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案 粉紅女郎1

古語曰:“道德傳家,十代以上,耕讀傳家次之,詩書傳家又次之,富貴傳家,不過三代。”不光是在古代,炫富敗家的“富二代”在當下更是比比皆是。雖然“富二代”的名聲並不好聽,但萬事皆有變數,比如朱子昂就絕對算得上“富二代”中“獨具慧眼”的一位。他父親是雲汐市有名的煤老板,靠著村裏的礦井發了家,好在他並沒有繼承父親土豪的氣質,他家裏雖然很有錢,但他從小就表現得相當低調。“品學兼優”“三好學生”,一個又一個似乎和“富二代”根本不搭界的名號,就是那麽合情合理地被他一舉拿下。

2005年,他不負眾望,以優異的成績考入了全國重點大學,畢業後回家自主創業。他並沒有像其他的“富二代”那樣坐吃山空,他有他的思想。回家的第一年,他綜合分析了雲汐人的口味,從餐飲入手,開了第一家以“麻辣鮮”為主題的綜合性娛樂餐廳,餐廳的靈魂宗旨是“在吃飯中盡情地享受快樂”。他打破了以往餐廳的傳統模式,采用自己獨創的營銷體係。餐廳午間正常營業,晚餐則分為三個時段:17點至18點30分,18點30分至20點,20點至21點30分。以90分鍾為間隔,每個時間段內都有一位主持人在食客用餐的同時開展一個主題互動,並在活動期間會有相應的禮品送出,一旦活動開始,餐廳便不再接待其他客人,每場接待的滿場人數為80人,所以來這裏吃晚餐必須預約。新奇的炒作模式,再加上饑餓營銷,很快讓朱子昂賺到了人生中的第一桶金。

在他眼中,這種餐廳屬於“刺激性”消費,生意不可能長期火爆下去,所以在餐廳生意正順風順水之時,他突然將餐廳轉讓,投入“韓流”之中。從化妝品到服裝再到美發沙龍,他幾乎打造了一整套“韓流”商品線,這一次的轉型,再一次證明了他獨具慧眼的能力。他隻用了三年的時間,便給自己存下了八位數的存款。

朱子昂是一個很重情的人,他並沒有因為自身的富有而讓自己變得濫情。他從中學起,心裏就默默地喜歡一個人,那是他們班的學習委員,叫李紫薇,她不光和《還珠格格》裏的紫薇同名,而且長相也如紫薇格格那樣清純可愛。一晃十幾年,朱子昂一直把她藏在心裏,在他的心裏,沒有人可以取代紫薇的位置。

和朱子昂不同的是,紫薇大學畢業後選擇出國深造,但值得慶幸的是,每年一次的同學聚會讓他們兩人之間並沒有斷了聯係。同學一旦走入社會,之間的感情或多或少都會摻雜一些微妙的東西。

朱子昂的成功,紫薇看在眼裏,她覺得如果將來可以和這樣的男人在一起,或許更有安全感。她也不是傻子,其實中學時期她就知道朱子昂暗戀她,但為了她自己出國的夢想,感情對她來說根本不值一提。走出國門之後,她才恍然大悟,一切沒有她想象的那麽簡單,資本主義國家永遠把“資本”兩個字看得比什麽都重。在國外教育和文化的熏陶下,紫薇開始小心地選擇自己的“資本”。綜合對比之下,朱子昂絕對是不二之選。

第一次同學聚會,兩人留了聯係方式後,紫薇便回到美國繼續深造,而在第二年的同學聚會時,兩人便手挽著手,以男女朋友相稱。這一年裏,兩人僅僅見過兩次麵,交往的順利程度,連朱子昂都覺得詫異。人們都說,沉浸在甜蜜愛情之中的人大腦往往是短路的,就連在生意場上如此精明的朱子昂也沒有發現任何不妥。

從那以後,朱子昂開始了長達五年的異國戀,每月的固定出國,幾乎成了家常便飯。要說這機會總會在你身邊遊走,隻是看你是不是把握得住。朱子昂在此之前很少住賓館,但自從和李紫薇相戀之後,他幾乎住遍了國外各種千奇百怪的酒店,在商界摸爬滾打多年的他,在綜合分析市場之後,做了一個大膽的決定,他要在雲汐市做第一家戀愛主題賓館,一來是紀念自己可以和紫薇修成正果,二來是以此為噱頭,率先占領年輕人的市場。

前後也就一年時間,“蜜戀”賓館在雲汐市最繁華的地段正式開門營業。賓館共分為7層,100間客房,每個房間都有它獨特的裝修風格。

朱子昂在開業初期,就給賓館貼上了“以粉色為主打,以初戀為主題,以曖昧為核心”的標簽。不得不說,他的定位相當準確,無論何時,這種主題賓館都是以年輕人為消費主力軍,而男男女女之間最喜歡玩兒的就是曖昧。賓館剛一開業,就受到了大多數“消費主力軍”的追捧,在很長一段時間裏,甚至出現了一房難求的火爆場麵。

“你瞧瞧現在的年輕人都像什麽樣子,才多大的娃,就學著人家來賓館開房,要是家裏人知道,不打斷他們的腿。”說話的人叫張鳳琴,是“蜜戀”賓館的一名樓層服務員,是一個性格大大咧咧、心直口快的大嬸,隻要一有看不慣的地方,便不經大腦脫口而出。

“鳳琴姐,你少說兩句,要是被客人投訴了,我們可是要丟飯碗的。”貓在她身邊的女人叫劉芳,是和張鳳琴搭班的另外一名樓層服務員,說起她的性格,那和張鳳琴比起來簡直是兩個極端,基本上三棍子打不出一個屁來。

“哎呀,怕什麽,聽不到。”

“不就怕遇到難說話的人嗎?”

“來這裏開房的都是二十啷當歲的年輕人,誰會和咱們這把年紀的人一般見識。”

“哦。”劉芳還是有些不放心地望了一眼昏暗的走廊。

張鳳琴早已見怪不怪:“瞧瞧你那膽小的樣兒,來,陪姐聊聊,要不然我都快要睡著了。”

主題賓館的鍾點房比較火爆,為了隨時保持房間的整潔,樓層服務員隻要當班,每天晚上8點到早上8點這12個小時,幾乎都徹夜不眠。

“你看見沒,這一排都是鍾點房,一會兒咱們也不知道要忙到什麽時候。”劉芳十分苦惱地搖搖頭。

“嘿,鋪一下床鋪,倒倒垃圾桶,再不濟換一套洗漱用品就完事兒。”說到這兒,張鳳琴忽然壓低聲音,“我告訴你,有些著急的,連洗都不洗,直接就那啥了。”

“哎呀,鳳琴姐,你也不害臊。”

“我兒子都比他們大了,怕啥!”

“那你可要管好你兒子,千萬別和這些小年輕學啊。”

“沒事兒,咱是男孩兒,不吃虧。”

“可我家是閨女……”

“張姐,劉姐,406打掃房間,下一撥客人在等著,請快點兒。”就在兩人剛打開話匣子時,張鳳琴腰間的對講機忽然響了起來。

“好的,好的,收到,收到。”

“走吧,芳兒,幹活兒。”

賓館這個點兒,隻要一忙就根本停不下來,兩人一直忙到半夜才有了一絲喘氣的機會。

“都快12點了,估計這個時候不會有人開房了,咱倆也抓緊時間再休息一會兒。”張鳳琴擦了一把額頭的汗水建議道。

“哎。”

“服務員!”劉芳剛想趴在桌子上眯一會兒,一位客人便站在走廊中呼喊道。

“哎。”劉芳本能地應了一句,接著快步走到了408房間的門前,“怎麽了?”

“你們主機一直占線。”說話的是個20歲左右的女生,聽語氣應該不是個好說話的主,劉芳在心裏有了大致的判斷,她小心翼翼地解釋道:“可能是訂房的太多,請問有什麽我能幫到你?”

女孩兒翻著白眼指了隔壁406的房門:“我和我對象剛進房間時,隔壁的淋浴頭就一直不停地衝水,現在都過去兩個多小時了,淋浴頭還沒關,賓館隔音效果這麽差,這還讓不讓人睡覺了?”

“哦,原來是這樣,那我到隔壁溝通一下,這是小事兒。”

“那行,就麻煩你了!”女孩兒說完“砰”的一聲關閉了房門。

劉芳挪動了一步,來到了406房門前,按動了畫著鈴鐺圖案的門鈴按鈕:“叮咚、叮咚。”

門內無人應答。

她又快速按了幾次:“叮咚、叮咚、叮咚、叮咚。”依舊無人回應。

“鳳琴姐!”一般沒有主見的時候,她習慣讓張鳳琴給自己拿個主意。

問明緣由之後,張鳳琴不以為然:“那有啥,直接用總卡刷進去就是。”

“可人家萬一在洗澡咋辦?”

“一個澡洗這麽長時間,估計是女的,咱們這麽大年紀,稍微提醒一下,沒啥。”

“那……好吧……”劉芳掏出門卡,在房門的感應處刷了一下。

“嘀嘀。”兩聲響後,房門被打開。

“這是什麽味道?”兩人都不約而同地捂住了鼻子。

好奇心極強的劉芳,探頭朝衛生間望了一眼,也正是這不經意的一眼,讓本來就膽小的她,徹底昏死過去。

午夜12點剛過,明哥的電話把我從睡夢中驚醒,說是在市中心的“蜜戀”賓館中發生一起命案。我極為疲憊地掛掉電話,打著哈欠走下樓去。倒不是因為我思想上有所懈怠,隻是這接二連三地發案,讓我明顯感覺到體力透支得厲害,要知道距離上起命案才剛過去三天。

不過一聽說命案是發生在賓館中,我心裏總算是寬慰一些。很多人不知道,其實某些案件發生的地理位置對偵查破案有著至關重要的作用。拿賓館來說,隻要它是正常營業,按照特種行業管理規定,賓館內部肯定安裝有大量的攝像頭,而且如今賓館住宿全部要求實名登記。單從這兩點看,案件的偵破幾乎已經有了頭緒。

胖磊駕駛的勘查車如期而至,15分鍾後,我們來到了賓館的外圍。

“冷主任。”

“徐大隊,什麽情況?”

“命案發生在賓館的406房間,最先發現的是樓層服務員,後來是前台服務員報的警,死者是一名男性,50歲左右,被人殺死在浴室裏,賓館的住宿係統顯示,當晚登記入住的是一名叫張文的女孩兒,這個人我現在已經讓人去追查了。”

“死者的情況知不知道?”

“暫時還不清楚,前台隻登記了一個人的信息。”

“行,我們先上去勘查現場再說。”

幸好案件發生在淩晨,否則肯定會引起恐慌,畢竟這是在鬧市區。不過越是這樣,留給我們的時間就越緊張,為了能及時消除影響,我們必須在天亮之前,把第一遍現場完全勘查完畢。我走進電梯前,看了一眼大廳上的掛鍾,北京時間1點30分;也就是說,我們剩下的時間隻有不到6個小時。

電梯一路上行,胖磊看了一眼電梯間拐角處的攝像頭,表情稍微輕鬆了一些。可當我們走入四層走廊時,眼前的一幕讓我們徹底傻了眼。整條走廊除了房間門牌燈發出的粉紅色亮光以外,其他地方幾乎都是伸手不見五指,換句話來說,樓層的監控活脫脫就是一個擺設。

“我頂你個肺呀。”胖磊懊惱地罵了一句。

走出電梯,向右拐,步行到中間位置我們終於找到了406房間。當推開木門時,我的心又涼了半截,賓館不論是室內室外,地麵上鋪設的全部是厚厚的地毯,這種地麵根本留不下腳印,因為地毯縫隙藏灰比較嚴重,就算是使用靜電吸附儀也基本上起不到任何效果。

“直接進去吧。”明哥對我和阿樂說道。

雖然明哥是個法醫,但是作為技術室的一把手,什麽樣的現場需要什麽樣的勘查手段,他心裏都門兒清,有些時候根本不需要我解釋他就已經明白。

房門簡單處理之後,我進入了屋內,這是一個坐北朝南的大床房,房屋麵積很大,約有50平方米,房門為棕色木門,朝南打開,進門右手邊是一間用玻璃隔開的浴室衛生間,再往裏走,靠西牆是一張2米乘2.5米的粉色大床,房間靠西牆的位置則是一排鑲嵌在牆體內的衣櫃,房間除了裝修比較另類之外,其他的與普通賓館並無太大差別。如果非要指出一二,那最為醒目的就應該是房間裏那把“歡樂椅”。椅子的功能,不便贅述。

簡單掃視了一眼房間,除了椅子上淩亂擺放的男性衣物外,其他地方相對比較整潔。因為賓館本身就不會擺放太多的家具,所以痕跡處理節省了很多的時間。

“磊哥,走,去浴室。”我提起勘查箱,站在了呈開啟狀的玻璃門前,其實,這才是我的勘查重點。為什麽這麽說呢?因為賓館來往人員較為頻繁,很容易產生痕跡物證交叉感染的情況,比如房門的把手,從報案到我們到達現場,已經有很多人觸碰過,嫌疑人的指紋很有可能已經被破壞,室內的其他家具擺設也是一樣的道理。我根本分不清到底有多少住客在上麵留下了指紋,這就給排查工作帶來了很大的困難。但中心現場就不一樣了,案發時,隻有被害人和嫌疑人,極有可能會留下至關重要的物證信息。

玻璃表麵光滑,處理起來並不是那麽費事兒,一枚枚清晰的指紋很快被我顯現出來,胖磊負責照相,阿樂負責記錄痕跡物證的具體位置,當他們倆忙完之後,我拉開了浴室的玻璃門。

浴室的布局並沒有房間那麽講究,靠近東南邊牆角是一個還在往外冒水的淋浴頭,東北牆角是一個TOTO(東陶)的坐便器,進門的左手邊則是一個大理石材質的洗漱池,除此之外,近8平方米的衛生間再無其他多餘的擺設。

屍體此時正頭東腳西仰麵躺在瓷磚之上,可能是因為有淋浴的衝洗,所以屍體以及地麵上並沒有太多的血跡。一把長約20厘米的金黃色彎刀就扔在下水口的位置,目測死亡原因應該是心髒銳器傷。

“地麵浸水太嚴重,留下足跡的可能性很小。”我皺起眉頭說了一句。

“不行我去喊冷主任他們過來,直接勘查屍體?”阿樂插了一句。

“別著急,我再看看。”說著我從勘查箱中取出多波段光源,把光線調整到最強擋位,又重新檢查了一遍地麵,我之所以這麽做,主要還是因為我的一個猜測。這個猜測,我在一走進房間時就一直在琢磨。

我們從頭來分析,死者赤身**被殺死在浴室中,從屍體上還沾著少許的泡沫來看,他估計是在洗澡的過程中被殺害,在一個如此曖昧的房間,受害人又赤身**,所以我有理由懷疑,嫌疑人為女性的可能性要大一些。除非死者的性取向不正常,否則兩個大男人也不會選擇在這種主題賓館住宿,畢竟雲汐市大大小小的商務賓館不在少數,這是其一。

其二,我發現房間內的一次性拖鞋剛好被拆開了兩雙。一雙被死者穿進了浴室,另外一雙則被扔在了垃圾桶中,由此不難判斷,嫌疑人很有可能是一人,一男一女來開房,這也符合大多數的情況。

其三,我在這雙被丟棄的一次性拖鞋上,發現了一個疑點。

死者被殺時,是在洗澡,假如嫌疑人穿著拖鞋進入室內實施作案,一次性拖鞋避免不了會被濺起的水花打濕,但我並沒有發現這雙拖鞋上有浸水的痕跡,也就是說嫌疑人實施作案時,很有可能是光著腳。

我們都知道,人的腳掌和手掌一樣,都有紋線,而腳紋的主要成分也是油脂,假如嫌疑人真是赤腳在浴室的瓷磚地麵上行走,就很有可能會留下清晰的赤足足跡,油脂不溶於水,地麵上的水漬不會將其破壞,隻不過是因為油脂相對透明,再加上水漬的浸染,很難產生反差,在勘查的過程中不易發現。

為了證實這個猜測,我決定在地麵水漬完全退去之後,再重新勘查一次。

“百二秦關終屬楚,三千越甲可吞吳”,經過一個多小時的細致觀察,終於讓我找到了整整6枚足部膚紋印記,我和胖磊幾乎是把臉完全貼在地上才將這至關重要的物證拍攝到照相機之中。

“小龍,你發現什麽問題沒有?”胖磊把照片放到最大。

“發現了。”

“什麽情況?”阿樂把頭也湊了過來。

“足跡前腳掌區變形嚴重,假如這是嫌疑人的足跡,那她的兩隻腳都存在骨骼錯位的現象。”

“骨骼錯位?兩隻腳?有沒有指向性?”阿樂接連問出了三個問題。

“具體是什麽原因導致的,還不清楚。”我實話實說。

“不懂咱先放放,讓明哥他們進來吧,眼看就要天亮了。”胖磊建議道。

“嗯。”

“嫌疑人為女性的可能性較大。”明哥進門隻瞟了一眼,便得出這個結論,接著他蹲下身子,仔細觀察了一下屍表,“屍斑沉積於背部,死者死亡時,一直保持仰麵向上的姿勢,不存在移屍的可能性。屍斑剛形成不久,結合傷口的新鮮程度,死亡時間不超過6個小時,具體被害時間應該是在頭天晚上11點左右。”

“死者頭發上殘存有洗發水,被害時,其可能在洗頭。正常人洗頭都會閉眼,嫌疑人應該是利用這個時機殺的人。

“心髒位置的三刀可以斷定為致命傷,從傷口的位置很容易判斷出,凶手在殺人時,是和死者相對而站的。”

明哥掰開那三處“I”形的傷口:“角度向下傾斜不明顯,凶手持刀擺臂的弧度並不是很大,也進一步說明凶手的身高並不是很高。”

明哥拉開軟標尺,貼著屍體測量了一下數據:“屍長182厘米,再結合傷口的位置來分析,嫌疑人的身高在一米六五左右。”明哥說完看了我一眼。

通過腳印判斷身高對我來說是一項基本功,剛才明哥在門外已經得知我提取到了腳印,他看我一眼,是想得到我的求證,我會意之後,解釋道:“我雖然在地麵提取到了幾枚赤足足跡,但還不能百分之百確定為嫌疑人所留,而且腳印的前腳掌有嚴重的骨骼變形,暫時無法判斷凶手的身高。”

明哥“嗯”了一聲,沒有停頓,接著說道:“心髒的功能主要是泵血,以維持人體的新陳代謝。在受到銳器刺穿時會噴濺出大量的血液,但浴室的地麵上這一特征並不明顯。”

“冷主任,我們進來時,浴室的淋浴頭是打開的。”阿樂提醒了一句。

“淋浴頭固定在牆麵上,就算一直打開,也隻能保證在淋浴範圍內的血跡會被衝洗掉,而且浴室地麵為了下水方便,都是靠近下水孔位置地勢較低,這間浴室的地漏在淋浴頭的正下方,也就是在西邊的位置,死者和嫌疑人相對而站,噴濺血跡是往門的方向噴濺,而門口位置地勢較高,不管淋浴頭怎麽開,門附近的噴濺血跡都不會受到影響。”明哥說完指著牆麵上那個可以活動的小淋浴頭,“我推測,凶手在殺人之後,極有可能衝洗過地麵。”

明哥的一番話,給我堵住了一條疏漏:“活動淋浴頭我還沒有處理,等屍體運走之後,我立刻就用試劑顯現,看看上麵有沒有指紋。”

“好!”明哥小心地把那個可以手持的淋浴頭用物證袋包裹之後,接著說,“我剛才在門外仔細觀察了一下室內,除了浴室,其他地方很整潔,看不見一點兒血跡,而且房間的垃圾桶內也沒有用於擦拭血跡的紙張、毛巾等物品。凶手在殺人時,噴濺出的血跡不可避免地會沾染到她的身上,而且量不會少,她能如此輕易地清洗掉血跡,我懷疑她在作案時,也有可能是赤身**的。凶手殺人之後,在衛生間內衝洗幹淨身體,接著穿衣離開,也隻有這樣,才能解釋為何外部現場會如此整潔。”

“嗯,完全有這個可能。”

“小龍。”

“怎麽了,明哥?”

“把從垃圾桶內提取的一次性拖鞋拿過來一下。”

“好。”我從物證箱中取出物證袋遞了過去。

明哥瞅了一眼:“我剛才簡單詢問了一下樓層的服務員,賓館大多是一男一女來開房,房間裏的一次性拖鞋分男女號,咱們提取的這雙應該是女士拖鞋,鞋底的部位有標注。”

在明哥的提示下,我看了一眼鞋底,不出所料,在鞋子的足弓位置有一個“女”字。

確定這一信息之後,明哥接著說:“根據樓層服務員介紹,隻要有人退房,房間就會立刻被打掃,所以這雙遺留下來的女士拖鞋不出意外應該是嫌疑人所穿。根據現場重建,符合一人作案的特點。結合物證,我的結論是,凶手是一名一米六五左右的女性。一男一女在一起開房,要麽是相互熟悉,要麽是招嫖。具體是哪一種,還需要做進一步的調查。”

“對了,死者的身份搞清楚了沒有?”明哥檢查完屍表問了一句。

“死者的手機和錢包均被盜。身份暫時不清楚。”

“有財物損失?”

“難不成真是招嫖?小姐來了一招仙人跳?”胖磊忽然有了一絲不好的預感。

假如真是這種情況,那這起案件辦理起來難度顯然增加了很多。

招嫖引起的命案,凶手和死者之間有可能根本就不認識,現在死者的錢包和手機已經被盜,單靠目前提取的物證,根本沒有破案的條件。但值得慶幸的是,“招嫖凶殺”存在被推翻的可能。

我從勘查箱中又拿出了幾個物證袋:“這是死者的隨身財物:一塊IWC牌手表,市麵價值應該在15萬左右;一條金項鏈,重400克左右,按照市麵價格也在10萬上下;另外還有翡翠扳指以及和田籽料手鏈。所有這些都是直接扔在桌麵上的,如果凶手的動機是侵財,手機和錢包能值幾個錢?”

“會不會凶手不識貨?”

“不會。”明哥開口解釋,“如果嫌疑人的作案動機是侵財,他應該不會放過任何一件財物,而且你們看這個。”明哥舉起了那把有點兒弧度的匕首,“刀鞘被壓在屍體下方,從材質上來看,除了刀刃以外,刀鞘和刀柄的做工很精湛,而且都是純金打造,作案凶器也是價值不菲。”

“凶手用的是金刀?”胖磊覺得不可思議,“這麽長的刀,怎麽也有一斤多重,這要值多少錢?”

“按照市麵上的價格,光材料費都要十幾萬。”我估算了一個價值。

“我×,大手筆啊,用十幾萬的刀做凶器?”阿樂也感覺到有些難以想象。

“結合小龍提取的物證綜合分析,嫌疑人其實真正的作案動機還是殺人,招嫖小姐對錢財的渴望要高一些,就算是和死者發生矛盾,也不至於以殺人的方式來解決矛盾,而且從凶手對殺人時間段的把握來看,她還是有事先預謀,所以凶手是招嫖小姐的可能性並不是很大,我個人還是傾向於熟人作案。”

“凶手會不會是那個開房的女孩兒?”

“不好說,我們先要把痕跡物證分析完畢,等刑警隊抓到人才能有所判斷,現場疑點很多,我就怕出什麽幺蛾子。”我有些擔心。

“能不能別烏鴉嘴?”

“是不是烏鴉嘴,很快就會知道。”

勘查結束的時間恰到好處,我們在人流剛有所聚集時,便把屍體送往了殯儀館。屍體解剖並沒有發現關鍵線索,三個小時之後,屍體被推進了冷藏櫃。

痕跡檢驗室內,阿樂給我打起了下手。

“你這是要幹什麽?”

“我要找足內足跡。”我用剪刀把那雙一次性拖鞋的鞋麵給剪掉,隻留下鞋底的部分。

“你說的是這個?”

“對,足內足跡在我們痕跡學上也叫鞋內底足跡,它是指赤腳或者穿襪腳在行走的過程中,以鞋內底或鞋墊為承載物,經過反複接觸、摩擦與擠壓後留下的印痕。人足底長期踩踏在內底上,反複摩擦運動,腳掌或穿襪的腳底各個突起部位與之接觸,人體的汗液通過腳掌皮膚乳突花紋上的諸多汗孔溢出,與腳掌或者襪底上的汙垢混合,黏附在鞋內底或者鞋墊上,再加上人體自身重力的影響,很容易會形成清晰的印痕。而且賓館的一次性拖鞋的內底是白色的,更方便於我們發現。”

“你不是在現場提取到了足跡?還要鞋內底足跡有什麽用?”

我搖搖頭,說:“我父親經常對我說這樣一句話:‘咱們幹技術的,最怕的就是先入為主。’雖然衛生間內有赤足足跡,但也存在一定的變數,萬一樓層服務員沒有打掃幹淨,是上一個客人留的怎麽辦?如果我們單方麵認定這是嫌疑人所留,很有可能會導致偵查方向的偏差。但拖鞋上的鞋內底足跡則不一樣,我們已經證實,拖鞋就是嫌疑人所穿,如果拖鞋上的鞋內底足跡也有足部變形特征,那就基本上可以確定凶手的這一特征。”

“原來是這樣。”

“來吧,咱們還要抓緊點兒時間,我測量完數據之後,還要把鞋子交給老賢。”

“提取DNA?”

“對,這種汗液內足鞋印,很容易找到脫落細胞。”

“我×,還有什麽細節是你們發現不了的?”阿樂豎起了大拇指。

“我接受你的誇獎。”

調侃之後,我很快進入了比對狀態,兩種足跡的認定原理很簡單,把鞋內底足跡照片和現場提取的足跡照片按照同比例縮放,隻要數據吻合,基本就可以認定種類。前後也就半個小時,我就把拖鞋送進了老賢的實驗室。

從實驗室折返回來時,胖磊的辦公室正好虛掩著,他的兩隻胖手正在電腦前不停地點擊著鼠標,滿屏幕米粒大小的軟件圖標,讓我有些密集恐懼症發作的感覺。

“磊哥,你這是幹啥呢?”我推門走了進去。

“車牌!”胖磊指著屏幕上一張模糊的照片說道。

“啥車牌?”

“根據明哥告訴我的作案時間段,我調取了案發現場周圍所有的視頻,正好發現了一段死者的影像,他是被一輛黑色的轎車送過來的,視頻有些模糊,我正在處理圖像。”

“有沒有難度?”

“有一點兒,但是難度並不是很大。”

聽胖磊這麽說,我瞬間輕鬆了不少,我給他點了一支煙卷:“不過話說回來,我對你這處理圖像的本事還真是好奇,這到底是啥原理?”

胖磊很享受地抽了兩口煙卷,放鬆地說道:“原理其實很簡單,不過隔行如隔山,你對圖像的成形並不是很了解,所以會覺得很神秘。”

“哦?洗耳恭聽。”

“圖像學上,把模糊圖像大致分為五種。第一種就是非正確曝光的模糊圖像,是由於拍攝時曝光不足或者曝光過度;第二種是運動模糊圖像,是由於拍攝期間攝影機和被拍攝物體之間有較大的相對運動,而拍攝的快門速度又比較低;第三種,散焦模糊圖像,是由於鏡頭對焦不準確,使得被拍攝物體的主體形象模糊不清;第四種是噪聲幹擾模糊圖像,是由於成像係統中存在噪聲幹擾,隨機地附加到了圖像上;第五種是衍射模糊圖像,是由於攝影係統的實際孔徑大小有限,存在光的衍射效應,使得景物的光電在成像麵上形成光斑,成為衍射模糊圖像。

“知道了模糊圖像的形成原理,接下來要分析圖像的本質:其實一段影像是由若幹幀單幅畫像組成的,通常每秒有25幀的圖像,理想狀態下,如果拍攝的影像清晰,每幅圖像中都應該含有相對完整且有價值的信息,如較為清晰的車牌號碼、五官分明的人像等,但由於以上種種原因,會使得單幀圖像的信息很不完整,導致一些重要信息的丟失。

“然而從另外一個角度來分析,圖像噪聲分布是隨機性的,在某一幀圖像中丟失的信息,常常能在另外幾幀圖像中找到。處理模糊圖像的原理其實就是將所有的圖像融合在一起,將有用的信息進行整合,就可以得到較為完整的圖像信息。”

“也就是說,磊哥你要把每一幀的圖像全部找出來?”

“嗯,對頭。”

“我×,一秒25幀圖像,一分鍾就是1500張圖片,這是人幹的活兒嗎?估計也隻有你坐得住。”我真為胖磊的毅力感到驚訝。

“沒有那麽誇張,其實關鍵時刻,也就那麽十來秒的工夫就能搞定,你哥我可是老手,能不能不要用菜鳥的思維來衡量我?”胖磊很自信地朝我擠眉弄眼。

“得,你贏了。等待你的好消息!”

“估計還有半個小時差不多了。”

“妥了,老賢那邊一結束,就可以開碰頭會了。”我伸了個懶腰,躺在了胖磊辦公室的沙發上。

下午3點,專案會準時召開,會議依舊由明哥主持。

“屍體解剖確定了死亡時間在案發當晚的11時左右,死因心髒銳器傷,作案工具就是嫌疑人丟棄在現場的那把匕首,我這邊暫時就這麽多。”

明哥簡明扼要地介紹完後,老賢開了口:“賓館房間內的一次性拖鞋上,提取到了少量的脫落細胞,經過比對,基因型為XX,女性,DNA信息我們不掌握。接著我在死者的胃內檢測出了西地那非成分,它是全球第一個口服PDE5抑製劑,用於治療男性**功能障礙,在我們國內,通常叫它‘偉哥’。‘偉哥’的物理特征是藍色薄膜衣片,除去包衣後顯白色;我從死者胃內提取的‘偉哥’消化並不是很完全,說明是剛剛吞食不久。按照正常的推理,估計死者是準備洗完澡後和某人發生性行為。”

“而這個某人,就是嫌疑人?”

“目前來看,應該是這樣。”老賢麵無表情地點點頭。

“照這樣分析,死者和嫌疑人之間的關係很不一般啊!”

胖磊使勁兒拍了一下桌麵:“肯定是熟人作案!”

“小龍,你那裏有什麽要補充的?”

“我一共提取到了兩種痕跡,第一種是指紋,在現場指紋主要分布在室內家具擺設、手持淋浴頭以及房卡之上,家具擺設因為很多人觸碰過,所以並沒有比對的價值,但手持淋浴頭和房卡上的指紋具有唯一性,綜合分析多枚指紋後,我在房卡上確定了一枚嫌疑人指紋,通過指紋的大小和邊緣形態分析,為女性所留。

“第二種為赤足足跡。現場提取的足跡有很嚴重的變形,所以無法分析凶手的體貌特征。造成腳掌嚴重變形的原因有多種,我也拿捏不好,隻能事後聯係省廳或者公安部的專家。”

“嗯,焦磊,你說說看。”

“時間太短,我調取了大量的視頻,還沒有來得及分析完。”胖磊從本子中抽出一張打印好的A4紙:“我在其中一段視頻中發現死者是乘坐一輛車牌為‘灣A66688’的黑色奔馳轎車來到案發現場的,目前死者的身份不明,或許車主能幫我們找到一條捷徑。”

“幹得漂亮!”我衝胖磊打了一個響指。

明哥接過A4紙看了一眼:“好,回頭我讓徐大隊通知車主過來接受調查,焦磊,你那兒還有什麽需要補充的?”

“還有一點,而且這一點還非常關鍵。”

“哦?怎麽說?”

胖磊表情嚴肅:“我調取了吧台的監控錄像,發現當晚開房的是一個背著雙肩包的小丫頭,目測年齡不超過20歲。”

“我看了住宿登記,女孩叫張文,隻有18歲。”明哥補充了一句。

胖磊接著說:“而且奇怪的是,這個叫張文的小丫頭開完房後,隻是乘坐電梯到四樓轉了一圈,前後連兩分鍾都沒有,然後又乘電梯下了樓,之後就再也沒有出現在監控畫麵裏。張文走了一個多小時後,死者才趕到賓館,按照監控上的時間顯示,正好是10點半,距離凶手作案的時間隻有半個小時。如果我分析得沒錯的話,張文有不在場證明。”

“會不會走的樓梯?”我提出了一個假設。

“樓梯口也有監控攝像頭,我看了,她從電梯離開後,就再也沒有出現在賓館的視頻畫麵裏。”

“這難道還是一起精心策劃的謀殺?”我的眉毛擰在了一起。

胖磊緊接著又拿出了厚厚一遝照片攤在桌麵上:“不管怎麽說,嫌疑人出現的時間節點是從張文離開到死者前來的這一個小時。”胖磊把照片分成兩摞,一摞畫有紅色的圈圈,另外一摞沒有任何標記,他接著說:“嫌疑人和死者是分開進入的房間,這一段時間內單獨進入房間的女性都有作案的可能性,我把這些人的照片全部打印了出來,因為監控視頻的質量問題,照片隻能識別出衣著,麵部特征分辨得並不是很明顯。畫圈的這10人,一進電梯就按動了4層的按鈕,而沒有畫圈的這一摞,按動了其他樓層的按鈕,我擔心嫌疑人會注意這個細節,從別的樓層走樓梯到達案發現場,所以我一股腦兒把所有人的影像資料全部打印了出來,總共24人,凶手肯定藏在其中。”

“開會之前我接到電話,張文已經找到了,你把這些照片帶上,從她那裏應該可以了解一點兒信息,爭取盡快搞清楚事情的來龍去脈。”

20分鍾後,我們在刑警隊的詢問室內看到了一身蘿莉打扮的張文,因為她現在還沒有作案嫌疑,所以隻能在詢問室內接受問話。

“你叫張文?”明哥語氣算不上和善,在問題沒有搞清楚之前,她還是有同案犯的可能。

“警察叔叔,你好凶。”張文忽然噘起嘴巴,毫無征兆地流出了眼淚。

“你……”一向鐵麵無私的明哥看到這種萌萌的場麵,也頓時亂了陣腳。我忽然懷念起葉茜在的日子,如果她在場,對付這種小蘿莉,肯定是一拿一個準兒。

“嗚嗚嗚……”張文的哭聲越來越大。

明哥雙手一攤,朝我使了個眼色:“小龍,你來問吧,我去徐大隊辦公室等你。”

“嗯,行。”

“給,照片也交給你了。”胖磊拍了拍我的肩膀,步了明哥的後塵。

最終,房間裏就隻剩下我和阿樂。

“別他媽哭了,18歲了,裝什麽清純!”阿樂在我麵前從來不做作,他一臉痞氣地衝張文喊道。

阿樂此言一出,時間像是靜止一般,詢問室內突然靜得有些詭異。

我和小蘿莉都覺得不可思議地看著他。

我感到驚訝的是,為何阿樂會對這麽可愛的小蘿莉張口就罵。

而張文的想法可能和我如出一轍。

“美瞳,煙熏妝,牙上的煙垢,左手腕上的文身,再加上你那割得不成功的雙眼皮,”阿樂說著,擼起了袖管,露出了左臂的文身,“你哥我在混社會的時候,像你這樣的丫頭見得太多了,怎麽著,你還想繼續裝嗎?”

“大哥,你這文身不錯啊!”女孩突然換了一副高冷的模樣。

“有眼力見兒。”

“不過警察也能做文身?”

“×,你看見我穿警服了?你哥我是協警,所以有話給我好好說,要不然這位警察‘歐巴’要是走了,我可沒有好臉色對著你。”

“切,你難道還想跟我動粗?”張文有些不屑。

“不行我關掉監控,咱試試?”阿樂的臉陰得很難看。

“得,怕了你們了,我說,你們想知道什麽?”張文眼睛一轉,很快權衡了利弊。

“妹的,果然是知人知麵不知心啊。”我在心裏感歎了一句。

“說,昨天晚上你去‘蜜戀’賓館幹什麽了?”

“能不能給我來支煙?”張文瞅了一眼桌麵。

“行。”我答應了她的要求。

“吧嗒。”煙卷被點燃,張文很享受地抽了一口,“也沒幹啥,就是賺點兒外快。”

“賺什麽外快?”

“‘蜜戀’賓館可是咱們市的‘打炮’聖地,賓館天天客滿,想嚐鮮的人又很多,尤其是每個房間標配的歡樂椅,玩兒過的人都說可以欲仙欲死。我跟賓館前台很熟,能訂到房,著急‘約炮’的,可以從我這兒拿號,每個房間抽取100塊的傭金。”

“喂,協警大哥,能不能別說得那麽難聽,什麽黃牛?我們是中間人好不好?”

“行,咱不要在這個問題上糾纏,我來接著問。”我衝阿樂使了個眼色。

“嗯,警察叔叔你說。”張文撐起下巴又變成了蘿莉模樣。

“你是不是每次幫人開房都是用自己的身份證?”

“當然不是,用我的身份證開房還要加50塊錢。”

“昨天有幾個人用你的身份證開的房?”

“昨天生意不是很好,就一個。”

“男的女的?”

“女的,戴了一個口罩,說自己的身份證忘記帶了,想要用我的開個房,談好條件,我就幫她嘍。”張文吐出一口煙霧,“我估計是出來**的,要不然幹嗎搞得這麽神秘。”

“幾點鍾的事兒?”

“那是我最後一個單子,晚上9點半前後吧,具體時間我也記不住,你去賓館的住宿係統上應該可以查到。”

“你能不能把當晚的情況仔細跟我說一下?”

“你比這協警大哥可愛多了,我當然願意說啦。”張文嗲聲嗲氣,“當天晚上我本來打算要走,出門正好撞見一個人在賓館外來回走動,顯得很焦急,這種情況我見得多了,我感覺是生意上了門。我一問,果然不出我所料,她想在賓館開間房,提出用我的身份證,並且答應給我150元的傭金,條件談妥之後,我就很自然地開了房,並上樓給她試了房卡,接著一手交錢一手交卡,拿完錢,我就和朋友去酒吧玩兒了通宵,手機一開機,接著就被你們給帶過來了。”

“你看看,讓你幫忙開房的是哪個人?”我把一摞照片遞了過去。

張文掐滅煙卷,很配合地翻閱起來,很快,她把一張畫圈的照片從中間抽出:“就是她。”

“你確定?”

“百分之百肯定,我別的沒記住,就記住了她那雙鞋子,如果我猜得沒錯的話,這個人穿的是一雙舞蹈鞋。”

“舞蹈鞋?”

“我從小學舞蹈,應該不會認錯,大半夜穿舞蹈鞋來開房,絕對是個另類,我就多瞅了兩眼。”

“行,那今天麻煩你了,你請回吧。”

“好的,警察叔叔。”張文衝我微微一笑起身離開,當她走到阿樂身邊時,很嫌棄地丟了句:“協警大哥,你一點兒也不可愛。”

“哎,你妹的……”

“阿樂。”我忽然叫停了他。

看到我如此嚴肅,他也收起了玩世不恭的態度:“怎麽個情況?”

“剛才張文提到了一點,我需要趕緊回去驗證一下。”

“哪一點?”

我指著照片上女子的腳部:“白色舞鞋,凶手的腳掌嚴重變形,而且變形的部位全部集中在了腳尖的位置,你說什麽舞蹈會對腳尖的位置造成如此大的損傷?”

“極有可能,我現在需要去足跡庫中找到芭蕾舞演員的赤腳足跡模板,隻要一比對,就應該可以確定是不是。”

“嗯,好主意!”

明哥簡單看了一眼問話筆錄之後,同意了我的提議。在我問話期間,刑警隊也聯係到了奔馳車的車主,他也在抓緊時間從省城趕往我們科室。

痕跡檢驗室內,十幾張照片被我從係統中調閱出,經過仔細比對,我發現了其中的規律。芭蕾舞又被稱為腳尖上的舞蹈,舞蹈演員長期腳尖著地,很容易造成足部大拇指向內扭曲,蹠骨和趾骨交接關節磨損變大,而我在現場提取的足跡均有這個特征,也就是說,凶手極有可能是一名芭蕾舞演員。

而且根據足部骨骼的變形程度來看,凶手有長期從事芭蕾舞工作的經曆,否則變形絕對不會有這麽嚴重。這一細節,將會對整個案件的調查起到至關重要的作用。

晚飯之後,奔馳車的車主如期而至。西裝革履、器宇軒昂,這位自稱是某文化傳媒公司老總的段智深,絕對是一副成功人士的派頭。

“段總。”明哥放下他遞過來的名片,客氣地稱呼了對方一句。

“警官,您說。”

“你昨天晚上是不是開車送一名男子到我們市的‘蜜戀’賓館?”

“有這麽回事兒,什麽情況?”段總很謹慎地問了一句。

“他的基本情況你能不能介紹一下?”

“可以,他是我的好友,是北京小驢奔跑文化傳媒公司的老總,叫江宇。”

“你仔細看一下,是不是這個人?”明哥把一張死者麵部照片遞了過去。

“江總他、他、他、他怎麽了?”

“昨天晚上,被人殺死在賓館的房間裏。”

“什麽?”段智深仿佛觸電般從板凳上坐起,不可思議地瞪著我們。

“胸口三刀,當場斃命,這是作案凶器。”明哥又拿出了另外一張照片。

“這、這、這不是江總的金刀嗎?”

“哦?你認識?”

“我當然認識,這把刀還是幾年前我們兩個一起進藏,從一個得道高僧那裏請來的護身法器。為了得到這把刀,我們每人花了50萬人民幣,我這裏也有一把。”說完,他果真從腰間抽出一把和作案凶器一模一樣的匕首,“你看,我的刀鞘上刻著‘善’,他的那把刻了一個‘忍’。”

根據段智深的提示,我們也發現了這兩處不同。

“現在事情非同小可,我們懷疑凶手就是當晚同他開房的女子,你的口供至關重要。”

“我發誓,隻要我知道的,我什麽都說。”

“好,你和江宇是如何認識的?還有,當晚你為何會送他去賓館,是誰讓他去的賓館?這些事情經過,你要仔細跟我說一遍。”

“最近他準備投拍一部超級網劇,投資和演員都已經到位,剩下的他準備交給我去做。因為這單活兒請的都是國內一線明星,所以我就想約他當麵談談。可江總實在太忙,整天在國外飛來飛去,我是盼星星、盼月亮才接到他的電話,當天飛機航班延誤,他會在灣南省待上一天,我就推掉了所有的應酬,去機場接的他。”

“你是什麽時候接到他的電話的?”

“昨天早上8點鍾。我剛準備去公司,他的電話就來了。”

“也就是說,江宇來咱們灣南省,完全是因為湊巧?”

“那可不是,你不知道,他在北京也算是小有名氣,我們這些省一級的傳媒公司,都指著他發財呢,所以很難請。”

“嗯,你接著說。”

“趁這個工夫,公司上下陪他開了一整天的會,合同上有出入的地方,也基本談妥,晚上我在省城最高規格的長江飯店設下晚宴,酒足飯飽之後,江總讓我開車把他送到你們雲汐市的‘蜜戀’酒吧,我本來已經安排好住宿,可他執意要去,所以我就親自開車,把他給送了過去。”

“知不知道喊他來雲汐市的是誰?”

“不清楚,江總他沒有說。”

“一路上你有沒有發現江宇和誰有過通話?”

“太多了,他的電話幾乎一路都不帶停的。”

明哥皺起眉頭考慮了很久之後,接著問:“你仔細回憶一下,江宇有沒有故意回避過你和別人通話?”

不得不佩服明哥的邏輯思維,江宇當天晚上很明顯是和女人出來開房,這種私密的事情,怎麽可能會當別人的麵說?如果段智深能回憶起這個細節,通過兩人的通話時間就能找出可疑號碼。

“故意回避……”段智深嘴中喃喃自語,“一整天我幾乎都跟他在一起,如果說故意回避的話,就是在晚宴期間他曾出去過20分鍾。”

“去哪裏了?”

“就在飯店的大廳沙發上坐著,他好像是在和某人發短信聊天。”

“你怎麽知道?”

“晚宴他是主角,我出去找過他,不過看他神情專注,我也不好去打攪,所以又折回了包間。”

“江宇在我們雲汐市有沒有什麽朋友,尤其是芭蕾舞演員之類的?”

“我們做傳媒的接觸麵太廣,芭蕾舞演員更是多如牛毛,這個問題,我真的不好回答。”

“嗯,那行,今天的問話就到這兒,回頭有問題我再電話聯係你。”

明哥又仔細翻閱了一遍問話筆錄:“凶手殺人使用的是死者隨身攜帶的器具,說明兩人的關係很不一般,而且死者來咱們灣南省,完全是碰巧,凶手是如何能如此精確地掌握死者的動向的?他們這些做傳媒的老總,身邊應該不缺漂亮女孩兒,他為何還要執意讓段智深把自己送到200公裏外的雲汐市?綜合分析,嫌疑人對死者的吸引力很大,而且這個人很有可能是咱們雲汐市人。”

“明哥,你是懷疑,凶手是江宇公司的人?”

“完全有這個可能。”

“那下一步我們該怎麽辦?”

明哥豎起了三個手指:“分三步走。”

“第一步,調取案發前一晚長江飯店的視頻監控,看看能不能找到點兒線索。

“第二步,讓徐大隊逐一摸排死者當天和哪些人在通電話,有沒有符合條件的嫌疑人員。

“第三步,我們動身去一趟江宇的公司,看看能不能找到我們雲汐市戶籍的女員工。”

“明白。”

明哥帶著我和阿樂坐上了當晚去北京的高鐵,經過4個小時的顛簸,我們三人來到了此次的目的地——小驢奔跑文化傳媒公司。

公司位於北京二環內的一棟寫字樓內,從公司的規模來看,說是一家中上等的傳媒公司也不為過。

老總失聯,公司早就亂成了一鍋粥,道明來意之後,公司的副總田靜接待了我們。

“江總被人殺了,這麽大的公司,我可如何是好?”我從她臉上完全看不出任何悲傷,能讓我們捕捉到的,隻有對生意經營的擔心。

“我覺得這不是我們目前該考慮的問題,我希望貴公司能夠幫助我們提供強有力的破案線索。”明哥直截了當。

“不好意思,我失禮了。”善於交際的田靜很快調整了自己的心態,“各位警官,你們想問什麽?”

“不知道你們公司有沒有這個人?”明哥遞過去一張嫌疑人的視頻截圖。

“根本看不清楚臉麵,你們有沒有更清楚的照片呢?”

“沒有了,就這一張。”

“抱歉,我們公司人員流動很大,如果隻是這一張模糊的圖像,我根本對不上號。”

“公司有沒有專門負責人事的職員?”

“公司的人事都是我在掌管,隻要是我們公司的員工,我都有印象。”

“好,換個問題,你們公司有沒有灣南省戶籍的員工?”

“你稍等。”田靜拿起電話:“給我拿一份公司所有員工的花名冊,現在就要。”

“麻煩了!”明哥客氣道。

“咚咚咚。”很快,一位身穿OL(女白領)製服的女子抱著一個文件袋走了進來:“田總,您要的東西。”

“嗯。”田靜不耐煩地揮揮手,從文件袋中抽出了職工表,她快速翻閱之後,很確信地搖了搖頭:“沒有。”

“芭蕾舞?”

“對!”

“舞台劇也是我們經營的範圍,芭蕾舞在舞台劇中是一個很寬泛的舞種,每年我們公司經手的芭蕾舞舞台劇最少有50場,參演的芭蕾舞演員少說也有三四百人,而且都是女性。”

“和江宇關係比較親密的芭蕾舞演員有沒有?”

田靜微微一笑,無奈地搖搖頭:“我們江總有個外號叫‘江門慶’,如果你們要從他身邊的女性朋友著手調查,可能是個很龐大的工作量。”

真所謂希望越大,失望就越大,到頭來,就算是打破腦袋也沒有想到,一件看似簡單的殺人案,竟然會弄到如此複雜的程度,結束了對田靜的問話,我們沒有耽擱直接返回了雲汐市。

通過詢問刑警隊“江宇通話記錄”查詢結果,我們得到的答案是“遙遙無期”。原來這家夥在短短的一天之內,接打了近300個電話,其中不乏單身女性,而且這隻是一天的量,萬一這個江宇是提前和凶手聯係上,也不是沒有可能,“上千條的通話記錄”逐一甄別,想想頭皮都發麻。

長江飯店的視頻,在胖磊的仔細分析下,也沒有什麽好的反饋,視頻上隻能看出被害人當時在飯店的大廳通過手機和某個人在聊天,具體和誰,根本無從得知。

一樁普通的殺人案,最終卻走進了迷宮,我們現在唯一的希望,隻能寄托在刑警隊身上。

等待真是一種莫大的煎熬。