏青因為家庭瑣事吵了一架,夏青氣憤之下離開了屋子,家裏隻有他獨自一人在抽悶煙,沒過多久夏青就被殺害了。目前胡文昌的情緒有些激動,我已經讓偵查員帶他去刑警隊做問話筆錄了。大致情況就是這樣。”

明哥抬手看了一眼手表:“現在是晚上9點鍾左右,也就是說嫌疑人是在兩個小時之內遇害的。”

“差不多是。”

“行,我們先勘查現場再說,麻煩徐大隊帶兄弟們疏散一下圍觀的人群。”

“沒問題。”

趁著換勘查服的空隙,我仔細地觀察了一下中心現場的情況,這也是我每次勘查現場前必做的一件事。

中心現場是一片還在施工的工地,一條還未完工的雙車道水泥路與小區的主幹道交叉向北延伸,水泥路的東西兩邊分別為三棟高層在建樓房,水泥路的最北端連接省道,兩者之間有一扇可以自由通行的黑色鐵門。

樓宇還在建設,開發商並沒有給這裏安裝路燈,根據刑警隊的介紹,夏青的屍體就位於路北端黑色鐵門附近。

發生命案的重磅新聞在小區裏炸開了鍋,跳廣場舞的大媽、遛彎兒的老頭老太、出來散步的年輕夫妻,浩浩****最少有上千人,把現場周圍擠得滿滿當當,案件發生在室外,嫌疑人的活動範圍很大,為了盡可能地保護現場,徐大隊隻能緊急抽調警力,把整個四期全部警戒起來。

吵嚷的人群讓我壓力倍增,伴著晃眼的手機閃光燈,胖磊、阿樂我們三人像明星走紅毯一樣,率先走進了警戒圈。

“人都去世了,最起碼的一點兒尊重都不懂。”胖磊很反感地看了一眼試圖往裏鑽的幾個年輕人。

“還真是看熱鬧不嫌事兒大。”阿樂也跟著搖搖頭。

現場的環境比我想象的要複雜得多,我沒有時間去在意圍觀的人群,我的大腦快速把幹擾鞋印全部過了一遍,確定可以完全排除之後,我打開了寬幅足跡燈。

燈光像是一道激光,把整條路照射得清清楚楚。

“哇塞,好厲害,我要拍下來發朋友圈。”

“你們看那邊,死人,我×,真刺激。”

“你們看那邊,地上,還有好多血。”

“……”

“媽的,喊什麽喊,能不能尊重一下死者?”阿樂忽然衝身後的人怒吼了一聲。

幾個圍觀的年輕人先是一愣,沒過幾秒鍾,一個戴著眼鏡的文化人指著阿樂說道:“你身為國家公職人員,怎麽可以罵人?”

“媽的,沒看見老子沒穿警服嗎,我他媽是協警,你們誰敢嘰嘰喳喳的,我今天晚上就是不幹了,也要跟你們死磕到底!”阿樂那天生的凶相,對他們的殺傷力絕對是致命的。

“喊什麽喊?再喊真給你開除了!快點兒過來幹活兒!”胖磊的鬼點子最多,和阿樂天衣無縫地唱起了雙簧。

“都給我撤遠點兒!”阿樂很囂張地指著蒙了的年輕人。

“警察好歹是在辦案,年輕人離遠點兒。”周圍上年紀的人開始勸解。

“得了,阿樂。”我起身把他拽到一邊。

“媽的,我最煩這種不知天高地厚的年輕人。”阿樂罵罵咧咧地蹲在了我身邊。

“你最近情緒好像很不穩定。”

我隻是隨口說了一句,阿樂卻很緊張地看著我:“有嗎?”

我已經把自己調整到了勘查的最佳狀態,附和了聲:“隻是感覺。”

阿樂看我已經進入角色,就沒有再打攪我,一聲不吭地跟在我身後。

道路的兩邊除了未建成的樓房以外,還有一片片尚未種植樹木的矩形樹坑,也許是經常有人從土坑中抄近路的原因,鞋子帶出的泥巴小塊,像狗皮膏藥似的沾滿了整條水泥路。

水泥路麵幾乎無法觀察到鞋印,我隻能把希望寄托在這一塊塊的小泥巴上。

“千萬別踩到泥巴!”我小心地提醒了一句。

胖磊和阿樂順著我規劃出來的一條道路,在路麵上搭了一條直接通往屍體的板橋。現場光線很暗,我暫時無法區分路麵泥巴上鞋印的種類,於是隻能想到一個最笨的方法,把中心現場附近的所有泥巴斑點全部鏟走,我手持物證袋,第一個沿著安全通道,走到了死者附近。

“屍體頭西,腳東,長發,30歲左右,穿一套白色睡衣,腳穿運動鞋,右手抓握一部蘋果手機,全身衣著完整,地麵有大麵積血泊,頸部有銳器傷。”我粗略觀察之後得出了結論。

為了盡可能地節約時間,我沿著屍體走了一圈,劃定了重點範圍,在阿樂和胖磊的幫助下,幾十處泥巴斑點被一一從地麵上鏟走。

夜晚勘查的光照條件很有限,如果盲目地進行勘查,極有可能在毫不知情的情況下破壞現場,明哥當即決定,室外現場勘查推遲到第二天,接下來的重點工作,全部放在屍體解剖上。

在老賢確定現場無任何可以提取的生物物證後,我們直接把屍體運到了殯儀館的解剖室內,現場留給派出所的民警全權封鎖。

半小時後,屍體被平放在了解剖**,按照分工,阿樂負責記錄,我們其他人全部參與到解剖當中。

解剖前第一步是觀察屍表,也就在這個環節,我們有了重大發現。

“頸動脈銳器傷,這個是……”明哥眯起眼睛。

“怎麽了?”我試探性地問了一句。

明哥沒有回答我,而是轉身說道:“國賢,酒精棉球。”

老賢熟練地用鑷子夾起遞了過去。

明哥小心翼翼地捏住,在死者的嘴巴附近反複地擦拭。

“一個,兩個,三個。”也不知過了多久,死者的左臉位置,忽然出現了兩截蠟黃色的印記,死者的皮膚十分白皙,特征顯得格外明顯。

“局部幹燥?”胖磊在印記完全顯現出來時,拿起照相機拍了一張照片。

“局部幹燥”這個名詞可能很多人聽起來十分陌生,但是對我們技術員來說再熟悉不過,它是屍體早期現象的一種。

我們都知道,人,不論生前還是死後,都會通過體表不斷地蒸發、喪失水分。生前,喪失的水分可以得到不斷的補充,從而保持體內水分的平衡;死後,喪失的水分不再得到補充,屍體就會慢慢地呈現出失水的狀態。

在屍體的表麵,尤其是在濕潤的創麵或黏膜,以及皮膚較嫩薄的部位,由於水分不斷地蒸發,局部就會變得異常幹燥,在幹燥的局部表麵形成蠟黃色或黃褐色或深褐色的硬斑,從外觀上看有些類似於皮革或者羊皮紙,因此我們又將屍體的局部幹燥現象稱為“皮革樣化”或者“羊皮紙樣化”。

局部幹燥在一些被掐死的屍體上表現得很明顯,受害人由於頸部皮下出血和表皮擦傷,在早期這些特征很難用肉眼辨別,隻有在死後一段時間,待其創麵發生局部幹燥,形成了皮革樣化斑痕後,才易於被我們識別。

無水酒精可以使表皮迅速脫水,從而加速局部幹燥的過程,這樣可以在短時間內觀察到一些不易被發現的壓痕、扼痕等。

“小龍,你過來,仔細看看,這是不是指印?”明哥給我讓了一個位置。

我拿起多波段光源,把光線調整到最佳狀態:“通過指節印壓痕以及長短來判斷,死者下巴部位的是拇指,和拇指並聯的應該是……”就在這句話剛脫口而出時,我錯愕萬分地驚在那裏。

明哥沒有說話,從他波瀾不驚的表情上看,他已經發現了貓兒膩。

“到底怎麽了?”胖磊打破了平靜。

“嫌疑人左手有殘疾。”

“當真?”負責記錄的阿樂又確認了一遍。

“不光如此,嫌疑人的左手除了拇指健全以外,其他四根手指很有可能根本就不存在。”

“你說什麽?能不能確定?”就算是門外漢的阿樂,也聽出了這條線索的重要性。

“我們在死者的嘴部發現手指印記,很顯然,嫌疑人應該是在作案的過程中做了捂嘴的動作。我剛才已經判斷出,死者左臉下巴處是拇指的完整指印,這是前提,我們來分析一下嫌疑人用何種動作捂嘴,才能造成現在這種印記。

“第一種,嫌疑人和死者麵對麵,接著用右手正麵捂嘴,這樣拇指印應該是留在死者右邊臉部。

“第二種,嫌疑人繞到死者身後,從背後用右手捂住死者的嘴,這樣拇指的印記是留在死者左臉部的上方,而不是下巴處。

“右手被排除,那剩下的隻有左手,左手和右手一樣,二選一,就可以推測出,嫌疑人是和受害人麵對麵站立,接著用左手捂住其嘴巴,防止其喊叫。

“既然左右手已經區分,那麽我們接著來看死者麵部的指印。”我把所有人的目光引到了痕跡上,“通過多波段光源可以清楚地發現,死者臉部隻有拇指印痕最明顯,其他四指的印痕並沒有發現,這根本不符合常理。”

“會不會嫌疑人在作案時,用力並不大,所以看得不明顯?”

“不會,死者的下巴處已經出現了皮下出血和擦劃傷,從這一點看,嫌疑人作案時力道很大。”明哥開口解釋道。

“除非他會反關節動作,在作案時,翹起了其他四根手指,否則按照常理,我們應該可以在死者的臉上發現完整的五個指印,而不是像現在這樣,隻有一根手指的印記。”

“還有一點或許可以佐證小龍的推測。”明哥指著死者的脖頸處縱橫交錯的傷口,“死者頸部有多處重疊交叉的Z字形銳器傷,而真正致命的隻有一條,但通過觀察傷口的深度,我發現致命的這一刀,也隻是恰好割斷了頸動脈。致命傷著力點也可以證明嫌疑人是右手持刀。從傷口分布來看,死者麵對嫌疑人時,做了激烈的反抗。”明哥將死者的頭部翻轉,“後腦有擦劃傷。”

“大家仔細回憶一下,屍體所在位置的身後剛好有一棟在建樓房,結合傷口來推斷,嫌疑人當時應該是捂住了受害人的嘴巴,將其逼到了牆根處,接著右手持刀抵住其脖頸,但沒想到的是,受害人反抗激烈,所以在其後腦以及頸部才會出現相應的傷口。

“我的推測是,嫌疑人應該是在死者反抗時,失手將其殺害,由此可以得出兩個結論。首先,作案時嫌疑人情緒高度緊張,他不會考慮太多細節,他沒有在死者臉部留下完整的指印,極有可能像小龍說的那樣,其左手殘疾。其次,嫌疑人作案時的主觀動機可能不是殺人。”

“不是殺人?是侵財?”阿樂脫口而出。

“死者的手機、首飾、口袋中的錢全部在,如果嫌疑人的主觀動機是侵財,為何在作案之後並沒有拿她的財物?”我之所以極力反駁,主要還是因為案件性質直接關係到破案,不能妄加猜測。

一般的殺人案件,大體可以分為財殺、仇殺、情殺、激憤殺人等等,雖然有這麽多分類,但總體上可以歸結為兩大類:熟人作案、陌生人作案。

假如這起案件是熟人作案,我們已經推斷出嫌疑人的左手有殘疾,接下來的事情,隻要按照條件去檢索死者的朋友圈,看是否有符合的人,即可找到破案關鍵。

但如果是陌生人作案,那這起案件偵破起來就要複雜得多,而一般室外侵財殺人案件,則以陌生人作案居多。

“嫌疑人也許是在作案的過程中出現了動機轉化,不過我隻是推測,結果怎樣還有待考證。”明哥說完便拿起剪刀,準備剪掉死者的衣物。

“等等。”我製止了他。

“怎麽?”

“衣服上有情況。”

明哥順著我的指向,認真地觀察著死者上衣上的幾道長條形的血跡:“這個是……?”

“嫌疑人在作案之後,刀具上肯定沾染了大量的血跡,如果我猜得沒錯的話,他在逃離現場時,可能用死者的衣服擦拭了刀具,所以才會在衣服上留下這種痕跡。”

“能否從痕跡的寬度以及其他的特征,分析出是哪一種刀具?”明哥試探性地問道。

“暫時還不好說,還需要結合測量數據才能有答案。”

“行,死者的上衣你小心收好,接下來我們開始解剖。”

屍體被送入冷藏櫃時,剛好是淩晨1點整,為了確保白天現場勘查能順利進行,我還有一項最為重要的工作要開展——拚接泥片,分析嫌疑人的鞋底花紋特征。

這項工作對外行來說,看似沒有任何頭緒,但對我來說,並不是那麽困難。

通過屍體解剖我們得知,死者在被害前曾有過激烈的反抗,而我提取的泥片均在中心現場附近,假如嫌疑人和死者之間有過相互推搡等動作,那在泥片上,就極有可能留下兩個人的鞋底花紋。

目前我們已知死者的鞋底花紋,接下來隻要找到泥片上的另外一種共生鞋印,再根據泥片分布推測出行走軌跡,基本就可以確定嫌疑人鞋印的種類。

在做這項工作之前,我首先要感謝的是雲汐市常年的潮濕氣候,我提取的幾塊泥片上,均留下了大量的鞋印特征。

經過層層篩選,3個小時後,我終於在電腦中拚出了嫌疑人鞋底花紋的局部特征——菱形格塊狀花紋。

做完這一切,我們簡單地休整了4個小時,早上8點,我們再次來到了案發現場。

室外現場和室內現場的勘查側重點有著本質的區別。在室內現場,我們可以結合現場鞋印分析出嫌疑人可能接觸過哪些物品,從而找出能被利用的痕跡物證;而在室外現場,我們則要搞清楚嫌疑人的來去路線,這樣有利於結合其行走的軌跡,調取周圍監控。

這起命案,我們要搞清楚三個問題:第一,死者為何會在這個地方;第二,嫌疑人為何會在這裏作案;第三,嫌疑人的來去路線。

雖然經過幾個小時的拚接,我得到了嫌疑人鞋底花紋的局部特征,但隻根據這一點,我暫時還沒有把握還原嫌疑人整個鞋底花紋,畢竟很多鞋子的鞋底,在製模的過程中,相似度都很高,有時甚至一模一樣的都有。就連耐克、阿迪達斯這種大牌子,鞋底花紋的款式都極少更換。

死者的鞋底、鞋麵均沾有大量的泥土,泥土絕不會是偶然沾上的,它必須有一個長期接觸的過程才會形成,根據分析,死者可能曾在泥土地中行走過。

臨來的路上,明哥給我們看了一份關於死者的初步調查結果:

案發當晚,夏青和丈夫因為瑣事發生矛盾,接著出門離開,這種情況曾不止一次發生過。

死者住在學府小區南門口附近,從她家到達案發現場全是水泥路,除非她故意在未修建完的花池中行走,否則不可能在鞋底沾上如此多的泥土。

單靠這一點,我還無法從痕跡學上還原現場的情況,好就好在,徐大隊還給我們提供了一份死者詳細的通話記錄。

通過詢問死者的丈夫胡文昌,他可以很確定夏青在離開家時,是晚上7點零5分,夏青關門時,他曾看了一眼牆上的電子鍾。

查詢夏青的通話記錄,7點零6分時,有一次長達40分鍾的通話,電話那邊是其閨密王品燕,根據王品燕描述,當晚夏青給她打電話隻是在傾訴委屈,她們倆一直通話到結束,沒有斷過。

7點50分,夏青的另外一個朋友給其打電話,其並沒有接聽,而且鈴聲並沒有中斷,響鈴7次。

接著是死者丈夫胡文昌的電話,一共打來兩次,都是無人接聽,而手機響鈴驚動了報案人。

從調查結果來看,嫌疑人作案的時間可以確定在7點46分到7點50分之間,中間間隔僅4分鍾。

接下來我們要弄清楚三個問題中的第一個:死者為什麽會到這裏來?

答案很簡單,她是在和閨密聊私事,自然不想被過多的人聽到,我們很多人都有邊走邊打電話的習慣,案發現場距離死者的家不足400米,她有足夠的時間走到這裏,人在打電話時,所有的精力全部集中在手機上,走路不看地麵也在情理之中,所以她踩踏泥土地,可以解釋得過去,這一點現場的鞋印也可以佐證。

第二個問題:嫌疑人為什麽會到這裏來?

從刑警隊的調查結果不難看出,死者和丈夫吵架完全是隨機事件,而且時間短暫,如果這是一起仇殺,除非是死者丈夫雇凶殺人,否則不可能把作案時間控製在4分鍾之內。但根據調查,胡文昌不具備作案條件。

我們公安局內部,把一些不可控的案件,叫作臨時起意案件,比如攔路搶劫殺人、攔路強奸殺人等,這些都是嫌疑人衝動意識下的犯罪行為。根據現場綜合分析,本起案件更為符合臨時起意作案的特征。

從現場來看,如果是侵財,死者並沒有財物損失。如果是劫色,那就更講不通,案發現場烏漆墨黑,嫌疑人根本看不清死者的長相,而且死者衣著相當完整,並沒有遭到性侵害的跡象。到底嫌疑人是出於何種動機,這一點隻能待定,但不管怎麽說,我們科室基本達成一致,嫌疑人臨時起意作案的可能性比較大。

既然是臨時起意案件,那嫌疑人隻有熟悉這裏的情況,才敢在小區中作案,所以嫌疑人不排除居住在小區或者在小區工地務工的人群。

最後一個問題:嫌疑人的來去路線。

通過死者的通話記錄,我們可以分析出一個比較精確的點,嫌疑人把作案時間剛好控製在4分鍾以內,按照正常的推演,他幾乎是在死者剛掛掉電話後,便開始作案。

他為何可以把握得這麽準確?唯一能解釋通的是,他可能一直在某個地方觀察,由於光線的原因,他雖然看不清死者的具體位置,但是通過電話裏傳出的聲音,他完全可以把握作案時間。如果可以找到嫌疑人蹲守的點,那就有可能在附近找到相關的生物物證。

搞清楚這三個問題,也就等於捋順了整個勘查的思路,接下來隻要用現場的痕跡物證一一考證即可。

沿著南北水泥路仔細觀察後,我在中心現場附近找到了多處死者的鞋印:

“根據步態特征,死者應該在這裏漫無目的地打圈行走,這時她可能還在打電話。打電話的位置在水泥路西邊的花池內,她被害的位置在東北方約5米處的水泥路邊,屍體呈東西方向平躺在地,其很有可能掛完電話,準備從北邊的鐵門離開小區,接著遇害。

“以水泥路為分割,路西邊沒有發現嫌疑人鞋印,我隻是在路麵的泥片上發現了可疑花紋,從這一點,我可以推斷,嫌疑人要麽是從北門進入小區作案,要麽就是從水泥路東邊步行過來作案。”

“焦磊,小區北門附近有沒有監控?”明哥問道。

“在建小區,相關的配套設施還不完善,暫時沒有發現。”

“小區北門的勘查先放一放,咱們接下來把重心放在水泥路的東邊,有沒有問題?”

對於明哥的判斷,我們一向都很信服:“沒問題。”

雖然沒有證據支撐,但在我心中也基本排除了嫌疑人由北門進入作案的可能性。

死者被害的位置距離北門不超過10米,嫌疑人要想神不知鬼不覺地蹲點,隻有蹲守在門外最為妥當,但出了小區門就是省道,來往車輛的鳴笛聲會造成很大的幹擾,他可能根本聽不清死者通話的聲音。

劃定好勘查範圍,我們一行人如掃雷般,一寸土地一寸土地地向東緩慢步行。

有人要問了,你不是掌握了嫌疑人的鞋底花紋特征了嗎,豈不是一眼就能認出,幹嗎還需要這麽費事兒?但殊不知,泥土也分為硬土和軟土,硬土受力之後,隻會留下一個土坑,根本看不清楚鞋底花紋,我目前隻掌握了部分特征,需要一個甄別的過程,而且整個過程極其痛苦,如果沒有強大的耐心,根本發現不了鞋底花紋的細微差別。

功夫不負有心人,在地麵上匍匐向東推進了大約20米的距離後,我終於找到了可疑花紋,現場測量的數據基本和我在電腦上拚接的吻合,我們在路的東邊找到了嫌疑人完整的鞋底花紋,也就是說,我們的推斷完全正確,沒有偏差。

“小龍,這一片都是!”胖磊興奮地指著地麵。

“阿樂,幫我一把。”說著,我把卷尺扔到他手中。

找準成趟鞋印,測出數據,套用公式,我很快得出了嫌疑人的大致體貌特征:“男性,身高在一米七五左右,身材中等,從立體鞋印的深淺度和步態特征來分析,嫌疑人作案時沒有飲酒,腿部無殘疾,但有一個明顯的特征——右腳持重。”

“右腳持重?什麽意思?”阿樂問道。

“通過測量立體鞋印的深淺,嫌疑人右腳踩出的鞋印深於左腳,也就說,他走路是習慣重心偏向右邊。”

“有哪些人有這種習慣?”

“這個不好說,一些長期用右腳支撐身體的人,走路都會出現這種特征,最常見的人群就是切墩廚師。這種特征有可能是先天性的,也有可能是後天養成的,不具備判斷職業特征的條件。”

“你們看這裏是什麽。”趁我解釋的空當,阿樂已經沿著鞋印的方向走到了盡頭。

老賢第一個跑了過去:“是煙頭!”

“三塊五一包的渡江?”胖磊看了一眼煙屁股,很快判斷出了煙卷的品牌。

“煙頭上有鞋底花紋,應該是嫌疑人踩滅煙卷時留下的。”我指著地上散落的5枚煙頭繼續說道:“煙卷燃燒得很完整,基本都燒到了煙屁股,煙頭唾液斑明顯,嫌疑人在抽煙的過程中,基本上是一口接著一口,他的煙癮很大。”“三塊五一包的渡江煙,還抽得這麽省,都燒到海綿了,嫌疑人的生活條件不咋樣嘛。”阿樂咂咂嘴。

“死者夏青以及她的丈夫胡文昌,都曾是比較成功的商人,雖然最近幾年生意不景氣,但瘦死的駱駝比馬大,他們的生活圈子中,應該不會有經濟條件如此欠佳的人群,這就更加證明了嫌疑人臨時起意作案的可能性。”

“至於犯罪嫌疑人的動機是什麽,也不是所有的案件都能弄清楚,假如嫌疑人性格扭曲,他就是享受作案的快感,這種變態的心理,也不是不存在,所以不必那麽糾結,通過證據找到凶手,才是破案的關鍵所在。”明哥總是能在最關鍵的時刻給我們所有人來一顆定心丸。

現場勘查完剛好是午飯時間,明哥給了我們10個小時用於處理物證,案件碰頭會定在晚上12點準時開始。為了爭取在最短的時間內取得初步的成效,我們做了細致的分工,由阿樂和胖磊一組負責監控視頻調查,老賢處理生物物證,明哥則給我打下手處理痕跡。

分工合理,辦起事兒來也就有了效率,晚上的專案會整整提前了一個小時。

“我先說說屍體解剖的情況。”明哥從來都是開門見山,“死者是頸動脈銳器傷,傷口有多次重疊,死者的後腦、手部均有抵抗傷,說明死者在被侵害時有激烈的反抗,嫌疑人極有可能是誤傷將其殺死。通過分析死者胃內容物的消化程度,其是在剛剛吃完晚飯後不久被害,這一點和死者丈夫胡文昌的口供一致。

“屍斑集中在背部,其死亡時,處於平躺狀態,結合現場血液分布,排除移屍的可能。死者的死亡時間,與通話時間一致,再結合小龍在現場提取的物證,嫌疑人作案的時間段可以判定在19點46分到19點50分這4分鍾以內。我的暫時就這麽多,焦磊,你來說說。”

“小區目前隻有南門附近安裝有監控,現在不清楚嫌疑人的體貌特征,我和阿樂隻是把所有的監控視頻備份待查,暫時沒有什麽好的結果。”

“國賢,你說說看。”

老賢拿出報告:“我在現場提取了兩種生物物證,第一種是死者指甲內的皮膚組織,我檢測出了男性DNA;第二種是煙頭上的唾液斑,也檢出了男性的DNA,且兩種DNA吻合。但遺憾的是,目前我們不能掌握DNA的詳細信息。”

明哥記錄之後,把目光轉向我。

我點頭會意:“通過鞋印分析,嫌疑人為男性,身高在一米七五左右,左手殘疾,身材中等,青壯年,走路右腳持重,也就是說他在走路時喜歡向右偏,表現在步態上,就是身體朝右邊搖晃。通過他在現場留下的鞋印來分析,他腿部並沒有殘疾,意識很清醒,排除飲酒後作案的可能。”說到這裏,我提示胖磊:“磊哥,你接下來在觀察視頻時,把那些正常行走,又喜歡朝右邊壓步子的人列為重點,如果我推測得沒錯的話,嫌疑人習慣走企鵝步。”

“好的,沒問題。”

我繼續說:“通過鞋底花紋,我分析出了嫌疑人所穿的為市麵上最常見的塑膠底帆布鞋,售價在35元左右。鞋底花紋磨損嚴重,鞋子他穿了很長時間。嫌疑人抽的是三塊五一包的渡江煙,鞋子如此廉價,他的著裝應該也不會貴到哪裏去,磊哥,這也是排查的重點。”

“最後就是嫌疑人的作案工具。通過分析,嫌疑人有可能在作案後,在死者的衣服上擦拭過血跡,經過測量血痕印,嫌疑人使用的刀具寬6厘米,刀刃長40厘米,刀柄處有褶皺型血痕,通過放大觀察,刀刃每間隔1厘米有一直徑約0.5厘米的孔洞,排列很整齊。這是一般刀具不具備的特征,所以我懷疑嫌疑人使用的作案工具應該是自製的,而且做工粗糙,極有可能就是在一個較為鋒利的刀片上包裹了一層膠帶。”

明哥忽然對我做了一個暫停的手勢:“小龍,我打斷一下。”

“嗯,明哥你說。”

“你測量的這些數據準不準確?”

“嫌疑人在死者衣服上留下了完整的血痕,絕對準確。”

“好,咱們來分析一下,嫌疑人使用的刀刃長40厘米,刀柄處包裹著東西不好測量,但是不管包裹物有多大,他最少要能保證正常人的握拳量,否則根本拿不住。我們按照成年人握拳量的最小值10厘米來計算,加上刀刃,嫌疑人使用的刀具最短是50厘米,這麽長的工具如果拿在手中,多少會引起注意。”

明哥喝了一口水,潤了潤喉嚨:“雲汐市最近一段時間比較悶熱,夜晚的平均氣溫都在25攝氏度左右,現在大街上都是清一色的夏裝,就算是在夜晚,也隻有上了年紀的人才會穿一穿薄外套。

“按照我的分析,嫌疑人能把作案工具帶在身上,又能掩人耳目,要麽他隨身背有背包,要麽就是藏在身上。如果他背有背包,結合小龍說的企鵝步,通過視頻不難分析出嫌疑人的特征。

“如果嫌疑人是隨身攜帶,要麽他會穿一件長袖衫,要麽就是把作案工具插入腰間。穿長袖衫有指向性,道理和背包一樣。假如是插入腰間,嫌疑人必須把腰挺得很直,走路會顯得上身僵硬,焦磊,你在查詢視頻時要結合這些細節。”

“明哥,你是這個!”胖磊崇拜地豎起大拇指。

“小龍,你還有什麽要說的?”

“除此之外,我還提取了一種痕跡,指紋。”

“指紋?”

“對,在死者的手機上,我不光提取到了夏青的指紋,我還找到了另外一種指紋,指紋很新鮮,為男性所留,指紋信息我們目前不掌握。手機對我們每個人來說,都是比較私密的工具,很少會借給別人使用,我能在死者的手機上發現陌生人的指紋,這一點應該不是巧合,我有理由懷疑,這枚指紋極有可能是嫌疑人留下的。”

“你的意思是說……”

“從這一點我們可以得出嫌疑人的作案動機。”我打斷了阿樂,“死者是和閨密通完電話後被害,按照一般人的習慣,打完電話之後,手機要麽握在手中,要麽就是揣在口袋裏,夏青穿的衣服有很深的口袋,而且其打完電話是往北門外步行,這種情況下把手機隨手裝起來的可能性極大。手機作為財物,如果嫌疑人的主觀動機不是侵財,為何會去觸碰?再結合嫌疑人窘迫的經濟條件,我懷疑他的主觀動機就是侵財。正如明哥之前所說,他可能是在誤殺人之後,放棄了侵財的念頭,而逃離現場。所以,根據我的推斷,這就是一起攔路搶劫殺人案。”

“案發現場是一個在建小區,誰會沒事兒拿著刀去小區裏搶劫呢?”胖磊百思不得其解。

“我們有幾件事急需去辦。”明哥一句話,讓會議室瞬間安靜下來。

“死者左手殘疾,他選擇的作案地點也比較特殊,回頭我會聯係刑警隊,讓他們結合我們刻畫出的嫌疑人體貌特征在小區排查,尤其是小區在建工地的務工人員。”

“小龍,你要在短時間內搞清楚嫌疑人使用的是哪種作案工具,是否有指向性。”

“明白。”

“焦磊,你抓緊時間分析視頻,看看能不能找到嫌疑人的影像資料。”

“行。”

“暫時就這麽多,等有了結果我們再碰。”

華清醫療中心在雲汐市的正規社區醫院裏,算是聲名遠播。一方麵診所裏的大夫基本都是來自三甲醫院的著名醫生,另外一方麵則是診所的規模已經可以和一家小型醫院媲美。大夫醫術高明,再加上就診方便,這裏已經成了不少市民尋醫問藥的最佳場所。

俗話說,人怕出名豬怕壯,最近醫療中心的主治醫師陳華清就遇到了一個棘手的問題。有人托人傳話給他,需要做一個引產手術,孕婦已經懷孕七個多月,而且無任何手續,先不說這件事是否違規,孕婦七個月引產,已經是一件極其危險的事情,一旦在手術的過程中出現意外,絕對可以鬧出人命。雖然頂著莫大的風險,但陳華清不得不硬著頭皮接下這個差事,因為傳話的這夥人他根本得罪不起。

手術時間定在晚上11點。一來這是醫院關門的時間,二來也是為了掩人耳目,畢竟他的診所走的都是正規渠道,私下裏幹非法的勾當,還是頭一回。

手術當晚,陳華清把所有大夫都留在了醫院的診室內,他們如臨大敵般等待著前來手術的那個孕婦。

“咚咚咚。”敲擊玻璃門的聲響,引起了幾位醫生的**。

作為這家私立醫院一把手,陳華清率先起身:“我去看看。”

“咚咚咚。”敲門聲還在繼續。

陳華清並沒有著急開門,而是隔著門縫小聲問了句:“誰啊?”

“陳大夫你好,我是丁雨彤。”對方報出名號後,陳華清已經知道,她就是今晚要做手術的那名孕婦。

“行,我知道了,這裏不方便,能不能麻煩你從旁邊的側門進來?”女人身後的勢力,不是他一個小小的大夫惹得起的,陳華清雖然心裏很不情願,但依舊是一口商量的語氣。

“知道了。”

側門打開,走進來的是一男一女。

“這位是……”

“我的弟弟,丁磊。”

“檢查單帶來了嗎?”

“帶來了,給你。”丁磊從包中掏出一個文件袋,把碼放得整整齊齊的檢查單遞到了大夫的手裏。

“姐,你覺得還有留下去的必要嗎?”

“負心的是樂劍鋒,可孩子是無辜的。”丁雨彤紅著眼眶。

“樂劍鋒的態度你也看到了,咱們在這件事上已經糾結了快一個月了,你這肚子一天天變大,我們已經沒有時間再拖了,如果孩子不打掉,這就是你一輩子的心病,你難道想孩子一生下來就沒有父親?你別傻了,你不為孩子考慮,你也要為你自己考慮考慮。”

“可是……”

“沒有可是,這個孩子就是不能要。”

“小磊,你知道姐現在心裏有多苦嗎?”丁雨彤聲淚俱下。

“不管多苦,這事兒咱怨不得誰,要怪隻能怪我們看錯了人。”丁磊言辭犀利,“姐,我們來都來了,打完麻藥一切就都過去了,我答應你,我會找個好地方把孩子葬了,而且這個醫院的醫生醫術很高明,絕對不會讓孩子有什麽痛苦,姐,你就別再想了。”

丁雨彤曾是雲汐市叱吒風雲的大姐大,可就連她自己都沒有想到,她一個天不怕地不怕的人,會變得如此感性。難怪書上都說,女人是水做的,就算自己把自己凍成冰,也總有會被融化的那一天。

她在心裏這樣勸說自己:“算了,不糾結了,也許小磊說得對,這就是唯一的選擇,沒有退路。”

她擦拭著眼角的淚水,接著深吸一口氣,稍微平複之後,她說道:“小磊,去把醫生給我喊來。”

丁磊如釋重負:“我馬上去喊。”

因為各方麵檢查結果均已達到了手術的標準,再加上得罪不起的後台,所以醫生們不敢怠慢,他們在最短的時間內開始準備手術。一個小時的全方位檢測後,丁雨彤被推進了手術室。

丁磊站在走廊上,意味深長地看了一眼門外亮起的燈箱,和剛才的堅強相比,現在的他已經脫去了偽裝,他失神地倚著牆根,顫抖著從口袋中掏出煙卷。尼古丁的灼燒,讓他清醒了不少,自始至終他都沒曾想過,事情會變得如此複雜,複雜到要犧牲一個無辜的孩子作為代價。“現實真他媽的太殘酷了!”丁磊不禁感歎。

不知過了多久,手術燈熄滅,身穿手術衣的陳華清第一個推門走出,走廊裏嗆人的煙味,讓他有些蹙眉,但他的臉上很快恢複平靜。

“手術怎麽樣?”丁磊踩滅了煙卷。

“手術很成功,不過你姐需要休息,我給她準備了豪華單間,先住上一周,如果沒有什麽問題,就可以出院。”

“辛苦你了陳醫生,回頭錢直接打到你的賬戶上。”

“沒關係,這也是我們應該做的。哦,對了,胎兒屍體……”

“這個我會處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